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情景论”的演变研究

2019-11-12 05:42辛从明
鸭绿江 2019年16期
关键词:情景交融王夫之学说

辛从明

中国古典诗学的构成要素诸多,而情与景无疑是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在中国诗歌发展早期,情与景即是诗歌的重要元素,且对诗歌的发生与演变有重要的影响。而作为中国古典诗学及美学的集大成式的人物,王夫之的情景说在中国古典诗学之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其情景说既继承了前人学说的优秀传统,又突破了前人的局限,将中国诗学中的情景学说推向了新的理论高峰,同时对后世也有着重要的启迪意义。

在探讨中国古典诗学的发生时,情景的发生机制以及关系无疑是中国传统诗学理论探讨的重要概念。作为中国传统诗学的审美范畴,情景学说源远流长,且愈来愈为诗家所重视。在中国早期诗学理论中,就有丰富的关于情景理论的记载,其源头最早可以追溯到《诗经》。《诗经》是散发出独特艺术魅力的成熟作品,显示出中国古典诗歌独特美学特征。正如《小雅•采薇》之中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于景中生情,情中见景。情景的交融恰到妙处,作者的心情恰如此景,合而为一,进入了独特的审美境界。不过《诗经》并非理论专著,没有对情景学说做系统的评价。情景学说作为重要的审美范畴,其理论经历了一个逐步生成、演变直至走向成熟的过程。

大体来说,情景说萌芽于先秦时期,至六朝已逐渐完善,唐宋之时达到高峰,而明清则进入成熟期,对前代多有总结,并出现由近代向现代转变的趋势。关于情景说,学者多认为最初是情以物而兴起,是由于“感物”而引起的,这一点在陆机、刘勰、钟嶸等人的著作多有论述。

“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

在此,著作是从创作发生上的角度来论述情的,诗人之情因物而生。并且情与物的契合是一致的。在陆机的诗缘情学说之后,刘勰、钟嶸等人进一步提出了“情以物迁”的学说。

“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这里已明确提出情景相生的一个命题,即情是主观心灵与外物的交感而形成,并且随着“物”的变化而变化。情是因景而兴发,物又因情而被察识、生成,成为审美的对象,两者之间已经有非常密切的联系。在这里,刘勰虽然还没有提出情景交融的概念,但他也指出:

“是以诗人感物,连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

可以看出,情与景是在心与物双向的交感过程中是统一的,虽然情与景还只是心与物的外现,但情与景的交融最终的意味还是一种“不加雕削”的浑然统一的状态。随后,钟嶸等也有着相关的论述,但都没有直接提出“情景交融”的命题。而直接提出情景不仅有着内在的密切联系,而且情与景的基调是相一致的,是宋代的葛立方,他指出:

“人之悲喜虽本于人心,然亦生于境。心无系累则对境不变,悲喜何从而入乎……盖心有中外枯苑之不同,则对景之际,悲喜随之尔。”

在这里,他将刘勰的学说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明确指出情感的色彩与景物有着密切的联系。但并没有指出其联系是必然的,真正指出情景的必然关系则始于范晞文,他明确指出:“景无情不发,情无景不生。”至此,情景的联系才出现必然化,情与景的生成也是互生的关系,“情景交融”的思想也逐渐走向成熟,至明清时期达到高峰。

明清时期,情景论的焦点则主要集中在对“情景交融”关系的阐释,主要代表人物有谢榛、胡应麟、王夫之、李渔等人,在他们的论说中,他们将对文学创作情景交融的探讨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即强调情景交融而不可分。其中谢榛的论述尤为引人关注:

“作诗本乎情景,孤不自成,两不相背……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以数而统万形,元气浑成,其浩无涯矣。”

其诗论抓住了情景交融是诗生成的根本,认为诗不过是摹写情景及其联系的工具。但是谢榛提到了“两不相背”,情景在他那里还是两个独立的元素,其交融合一也还是从两分开始的。而真正认为情景原本是一体的,是王夫之。

王夫之情景说的突出贡献便是对前人情景两分的反驳,他对待情景问题,始终是抓住情景妙合为一而追问。而且他更注重从情景的内在与外在的融会贯通来论述情景关系,并以心物关系来论证情景结合的内在理路。他认为:

“情者阴阳之几也,物者,天地之产也。阴阳之几动于心,天地之产于外。故外有其物,内可有其情矣;内有其情,外必有物矣。”

主体的情是阴阳二气之交互作用而成,客体的物也是由气所构成,所以情与物在某种程度上是同源同构的。在其诗学专著《姜斋诗话》之中,他指出在创作前“有在心在物之分”,但一到被审美化、成为诗的内容,便“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互藏其宅”,情和景处在复杂的双向交流之中,逐渐趋向融化为一。正因此,王夫之在评析具体作品时总是牢牢把握住这一点,他要求情景相合,达到妙合无垠:

“景中生情,情中含景,故曰:‘景者情中景,情者景中情’。”

可以说,中国诗学中的情景理论在明清成熟、完善起来。而王夫之中国传统诗学这一范畴的阐释与界定有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并深刻影响着以后的诗论,尤其是对清末民初诗学的影响最大,如王国维。王国维创辟了成熟的“境界”说,而这种境界说恰是根出于对情景的准确把握,不难看出王夫之情景观的影响。他从“景中含情,情中含景”出发,提出“一切景语皆情语”的命题,并且细致地分析了情景交融的具体情况,指出有“妙合无垠”与肤浅之合之高低层次之别。然而,王夫之将景分为三种,即一般的自然景色,于事之中所得的景,于情中得的景。而王国维在其《文学小言》之中将“情”“景”归为诗的“二原质”,其中景只是指自然之景以及人生事实等,显然,他没有将王夫之所说的第二以及第三中景分开,显示出他与王夫之的审美趋向的差异。

注释:

[1]王夫之.薑斋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

[2]萧萐父,许苏民合.王夫之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

[3]陈来著.诠释与重建:王船山的哲学精神[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5]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6]王朝闻.美学概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7]李泽厚,刘纲纪合.中国美学史[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

[8]蒋孔阳.美学新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9]程俊英.诗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0]陆机,张少康.文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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