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长”父亲那些事儿

2019-11-11 03:27王双健
民族大家庭 2019年5期
关键词:长阳大胡子工作队

文/王双健

“八百里清江美如画,三百里长阳是画廊。”在长阳土家族自治县过夏天是明智的选择。

眼前,一幅幅美如彩墨的画面,“百舸争流,千帆竞发”的场景,感染了我的心房,思绪的绿波在心中荡漾;远方,崎岖的山峦上似有云雾在弥漫,静静观之,不禁感叹大自然变幻万千。

我想这每一处都会有一段细水长流的光阴和世事沧桑的故事,如同我去世多年的父亲经历的那些事,虽风雨冲刷磨砺,依然泛着青青的光芒。

意外当“保长”

1949年,中共中央发出号令: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挥师南下,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千军如卷席。经宜昌县桥边镇,挺进长阳土家山寨高家堰镇。我的父亲王辉华,随即参加革命工作。

高家堰镇彭家河村(王家林子)是父亲的老家。1942年,父亲在县城读完初中以后,由于正值战乱时期,便回到王家林子务农。高家堰镇地处川鄂古道,是解放军进川的必经之路。1949年夏天,由于国民党反动宣传,全村人心惶惶。一天下午,突然传来消息说,解放军已到了成子口,离村子只有两公里了,于是全村人都逃到山上避难。次日凌晨,大伙儿决定派两名腿脚好、胆子大的年轻人,到村周围打探下情况。于是,父亲和另外一位年轻人前往附近一座不高的山崖上张望。

当时,只见到七八个兵,奇怪的是,这些兵并没有进入老百姓的屋里。他们在屋檐下铺满稻草,稍事休息又将稻草放回原处,将门口打扫干净,坐在那儿吃干粮、商量事情。观望了一两个小时,父亲心想,这些当兵的不像坏人,就准备和同伴一起回山上。

正在这个时候,他俩被当兵的发现了,一个大胡子兵喊道:“老乡,快下来。”另外两个兵迅速端起步枪向他们瞄准。父亲和同伴只好战战兢兢地走到他们面前。

“老乡,村里人呢?”大胡子兵问道。

父亲回答:“都在山上。”

“我们是人民解放军,你们不要怕,我们是穷人的队伍,你们快把乡亲们叫下山来。”大胡子兵一口东北口音。

夜幕降临,全村几百号人全部集中在一户地主人家的稻场前,大胡子兵跳上一张桌子,开始讲话。

“你们的保长来了没有?”大胡子兵大声问道。父亲站在前面,回头望了一下骚动的人群,回答道:“没有来。”

大胡子兵倒也干脆,指着父亲说:“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保长。”

这次任命,差点儿让我父亲蒙冤。1953年,全国开展声势浩大的“三反”“五反”运动,父亲被一位老家人举报说,他曾经是国民党的“保长”,后来县里派人实地调查,才弄明白他是当了几个月共产党的“保长”。那是后话。

坎坷运军粮

次日,父亲履行“保长”职责,组织了30位民夫,在解放军的帮助下,迅速征集了30担军粮。大伙儿背的背,挑的挑,送到10里外的高家堰镇。可赶到那里时,乡公所的同志说,大部队已经打到了榔坪镇,你们将公粮迅速送往榔坪。

解放前,这条道是没有公路的,空手走的话,最快也要两天时间,而且途中要翻越青岗坪、碑坳两座1000多米的高山。

大山危耸,崎岖连绵。

当时,大山里还有一些国民党的残兵,他们时常晚上出来抢劫粮食,大伙儿只能和其他支前队一样,白天行走,晚上休息。

烈日当头,一路艰辛。

三天后,军粮送到榔坪镇,可部队已打到了野三关。

榔坪到野三关的路更艰难,又要走一整天。行走在百丈悬崖边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临崖而望,巅崖幽壑,俱在足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五六十度坡度的小路,沿山而上,四面悬崖万仞如斧削刀劈,陡峭异常。

这时很多人都不愿意走了,父亲做了他们工作后,继续肩挑背扛向前走。当他们爬到八字岭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十几个国民党残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抢走了两担粮食和两个民夫,打听了一些解放军情况后,才放了他们。

傍晚时分,好不容易爬到野三关,得知部队已经到了建始县,又把公粮送到建始去。

后来,父亲又组织了几趟从高家堰转运军粮或弹药到榔坪。

识字改命运

踽踽行走在狭窄古朴的龙舟坪小巷,仿佛历史与现实重叠在一起,那些先人消失的影像在这片街道里汇聚穿梭。斑驳的墙壁正向世人述说着它所经历的沧桑。

上世纪八十年代,发现北京“周口店人”不久的专家贾兰坡发现了“长阳人”:旧石器时代中期,有距今18.5万年的“长阳人”穴居洞中,茹毛饮血,生息繁衍。新石器时代晚期,又有巴人首领廪君成为部落联盟首领。与北京“周口店人”齐名的江南“长阳人”同属中国最早人类始祖,正式列入历史教科书。

悠久的历史造就了长阳厚重的文化,文化改变了父亲的命运。

1949年8月末的一天,父亲又从榔坪送完军粮回到了高家堰乡公所,准备进去交收条,走到门口,见里面有几个人在开会,便找了一张旧报纸,坐在门口读起来。

不一会儿,里面的人出来了,一位干部模样、操北方口音的人见到他说:“咦,你还识字?”

父亲赶紧站起来点头回答:“我是县城初中毕业的。”

那人说道:“那好啊,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县城报到参加工作,愿不愿意?”

父亲很高兴地答应了。

旧社会,穷人家的孩子读书,主要是想报效国家,建立功名,从而光宗耀祖。条子上面写道:兹介绍该同志前来报到,参加干部培训队。贾英,即日。

现在看来,这个介绍信写得太简单了,抬头没有,父亲的名字也没有。当然了,后面的落款很重要,他就是当时长阳县解放后第一任县长,南下干部,也是父亲的恩人——贾英。

9月上旬开始培训。培训期间,恰逢中华人民共和国举行开国大典,大家围在县政府唯一一台收音机周围,聆听首都北京的实况转播,伟大的时刻,幸福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多年以后,每当提起,父亲仍兴奋不已,津津乐道。

培训结束时,已是10月中旬了,上级让大家填一张表,上面有姓名、年龄、参加工作时间等。关于参加工作时间,培训队有人填的支前时间,有人填的到培训队报到的时间,父亲和另外两三名学员还处于万分激动之中,于是就填写了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1949年10月1日。后来历次填表,父亲都是填的这个日期。

若干年后,国家明文规定,1949年10月1日以前参加工作的,享受离休待遇,之后含10月1日参加工作的,享受退休待遇。1987年父亲退休以后,组织部门核实了他当年参加工作时间,退休改离休,并享受副县级待遇。这让老人家又一次感受到党组织的温暖和关怀。

擒匪美名扬

夏商时期,巴族强盛一时,势力范围已经跨越清江流域,直逼中原;春秋战国时期,巴人与东边楚国争斗达数百年之久,秦楚夹击,为秦所灭。

长阳是土家族发源地,民风彪悍,能歌善舞。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多实行土司自治制度,一个乡或一个县都是相对的独立王国。

自雍正皇帝实行“改土归流”后,逐渐削弱了土司的权力,实行流官制度,才加强了管理。自古这里山大人稀,匪患连年。

培训队结束以后,父亲被安排在县司法局工作,后改为公安局和法院,父亲被分到法院。有一天,他们收到了一封来自湖南的公函,上面写道:某某某,是长阳县贺家坪紫台人,在湖南为匪,参与打死打伤我解放军战士多人,现在该犯失踪,有可能潜回老家,望查找并拘捕审判处决。

父亲和另外一名干部带着武器,步行两天来到紫台,恰好那里有一个土改工作队,听工作队介绍:那土匪确已回家,他肩宽腰圆、身材高大、彪悍无比,还携有武器,直接捉拿,恐怕难以成功。工作队人员还介绍道:“此人常到工作队来玩,打听外面消息,还偶尔帮工作队做一些事情,对工作队完全没有防范。”父亲和大伙儿商议,只能智擒。大家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土家人的堂屋正中,多数都挖有一口很深的苕窖,上面盖有七八块厚木板,用于冬天储藏红薯。于是,他们将这些厚木板的反面用锯横向从中锯出几节口子,木板似断非断,正面还原铺垫在地窖上,没有丝毫破绽。在它的后面摆放一张小方桌,上面依往常一样,放了茶具、纸牌。那两天大伙嘻嘻哈哈,但眉宇间透出常人不易察觉的警惕,以待悍匪的到来。

果然,第三天那厮一如往日来了,打着口哨,两眼左右打量了一下,看似没有异常,便径直跨过大门槛,甩开粗大的膀子,大步流星走进堂屋,大伙儿都看向他。

“咔嚓”一声,他踏在那薄木板上,坠落于土窖中,父亲和工作队员一拥而上,搬来厚木板,压上小磨盘、石磙。只听下面号啕大叫大半天,慢慢只有一点儿呻吟声。

到了第三天,大家打开土窖口,用木棍杵了下面一阵,已没有声响,大家这才放心下去把那悍匪拉起来。他已饿得有气无力,奄奄一息,被捆上手脚抬到区公所去了。

父亲因智擒悍匪声名远扬。

尾声

长阳,贺龙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六军于1929年7月成立于此,全军共3000余人;它是我军军史上第一支以少数民族劳苦大众为主体,以军为建制的红军。当时的军长李勋、参谋长李子骏、政治处长李步云等均为土家族出身,占部队领导人多数。

红六军组成后,分三路开赴沿头溪,打败大土豪邓甲山,首战告捷。8月间,红六军在资丘遭敌伏击,部队损失惨重。转移途中,军长李勋等被长阳“神兵”头目梅孝达出卖,77人遇难,部队溃散。长阳红六军至此即告消失。

如果红六军突围成功,将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又一支重要武装力量,那对古老的长阳、红色的长阳又会带来如何的影响呢?

远眺清江对岸,主峰奇石突兀、苍翠欲滴,晚风清凉拂过,拂过山上森森的树林,伴着委婉优美的土家山歌,让人心动,令人陶醉。我从历史回到了现实。

父亲的长阳,我的长阳,永远的长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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