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菊南山(组章)

2019-11-13 17:46北京黄恩鹏
核桃源 2019年5期
关键词:水声一朵花鸟儿

北京/黄恩鹏

一脉浅水,足够一生饮了。

一位诗人荷锄南山。那些雨水张开了温存的臂膀,像拥抱一朵花那样拥抱着他。

那朵菊于九月开的最美。

鸟鸣。月光。一声唱腔。都不会孤独,它们照在山坡上,如风,如雨,一遍遍浴洗心灵。

种菊南山。什么人这般有福?月亮盈满的时光里,一杯酒安静,一朵花安静。涉世未深的水从石上流过,洗他:一钵米,一颗果,一盘蔬。

他逍遥,人民饥馑。

只是那些菊花,淡泊了一个人或一些世人,能否淡泊反复无常的人间尘埃和车马喧闹?

千年了!何时我也把自己变成一株菊,在南山上,悄然种下。

月光深处的雨

我在月光里伸出手,试图接住一粒雨或一粒鸟鸣。

但我两手空空。一些风从树隙间穿过,声音或弯或直。雨深入了树心。我看见涟漪旋转。月光,只用一个词,便把大地清扫。羽翼与月夜重叠。窗子挡住梦想。天空在杯子里倾斜,水寻找水,母亲寻找孩子。南方河流,血液已然干涸。大小欲望疼痛了整个夜晚。我难入睡。清风趁机携草香滑过躯体进入灵魂。宝石在梦境里寻找家园。光的残渣被一些植物吸食。紫丁香和木槿。山苵萸和海棠。小溪蜿蜒,记忆流淌。物质在前,精神在后。灵魂无所归依。一件古旧乐器,迫切需要一支曲子来完成它平生宿愿。山水被一些植物牵绊。多么静!这月光,让我不在意蚂蚁的假善酿蜜之举。月光,心存悲怀的人不会计较草与树谁高谁大的申辩。一场风与一道雷电合谋劫持一小片天空。但是,一棵草只需一滴清露就够了。一座竹林只需一声长啸就够了。一块石头只需一道水流就够了。远村之外,一些细节无法捕捉却令我回味。昨天,我随一缕月光渡来。它停泊、靠岸,脚步漂泊头顶。我清醒、倦怠,皆来自多年草香浸泡。我与月光融在了一起。我腾踔而起,张开翅膀向月光深处飞翔……那里雨声不断。

凌晨的鸟

我凌晨起床,来到户外听鸟鸣。那些隐于竹林里的鸟儿,开始说着悄悄话儿。我听见她们从一场白露里走来,走到一条诗经的白花小路。那些易碎的雪花一样的啁啾,和流水一起融进了清静的河道,留住了故乡的梦境。这个时刻,树梢还挂着月亮,有一种怀旧主题的味道。我试图找回怀抱鸟鸣为灵魂取暖的日子。那些鸟鸣被我一次次放大。我想象熟睡的梦里,父亲将一把把稻苗装进背篓,准备天亮时下水田插秧。父亲啊,他一生在山坡或田野开垦、播种、收获。一场又一场春雨,一场又一场秋风。他的岁月里溢满了鸟鸣,那是他的劳动号子啊,他总像一只早起的鸟儿,精心看护着、经营着家的窝巢。那些鸟鸣,是他鲜润的心跳。

时间的手

我坐在湖边听湖水。与月光一起流淌的大水,带着草木和花落的香气。鸟儿用啁啾在天空截取了一段水声,它们用清澈作巢,准备过一个浑沌的冬季。这个举动被我发现。一种异常清晰的呼唤,试探心灵的容量。我循水声出发,来到心灵的寄宿地。我突然感到:真正的疼痛来自:时间的手。我在过往的岁月,看见这双手正在挖掘墓葬。故乡的河流,被这一双时间的手取走了多少宝贵的东西?余下的是残破的荒原。那些饱满的水声哪去了?多年来我怀念少年的河流:一场鸟鸣一场渔汛。一场开花一场结果。简单的练习曲,融在月光深处的梦。那些水声变成了落叶,被送进炉火燃烧。江河黯淡成闪电。悲喜的距离,是我跌跌撞撞的脚步,我无法找到闲适的理由。大河小河满了,大河小河浅了,大峡谷小峡谷被拦腰砍断了。我在一条河的流逝里看到了缺失的书页。无法弥补,细节被人遗忘,未来成为悬疑。水声渐渐变浅。没有世外高人指引我孤独的飞翔。只有迎面呼啸的箭镝,四外破碎、流散。

到横断山找一朵花

把时间留住,我要到横断山找一朵花。高黎贡、担当力卡、碧罗、无量,都一一找尽。它是一朵被鸟儿唤醒了的、有着千年仙灵的花儿。我听见三万朵花的王宫,那些鸟鸣的形状从未改变。瞬间的流动,是真实又虚幻的存在。我攀援。阴冷的水光,被反复的梦想打捞。我手捧水罐行走。从东向西,再向西,直到夕阳落尽,繁华沉寂。我闻到了幽深的黑夜里,果实和树叶发出了酸腐的味道。这是时间的味道。我来到了澜沧江、怒江和金沙江边。那些淘金船、钢钎,已将大江挖得只剩下了碎骨。大树哭泣。三条大江,它们是横断山的血脉,流了万余年,到了今天忽然流不动了。我想象的大山之上,许多芙蓉花悄然盛开悄然凋落,有如《辛夷坞》的禅境。我在凋落了花瓣儿的山脊走着。现在,我却无法找到那一朵仙灵的花。也无法看见漂泊时间深处的我。我在山顶山谷寻找记忆,比如时间的碎片,比如天荒地老的梦境。我读时间和鸟鸣。我看见鸟儿每叫一声,花儿就开了一朵。我读野花卑小的生命,看它敞开的净美。在这无人的山顶,一朵花与时间的小匪作战,勇敢、执著,生死无惧。我看到了虚幻的花光,忽然悟觉人生之境。我应该像一朵花儿,每天尽可能多的给大地一些清澈的亮光。

花 开

打开一把伞,我把整个天空带走。

一朵花,于寒冷里举起芊芊骸骨。我秉烛而视,只恐夜深花睡去。

被雨水养育的少女,裸呈一种花苞的鲜嫩和玉的微温。丁香与白绣线菊闪亮。溪水濡湿的七星北斗闪亮。花汛里的铜鼎闪亮。那位英气逼人的王子,踏碎了众花闪亮的香气。

花开了,让我猝不及防。

风以泪水遮住了所有河流。一些草木的悲伤,裹缠了这个漫长的雨夜。

孤独,落寞,心灵拒绝痛楚的回忆。我躲开了一场雨的缠绵,却躲不开一次花香的照亮。在黑夜的另一边,是喂养我一生的麦地。花儿开放,让我闻见那些陶罐里溢出的酒酿味道。

月光从伤口上升起。我没有辜负它的照耀。

花朵上的鱼群来往穿梭,游移在时光的缝隙里。

悄然降落的雪

没有人认为这是一场雪。我在山谷走动时,是正午12 点。雨水不断线下着,但我分明看清了那是雪,我把目光抬高,那雪就在山顶,到了山谷就变成了雨。有的雪花,落地时还是雪的骨头,被大地吞噬了的灵魂。我听见远处有人喊下雨了。他们不敢在雨雪里走动。我却能感受到,这雪瞬间蜕变。事实是,雪就是雪,雨就是雨。雪遇凡间热烛烘烤,变成了雨,这不奇怪。没有人认为这就是雪,他们认为这扬洒的,是雨。但树木花草知道。最高的山崖和巨石知道。白天那一群山雀知道。还有躲在土穴或枯叶下的小虫知道。“下雪了。”我想对所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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