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记

2019-11-07 12:37周实长沙
文艺生活(艺术中国) 2019年1期
关键词:月亮

◆周实(长沙)

观隽平兄临池运笔,墨落临风,翩翩翔于天际之外,我亦随之时空倒转,光影交错,扭曲,变形。——自题

梦魇

一个黑影慢慢细细从我肉体的某个深处一点一点矗立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包裹了整个身躯,我则变得越来越小,小得成了一个白点。

原先的才智消失了,自我的感觉也没了,就连骨头也变成了一种完全陌生的声音。

这声音,嚎叫着,将原先所剩余的那点可怜巴巴的意识,从血管里挤出来,压出来,捶扁,击碎,碾成粉末。

黑影还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得成了整个世界,大得遮住整个天地。

千条手臂,万只脚掌,从黑影里伸出来,好似一蓬卷曲的乱发,轰地一声,爆炸开来。我不知身在何处了,也不知黑影身在何处。一切都融入黑影之中,颤抖着,呻吟着,冒着冷汗,惊醒过来,钻进一个个的黑洞。

这时的你能想像吗:

一条蛇,在手上,展开来,五彩珍珠一样滑动。

一只晶莹剔透的蜗牛,贴在你的嘴唇上,仿佛一张精致的却又没有血色的嘴。

你的心脏在耳朵里,持久而又沉重的轰响,万马迎着狂风呼啸。

顶着黑鹫炽烈的目光,你镇定地穿过花园,回到碧波万顷的大海,听到一声惊天的惨叫。那是被人遗忘的鱼,随着天鹅在歌唱,它的雪白的锐齿间,亮出一团粉红的开着莲花的舌头。

你却拿着一把猎枪,还没几分钟就被小蚂蚁吃得干干净净了。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刚刚摆出防御的姿势。枪还没有落到地上,还在手中紧紧握着。没有眼珠的两个眼眶,还在盯着那只老虎。

老虎的前面,跑着一黑猫,咬着个雪白的大月亮。它不知道有个眼珠正在死死地瞄着它。那眼的上面,光秃,无眉毛。

而从深渊的黑暗底部,翻上来,盘旋着,快速地分开冰凉的海水,则是鲨的鳍。泡沫的圆圈,越聚越多,头和肚子都露出来,鞭打海浪,俯冲下去,撕咬着。一条嚼着一只胳膊,就像在吃一根香肠。一条衔着一个脑袋,就像在啃一个苹果。那身姿,好灵巧;那架势,好敏捷。

陷在一滩淤泥里的,是条船。随着季风的不断转换,涌来的潮水,摇醒它。抹去泥浆,露出眼睛,还有鼻子和嘴巴,心中又有扬帆的愿望,想到海上,重新游荡。可是,不行,不行,不行,它还在等一个人,它一直在等那人。

月亮打了一个喷嚏,溅得满天都是星星。门急促地响了起来,房子吓了一大跳。风在窗帘后面悬着,时不时地晃着树枝。地是黑的,比天还黑,蚊子围着灯光飞舞。

看到一口井,看到好多星,全都跳到那口井里。井边一棵树。井里就是那条蛇。那蛇从那井里爬出,绕着那树转了一圈,然后,又回井里去了。

损毁的脸分解着,疤痕在抽紧,痛苦随着皮纹显现,在肌肉中暗暗移动,潜入无数脆弱的灵魂。

阴雨连绵,气候闷热,倒灌的水浸透了这片曾经坚硬的土地,无数霉菌,吞噬树木,也侵蚀了满山石头。

阳光潮湿,楼间混合,在蒸发着肉的诱惑,星星月亮,交相辉映,隔三差五被风吹落。

硕大的白色的什么花,连接着那黑色的云,天天开得那么骄傲,根茎却是有气无力。

一条毛色乌黑的猎犬潜行在那黑暗之中,它一会儿放慢脚步,一会儿又步履匆匆,最后,终于一跃而起,扑进黑暗,无影无踪,它那黑得发亮的爪子,捕住了那片黑暗吗?

关上一道门,又是一道门,再是一道门,一扇关了又关的门。

刚从睡着的梦中醒来,又进入了醒着的梦。

关上一道门,又是一道门,再是一道门,直到听见门在远处,再次关上,砰的一声,好像敲响什么钟声。

没有色彩的玻璃窗上,沉闷的颜色混在一起,鬼魅且朦胧。一层灰雾飘了上来,从路面和人行道。脚板在那手上走着,抚摸所有的凹凸不平。

突然,又见一只老鼠,蹲在那里,梳洗打扮,用的却是猫的动作。

哀伤

哀伤总是美丽的吗?我为什么这样问?

当这骨头折断之时,就是骨肉分离了,就是骨骨分离了。骨肉分离了,骨骨分离了,还会长到一起吗?还会长到一起的。打上石膏,夹上夹板,吃些活血化瘀的药,伤筋动骨一百天,也就是三个月,就好了。还和原来一样好吗?原来已是过去式了。

远离世界,它的喧闹,它的勾当与中伤,以及它的凄凉的光亮。脱掉外衣和袜子,甚至贴身的内裤,钻到厚厚的被子底下。得到的又是什么呢?是晦暗,是孤独,是那孤身一人的孤独,或那拥在一起的孤独。

当那支花,插进花瓶,它俩就合在一起了,成了另外一个东西。花也不是那支花,而是成了那么一支插在花瓶里的花。瓶也不是那花瓶,而是成了那么一个插有一支花的瓶。没有瓶的花,或没有花的瓶,多少显得有点凄清。

翰墨传家 书法 曹隽平

北大方正——曹隽平楷书字库选

鱼戏莲叶间 隶书 曹隽平

一块细细小小的陨石,似乎没有任何用途,只是供人观赏而已。它就放在桌子边上,只为存在而存在,别无其他什么目的。它与放在桌子上的电脑还有U盘等等不同,这些物品尽人皆知,而且人人知其所用,它却只是一个摆设。它既来自当今世界又非来自当今世界。它在我心里像是一个无语的精灵。它是属于那黑夜的,那个很远很远的黑夜。

每个人的梦想之中,都有一把刀。男人,有男人的刀;女人,有女人的刀。男女的刀刃不太一样,一样的刀刃也有异样。挥起来,砍下去,有的刀刃不停滴血,有的刀刃无一丝血,每个刀口都很漂亮,圆满得像一个O。一个无可挑剔的圆环,不带一点残皮剩肉。颈骨切得也很平滑,似经仔细研磨抛光。

平时,过得正常的时候,什么时候想到过它?从没想过,它也会病,还会肿得莫名的大,它究竟对什么过敏?从没想过,它也会痛,自满的痛、空虚的痛,痛得时时刻刻想吃,痛得什么都不能吃。平时,一切正常的时候,什么时候琢磨过它?平时,它在正常的时候,它仿佛就不曾存在。

时光如若不是时光,又会是些什么呢?血吗?肉吗?骨头吗?骨头也会化成灰。再美的时光也会成灰,再丑的时光也会成灰。最后,灰又变成空气,隔在你和我的之间,隔在我们的内在之间。内在总是有病的,内在越多病越多,内在的呻吟大多被人们叫作无病呻吟。有时间,它会呻吟,没时间,它也呻吟。一个人,它呻吟,很多人,它还呻吟。内在总是呻吟的,当它面对外在时。内在总是无法安宁。

在强烈的阳光之下,一切似乎都在融化。有的突然变得很大,有的突然变得很小。有的突然变得很近,有的突然变得很远。有的突然变得很高,有的突然变得很矮。这时,你若心向阴凉,你会看见树把手扬,同时还有雀在传唱。若无风雨,那只雄鹰,也不过是一只凡鸟。

当我说到哀伤的时候,我很喜欢它,因为它美丽。它为何美丽,我却说不出。我只能够说,它是很美丽。即使它哀伤,它也很美丽。它越是哀伤也就越美丽。哀伤总是美丽的,因为它哀伤,我只能够这样说。

乱想

有什么好乱想的,还是去海边,照照日出吧。照了几张,发给你,知我在想什么吗?有海,有树,有天空,当然,自然有太阳,画面很美很安详。还有一只鸟在飞,飞得好像也安详。

有什么可仰望的,那片飞过鹰的天空,朝阳升起,夕阳落下,还有什么能够留下?一切都是那么明了,冬去春来,像一只鸟,飞过了山,飞过了海,再飞,还是那片山海。

有什么要等待的呢?等待那片风景吗?那是一片怎样的风景?风中飘舞的漫天长发,景里静默如水的寒星。紧紧地裹住那件外套,雨在漂着你的体温,你的又凉又滑的躯干竟然握在我的手中。窗外的雾又围过来,是傍晚了,没有霞光。墨镜后面的画面美吗?谁在谁的思念里?

有什么可拂去的呢?除了那么一点忧伤。可是,就是这点忧伤,也像夜雨,与身俱来。

好像知你想些什么,又不知你想些什么。

你的两眼、你的星辰、你的呓语、你的双唇。你的咖啡冒着热气,应该是有迷醉的香味。你的脸庞,敏感倦怠,犹似你的少年时候。你说累了,不是你老,而是因为想得太多,因为你的情人太多。你的放荡,是很热烈,仔细看看,却极纯洁。

云遮雾罩,不见风景,看你也是一道风景。

能看清的,闭上眼睛,也是那样目秀眉清。

欢喜怎么能抑制呢?想抑制也无法抑制。可以想象,无法触及,那是因为不用触及。

少熬夜 书法 曹隽平

爱了,也就幽怨了吗?爱与幽怨,如此亲近。爱应该是明朗的,即使在那黑暗里。虽然,应该只是应该——应该总是美好的。

嫌弃?不敢。一滴水也能够反映那轮无比硕大的太阳。花朵就是细如米粒也焕发着生命时光。潮起潮落,自在,开阔。空无一人,波澜也惊。

你说经年,我不知道,经年又是好久呢?想必是那好久好久,好久之后的好久好久。在一张明信片里吗?那个画面是否浪漫?还是把灯打开吧,哪怕已是鹤发苍颜。词语假使真能波动,叹息也就值得惜怜,不须记得说过什么,如果真有共同语言。

波澜不惊?怎么可能!即使那潭在山窝中。溪流,不论多么顽皮,最终也会流到这里。阳光,射透树的阴影,兽正睡着,还没有醒。鼾声温暖而又潮湿,那是它的梦在喘息。

人到白发苍苍的时候,也许就不这样想了?

叶落大抵都是随风,不问能否归不归根。

飘零之感涌上心头,乡愁自然浮在眉头。不论闲适还是平静,湘江总是向着北流。

听着雨声,整夜失眠,当然不是浪漫的事情。不过,一旦写在纸上,就显得有点浪漫了。

喜悦根本不必渲染,担忧也是不必要的,还是安静地睡去吧。

睡着了,就好了,一切都无忧无虑了。

泪光

太阳还没全落下去,月亮就已升起来了,就像有首歌里唱的,半个月亮爬上来,爬到高楼的房顶上。我和月亮对视着,我俩从小就这样,当我觉得寂寞时,就爬到这高楼上,它也爬到高楼上。它知道我心里的忧伤,我也明白它的忧伤。

不知生,焉知死?是的,是的,是的,是的!你连生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知道死?可是,我们很多时候,真的不太知道生的,死就更加谈不上了,虽然已经见过许多却像离得很远很远,就像夜空这些繁星。这些繁星,闪着,亮着,既很熟悉,又极陌生。

淡淡的月光,移动着,悄无声息地携带着骨瘦如柴的灰色阴影。灰色的阴影来自于互相融合的固体液体。难以呼吸,仍在呼吸。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还是看见了一个地狱。虽然什么也听不见,还是听见了一个天堂,听见浩瀚无边的死水与那污泥长久接吻。那梦,确实也是很大,不过,边缘也在觉醒。

春天了,涨水了,河面忽然开阔了。月亮也是又大又圆,扑通一下,落进河中。一河光亮,流向洞庭。

那么大的一轮月亮,洒下月色,有如日光。那么深的一条大河,带走秘密,好多,好多。

你见识过几个夜晚?夜一深了,你就睡了。我看见那星光之时,那星早已消亡不知。知道什么是夜晚吗?一些灯亮了,一些灯灭了。

黑洞洞的窗户之外,路的灯,弯曲着,极不安地奔跑着。刚才还是繁星满天,转眼之间,天就变了,变得电闪雷鸣了。我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只觉得太靠不住,无论物,还是人。

在那广阔的地平线上,天空、山脉、大海、平原,相遇了。于是,天空再也不是天空,山脉再也不是山脉,大海再也不是大海,平原再也不是平原,万物也不再是万物,只有几颗低垂的星星,好似几点摇曳的烛火,让人想起遥远的故乡,忆起那些逝去的时光。

很多的人影,树叶一样,随风飘散。很多的幽灵,星星一样,形成星座。很多的高楼都沉浸在特有的潮湿恐惧里。只有这时,这个世界,才会打开沉重的大门,显出它的色彩狰狞。同时,自我也敞开来,不再只是表面的存在,而是丰富深邃的大海。里面,很多的植物挣扎,很多的鱼被网拖住。

那一声咳,那么轻,我想我仍听到了。那一滴泪,那么清,我想我也看到了。在月边,在月下,在那浮云蔽月的瞬间,在这云开月出的时候,我知道你,抬头望月,一个人在发着低烧。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饭也吃完了。月亮好似一张废纸,被风吹到顶楼边上。忽然,我又听到一声,像是什么落地的声音,有人惊叫,哎哟,灵魂!

月亮也已变得昏昏,挂在够不着的星空。我的思绪,也飘起来,忽上忽下,随着夜风。我也变成一只小虫,闪着微光,叶间穿行,重温以往的那些岁月,回顾我们走过的路程。

晚安!好的,晚安,晚安,我也祝你一声晚安。祝你今晚睡得安稳,既无美梦,也无噩梦。做了美梦,明日醒来,你会觉得心里空空,你又会对大地天空,轻叹一声,哎呀,我晕!做了噩梦,不用说了,你会觉得世界阴森,你会感觉不到阳光,也会感觉不到清风。你的眼睛闭上之时,太阳的泪,落了下来,落下来的,还有月亮,连带月亮闪烁的泪光。我也不愿这样写呀,可是,还是这样写了,因为有颗星星的泪珠也落到了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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