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教育初恋

2019-11-22 07:12杨大忠
师道(人文) 2019年11期
关键词:陈娟班级同学

杨大忠

1995年8月,在那个花光柳影的夏天,大学毕业的我被分配到家乡当涂县的关马初级中学任教。这是我的母校,我的初中生涯就是在那里度过的;而今,我重新回到这里,不同的是,身份由学生变成了老师。

那一年,学校新进了三位年轻大学生。在那个缺乏大学生的年代,我们的到来在当地引起了轰动。学校对我们也足够信任,我担任了初一 (1)班的班主任并任教本班语文。

正式接手这个班之前,我按照名单从小学老师那里对学生作了全面了解。很庆幸,班里的尖子生不少:袁本会、潘朝平、赵成……入学成绩都不赖,像袁本会和潘朝平,更是小学的学霸。依然清晰记得初次走进班级和同学们见面的场景,他们的眼中,满是崇拜与渴望。

就在我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门开了,一位剪着短发穿着时新校服的女生走了进来,没有喊 “报告”,就直接走到班级后面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小姑娘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与孤傲,看身上的校服,她应当是从城市来农村就读的学生。

我的想法课后得到了证实:女孩名叫陈娟,父母在南京做服装生意,她的小学一直都是在南京就读的,入学成绩非常优秀。也难怪小姑娘如此傲气!

班级的组合非常复杂,除了陈娟来自南京,其余都来自乡里的六所小学。初次见面,大家都很拘谨,时间久了,大家才熟了起来。农村孩子勤奋朴实、憨厚真诚的品质在学习与生活中都得到了充分体现。教师的教学语言基本都是家乡方言,偶尔想起自己的教师身份,就在方言中夹杂一些不很标准的普通话,显得不伦不类,学生听了都忍不住发笑。当然,我也不例外,讲课土洋结合,以土为主,但毕竟都是家乡人,师生并没有感到尴尬,反而感到很亲切。

那真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年轻老师干劲十足,真正以校为家,将学生作为自己的弟弟妹妹。教师可以对学生提出严格要求,但前提是教师一定要身先士卒。我和学生约定:每天早上6∶30分之前必须到班级早读,我第一个到;如果我没有按时到岗耽误了大家早读,就在课堂上当众做检讨。

学校没有学生宿舍,学生都是一大早就起床,骑自行车或者步行从家里来学校。别的班级学生还没有到齐,我的 (1)班早已书声琅琅,我和学生一起晨读。当然,也免不了有些同学会迟到。这些同学自行车骑得飞快,到了学校停车区,往往连自行车都来不及架起来,就把车往地上一扔,撒腿如飞向班级飞奔。今天想来,这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1996年元旦,班里举行了迎新年联欢会。节目精彩纷呈:张萍同学是公认的金嗓子,一首 《千年等一回》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乖巧可爱的张明丽同学演唱了一首充满童真味的 《摇太阳》,还真有原唱者方芳的味道;孙成林同学用火柴盒玩了个小魔术,让大家感到不可思议;陈娟同学讲了木偶匹诺曹的故事,真不愧是大城市来的孩子,标准的普通话令我这个语文老师都感到汗颜;赵成同学的 《九月九的酒》、吴国爱同学的 《忘情水》、王小花同学的 《渴望》,唱得或雄浑高亢,或悱恻缠绵,或深情款款,或余韵深长……此情此景,今天回忆,依然让人眼窝发热不能自已。

进入初二年级,原先的三个班级被归并为两个班。孙世霞、吕元兵、关培静、钱世珍、关培花等同学进入了我的 (1)班。规模扩大了,班级也更加活力四射。

就学习成绩而言,班里的竞争是非常激烈的。潘朝平、袁本会两位同学始终是学霸;陈娟、关培静、吕元兵等同学基础扎实,成绩一直稳步推进;孙世霞同学很有个性,成绩非常优秀,在学习上一直都有不服输的精神。潘朝平考第一名已属常态,常常得到我的夸奖,每次表扬潘朝平,都会看到孙世霞脸上的遗憾与不甘。通过表扬潘朝平来激发孙世霞的学习动力竟然成了一种惯常手段,二人在学习上你追我赶相互较劲成了任课教师眼中的一大奇观。这种学习上的良性竞争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眼间,毕业季来临了,1998年夏季,和我一起奋斗了三年的同学们满怀信心走进了中考考场。分数揭晓,我的班级有6位同学考进了当涂一中,这6人是:潘朝平、孙世霞、袁本会、吕元兵、陈娟和经俊,其中经俊是上一届休学后留在我班的。这在关马中学的校史上是空前绝后的成就,之前学校还从没有单个班级录取一中达到6人的,要知道一中当时面向全县近40所初中只招收4个班级;之所以说成就“绝后”,是因为在之后的学校归并大潮中,关马中学已经变成了地方中心小学,再也不会以中学的面貌出现了。

除了录取一中和其他高中,报考中专并被录取的学生更是占了大多数,像关培静、张明丽、关培花、耿基飞、黄顺华等同学,都考取了心仪的中专学校。随着新学期的临近,我的 (1)班 “土崩瓦解”了。

三年里,我看着他们健康成长,与他们同喜同悲;而今,他们就像展翅振飞的雏鹰,到更广阔的天地去谱写他们更壮丽的人生篇章。我当然为他们感到高兴。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兴尽阑珊之后的失落,只能自己反刍回味。

教学工作周而复始,我又接手新的班级了。之后三年,来找我的同学少了,孙世霞同学来过几次,和我谈到她在高中的学习情况;吕元兵同学在高二分科的时候来找过我,他想听听我的建议。除此之外,其他同学都从我的生活中蒸发了,我已经记不起他们是否来学校看过我。

不过,对他们的牵挂却始终萦绕心头。2001年,听说袁本会同学高考失利,我就急匆匆地赶到他家里,想安慰安慰他,鼓励他不要丧失继续复读的勇气。他似乎比初中阶段还要瘦弱,悲哀地告诉我他本想报考吉林大学却功亏一篑。除了安慰他,鼓励他,我还能做什么呢。他后来继续复读,但我再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从高考成绩来看,除了吕元兵考取了理想中的大学,曾经的几位学霸似乎都不甚理想。我一直认为潘朝平是能够考上北大清华的,结果他考上了重庆邮电大学。这绝对不是他真实水平的体现。

2004年,我考取了安徽大学硕士研究生,人生又将翻开新的一页。8月份去县教育局调取档案,却在教育局门口意外遇到了关培静同学。她告诉我:中专毕业后继续上了大专,刚刚考取了县里的某所小学,今天来是转入档案的。我向她表示了祝贺,她热情地问我:“老师,你来教育局有什么事吗?”我笑了一下: “刚刚考取了安徽大学硕士研究生,与你相反,今天是来调出档案的。”她的笑容突然凝滞,嘴张了张,脸上露出悲哀的神情,想要说话却再也没有说出来——她对老师的离开感到难过!

读研究生第一年,没有想到的是,2005年元月的某天晚上,我正在安大的自修室看书,竟然接到了潘朝平同学打来的电话。他和我已有6年多没联系了,当年他初中毕业来学校拿当涂一中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送了他一本 《红楼梦》,鼓励他高中好好努力,争取考上北大清华。他向我鞠了一躬,转身就离去了;之后的日子里,我只知道他学习并不如意,所考的大学也不理想,此外就一无所知。今天接到他的电话,颇有恍如隔世之感。在电话里,他告诉我大学已经毕业,如今就职于杭州的一家公司。他殷勤地向我问好,叮嘱老师要保重身体。我当时心头一热,多年前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2010年博士毕业,我来到遥远的浙江,将工作单位落实在桐乡市高级中学。我硕士博士六年的深造没有白费,如今小康生活,衣食无忧,总算给家庭有了一个完美的交代。2018年,正是我的这届学生毕业二十周年,大家约定 “五一”重回母校欢聚,我自然受邀出席。

二十年前,他们还是世事懵懂的青涩少年,如今,他们都已为人夫、为人妻;为人父、为人母。我衷心为他们的成熟感到高兴。走进已成为小学且面目全非的校园,不由我不叹息:当年的校园树木葱茏,小鸟啁啾,春风中的成片草地犹如绿色的地毯;如今,取而代之的则是生硬的塑胶跑道和了无生气的各类信息化教室,我印象中的食堂竟然好像移了位置,让人平添了一丝伤感。我在这里留下的青春印记已经彻底消失无痕了!

深厚的同学情谊依然在他们之间涓涓流淌!重逢的欣喜、友情的积淀、彼此的牵挂,早已冲淡了时光留影中的种种隔阂与不快,有的同学甚至流下了热泪。就在大家热情地和我打招呼的时候,一位女同学笑嘻嘻地看着我说: “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脱口而出: “你就是当年的那位小曹彬啊!”她很惊讶: “老师,我的变化很大的,您怎么一下子就把我认出来了呢?”我哈哈一笑: “你的声音一点都没变。你在初一的时候,就是班里最小的孩子,我那时从不喊你名字曹彬,我就喊你小曹彬。你还记得吗?”她激动起来: “没想到二十年后老师还那么清晰地记得我。”我一下子变得严肃: “老师永远都记得你,在老师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可爱的小曹彬。”

这次相聚,我非常欣喜地发现,当年那几位学习成绩优秀但高考差强人意的同学,在人生的后续发展中,通过自己的努力,重新站在了事业的巅峰。潘朝平没有来,到北非谈业务去了,他给大家发来了祝福视频。他现在已经离开了杭州,返回当初读书的重庆,事业的发展已经蒸蒸日上;陈娟如今在马鞍山的重点中学红星中学任教地理学科,已成为地区的教学骨干;孙世霞任职于南京的一家大公司,是公司的高管,经常出差欧美,目前已经被2019中欧GLOBAL EMBA录取了,将会开始新的求学生涯;经俊任职于马鞍山人民医院,是医院的主治医师。孙世霞告诉我:经俊本有机会进入大城市的医院,但他自愿留在了家乡,虽然工资低点,但他能为家乡做点事情。 “老师,你可能不知道,农村很多人因为不懂看病,耽误病情的太多了。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在疾病面前怎么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经俊能留下来,充分说明了他的爱心。现在,家乡每年都有一百多人去人民医院看病,都要找经俊的。”我要为经俊同学的人生选择和他的爱心点赞!

同学们都是好样的:唐成富在广东惠州,手下已经有了好几个公司,当年的调皮鬼如今成为 “唐总”了;高少华在南京办工厂,效益不错,他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小地主”;赵成扎根家乡,当年的瘦小孩如今成了团头胖脸的地方干部,大家亲切地称他 “赵书记”;钱世珍如今成了有名的养鸡专业大户,她和孙世霞之间深厚的姐妹情谊如同醇厚的美酒,随着岁月的积淀愈加芬芳四溢……唯有那位美丽的金嗓子张萍同学,仍旧没有找到自己的真爱,但愿上天能够眷顾这位善良的姑娘!

这次相聚,将大家重新拉回到过去的时光。在重温课堂的环节,我对他们说了这样一番话: “同学们,你们是我教学生涯的初恋,也是我这一生永远的牵挂。在人生旅途中,你们已经为社会、为家庭创造了财富与价值,有的甚至事业非常成功。但是,我依然希望你们能够保持足够的饥渴感,就像老师我一样,永不满足,挑战生活,那样,你才会有继续奋斗下去的动力。感谢同学们,你们给我的生活留下了太多美好的东西,这些美好将让我终生回味。我一如既往地爱着你们!”

这就是教学生涯中我和第一届学生的故事。和他们在一起的三年就是我的教学初恋!这三年见证了我的教学青春,见证了我对学生的爱和学生对我的尊重。三年的共度岁月不可能在岁月的流逝中戛然而止,她留下的缤纷绚烂将会长久地照耀我的人生之路,使我在前行途中时时感受温馨的暖流。当一名教师是多么幸福的事啊!爱护学生是对教师职业的天然要求,将 “曾经沧海难为水”作为教师对学生的爱的形容显然是不恰当的,因为绝大多数教师一生中不可能只教一届学生,教师对学生的爱也将会一届一届地传递下去。但是,教学生涯中刻骨铭心的 “初恋”却给予了我无尽的奋进动力,使我时时警醒,明确一个教师的天然职责而不致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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