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蒙,从中科院“出圈”的二次元网红

2019-10-31 04:17陈霖
环球人物 2019年20期
关键词:费曼出圈中科院

2019年7月,成蒙在中科院物理所接受本刊记者采访。( 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在中科院物理所一层的研究室,《环球人物》记者当了回“直播助手”。物理所博士生刘广秀打算演示“三种光合在一起会产生什么颜色”的实验。记者把一张A4纸卷成筒状,让她将光通过纸筒投在桌上,以便观察光的融合。每周三晚8点,中科院物理所的几名博士生会在这里做直播实验。室内有面大黑板,旁边摆了块写字板,中间有张大桌子,四周摆着七零八落的实验器具。

中科院物理所是国内首家做新媒体科普的科研机构,今年3月注册B站号“二次元的中科院物理所”,做直播实验,才半年已有近54万粉丝。物理所还有微信、抖音、知乎等平台,全平台粉丝超300万。成蒙是物理所科普新媒体平台的总负责人,在采访中,他与记者聊起科普如何让物理“出了圈”。

“90后”博士做科普,“翻车”才真实

在记者参观直播的当晚,几位常出镜的博士生都露脸了。24岁的李轩熠3年前从中科大毕业,进入中科院读博,研究凝聚态物理,3月开始做直播。在最近一场液氮低温实验中,他将刚捡来的树叶放在液氮几秒后捞出来,用锤子一敲,叶子立即如玻璃般碎满桌,发出清脆的响声。原来,液氮的沸点低至零下196℃,如此低温会让叶子内的水分瞬间“结冰”,从而变硬、变脆。

引起B站直播间粉丝“骚动”的还有经常出镜的李治林。他戴上看3D电影用的眼镜,演示光的偏振。另一名博士生袁嘉灏是主持人,拿着手机拍实验,还和观看直播的B站用户互动。他给李治林拍了一个大特写,李治林脸上的毛孔清晰地出现在直播荧幕上,用户立刻“炸开了锅”,留言互动:“大师兄不用美颜!”

“大师兄”是粉丝对李治林的昵称。他生于1990年,是队员中年龄最大的博士,也是团队“元老”。成蒙记得,在2015年物理所举办的科普比赛中,李治林等4名博士生脱颖而出。成蒙邀请他们一起创立科学传播协会,做科普问答专栏,对专栏的回答后来整理成书《一分钟物理》,回答如“100℃開水从多高倒进嘴里不会觉得烫”等脑洞问题,登上各大平台科普图书畅销榜。

早在2014年,成蒙所在的物理所科普团队就以微信公众号的形式进入公众视野。“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公号以诙谐的文风科普热点事件中的物理知识。今年6月,一篇解释高考数学题的公号文章《听说高考数学全国卷三考了朵云……》刷了屏,很快获“10万+”点击量。去年,公号还被中国科协和人民日报社评为“十大科普自媒体”。写出这篇爆款文章的是1995年生的王恩。他从北大毕业后进入中科院物理所读博,2017年加入团队,负责微信公众号运营。

除了硬核知识,生活小事也是物理所科普的重要内容。王恩另一篇“10万+”是教人们挑又甜又多汁的西瓜。一个夏日,王恩去买西瓜,看到其他人拿起西瓜很自然地敲,还把耳朵凑上去听。王恩告诉记者:“我就想,分辨敲西瓜的声音是浑厚还是清脆,相当于物理上音频的高低。”他回去做实验,把西瓜假设成多层球状弹性体,敲击西瓜听声音相当于球体的振动方程,推导出西瓜成熟度的公式,根据不同频率能辨别出生瓜和熟瓜。

近年来,科普工作获得重视,而直播、短视频等新媒体方式逐渐走红,成蒙和同事便决定在B站做直播。让成蒙最意外的直播是今年4月的黑洞直播——持续了将近3个小时,最高在线人数150万,据说引起了B站董事长陈睿的注意:“黑洞直播,怎么这么多人看?”

李轩熠(后中)、袁嘉灏(前)等人进行直播的研究室摆放着简易的摄像装备。(本刊记者 陈霖 / 摄)

当时,除了本所博士生,成蒙还请来B站科技区的UP主和中科院理论所研究天体物理的老师。“我们没有拿到官方照片,和观众一样,第一次看到黑洞。”前半小时,袁嘉灏和粉丝互动,介绍黑洞、相对论,然后两位嘉宾开始“硬核”科普,解释和黑洞相关的物理知识。

成蒙告诉记者,直播受欢迎很重要的原因是给观众陪伴感。“现在的年轻人热衷看直播,因为在家、在学校比较孤独,他们看各种博主做直播,会觉得这个人在陪我化妆、聊天、学习,至少有个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人。”因此,即便物理所的直播中发生“翻车”——实验失败或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他们也只是自嘲:“又‘翻车啦,哎呀某某某不行啦。”然后转向在线粉丝:“你们说是不是?”接着继续做实验。这样的态度在观众眼中,反而很真实。成蒙说:“我们不把自己当老师,我们只是在这两个小时陪着他们,哪怕就是聊聊天,讲些科学小知识,他们能听进去一点点,也就够了。”

“系上红领巾那一刻有种莫名的感动”

成蒙生于内蒙古,父亲从事煤矿行业,常到北京出差,回家时给他带了一整套《少儿百科全书》。其中有一类是自然科学,成蒙当时还很小,却很快就读完了。

2019年7月,刘广秀(左)和李治林在直播中做实验。(本刊记者 陈霖 / 摄)

成蒙的母亲是小学数学老师。她曾在家给五、六年级的学生补课,二年级的成蒙悄悄搬了把椅子,猫在后排偷听,“结果,他们讲的我好像也能懂”。

成蒙之后随家人去了河北,在衡水中学读高中。衡水中学的教育非常严格,每年考上顶尖名校的学生非常多,尽管校方紧凑把控学生的作息时间,但开了阅读课,让学生去阅览室读杂书,成蒙经常去那儿读科普书,像霍金的《时间简史》。高中三年,他还读了科学史、牛顿和爱因斯坦等人的传记。他考上浙江大学,后到中科院物理所深造,研究石墨烯,毕业后留校,走上管理岗位,做起了科普工作。写文章注重读者兴趣、做直播注重与观众互动,也是成蒙这几年渐渐摸索出来的。

中科院和北京、深圳等地的小学生有合作,成蒙经常给三、四年级的小学生上课、演讲。记者曾在网上看到一张图:成蒙站在讲台上,台下的小学生坐得笔挺。

回忆起这张照片,成蒙开玩笑:“你看图片还挺平和,其实80%的时间用在维持班级秩序,就怕班级炸掉!”小朋友的好奇心强,也坐不住,成蒙讲课时,他们还会上前抢东西。“如果班主任在,就安安静静特别乖;班主任不在,小朋友恨不得把这课当体育课来上!”后来,成蒙想了个办法,和小学生做游戏。他让学生猜科学名词。结果,学生一听是游戏,特别兴奋,一个劲拉着成蒙:“老师让我玩,必须让我猜……”

有一次,成蒙去学校的报告厅,校长和班主任让一名小学生上台给成蒙戴红领巾,感谢他来做科普。“系红领巾这件事离我太遥远了。她给我系上红领巾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就觉得这是小学生能给你的非常高的礼节,充满了使命感。

“偷窥”世界是物理给人类的兴奋剂

“宇宙诞生时就把自己的游戏规则写清楚了,只是人类还不能完全知道,但在做各种努力逐渐接近它。”

成蒙用“非常可靠的存在”形容物理。在他的理解中,很多東西很难有确定答案,甚至只是一种猜测或统计规律,但物理往往有一些确定的东西。“拿卫星回收举例吧,我们算好轨道,能知道卫星落地的点在20公里之内,甚至有更精确的数字,它就会在这个地方落下来,这取决于万有引力或空气动力学,它本身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成蒙顿了顿,“这让人有种非常可靠的感觉。人和人之间可能有欺骗,但客观世界不会欺骗你,它对你永远是真实的,只要你掌握它的规律。”

在成蒙眼中,物理是科学里很重要的一支。“很多工科是以物理为基础,比如建立在电磁学、力学、声学等研究的基础上,才能衍生出偏应用性的工程类学科。如果你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如何运行的,可以通过物理‘偷窥它、掌握它。这是物理给人类最大的兴奋剂。”

成蒙很喜欢诺贝尔物理学奖、美籍犹太裔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他写过《费曼物理学讲义》,被视为物理学本科生、研究生的宝典。成蒙读过费曼的传记,觉得父亲对费曼的教育仿佛是百年前的科普。费曼的父亲是名制服商人,但会把新东西用自己的语言讲给费曼。有一次,父亲向费曼解释恐龙时说:“要是恐龙站在门前的院子里,那么它的身高足以使它的脑袋靠近咱们这二层楼的窗户,可它的脑袋却伸不进窗户,因为它比窗户还宽呢。”成蒙想象当时的费曼:“恐龙似乎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眼前了。”

回忆起这段故事,成蒙很感慨:“我现在的身份接近于科学的传播者,我常在想为什么要做科普?几百年前,科学家就面对公众做实验、解释科学。这么多年过去了,科学还是这些内容,甚至有些基础理论几乎没什么新变化,但科学家还在写、还在讲,因为在不同时代,人的表达方式一直在变,我们做的可能就是不断套用新的语言体系、表达方式,重新讲这些科学内容。”

在科普这件事上,费曼是成蒙的榜样:“他很单纯、纯粹,是真正把物理学的美好传递给别人的人。他把物理学完全讲透,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懂。”

成蒙1988年生于内蒙古,26岁获中科院物理所博士,现任物理所综合处副处长,中科院物理所科普新媒体平台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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