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整合、嬗变:基于情境分析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园林演变研究

2019-11-30 15:34金云峰陶楠吴钰宾
风景园林 2019年3期
关键词:阿尔伯庄园园林

金云峰 陶楠 吴钰宾

文艺复兴是人类历史上不可复制的时代。意大利文艺复兴实际上是一种文化概念,这里的意大利并非是国家,而是一种情感[1]。它的蓬勃发展促使西方园林艺术空前繁荣。

本文作者研究的是15—16世纪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园林。在研究过程中,把文艺复兴视为既有开始、有繁荣、也有终结的一个完整历史现象过程,依据当代园林史学家汤姆 特纳(Tom Tuner)、伊丽莎白 巴洛 罗杰斯(Elizabeth Barlow Rogers)以及大卫 科芬(David R.Coffin)等人对意大利文艺复兴园林时间和类型的划分,将其分为3个典型时期①:文艺复兴早期—古典主义复兴(1300—1480年),文艺复兴盛期—文艺复兴典范(1480—1520年);文艺复兴中后期—手法主义顶峰(1520—1580年)[2-4],3个时期的园林发展在一个脉络上演绎。笔者将透过时间轴,通过对历史名园与造园名家的研究,分析意大利文艺复兴园林在演变过程中所体现的基本特点,探讨园林背后的“情境”,从而追寻历史与文化的演变规律,看这些规律如何风云再现。

1 回溯—古典主义复兴

阿尔伯蒂确立了文艺复兴早期园林的营造法则。深受阿尔伯蒂影响,开明的人文主义统治者美第奇家族建造了文艺复兴早期最著名的园林,其中以费索勒庄园为代表。

1.1 阿尔伯蒂与其营造原则

阿尔伯蒂(Leon Batt Alberti,1404—1472年)是文艺复兴初期 “理论引领者”[5]。他是一个博学者,对教会法规、哲学、数学、雕塑、绘画、建筑均有精深的研究。他的著作包括:考古学方面的《罗马记事》、家庭生活方面的《论家庭》,以及《论雕塑》《论绘画》《论建筑》三部阐述艺术理论原理和实践法则的大作。他确立了普遍有效的美学价值标准,作为一种完整的“营造原则”一直流传至今。

1.1.1 《论建筑》的营造原则

在他的著作中,最有影响力的是《论建筑》,堪称西方继维特鲁威《建筑十书》后的第一部大型营造论著。书中引入了毕达哥拉斯的数字美学观念,提出以人体作为所有比例量度的观念,奠定了文艺复兴营造艺术的基石。 “自然万物皆应遵守和谐统一之法则”[6]。他领悟到自然的几何秩序,提倡秩序,提倡按照比例来设计建筑、园林的各部分,这源自他对古代作品和几何秩序的精深理解。他将新柏拉图主义关于自然和谐形式的理想转变成营造艺术上的实现[2],在人们心中激起一种对庄严和宏伟的向往与冲动。

1.1.2 阿尔伯蒂的造园理论

在园林设计理论方面,《论建筑》提出的原则成为整个文艺复兴园林的营建法则。他指出园林的选址要具备“开阔的田野、浓密的丛林……放眼望去风光辽阔[3]”的优美自然环境;提出了园林设计的造园要素:“花园里种植稀有的树木和医用的珍贵树木,笔柏等,每隔一定距离就将树篱修成壁龛形式,其内安放雕塑品,下置大理石坐凳”“园林步道应该用比例优美的大理石柱支撑起的爬满藤蔓的棚架来遮蔽”以及建筑应该向园林延伸的理念[7],园林的布局原则:“在一个正方形庭园中,以直线将其分为几个部分。[6]”他倡导的范式是基于对古代作品和几何秩序的精深理解,在维特鲁威的论文、古代建筑之间的协调。在他设计的Villa Quaracchi之中,体现出一种明确统一的“超地域”特色,是他对“concinnitas” (和谐、优美)不懈的追求,体现在园林上则是园林沿明确的轴线对称布置,各部分形成一个整体。

1.2 面向自然的选址:美第奇的费索勒

阿尔伯蒂的造园原则在美第奇费索勒庄园(Villa Medici,Fiesole)的设计中成功实践。费索勒庄园是建筑师/雕刻师米开罗佐为 “文艺复兴教父”洛伦佐 美第奇(Lorenza Magnificent)建造的。15世纪30年代起,美第奇圈内的精英人物和被任命为教皇官署秘书的阿尔伯蒂就保持亲密的友谊关系[5],《论建筑》是洛伦佐常用的参考书籍[2]。而米开罗佐和阿尔伯蒂则是2个相互影响的建筑师。米开罗佐运用“庄重的装饰”来美化建筑、园林,以体现阿尔伯蒂营造原则“concinnitas”,这种手法在阿尔伯蒂的理论中被确定为绝对法则[8]。

费索勒园林的设计遵循阿尔伯蒂的场地设计理论,是文艺复兴园林的滥觞。在选址上利用场地潜力,依山就势,可以眺望田野、佛罗伦萨城和远方的诺亚河,并且运用Varro(公元前36年)把太阳方位作为设计冬暖夏凉微气候的基本原则[9]。在园林布局方面,以建筑为重心,形成简洁的、稳定的构图,给人以宁静感。再者,按照《论建筑》,费勒索庄园成为“文艺复兴史上真正第一个普林尼意义的别墅”[9],不仅远离城镇,能够满足消遣、健康、娱乐等世俗化日常活动,而且洛伦佐在这里创建了“柏拉图学园”②和“雕塑学校”。在这里,自然景观和城市权利在人文精神的文化氛围中融合(图1)。

1.3 文艺复兴初期园林特点

文艺复兴初期,设计师和园主都试图追溯和重现古文献中记载的美好古代庄园的世俗生活[10]。园林设计逐步多样化和世俗化,基督教和古典主题以一种调和的方式表现在雕塑小品中。按照阿尔伯蒂的原则,园林选址于能够眺望自然风景的城郊山地,追求简约和谐,与亲切、自然、洗练的风格。园林展现出建筑向风景延伸的关系,建立起“园林设计、人性和建筑设计之间的联系”[3]。

1 费索勒庄园平面图Floor plan of Villa Medici,Fiesole

2 整合—文艺复兴典范

到文艺复兴盛期,繁荣的重心转向罗马。罗马古迹带来的宏伟体验影响了园林设计,布拉曼特的观景楼庭院和拉斐尔的玛丹庄园是在吸收、整合历史精华的基础上,创造的文艺复兴园林典范。

2.1 布拉曼特与轴线台地式园林

布拉曼特(Bramante,1444—1514年)是文艺复兴营造领域的奠基人。他早年做过徒工、画家,在米兰研究过达 芬奇的理性机械建筑和带有烂漫色彩、深厚历史渊源的伦巴第古迹③。他早期的“前罗马”(Pre-Roma)风格,带有明显的伦巴第的“综合形式语言”:巨大的空间、粗犷的结构、简朴的形式[7]。后期,在罗马接触了罗马古迹,维特鲁威、阿尔伯蒂的设计法则后,他开始频繁运用母题等古典语言,效法一种具有宏伟、简洁空间的纪念性效果。此外,对透视的精深研究,影响了他的设计生涯,从早期的米兰圣玛利亚教堂的幻景到罗马的观景楼轴线台地式庭院。

梵蒂冈观景楼庭院(Giardino Belvedere,1505年)可谓是文艺复兴园林的范例,它奠定了后200年欧洲园林设计的基础[11]。布拉曼特采用文艺复兴发明的一点透视原理,将建筑、山坡、谷地、园林等群体组合在一个完整的“舞台布景”中,以巨大凹空间的观景楼作为一点透视的观景点而结束。几个台地层层而上,建筑与园林融为整体,形成中轴线主导的渐进式构图[12]和阿尔伯蒂式的均衡、对称、平静、独立的空间(图2)。

2.2 拉斐尔与建筑园林融合范例

拉斐尔(Raffaello Sanzio ,1483—1520)是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之一。他的画被视为文艺复兴完美的巅峰之作,同时他也是一名建筑师、罗马古迹研究者。在叔父布拉曼特去世后,他不仅接手了圣彼得大教堂的设计,还承担了罗马大部分工程的监管[7]。他的设计风格和谐明朗、优美典雅,充满人文主义光环。

拉斐尔把绘画中的“新空间概念”[7]运用到建筑、园林设计中。即空间整体不可一览无余,观察者需要进入作品空间中的某一点,对宽度、高度、深度数次改变视角环顾感知后,才能得到空间的总体印象,整体布局的精妙。这区别于阿尔伯蒂的“一点透视”造景手法,被称为“焦点透视”。

玛丹庄园(Villa Madama,始于1516年)就是这类园林作品。它是最早的罗马城郊庄园[2],是红衣教主朱利奥 美第奇的静居所。拉斐尔运用“焦点透视”④构图手法,使得建筑、园林与自然景观之间达到完美平衡:整个庄园与马里奥山峡谷景观融为一体,庄园中各单体与地形相适应,园林与建筑空间相互渗透、吸收。拉斐尔自述,玛丹的设计有意表现小普林尼描述的那种内外空间界限模糊、花园外景巨大的古罗马庭院模式。

玛丹的宏大规模、严谨构图,柔美中带庄严的整体氛围是基于几何形体的分级配置及精妙组合;圆形、半圆形、椭圆形构成相互呼应的构图,注重局部与总体之间的比例关系,变化中寻求统一(图2)。无论整体构图,还是内部绘画、雕刻、敞廊的并立壁柱形式⑤等细部,都高度统一。在当时只有观景楼庭院能与其相媲美[2],而后来的罗马园林细节烦琐,再难以与它的纯粹相比较(图3)。

2 观景楼庭院平面图Floor plan of Giardino Belvedere

3 玛丹庄园平面图Floor plan of Villa Madama

4 埃斯特庄园模型Model of Villa d’Este

2.3 文艺复兴盛期园林特点

由此可以看出,文艺复兴盛期的园林主要有以下特点:以清晰中轴线主导空间布局,通过多层台地布置平面,园林与建筑整体融合,形成静态的、宏伟的空间效果。古典主题雕塑的运用,以展现园主远大的政治抱负和艺术理想[2]。

3 嬗变—手法主义顶峰

16世纪中叶,文艺复兴艺术达到完美巅峰时,手法主义诞生了,园林风格也发生嬗变。

3.1 手法主义大师维格诺拉与利戈里奥

维格诺拉(Vignola ,1507—1573)是手法主义风格的创始人[7]。他曾是一名画家,他的建筑师生涯从测绘罗马古迹开始,后来受保罗三世提携,接手了米开朗琪罗未完成的圣彼得大教堂、法尔纳斯庄园等工程。他的设计沿袭了传统的形式和标准,体现在他著的《建筑五大柱式的规则》中:以简单的模具关系诠释了五大柱式及其运用,使得建筑设计标准化。

利戈里奥(Pirro Ligorio,1510—1583)是Vignola的学生,他不仅是建筑师,也是考古学家。他详尽地汇编了16世纪的古迹知识,致力于“按科学的方法精确地”再现古建筑。区别于吸收古代遗产再娴熟自我表达的拉斐尔,利戈里奥的作品则好像是一部精确复制的古代形式大全[13],他的复古倾向表现在视装饰比结构更为重要。

罗马三大名园中的兰特庄园、法尔纳斯庄园都是维格诺拉的作品,而埃斯特庄园则是利戈里奥的作品。

3.2 手法主义园林典型造园要素

手法主义园林追求动态与新奇的景象,运用视幻觉效果,富于非理性的戏剧性;园林空间组织更为复杂与精细。埃斯特丰富的水景、法尔纳斯规整精致的密园是文艺复兴中后期园林手法主义的登峰造极之作。

3.2.1 埃斯特的水景

利戈里奥为红衣教主伊波利设计了埃斯特庄园(Villa d’Este,1550年),不仅是消夏的休憩场所,更是家族象征的艺术品。园林中各种水法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凸显了园林的戏剧性和动态感。喷泉、瀑布、水渠、水风琴、水剧场、机关水嬉等各种水景,产生了闪烁明灭的光影、众妙毕备的声响、琅琅跳动的节奏、无拘无束的幻想,赋予了园林生命感。设计师采用无数千变万化的水景和具有隐喻含义的雕塑布置在横纵交错的主、辅轴线上,借用奥维德《变形记》,对园林的内涵加以文学和想象上的诠释,比拟埃斯特家族的光辉历史。区别于布拉曼特和拉斐尔的作品,人们只有沿着水轴拾级而上,通过运动观赏园林,才能体会到设计的精妙(图4)。

3.2.2 法尔纳斯的密园

维格诺拉设计的法尔纳斯庄园(Villa Palazzo Farnese,1550年)位于罗马以北的拉普拉罗拉小镇。法尔纳斯的宏伟堪比观景楼庭院,但是在设计手法上却大相径庭,法尔纳斯的设计几乎是精雕细刻的,似有故作风雅之嫌。园林史学家Elizabeth Barlow Rogers认为法尔纳斯的密园(Barchetto,Casino del piacere,享乐花园)是文艺复兴风格转为巴洛克趣味初现端倪的标志[2]。维格诺拉采用设计建筑的方式来设计园林:用古典人物herms的雕像作为装饰“柱廊”来限定空间,herms头顶的花瓶形成统一的“飞檐”,内部整齐绿篱仿佛是“隔墙”。密园整体如同一座完整的城堡,隐蔽且精致。但园林在丰富中保持亲切可爱,没有巴洛克的浮夸与炫耀(图5)。

5 法尔纳斯庄园密园The photo of Villa Palazzo Farnese

3.3 文艺复兴中后期园林特点

文艺复兴中后期园林艺术不再滞留在古典主义思想的静止状态,远离了完美主义思想[3],转向手法主义,展现出更多的个人视野。从简约稳定转变为均衡但充满运动感,从宏大清晰转变为复杂暧昧[14],从洗练统一的造园要素转变为优雅变化的曲线、引人注目的装饰元素、出其不意的景致。此外,这个时期的园林更加富于“建筑性”,轴线向自然空间延伸[15],园林的文学性也更加突显,隐喻着家族的权势和威望。

4 文艺复兴园林的情境分析

文艺复兴园林用形式和内涵记录了人类探索世界、认识人与自然和人与人的关系的过程,其演变可看作社会与观念进化的一类坐标系。“情境分析”(Context Analysis)就是将园林放到与之相关的大背景中加以考察[16-17],不仅关注园林本身,更探讨一个时代、一个社会、一个阶级的基本态度是如何凝结在园林演变中。无古不今,这样我们才能从历史中“继承”与“塑新”[18]。

4.1 社会情境

社会情境,即将园林视为物质性的文化存在,放入当时社会、文化、政治和经济中,探究园林与社会的相互作用[19]。文艺复兴时期,社会文化发展的3个阶段:联盟体分裂、人文精神高昂、手法主义顶峰,分别对应园林演化的3个过程:世俗化、范式形成、顶峰嬗变(图6)。

4.1.1 联盟崩裂与园林世俗化

欧洲的文明“血统”来自一种非常混杂的渊源,不似其他文明一脉相承。在欧洲文明发端之初,它的组成元素有三(图7):古希腊罗马学术、罗马基督教、日耳曼战士文化[20]。在中世纪,基督教会保存了古希腊罗马的学术知识并善加利用,用理性来佐证信仰;日耳曼蛮族演化成信仰基督教的骑士[21],支持教会保存古希腊罗马学术。教会居于这个联盟体之间运筹帷幄,努力维持这个体制于不坠。然而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当海上贸易频繁、资本主义萌芽,这个不稳定的联盟随之分崩离析,历史学者所称的“近代”与焉展开。它的改变在于不再使用古代学术来支持基督教会的神学,而是学者们向往希腊罗马在创造这些知识时的世界样貌,并意图加以拟造[20]。他们举起古典文化复兴大旗,来规避基督教对知识的钳制,开启了欧洲世俗化的过程。

体现在文艺复兴初期园林设计上,则是由中世纪那种内向、封闭、天堂般的象征,逐渐演变为外向的、追求名利的世俗化园林。人们向往小普林尼说的乡间生活[22],深受西赛罗(Cicero)的田园思想洗礼,渴望建造和古人一样的郊外园林。文艺复兴初期最著名的园林都是出自美第奇家族,美第奇园林首先是承担远离城镇的健康生活的功能,其次是上层阶级进行社会交往、消遣娱乐、哲学研修的场所。希腊神话被世俗化,成为园林雕塑的灵感源泉,来表现普通人的生活。

4.1.2 人文主义与文艺复兴典范

意大利的独立城邦,在政治上彼此分裂⑥,在军事上彼此征伐,在文化艺术上却互比光辉。正是这种社会氛围,荟萃一批兼有“人文主义学者—艺术家—文学家”各类素质的人文主义者。人文主义者认为“古典的是无与伦比的”[23],他们崇尚用像古罗马政治家Cicero、诗人Virgil的风格写作,用柏拉图的观点来研究哲学,用老普林尼的方式来研究自然。在回溯古代建筑与园林的理性创作中,不仅建造了和古代一样宏大气概的园林,更是寻找到人的价值、尊严以及赞扬人性高贵的方法[3]。文艺复兴盛期的园林,作为精英群体展现人文主义新艺术的空间,折射出人文主义光辉。这正是体现出对欧洲文化复杂性和矛盾性的包容态度,取历史原型之精华,整合升华成新的风格范例。

4.1.3 手法主义与艺术顶峰

到了16世纪中叶,艺术达到其完美巅峰,社会矛盾也进一步加剧:罗马大劫难、宗教改革运动发起、哥白尼日心说发表、科学的崛起、中产阶级出现、新的经济和财政形势取代了旧的农耕结构。社会的不安定、政治的不稳定、经济的危机、心理上的不安定,反映在艺术上则是手法主义(Mannerism)。它也被称为“后期文艺复兴”和“早期巴洛克”[7],特指文艺复兴盛期与巴洛克之间60年内的艺术和设计风格[24]。手法主义园林偏离了文艺复兴艺术追求古典主义思想的宁静状态,充满非理性的戏剧性和运动的忙碌感,形式和结构上更是带上了家族发展和变迁的印记。

7 欧洲社会变革、文化发展历史与园林变迁关系图Relationship between European social and cultural history and garden history

4.2 观念情境

“美国文学史之父”阿瑟 罗夫乔伊认为风景园林的历史是构成现代哲学思想的一部分[16]。在西方传统观念中,园林本身由于包含着宇宙中的各级存在,常被看作是大宇宙的缩影,这是西方传统宇宙论中的“存在之链”的哲学意向。因此,文艺复兴园林正是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宇宙观的物质表现。文艺复兴园林作为透视文化和意识形态的一个窗口,反映出文艺复兴的审美观与自然观,这种“观念”正是园林演变规律的本质。

4.2.1 自然观

Elizabeth Barlow Rogers说:“文艺复兴留下的持久馈赠,深刻地改变了西方的自然观。[2]”文艺复兴园林摆脱了中世纪围合的安全感而追求向外探索的开放感,追求理性的秩序感,回归了纯朴的宇宙观和自然观。

追溯到古典时期,古罗马哲学家Cicero认为原始荒野是“第一自然”,人类对其充满敌意和敬畏;而农业田园是“第二自然”,被赋予生产的实用性;16世纪的邦法迪奥(Jacopo Bonfadio)把园林定义为区别于自然空间和田园空间的“第三自然”。人文主义者虽然向往荒野的神秘和美妙,但却不能完全融入,而园林则是一个安全的、人可主宰的场所,可以眺望第一自然,连接第二自然。古希腊唯物辩证法的奠基人Heracleitus说过“自然不是借助相同的东西,而是借助对立的东西形成最初的和谐”[25],印证了Bonfadio 所说的“第三自然是自然与艺术的结合”。在西方人自然观中,园林是自然诗性与建筑理性相交融的场所,是建筑和自然的“折中和妥协”[26]的和谐空间。

4.2.2 审美观

文艺复兴园林所包含的审美观,由3个元素影响促成:古希腊人的几何学、柏拉图的“形式论”(Theory of Form)、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的复古观。

古希腊人认为的自然万物的本质是几何学,几何学是个简单、优雅、逻辑的系统[20]。文艺复兴人文主义者崇尚古典文化,他们发明的透视图就是基于希腊人的几何学原理;布拉曼特采用一点透视、拉斐尔采用焦点透视,将建筑、园林、自然设计为一个整体;阿尔伯蒂研究维特鲁威,得出园林设计的几何学法则;维格诺拉对各类建筑模具比例探讨,是数学样式在建筑、园林中的运用;拉菲尔、维格诺拉等大师对圆、方、黄金分割的运用,不仅是古典复兴,更是对 “美”的卓越追求。

柏拉图思想对文艺复兴有深远的影响,英国哲学家怀特海德(Whitehead)甚至说整个西方2 000多年的哲学都是柏拉图的一系列脚注[27]。柏拉图的“形式论”坚信有完美世界存在,“我们看到的是自然的影子而已”,所以“艺术应该模范自然”。这里的自然不是指荒野,而是指世界本来的面目[28]。新柏拉图主义的“Ideal Theory of Art”认为艺术家的任务是将理想美转化为现实美,而几何学是引导人类认知宇宙本质的途径,那么文艺复兴园林就是运用几何学作为感知表达美的基本工具,在模仿“自然”这个完美世界。所以,无论文艺复兴园林如何演变,都是以圆形、方形等几何元素构成的规则园林。

5 结论:形式演变追随文化发展

园林是文化的一部分[29],Elizabeth Barlow Rogers说“园林历史是一部人类文化的历史,它是基于与时空相关的最广泛的观念来研究”[2]。文艺复兴园林的形式演变追随文化的发展,呈现出“回溯、重合、嬗变”的演变规律,“开始形式明显追寻文化,然而一旦形式发展以后,往往又被新的形式追随”[2]。

意大利文艺复兴园林从回溯与模仿古典开始,发展整合为自身特有的风格范式,再到嬗变转化为新的形式[30]。园林形式由简单到复杂,布局从稳定均衡到动感丰富,风格从复古到标新立异,但都是遵循西方的审美规律和自然观。

文艺复兴园林的演变主要依托于外部网络,文艺复兴的多元文化环境 、“人文主义学者—艺术家—文学家”的大师和园主的人文主义精神、多学科的繁盛与交叉融合、古今时间轴上的文化碰撞……总之,是时代的上下情境孕育了文艺复兴园林。这正是我们挖掘原初语义,探寻本质的“镜子”,看历史元素如何透过时间重新组合,从古旧中形塑出新物。

注释:

① 笔者认为巴洛克是一种区别于文艺复兴的风格,所以不把巴洛克园林归入文艺复兴园林范畴。

② 从Villa Careggi搬迁到Villa Fiesolo。

③ Bramante著有一书《残迹》(Ruins)。

④ 焦点透视包括一点透视、两点透视、三点透视。

⑤ 外向为爱奥尼式,内向为塔司干式。

⑥ 多种方式统治(世袭贵族、共合体制商业统治精英实权)。

⑦ 图1~4为作者自绘;图5引自http://blog.sina.com.cn/s/blog_ecd495520102wx3v.html;图6作者自绘;图7依据参考文献[20]的内容改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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