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新故事
——观影读信杂感

2019-11-12 19:40冉隆中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9年5期
关键词:老照片书信战士

冉隆中

种种原因吧,四十年前——在共和国史册上距今最近的那场战争,被当下各种形式的文艺创作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但是,见与不见,写与不写,它都在那里,就在那里。绕不过去的时候,它会与你迎面相遇,然后,轻轻地刺激你,刺痛你,勾起你关于战争、关于泪血、关于亲情、关于人性的某些思考,某些回忆。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就是与那场战争有关的一张老照片。它有些褪色了,从网络上下载下来,像素有所衰减,图像也有些模糊了。但是,它依然让人震撼,让人锥心——

1.他是谁?

毫无疑问,他是一名战士,而且是一名染满硝烟、浑身征尘的中国陆军士兵。从他所处的环境、所使用的武器装备,以及那个打眼的“大重九”烟壳,可以猜出,他是20世纪80年代一名身处前线、在战火间隙、用小小烟壳书写战地情怀的当代军人。根据参加过那场战争的亲历者回忆:军人头上的新式钢盔,直到1981年以后,才陆续装备到前线参战士兵头上。而那包色泽金黄的“大重九”,也是八十年代开始恢复生产并作为劳军物资发配到前线的。因此,这张战地照片,大约摄于1984年以后的中越两山冲突。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时间节点:80年代中期,中国改革开放已经全面拉开帷幕,各种新思潮新观念纷至沓来,几乎是一夜之间,港台流行音乐和粤语南音,覆盖了整个神州大地,新式的家电、新潮的服装,也充斥了大街小巷,很多家庭……享乐至上的物质主义,最早也最深地烙在了接受新事物最快的年轻一代身上。而这一切,与照片上的主人公显然没有太大关系。他所处的堑壕、他头戴的钢盔,他怀抱的步枪,以及他那身被战地泥浆包裹的装束,暂时隔绝或屏蔽了他身外的那个时代、那个世界。虽然照片上的钢盔边缘遮住了他的双目,但是我们仍然仿佛能够看到他目光如炬,全神贯注于笔下、纸上,正力透纸背地书写着……

他是谁?如今的他在哪里?无情的岁月尘封了答案。或许能否觅到答案已经变得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张照片,定格了一种精神,并让我们记住了一段历史。在“消费主义”风行、“娱乐至死”泛滥的当下,回看这张老照片,除了感慨唏嘘,我们或许可以受到壮怀激烈的家国情怀的熏陶,更可以获得一种“不忘初心继续前进”的崇高精神力量。

2.他在写什么?

照片告诉我们,他是战士,他还是堑壕里的一个写作者。那么,他在写什么?

最大的可能,他在写信。手写书信迅速成为传统,在今天已然消逝。可曾记得,在没有微信、没有手机,即便有线电话也还是稀缺通讯资源的八十年代,人们沟通的主要方式,还是依靠“鸿雁传书”的书信来实现的。更何况是在战场——“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书信与战争仿佛是孪生兄弟,2250年前的春秋时代,中国的第一封私人家书,就是前线将士所书:那是一封由秦国将士黑夫和惊两兄弟写的家书。兄弟俩除了殷殷问候家人之外,也毫不隐讳地直接向家人伸手,要钱、要新衣服。这封有史可考的最早的信,已然定型了今天信件的模样。而老照片中的战士,如果他真的在写信,那么,他会写给谁?是给热恋中的情人?还是远方的父母?抑或是曾经的老师、同学?他会像作家李存葆《高山下的花环》里的连长梁三喜,给自己深深牵挂的妻子写的那封断肠信吗?还是像那个差点临阵逃脱的高干子弟赵蒙生,为自己良心发现后写一封忏悔信?如果一定要用文学作品中人物来比附,我觉得,老照片里的人物,更接近作家徐怀中笔下的刘毛妹——那是《西线轶事》当中一个初看叛逆、玩世不恭,细看个性鲜明、特立独行,再看很有时代光泽的觉醒军人的典型。那张金黄色的“大重九”烟标背面的白纸,只在方寸之间,肯定写不出什么鸿篇巨制,但是,从微知著,尺幅兴波,我宁可相信,这封私密的家书,一定埋藏着直抵心灵的动人故事。即便我们把猜想的范围拓宽一点,好吧,就算战士是在写入团入党申请书、请战书之类吧,火线阵地,书写这样的以青春、生命为底色的文字,同样让人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感慨万端!不管他在写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它是真实的,它力透纸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传递着真实的力量,让我们在今天,无论是写作,还是生活,都可以从中汲取养分。

3.作家们怎么写?

说到那场来去如风的战争,有过那场战争经历的铁血军人、抑或是吃瓜的群众,都会记起这张老照片。

无独有偶,有一家企业,也会屡屡回忆和提起这张老照片。

过来的军人从照片里看见的,是曾经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普通人看见的,是简洁传神的画面美感;企业和企业家看见的,却是照片里战士手中那张小纸片——那抹金黄,不正是知名品牌“大重九”的烟标吗?是的,就因为那张被战士当作信纸书写的烟标,无意中,成为了这家百年企业历史上最有视觉冲击力和感染力的照片之一。那一抹金黄,是著名的“重九”黄,它正好处于构图的中心,成为整个照片画面的聚焦点。而“重九”这个名字,还联系着共和国一段重要史实:重九起义。它是辛亥革命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是改变中国近代历史走向的重大事件。可以说,“大重九”从来就有着浓烈的军人情怀与战争色彩(比如烟标寓意的重九起义事件,画面所表现的蓝色盾牌,以及云南讲武堂墙体建筑的橘黄色基调,乃至最早的讲武堂主体建筑图案等)。而这张照片,正好与“大重九”以及企业愿景高度契合,成为宣示企业文化理念的一个精彩缩影。

在“大重九”诞生将近百年之际,我邀请国内九位作家参与了一个同题写作:交换位置,写一封信。我有幸先睹为快,看到了这些各取角度、各具情怀、各呈精彩的书信。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九位作家中不乏“大牌”,其中数位担任着中国作协主席团成员或全委,或是各省作协主席副主席,多人先后获得过“鲁奖”或入围“茅奖”,或长期担任这些重要奖项的最终评委,但是当他们参与写信时,无一例外地都放低身段,贴近历史,贴近人物,用心去观察和倾听,最终呈现出了与自己真情实感紧密交融的书信作品。

书信和日记一样,有其特定的私密性。书信通常是写给最亲近的人看,日记则是写给自己看。这种“读者”的特定性,决定了它在文体上的特殊性,即必须是作者情感最真实自然地流露,来不得半点虚假和矫揉造作。在写信的作家中,当然都熟知并遵循了这些常识。比如范稳,他将信写给了未曾谋面而且永远无法谋面的大舅哥——那位大舅哥,早在三十多年前,就长眠在云南边境某一个烈士陵园之中了。这封信可以说是泣血之作,但却哀而不怨,它写得行云流水,荡气回肠,让读者从家庭和个人的悲伤,走向了对“化作山脉”的大哥的永久怀念;让人从情感到心灵都自然地认同了大哥的“献身与奉献”,在任何时代,都是国家、家庭和个人“永生永世的光荣”。女作家赵玫,将自己曾经亲历的长达两个月的战地采访经历融入书信,以“记者姐姐”的口吻,为一个喜欢读《汉语成语词典》的小战士“阳光”,写下了一封蓝天般透明而辽远、开阔而暖和的书信。最有“带入感”的一封书信,是军旅作家裘山山写的。她在信里,模仿一位名叫“小五”的战士,给自己的亲姐姐写了封既催人泪下,又让人忍俊不禁的短信。战场的残酷惨烈,战士的英勇无畏,以及小战士情窦初开后对朦胧爱情的憧憬向往,在很短的篇幅里,巧妙地纠结在一起,体现出这位特别善于开掘情感、特别精于编织短篇的女作家的高妙修为。曾经穿过十多年军装的任芙康,以爷爷的口吻,为正在打仗的孙子“忠娃子”写了封信,句句行话,全部在点子上。其中一段,特别精致准确:“上了战场,一门心思,就是打仗。脑壳里素素净净,尤其不要惦记什么立功受奖。荣誉引燃的杂念……常是让人失手的绳索”。这样的话,又岂止是只说给打仗的人听的?

父亲写给儿子,儿子写给父亲,战士写给情人,情人回复战士,作家写给失散多年的爱好文学的战场兄弟……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每一封信,都打开了一扇深邃的心灵窗户,让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在这些书信中,也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关于那张写信的纸——其实就是一个特别让人熟悉的烟标——的话题。从空间上说,当年那场战争的一半,是在云南大地上铺展开的;从时间上说,那个烟标,将云南百年历史的过往和当下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这一切,都汇合在这幅老照片那个醒目的焦点之上。书信与战争、战争与香烟,香烟与士兵……原本就与生俱来,水乳交融。更何况这一场战争,这一个战士,这一包香烟,还有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怀、情丝、思绪和故事……

4.几句题外话

电子摄影摄像送别了胶卷,手机短信微信尘封了书信。这个时代,变化太快。

不变的是人性,人情,是人对自己来路和成长经历的不舍回望,是人对心灵自由和人心沟通的不绝向往,是人对孤独、隔膜、忧伤、恐惧、仇恨的不息抗争……从这些意义上说,留影是永恒的,书信也是永恒的。变化的只是物理材料和技术手段,不变的是人追求向善向美的永恒情怀。

朋友,请观这幅图,请读这些信吧!

2019年4月8日,改于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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