救赎时代与幻灭之美

2019-10-30 03:01赫宇璇
大观 2019年8期
关键词:救赎故乡

赫宇璇

摘 要:《故乡》发表于1921年的《新青年》,在“ 故乡与返乡”的故事模式中,鲁迅发掘出对个体存在的诘问和悲剧性的幻灭感,以及对于理想的思考等形而上的意味,用独有的姿态探问着生命的代际演进和启蒙旨归,从而重新界定了故乡的纾解特质。

关键词:故乡情怀;《故乡》;救赎

唯有时空意义上的断绝才能召唤起藏匿的故乡情结,故乡是一种永恒的意象,人们曾生与斯,长与斯,是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情怀和心结。从情感结构和人文概念的维度来分析文学题材中的“故乡”,20世纪之前的“故乡”主要是以乡村为背景的集体无意识的情怀,然而这一古老不朽的文学命题,随着中国文学的转型,渗透进现代性体验,不仅体现在现代知识分子颠沛的生活中,还体现在现代知识分子对精神故乡和现实故乡的差异性与异质性的思索中,对生命轮回感和幻灭感的的个人思考。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故乡》自 1921年在《新青年》上发表后,以其丰富的哲学意蕴超越了文学风格层面的浪漫主义,从而成为一个绝佳的典范,其中体现的故乡情怀和西方作家的回乡思想有着殊途同归的相通性。

一、诗意故乡的牧歌

浪漫派哲学家认为当诗性的世界消失时,人类救赎希望的关键在于回归诗意的故乡。创作是一种对现实的超越和对理想的追忆,现实和理想的有效联系是作家创作的最初动力,人们常把理想这一创作的逻辑起点称之为乌托邦。“童年故乡的诗意”是鲁迅作品中用情最深的地方,“精神故乡”的藤蔓一直坚韧地缠绕在他的心灵深处,他反复书写故乡的诗意,与他的人生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在乡村度过了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那里没有冷漠的人情,也没有生计的压力,在历尽千帆后,记忆中的那个充满温情、纯净明丽的故乡显得弥足珍贵。

那时的故乡是一个浪漫唯美的故乡,是一个百草园式的故乡,是一个少年闰土式的故乡。故乡美丽的田园风光对处于时代转折期的鲁迅来说,是一味心灵的药剂,慰藉了他彷徨苦闷的灵魂。鲁迅在《朝花夕拾》中强烈流露了他对家园的追怀之情和怀旧情绪,在心灵的故乡中他勾勒了一幅温情的乌托邦式图画。一个作家创作的本质是作家的“世界”,尽管它会失落于现实世界,只存在于作家的记忆中,却也是作家于苦难中超脱的救赎之源,是创作中的本质呈现。记忆中的故乡是美丽而虚幻的,有着勇敢机敏、富有活力、健康活泼少年闰土,有着文静美好,年轻美貌的“豆腐西施”杨二嫂,以少年闰土为中心的精神家园是一种幻影和心像,是一个彼岸的乌托邦世界,这个幻影世界只是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当鲁迅辗转于时代、文化的格斗场,故乡成为脑海中的记忆又重新出现时,这两个不同的时间维度产生了对立冲突,儿童时代所吃的的茭白、菱角、罗汉豆、香瓜,所见的花木鱼虫,便都渲染上了温暖梦幻的色彩,从而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憧憬和怀念。《故乡》中描述的童年世界充满了新鲜和自由,在广阔无垠的蓝天下,在一望无际的大海旁,在金黄的海边沙地上,有着各式各样的人和事,还有着充满朝气的纯真少年,这些都是“我”心灵的一种折射画面,也是少年单纯心灵的反映。“我”用想象力为现实的世界注入了梦幻的色彩,在那个世界里,没有被束缚的四角天空,只有自由广阔的田野和少年的闰土带给“我”的全新生活。从前的“我”只能看见高墙里的狭小的四角天空,没有体验过全新的色彩, 没有见过角鸡、鹁鸪、蓝背、红的绿的贝壳、刺猬和猹这些新鲜的事物,少年的闰土打破了“我”所见到的“四角的天空”。回忆中的故乡是一个辽阔鲜活的五彩世界,深蓝的天空、金黄的圆月、五色的贝壳、闰土的银白色项圈、各种颜色的鸟类构成一幅动静结合的神异图画,它寂静却又富有动感,幽静却又不失活泼。然而这个梦幻世界并不稳定,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无法维持久远,社会现实隔绝了“我”与闰土的情感交流,打破了“我”和闰土的心灵和谐,使记忆中的梦幻故乡失去了鲜活的生气,最终诗意的故乡在记忆中渐渐消逝,在心灵的渴望中渐行渐远。

二、现实故乡的沉沦

故乡情结是一种颠沛流离的产物,也是意识深处的内驱动力。只有人处于一定的境地中和到了一定的年纪,才会彰显出属于他的故乡意义,童年和故乡两者几乎难以分开而论,正处于童年的人觉察不出童年的意义,只有当人有远距离的视角才会读懂故乡。即使童年有着令人不快的记忆,有着令人痛苦的回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人与故乡的距离和时间的催化下会发酵出一种对故乡无法割舍的情感,令人有想要返回故乡的冲动。鲁迅离开了故乡,故乡的形象逐渐成为一种被记忆净化的美好记忆,内心深处的寂寞、孤苦日盛一日,终于又产生“恋土”“归根”的情绪,做起归乡的梦来。文中通过“严寒”一词提示读者故事发生的具体时间,开篇第一句清楚交代了空间距离和时间距离,正是在距离中生发了“我”还乡的冲动。

当“我”重回故乡时,仍难捺苦闷与眷顾之情,然而归乡成为了一次无疾而终的精神之旅,一次苦涩却浪漫的寻梦。在文本中,归乡与寻梦一开始就存在危机和焦虑,文本内在的张力来自“我”情绪起伏的焦虑复调,与闰土和杨二嫂的直面接触,则引发了“我”心灵世界的归乡破产。“我”归乡视野里的第一个遇见的人物是杨二嫂,随着故乡日渐萧条的演变,这个曾经的豆腐西施,被现实吞噬沦为一个行径卑鄙、外貌讨嫌的庸常人物。内心自私举止放肆的杨二嫂先声奪人的出场,让“我”直接面对了现实故乡的丑恶、败落和庸俗。她充满着嫉妒和恭维,以“圆规”的姿势挖苦着“我”,让“我”失去了对家乡的幻想。这一文中的伏笔暗示了故乡的颓败和家乡人物的沦落,为“我”归乡的破产吹响了心灵阵痛的悲歌。当“我”陷入回忆时,闰土的一声“老爷”将“我”拉回了现实,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初认识的闰土了,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童年伙伴变得生疏起来,“我”难以相信昔日的好朋友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他不再是那个打破“我”四角天空的小英雄。如今的闰土被现实折磨的卑微和麻木,他还令躲在自己身后的水生给“我”磕头,这使“我”感到一种极大的反差。

脑海中那个神异的故乡不复存在,故乡变成了闭塞阴郁的四角空间,“我”与闰土的重逢标示着记忆中的故乡和现实世界的隔膜。现实榨干了闰土的生命力,使他变成了只会卑躬屈膝的奴才,闰土对“我”恭敬的称呼,遮蔽了两人单纯快乐的童年,遮蔽了过去自由鲜活的回忆,现实的故乡最终埋葬了记忆中的故乡。重返故乡非但没有排解乡愁,故乡愚昧守旧的民性和鄙陋浇薄的民情反而令“我”增添新的苦闷,鄙陋的故乡形象掩盖了那个诗意的梦幻故乡。从某种程度来说,闰土是“我”童年的象征,代表着儿时的田园浪漫与快乐时光,月下捉猹、雪地捕鸟、夏夜守瓜这些都体现着乌托邦的诗性色彩,体现着温暖的乡情,而如今,只剩下没有生机和活力的萧索荒村和苍黄天地。闰土的那声“老爷”则宣告着“我”破解故乡的精神密码的最终散佚,那声“老爷”切断了“我”还乡寻根的可能性,使故里寻根的理想成为一次沉痛而悲哀的精神巡礼。

三、未来故乡的征途

现实的苦难在“一轮金黄的圆月”的映照下得到了救赎,与其说《故乡》批判了现实社会,还不如说是表达了“我”幻灭的情绪和对人性的悲哀。童年世界是充满色彩和温暖的 ,而现实世界则充满着卑琐和苦难。“我”内心的故乡是那个充满着色彩和活力的童年乌托邦,而不是那个充满着生活压力和社会压力,人与人之间缺乏着理解和沟通的现实世界。

《故乡》像一部富有节奏的协奏曲,一开始用灰暗的调子引进,然后第二段极为轻快,描写了记忆中的梦幻故乡,最后转入沉缓的慢板回到充满失落困惑的主题。人注定要从少年成长为独立谋生的成年人,尽管现实的故乡有时候会让人痛苦,但是那正是真实的故乡。现实的故乡决定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命运,杨二嫂用自己的自私狭隘腐化着故乡的精神,闰土承受着现实的苦难,使故乡失掉了生命力,故乡世界包含着许多意蕴,对家园的理想建构,对童年的美好幻化,对理想人性的想象,然而这些希望只能归于幻灭。

当精神还乡和启蒙理念接连破产后,“我”失去了精神的避难所,只能在路上不停寻找着希望。希望是一种对现实的永恒救赎,“我”希望现实的故乡也能如记忆中的故乡一样温暖,人们不再麻木辛苦地辗转生活,而是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彼此亲密无间,就像从前的“我”和闰土一样,这种理想是在社会感受中自然形成的,从心灵深处升华而来的。那么,未来这个理想会不会实现呢?文中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宏儿和水生的关系使“我”深感欣慰,宏儿正如同儿时的“我”,对故乡充满不舍,向往着月下田园的诗意生活,水生和宏儿是有希望变得更美好,更有朝气的,正如地上的路,走的多了,终将也会变成路。换言之,理想实现的关键在于有没有人去追求,只要有人愿意为之追求并不懈奋斗,那么理想就有可能会实现。

《故乡》描写了现实世界中诗意故乡的堕落和崩坏,以及对想象世界歌吟般的追寻,一方面鲁迅秉承着中国传统文人的寻根情怀和家园精神,另一方面他作为启蒙运动的先驱,又清醒地认识到中国社会正经历着由死向生的阵痛,唯有強力才能撼动这个沉闷而黑暗的“铁屋子”。鲁迅没有通过直接的呐喊,而是通过他笔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感召人们勇敢地去走新路,创造出一个真正充满诗意的理想家园。

参考文献:

[1]孙冰,徐巍.中国现当代文学精典导读[M].上海:学林出版社,2011.

[2]曹聚仁.鲁迅评传[M].香港:东方出版中心,1999.

[3]茅盾.评四五六月的创作[J].小说月报,1921(8).

作者单位:

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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