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意迷蒙的小村

2019-11-21 05:03余显斌
散文百家 2019年11期
关键词:阳坡小村芋头

余显斌

秋雨下在小村里,下在小村的屋瓦上,还有河流里,浮荡起一层淡淡的烟,蓝色的。这时,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都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如水墨画一般。

整个村子也被薄薄的雾气笼罩着,若有若无的。

娘从屋里走出来,看看外面的雨,秋雨丝丝缕缕地下着,遮住远山,遮住近处的人家。娘叹一口气,转身回去了,开始烧火做饭,炊烟也就袅袅地升起来。

村子在秋雨里默默的,我的老屋在秋雨里默默的。

只有我的思念在細雨里徘徊来去,没有落脚的地方。

1

小村在一座山里,山里有一窝土,在水边平平展展地铺着,一片片的树木,就那么随意地生长着,随意地青绿着,里面掩映着房屋,掩映着一条弯曲的路。春天里,一片的花儿,红的桃花,粉的杏花,白的梨花,都掩映在绿色里,如霞光,如雪光。

可是,到了秋天,这些都没有了,只有光秃秃的树木直立着,枝枝丫丫的,伸展向青蓝色的天空,好像谁用铅笔画上去的,黑黑的,很硬。

到了傍晚,在静静的黄昏里,西边的天空透出一种纯净的蓝,蓝里沁出一汪汪的红晕,如葡萄酒一样。小村阴坡的房子,还有树木,都显出浓重的黑色,可是,能清晰地看见,如墨染的一般。一河之隔就是阳坡,阳坡的山,房子,还有树木,都显得很清亮,还带着微微的红色。

这,就是书中所说的暮色吧。

一只狗在暮色里飞快地跑过,摇动着尾巴,跑跑停停的,不时回过头去望望,后面什么也没有,它究竟在看什么啊?

一个路人低着头在黄昏里走着,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在黄昏里传出去,传得很远很远。我坐在坡上放牛,甚至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

阴坡的屋瓦上,一缕缕炊烟升起来,冷冷的。

阳坡的屋瓦上,一缕缕炊烟升起来,蓝蓝的。

炊烟在黄昏里,总是显得那么清晰,直直的,一直延伸到了天上,到了山尖以上的时候,阴坡阳坡的炊烟颜色都一样了,被霞光照着,带着一种蓝中透红的亮色。

我家炊烟也升起来,直直地冒上天空。

我看见了,心里感到暖暖的,很舒服。

娘走出来,望着远处,暮色照在娘的脸上很是清晰。娘在望我呢,娘没有看见我。我看见娘了,我跳着脚摇着手大声喊:“娘,我在这儿啊。”

我的声音在暮色里远远传开,如一块石头扔进水里,我仿佛看到暮色在一层层地荡漾开,一直荡漾到娘的身边,一直荡漾到天边。

娘将手搭在额头上,看见我了,就高兴地笑了。

娘拉长声音喊:“娃儿,回来吃饭哦。”

娘的声音远远传开去,也仿佛一块石头扔进黄昏里,将黄昏砸出一圈圈的涟漪,一直荡漾到我的面前。我扯着长长的回音答应着,吆喝着牛一路走下山坡,踏着石头过了河,走向炊烟升起的地方。

有炊烟,人的心里就温馨,就舒畅。

有家,走在哪儿都不是流浪,也不会是游子。

2

多年后,我行走在异乡,行走在城市,才知道,暮色是属于乡村的,是属于童年的。同样的,秋雨也是属于乡村的,也是属于童年的。

童年的秋雨就那么细那么长,迷迷蒙蒙地下在地上,下在河里,下在小村的屋瓦上。秋雨落下的地方,到处是一片薄薄的烟。烟泛着一种淡淡的蓝色,弥漫着,荡漾着,看不见,可是能明显地感觉到。

那时,我就不放牛了。

娘将牛吆上坡,在细雨里放着。

雨将房子和牛隔开,将娘和我隔开。雨又将娘和我联系着,将家和娘联系着。任何时候,有娘的地方就是家,有娘的地方,无论哪儿都是一片温馨,都是一片温暖。

我就站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远处。

对面的人家被雨丝丝缕缕地遮着,变得模模糊糊的。那户人家里有一个女孩,白白净净的,叫影子,经常会提着篮子下河洗菜,洗衣服,在树色朦胧里走着,一直走到河边。女孩的鼻子大大的,眼睛也大大的,看人的时候,睫毛会眨啊眨的,如两片杏花瓣儿。

有时,我看见她,就那样傻傻地望着。

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傻傻地望着她。我也不知道,十多岁的她,会在十多岁的我的心里种植下什么。是美,是清纯,还是乡愁?或许三者兼而有之吧。至今回忆起她下河洗衣和我默默而望的样子,我的心里仍水汪汪的,有着一种说不清的美好。

她低敛着眉毛,头发很长,如一片云。

可是,下雨的时候,她却很少下河。

她在院子里,和她弟弟追赶着,叽叽嘎嘎地笑着。

当她的弟弟,和她在细雨里追赶着,真是一种幸福。

后来,我读书了,去了远处的学校,再到大学,再出来工作。后来,听说她也嫁了人,嫁给一个教师,还是一个写文章的。她应该嫁给这样一个人,因为,她本身就如一阕浅淡的婉约词啊。

而今,再下雨的时候,小村一定会是很寂寞很孤单的吧。因为,小村少了一个少年,他背着行李,走向了远处,走向了遥远繁闹的城市。那儿同样也少了一个清淡的女孩,她随着她的丈夫,走向了一座小小的县城。

秋天来的时候,只有秋雨在村子里绵密地下着,淅淅沥沥的。

秋雨来的时候,只有娘坐在坡上,披着油纸,戴着帽子,在默默地望着自己的家,在想象着多少年前,有一个孩子,曾站在屋檐下,站在秋雨里,望着迷蒙的雨色。

那时,娘的心里是多么的温馨啊。

那时,那个看雨的少年的心,总是带着一种浅淡的温馨,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忧愁,那种感觉是多么美好啊。

3

秋雨下在路上,路就变得湿滑了。秋雨落在河里,河水就变得清冷了,也有点微微上涨了。谁说秋天是水瘦山寒啊,根本不是的。到了秋天,尤其秋雨落下的时候,村子门前的那条河就变得丰腴了,就带着一片哗哗哗的声音。

那条河的旁边有一片小小的地,是娘修出来的。

那是一片多么小的地啊,只有三铺席子大。

那儿有碗粗的一股水,从沟里流出来,白白净净地流着。到了夏天下雨后,水就浑浊了,带着泥沙,就冲出一片沙滩,很小。娘见了说,是一片好地哩。娘就找来石头,砌上一道坝。然后,娘拿了土筐,还有锄头,运了土填在那儿,于是就成了一块平展展的地。

有水有地,就是一块秧田。

娘在秧田里栽上烟苗,就青青一片。有水,同样就有蛙声,咯哇咯哇地叫着。有月亮的晚上,我站在我家的院子里,可以清楚地看见,水光在秧田里一闪一闪的。有萤火虫在那儿飞着,一会儿飞到了树上,一会儿落在了秧苗上。

萤火虫如一粒露珠,清亮亮的。

月光一照,萤火虫的光就不见了。月光没照着,萤火虫就又出来了,又变成了清亮亮的露珠。

在秋天,稻子收了,秧田犁罢,撒下麦子,就长出一片麦苗。细雨落在麦苗上,麦苗一片青葱,一片嫩绿,如一床毯子。

秧田边是芋头。

芋头的叶子这时也枯萎了,软在田埂上。

娘在细雨里将芋头挖回来,用刨子一刮,切成块,然后下在锅里,和米一块儿煮成粥,黏糊糊的,很香,很好吃,我一顿可以吃两碗,胀得打嗝,就跳啊跳啊地消化着。

只有秧田在雨里静默着。

只有房子在雨里静默着。

我们坐在静默的房子里,坐在灯光里,吃着芋头米粥,很香很香。后来,我走遍各地,很少吃到那样好吃的芋头,那样香的粥。

那样温馨的秋雨,也很少遇见。

那样温馨的秋雨之夜,也很难遇到。

4

秋雨连绵的夜晚,在小村是最温馨的。我坐在家里,能听到外面唰唰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如箫孔里吹出的音乐一般,就那样在我的心里缭绕着,抚摸着。冰心老人说,雨后的青山是泪洗过的良心。她说的是秋雨后的山吗?可是,那时的山已经不青了,那时的山带着黄色,还有红色。

应该说,那时的夜晚,是泪洗过的良心。

我在静静的雨夜里,听着外面的雨声,还有人的脚步声,踩在泥地里,带着柔柔的嚓嚓聲,渐去渐远,最终消失了。远处,传来狗的叫声,在秋雨的夜里,带着一种湿漉漉的雨意,也渐渐小了。

夜已经很晚了,娘打着呵欠说:“睡吧。”

于是,我就睡了。

我睡在床上,可以清晰地听到,雨丝声在窗外响着,唰唰的,好像就下在耳边,就下在脸庞边,可是,又好像在远处的天边细细地下着,细细地飘洒着。

我睡着了,小村安静了,狗也不叫了。

可是,秋雨却没有睡,仍然细细密密地下在田野上,下在小村里,下在屋瓦上,下在我的童年里。

秋雨一直在下,在无边无际地下着。

我走在外面,只要不回家,秋雨就一直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下着,在我的思念中下着,在我的梦里下着,将我的梦淋得湿漉漉的,一拧,仿佛就能拧出一滴滴的水珠。

(作者单位:陕西省山阳县山阳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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