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特殊”身体

2019-11-13 11:03李莉
娘子关 2019年2期
关键词:弹片特殊敌机

李莉

1968年,我出生在那个较困难的年代。童年时,身体很不争气,经常吃药打针,而父亲的身体好像更“娇气”。每当村子里分粮食蔬菜时,母亲吩咐我们兄弟姐妹们去指定的地方,扛着挑着担着抬着往家挪,父亲总是在家门口焦急而无奈地望着我们。记不清多少次,我们每天吃撒或榆皮面抿圪斗时,母亲总会给父亲做一碗白面面条或烫一小块白面烙饼,那真是眼馋啊,我们也好想改善一次,盼着母亲哪怕能多做一点点,父亲能少剩一点点,我们在门缝外翘首企盼等着,有时焦急到心里还会有些许不满意:母亲就知道偏袒父亲,只给父亲开小灶。

当父亲做工快下班时,母亲总忙不迭地念叨我们:快热好开水,快准备好干净毛巾。父亲拖着疲惫的身体将大门一开,我们第一时间请父亲洗手烫脚,用热毛巾敷腿。有时因贪玩耽误了事,母亲便会唠叨几句,我的不满情绪总会加重:母亲就知道无微不至呵护父亲,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和我们。

每当天气发生变化时,父亲手、脚、腿、胃疼得有时竟下不了床,村子里的大夫每次都会对父亲说,胃伤得厉害,需要日积月累地养,手腿脚疼那是弹片在作怪……我们开始疑惑不解,悄悄问母亲,母亲情不得已才道出实情。

1944年,父亲18岁,参加了基干民兵抗日活动。民兵的主要任务是站岗放哨送情报,掩护群众转移,埋地雷护粮食,破坏敌人通讯等。一天夜晚,父亲和几个民兵互通了行动暗号,上到村南荒地脑的敌炮楼附近,正割电线,没想到被鬼子发现了。为了引开敌人,父亲和民兵们拼命地向前跑,由于天黑,父亲掉到了两丈多高的崖下,左腿被摔断,忍着痛不吭声。当战友们发现时,将父亲背到外村进行接骨治疗,由于当时条件所限,给父亲留下了终身腿疼的后遗症。

1947年春,父亲顾不上腿上的伤痕,积极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新兵13连,父亲任连队文书,编到华北教导团野战一纵队。一天,突接上级紧急命令,石家庄战役告急,立即开赴前线。经过两天两夜急行军,父亲和战士们被分配到66军野战一纵队炮兵连,任务是用高射炮控制大郭村机场,不准敌机起飞支援石家庄。在石家庄七天七夜的战斗中,父亲和战士们坚守阵地死死咬住敌机,起飞一架就打落一架。傅作义从北京调来11架飞机支援,炮兵连以高射炮狠狠地打击了敌机,击落敌机2架,其他9架狼狈而逃,飞回北平。大郭村机场被高炮连一直控制到石家庄胜利解放,机场敌机和人员被迫投诚。由于父亲的高炮连在解放石家庄战役中做出了巨大贡献,全连荣记了集体二等功。在这次战斗中,战士们伤亡很大。父亲就是在此次战役中浑身多处中弹(1947年5月13日),被抬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和平八部医院,只取出了小部分弹片,但手、腋下、脚上还残留很多弹片,由于伤员太多,父亲伤势略有好转后,就被转移到伤员康复连。

1948年,父亲退伍返乡,足腕、腋下、手腕疼得像刀割一样,经村里医生检查,是存有弹片的原因。有人说父亲因工负伤,可以到医院做手术把弹片取出来,父亲婉言拒绝说:“前方多少战友为了解放全中国付出了生命,这点伤算不了什么。”父亲忍着疼痛,让医生给开刀取大点的弹片。那时候村里没有麻药,医生不敢开刀。父亲说:“你大胆地取,我能忍得住。”手术做完后,医生的手还在发抖,而父亲咬着牙,汗水浸透了衣服,但未吭一声。有人说父亲是一位虎将,赛过三国关公割膀取毒箭,而父亲只笑着说了六个字:“我是共产党员。”

返乡后,父亲看见村子里的孩子们四处奔跑、贪玩,七八岁就随父母下田干农活,都是没文化的“睁眼瞎”,再这样下去,村子将变成文盲、法盲、傻子村,更谈不上国家兴旺。于是,父亲决定在村里办一所小学。1948年春,父亲在村里办起了半日制小学(后来逐渐改为全日制),并向阳泉教育部门申请购回了课本。父亲每每忆起时,最深刻的还是那首古老的“挑战歌”:“比赛比赛,老乡们都来,同志们赶快,军民互相发动,军民互相团结,大量生产,丰裕建设,建设边区为人民服务,咱的胜利在眼前。”父亲既宣传了党的政策,又激发了孩子们读书的积极性。后来,父亲又在邻村办起了另一所小学,两个村就父亲一个教师来回跑。同时,父亲还办了成年速成识字班,担任了民校教员。村里又委任父亲为老年队队长,晚上加班加点为老年夜校的群众上课。村里还成立了业余剧团,父亲给写节目,抄戏本。大家见父亲每天马不停歇,废寝忘食,劳累辛苦,劝父亲稍歇歇换口气,大家都不忍心,盘算给父亲一些小补贴。父亲说:党搞土改分的地就够我吃了,补贴不能要,就算是我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做贡献吧!父亲义务办学一直到1950年底,才有了外调来的公办教师,父亲严重的胃病就是那几年落下的。

1958年,党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父亲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不顾身体病痛,加班加点数日不休息,把人工石碾磨面改造成半自动化碾面机,解决了全村人磨面难的问题。改革开放后的1983年,父亲在村里办起了水泥袋子制作厂,为村里解决了不少失业者。父亲忍着弹片的疼痛,四处奔波,跑业务、找销路,小厂子办得很不错。父亲富了没忘记国家和人民,没有享受伤残军人免税政策而照章纳税。他的感人事迹赢得了诸多的荣誉。红红的荣誉高高挂在墙上,而父亲的身体却愈来愈差,常常被伤痛折磨得痛不欲生。

民政部门领导在“八一”建军节或重阳节来家慰问父亲时说:“现在和平时期了,国家科学发达,医疗技术很高,您还是到医院把那些残留的弹片取掉,去治治胃病和那条伤腿吧。”父亲是因战六级残疾军人,住院医药费国家全给报销,但父亲总是会说:“只要不影响走路,我就能继续活着;只要看着我们的国家繁荣兴旺、富裕强大、文明和谐,就让这些弹片留着吧,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派对我们犯下的滔天罪行!”

2016年5月,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三年来,每次想起父亲那个“特殊”的身体,总会泪水盈盈,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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