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学科对话与平行研究”首届论坛综述

吴素君 上海师范大学

2018年12月15—16日，由国家重点学科——上海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学科点暨《国际比较文学（中英文）》编辑部联合主办的“跨学科对话与平行研究”首届论坛在上海成功举行。论坛得到了上海师范大学及上海市高峰学科——上海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上海市比较文学研究会等单位与组织的大力支持。来自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武汉大学、山东大学、厦门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大学等60多位国内知名专家学者聚焦于比较文学平行研究，围绕文学与其他学科的跨界研究展开了深入的探讨。

论坛开幕式由上海师范大学副教授纪建勋主持。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前会长、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院长杨慧林教授首先致辞，他高度评价上海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学科点所取得的优异成绩，并对论坛以跨学科和平行研究为着眼点来寻求比较文学方法论新路径的做法深表赞赏。上海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学科点负责人暨本次论坛的总召集人刘耘华教授代表主办方致辞，刘教授指出，新时期中国比较文学“复兴”40年，取得了重大成就，但在方法论建构方面则略显滞后，本次论坛的举办，主要是期冀借助新论域的开拓来推动方法论的探索和提升，从而为中国比较文学界方法论的提升贡献绵薄力量。本届论坛在为期两天的时间里进行了32个相关领域的主题报告，展示了文学与哲学、宗教、绘画、电影、生态、科技、法律等学科交流碰撞所激发的绚丽火花。

一、“文学与艺术”分论坛

作为分论坛的评议人，复旦大学杨乃乔教授在开场白中指出，当下学术研究的立场和研究的路向已经开始转型，已经从对文学的思考，转向了对文学之外的艺术空间的思考，且这一倾向日趋明显，本论坛的论文也都很好地展现了这一趋向。

厦门大学的教授代迅首先发言，他认为当前的环境美学存在一个较为突出的问题，那就是尚未获得独立的美学品格。他抓住环境美学的核心即人与自然审美关系的逻辑发展，追溯了中西方从自然审美到荒野审美的历史发展脉络，认为荒野审美将挑战、甚至改变我们的固有的审美观念，有可能发展出不同于艺术美学和实践美学的荒野美学，同时也将要求人们对如何恢复或再造人类发展所毁损的荒野景观等问题展开思考。

上海大学教授刘旭光对分析艺术作品的方法与经验艺术作品的过程进行研究，他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来经验艺术作品的三种传统方式进行了探索并指出其不足，进而在英伽登“四层次说”的基础上，引申出了经验艺术作品的四个层面：物质媒介层、形式语言层、意象客体层和形上意蕴层，从而建构起一种新的经验艺术作品的五步基本模式。

华东师范大学的姜宇辉教授在《后人类，加速与幽灵时间》的发言中着重介绍了“加速主义”（accelerationism），并对其理论基本脉络进行了回顾：“机器作为异化的力量——机器作为欲望之生产——机器作为整合/转化之平台”，继而介绍并强调“幽灵时间”这一时间艺术形式。

华东师范大学吴冠军教授就“后人类主义和电影哲学”展开了讨论，他分析了银幕中三种经典的“非人”：机器人、猩人、疯人，以此一方面揭示电影对反思“人”（人类文明）之局限上的独特力量，另一方面也揭示出电影作为反思性力量自身的局限性，而晚年拉康的“银幕观影者”与德勒兹的“影像的物质性”从后人类主义角度重铸了电影的哲学基础。

江苏师范大学马凯臻教授将目光聚焦在汉画像石这一人类早期的视觉艺术上，不同于大多数历史学、考古学、神话学等学科观照下的汉画像石研究，马教授回归原始的思维方式与视觉方式，提取了“拆半表现”与“物象倒置表现”这两种视觉方式并对汉画像石进行了解码与描述。

上海师范大学牟春教授以左拉的《杰作》为研究对象，从图像带来的两重视觉发现——探索新的艺术母题和颠覆常规的视觉归档的角度来诠释左拉与塞尚分道扬镳的“公案”，肯定了塞尚一生对“依照自然来重建普桑”这一艺术理想的坚守。

上海戏剧学院施錡副教授的发言题目是《“双树”何托：元代画家群体的一类独特语汇》，她结合曹知白等人的相关画作，对“双树”画题在不同阶段、不同群体、不同地域的演变进行了梳理，指出元代“双树”在图式上不是对“李郭”传统的一再复制与呈现，他们在承继前人的同时，又是时代风气的产物，其文化隐喻具有相当的复杂性。

杨乃乔教授从西方原典文献、语源学与翻译研究的角度就汉语“艺术文献展”这个术语的翻译与创造性诠释的现象进行了精彩的阐述。他追溯了“艺术文献展”的词语谱系，特别是对“Documenta”作为拉丁文源语及其所携带的文化观念的由来进行了历史梳理，认为中国美术界在“文献”字面的误读与误译的语境下，丰富和扩大了“Kassel Documenta”的策展艺术观念，推动了中国当代艺术在走投无路之时再寻生路。

二、“文学与宗教”分论坛

15日下午为“文学与宗教”分论坛，由《学术月刊》的张曦老师主持，复旦大学李天纲教授担任评议人。山东大学李炽昌教授以《黑暗之灾与光的创造：以中国视角下的灾异概念来阅读〈诗篇〉105：26-36》为题首先发言，李教授基于汉代董仲舒把自然灾害和异常天象视作对统治权力的警戒与对暴政之惩罚的的两级灾异观，以跨文本的方式来诠释希伯来《圣经》。

复旦大学刘平教授从跨文本对话的角度，将莫言的短篇小说《等待摩西》与《希伯来圣经》中的“摩西五经”和《路得记》做跨时空的比照，建构起两种不同叙事中人物灵魂历程上的对称关系，探讨了《等待摩西》中当代中国版“浪子回头”的故事，提出了人在历史的转折点上面对时代困境应如何安顿个体灵魂这一当代中国典型难题。

南京大学成祖明教授根据德国赫尔曼·衮克尔（Hermann Gunkel）的形式批评理论对《诗经》中保留的殷周祖源神话《玄鸟》和《生民》进行了分析，提出殷周祖源传说在流变与整合中，逐渐进入更宏大的中华民族五帝系统，投射出了一个新的更具历史正当性和统治神圣性的天下一统秩序观念。成教授还在跨文化比较的视角下，分析了希伯来民族祖源神话的层累与秩序重构，从而让我们更为清晰地看到中西祖源神话中家国建构的异同。

武汉大学张思齐教授通过归纳分析19世纪英国著名汉学家理雅各对中国典籍、尤其是道教文献的翻译与教授，指出这位具有深厚西方古典学功底的基督教传教士对中国道教典籍和《周易》文本所作的译介工作天然具有一种跨文化、跨宗教的比较视野，体现了中外文化交流史中跨文化比较研究的优越性。

兰州大学张同胜教授的报告题目为《水浒人与摩尼教》，他以文学叙事和宗教教义的关系为阐释框架，透视水浒好汉行迹和摩尼教义之间密切的逻辑关联，并提出可以从摩尼教、明教、弥勒教等民间宗教的视角来解答作为民间勾栏瓦舍中说唱艺术的结晶——《水浒传》中存在的疑窦与困惑。

济南大学文学院的刘丽霞教授围绕以基督宗教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同中国本土文化的关系这一核心问题，以赵紫宸的《民众圣歌集》、发源于山东泰安马庄的耶稣家庭诗歌、赵紫宸与廉建中的基督教旧体诗，以及许地山创作的基督教小说《玉官》为例，从中国圣歌的本色化、基督教诗歌与中国文化的结合、基督教小说中的中国传统文化因素三个维度对20世纪上半叶中国现代基督教文学所做出的本色化探索进行了考察。

中国人民大学张靖副研究员从《罗马书》3:21-26的两个希腊语词“dikaiosunetheou”和“pistischristou”的翻译与诠释入手，将之放置在神学思想建设运动中有关的“因信称义”争论和中国教会至今一直未解决的礼仪之争这两大问题中来进行考察，并结合基督教在中国的处境进行反思。

上海师范大学纪建勋副教授通过对利玛窦《天主实义》、罗明坚《新编西竺国天主实录》《葡汉辞典》《中国诗集》与范礼安《日本要理本》等原始文献之间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的爬梳剔抉，追溯了明末“天主”神名的东西方源流。他以“天主”译名的考诠来认知与反思中西文化融合的一些基本规律，并希望能对当今比较文学、比较宗教学的方法论建构提供一定的借鉴意义。

对于如何努力开展“文学与宗教”的跨学科对话及平行研究，杨慧林教授在《互为方法的比较文学与宗教学》的发言中在方法论意义上给出了总结。杨教授通过对若干文学和宗教学关键词的辨析，让我们发现文学与宗教的跨学科的对话不仅不会导致互相淹没或抵消，反而能促进对自我中心幻像的批判，孕育出更具建构性的理论方法。比较是一种认识他者和了解自身的最好方法，而比较文学与宗教学的研究则有互为方法论的意义。最后，杨教授通过对一个宗教学研究中“关联性”（correlation）概念的介绍，呼吁人文学科研究打通现有界限，重视并激发在不同文化之间、不同学科之间以及不同宗教之间相互阐释的可能性。

三、“文学与哲学”分论坛

“文学与哲学”分论坛八位学者的发言都立足于文学与哲学的跨学科研究。上海外国语大学的路程借助对奥尔巴赫所接受的维柯和赫尔德精神遗产的梳理，勾勒出了隐藏在《模仿论——西方文学中现实的再现》及其他文学研究著作中的思想框架与核心方法，提出奥尔巴赫的时空观就是其方法论，从而使我们理解并思考“文学对现实的再现”的真正意味。

中国人民大学汪海副教授围绕法国学者列维纳斯和布朗肖之间关于“图像”主题的文艺论争，对列维纳斯的《现实及其阴影》《从存在到存在者》，布朗肖的《两种想象》《文学空间》中的相关内容进行了具体分析，以期纠正人们对两人在文学艺术（图像）的本质与价值认识上的偏差。

山东大学的冯伟对西方传统的戏剧研究以及符号学在剧场分析中的运用进行了论述并指出其优缺点，在此基础上，冯老师提出研究者需要从事件出发，以现象学方法作为一种补充性的视角来关照戏剧。他认为，现象学的方法可以结合社会批判理论与实践，反思被边缘包裹的文化政治叙事，也能为当代西方剧场与展演艺术提供争论的框架。

周云龙副教授借用海德格尔、梅洛·庞蒂和德里达等哲学家关于图像和视觉等的理论，在《曼德维尔游记》与《鄂多立克东游录》两个文本间往返穿行，并在互文关系中确立了《曼德维尔游记》把“东方”作为“表象”去把握的具体方法与范例，进而用“替补”逻辑对游记中的“亚洲景框”与“世界图像”时代的问题进行了讨论与反思。

华东师范大学范劲教授在《〈易经〉和中国诗学》的发言中，提出中国的美的秩序是由《易经》奠基的，其核心就是美和生相关，而生命的核心特征是“大和”，通向的是中国艺术的整体性理想，借此我们可以窥见中国美学不同于西方的模仿论、表现论，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中国艺术缺乏西方艺术那种对世界复杂性的呈现。

北京外国语大学韩振华在题为《作为打开欧洲“未思”的手段——朱利安中国古典美学建构之解析》的发言中，借助朱利安与海德格尔、福柯等欧洲哲学家的思想比照，指出其“间距”“文化间谈”等在解读中国古典美学上存在的问题，提出中西方思想交流似乎存在另一条更为可行的出路：开掘真实的历史经验，并藉此重新开启中欧之间的思想对话。

上海师范大学郭西安副教授对“经”的英译及其海外研究境遇进行了考察，她将中文语境下的“经”与西方语境下的经典（classics）、正典（canon）和圣典（scripture）进行了溯源研究，认为中国的“经”和“经学”翻译到西方语境中，不只是简单地寻找对应语词、确定一个准确译名的工作，而是涉及如何理解中西之间、古今之间在知识系统、政教意识形态和宗教思想等方面的巨大差异，牵连到对术语所在符码系统的整体理解。

四、“文学与哲学”分论坛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新媒介、新技术等日益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文学与当代技术”分论坛将文学与技术相结合，诠释人在技术发展中所面对的新挑战、新困惑。

当下机器人与人工智能日益走入日常生活空间，机器人可能给人带来的审美和心理冲击一直为人们所关注，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程林以德国浪漫派时期霍夫曼的短篇小说《沙人》中的自动机械人奥林匹娅为例展开了讨论，解释了早期机器人形象和人机交互给认知个体带来“恐惑”审美和心理冲击的内在机制，进而指出早期机器人与恐惑美学问题对当下相关讨论的启发意义。

重庆师范大学王坤宇则从“何为人类？”“何为后人类？”“何为人工智能？”三个问题引入，通过分析后人类话语、人工智能技术、人工智能电影艺术三者之间的关系，并结合人工智能电影中关于末日核爆、人机战争、爱情、政治、资本和技术等不同主题，探讨影像符号下的技术主宰与失控焦虑，以引发今天的人类对于自身存在和身份的深度思考。

上海交通大学张绍欣在介绍法律拟制与法律虚拟的基础上，指出人机关系问题正在推动法律拟制走向法律虚拟，而人机关系的问题定位又在于“图灵测试”。他从“笛卡尔测试-图灵测试”和“图灵机-图灵测试”两方面探讨了其理论基础，“图灵测试”是一种“模仿游戏”，通过抹除取消了一切与人的身体有关的迹象而让“机器中的幽灵”得以显现，构造了“幽灵对幽灵”的交流。由此我们可以理解自然人的身体在数字网络和赛博格时代处于不断退场的状态，成为cyberspace（即信息网络空间）里的“赛博人”（cyberman，即电子人）。赛博人属于人类技术改变人类生存状态的结果，其本质是一种“人造人”。

中央美术学院陈抱阳老师在《作为作者的科技》中，指出技术的发展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生活的同时，也为创作者们提供了各异的工具和手段，特别是随着创作者们不断地引入数字技术到创作中，导致创作的“作者”变得有些模棱两可。在这个基础上他提出了一个假设性的疑问“非人类的创作者可能成为艺术家吗？”，陈老师从数字理论和媒介理论出发，尝试把艺术创作中的“技术”看作共同的作者。

北京大学的车致新在关于《浪漫主义作为媒介技术——基特勒论“话语网络1800”》的讨论中，展示了基特勒对“技术”维度的突显和对福柯式话语研究的批判。基特勒通过将“话语网络1800”的历史-理论图绘划分为“线性”的三个连续阶段，即话语的生产、传播与接收，认为其分别对应着在浪漫主义时代的三种最重要的话语-功能，即母亲、诗歌和哲学，并由此展示了“浪漫主义”是如何在基特勒独到的分析视域中被重构为一条对话语进行生产、传播与存储的“线性回路”。

南京大学陈静副教授在《反思“媒介”：数字艺术中的文本性、物质性和虚拟性》中认为，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兴盛起来的数字艺术中，“媒介”已经不一定是与电子媒介技术相结合的艺术作品中的“媒介”，而是更多地指向了实践性的、涉及新技术但并不一定是与媒介相关的技术。她从“文本性”“物质性”和“虚拟性”三个概念出发，从艺术与技术的角度，以技术逻辑和审美逻辑两条线索对数字艺术作品中的构成机制进行探讨，进而反思“媒介”这一概念在数字艺术理论的有效性和合法性。

西安交通大学王瑶副教授以刘慈欣的《中国2185》和陈楸帆的《荒潮》为例，从当代科幻文学中的种种科幻形象特别是后人类形象出发，通过分析其背后存在的二元对立来探讨技术时代的文化政治寓言。

北京大学的王洪喆在题为《考古学、地外文明和克苏鲁世》的发言中详细介绍了另类考古和宇宙考古。前者作为一种20世纪的话语，认为外星人在史前时期来到地球，留下遗迹，创造了人类和文明，却被传说和宗教描绘成神；后者往往将第三世界的考古知识再现为地外文明或者史前文明遗迹，之后成为各种大众媒介文本中反复被再现的另类历史想象。两者在洛夫克拉夫特的新哥特文本中衔接在一起并产生了克苏鲁。通过追溯两者的起源，将前人类世与克苏鲁世首尾相接，可以帮助辨识这种后人类范畴下的政治激进主义的限定性。

论坛总结及闭幕式

论坛在12月16日下午5点闭幕。艺术史专家马凯臻教授、希伯来《圣经》研究专家李炽昌教授、中德文学关系研究专家范劲教授以及德勒兹研究专家吴静教授就大会的四个分论坛作了精彩的总结。最后，刘耘华教授致闭幕词，感谢从全国各地远道而来的嘉宾学者和各方人士。论坛取得了圆满成功，与会者对会议的纯学术品味以及高水平、高质量的成果展示赞美有加，并强烈要求将论坛常态化，以进一步推进文学艺术与其他人类知识形式的跨界对话，为我国人文学科的学术创新做出新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