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光大海派漆艺的博大精深
——上海市级非遗项目“漆器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王师军访谈

2019-12-14 15:52采访人陈思旻受访人王师军
非遗传承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漆艺漆器海派

采访人:陈思旻 受访人:王师军

欣闻上海漆艺博物馆馆长王师军在2019年5月28日上海工艺美术行业协会漆艺专业委员会成立大会上当选为漆艺委员会主任,我感到非常高兴。2013年,上海“漆器制作技艺”列入上海市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统技艺项目。上海漆器凭借独特的漆器雕刻技艺在众多地方性漆器髹饰技艺中亦占得一席之地。王师军如何从一个漆器收藏爱好者转变到海派漆器制作技艺的传承人,从上海海派漆器艺术馆建馆人到构建海派漆艺产业化平台的追梦人,从单纯守护漆器到重塑漆艺辉煌,进而担任漆艺委员会主任,这些引发了我们的好奇和深思。

一、从爱好者到传承人

漆器技艺传承至今,有近8000年的历史。经考古发现,早在新石器时期,先民们已开始制作和使用漆器,如今漆器已成为珍贵的工艺品,但漆器制作技艺如同许多传统技艺一样面临着失传。您是如何与漆艺结缘,从一个漆器收藏爱好者转变为一名海派漆器制作技艺的传承人的?

说起我与漆器的结缘,如果真要追溯,可能要从我的幼年讲起。我从小便是听着外公如何经营纱厂、外婆如何开办喷漆厂、太外婆的染坊如何手工染色这些故事长大的。我对工艺美术的喜爱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我也未曾预料到我与工艺美术会结下如此深厚的缘分。

35岁的时候,在随闵行私营企业协会赴云南大理参加闵私希望小学落成暨开学典礼活动时,我偶然遇到了一件非常精美的竹胎漆盒老物件,这是我收藏的第一件漆器,也是我收藏生涯的正式开始。从这件漆器的一勾一回里,我仿佛就能感受到匠人师傅一琢一磨间的修行。望着这件漆盒,我心中一下子便十分熨帖,安静得好像只能听见匠师一寸寸雕漆的声音,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它一下就点亮了我心中埋藏多年的对于工艺美术的喜爱,也照亮了我接下去的人生道路。这之后,我便陆续结束了手上所有的经营活动,以文化人的视角与理念走进了收藏领域。在收藏漆器的过程中,我有幸结识了俞升寿、章峻等多位上海制作漆器的老前辈。在和多位大师的交流学习中,海派漆艺大师们对海派漆器的执着情怀深深打动着我,对于漆器艺术的一见倾心,更使我决意要投身恢复海派漆艺之路,让海派漆器重新焕发艺术魅力,使海派文化得以发扬与传承。因此我从一名漆器爱好者逐渐转变成为一个海派漆器制作的传承人。

我们了解到,2013年,您创设了上海海派漆器艺术馆。2018年,该馆易名为上海漆艺博物馆。您能告诉我们这中间的细微差别吗?

上海海派漆器艺术馆与上海漆艺博物馆差别在两个方面:第一,漆器与漆艺方面。漆器是漆实用器,漆艺则包含着漆实用器、漆平面(漆画)、漆立体(漆艺术品)等;第二,海派漆器与漆艺方面。海派漆器有着明显的地域标志,海派漆器就有上海地区的特色风格。“漆艺”则无地域标志,喻示着上海漆艺博物馆将成为内容更丰富、包容性更大的国际性研究阐发、教育普及、保护传承、创新发展、传播交流为一体的漆艺艺术平台。

随着对漆器艺术的深入了解,我发现大漆的运用不仅在于制作漆器,还在其他方面也能有所使用和借鉴,我就用“漆艺”代替“漆器”,更名为“上海漆艺博物馆”。

2013年,漆器制作技艺列入上海市第四批非遗的传统技艺项目,您是传承人。对于这个称呼,请谈谈您的感想。

2011年起,我师从俞升寿、章峻大师学习漆艺,参与设计和创作的“鞠有黄华”在第十五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国际艺术精品博览会上荣获2014年“中国原创·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金奖,这也是中国工艺美术里的最高奖项。这幅作品所采用的漆器高浮雕镶嵌制作技术在2018年6月被列入第四批上海市传统工艺美术技艺项目。2015年主要设计创作了镶嵌犀皮漆佛像系列摆件“释迦牟尼”“观音菩萨”,这些作品在第十六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国际艺术精品博览会上荣获2015年“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金奖。2015年参与设计创作的漆器脱胎高浮雕镶嵌摆件“梅来祝鞠”,在第十六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国际艺术精品博览会上荣获2015年“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银奖,于2016年10月被评为“第四批上海市工艺美术精品”。2016年主要设计创作的漆艺作品“相生”,荣获“2016世界手工艺产业博览会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国匠杯’”银奖。2018年主要设计创作的漆艺系列作品“象征”,在第十九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手工艺术精品博览会上荣获2018年“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铜奖。2018年主要设计创作的漆艺作品“风生水起”,荣获2018年第十三届上海旅游纪念品设计大赛三等奖。

由于政府和社会对海派漆艺的重视,我对漆器除了喜爱,更觉得自己身上更多了一份责任,我希望在自己的带领下,上海漆器艺术能够有一个长足的发展。自从我成为一个漆器制作技艺的传承人,我就一直致力于发展各类海派漆器作品,所幸不少作品都得到了社会大众和专家机构的认可。

二、走进海派漆艺

中国有四大漆器:福州脱胎漆器、扬州漆器、平遥推光漆器、成都漆器。跟以上这些漆器相比,上海漆器是否独具一格?

上海与扬州同属长江流域,上海漆器源于扬州,根植于吴越地区,在漆器制作技艺上有许多相同和相通之处。扬州漆器的髹饰技术久负盛名,其中的雕漆、百宝镶嵌、脱胎干漆、金银平脱、螺钿镶嵌等技术品种对上海漆器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上海漆器同样有着诸多不同于其他地方漆器的独特之处,比如骨石镶嵌、高浮雕镶嵌、雕填、刻漆、螺钿工笔彩绘技法等都是上海漆器极具特色的制作技艺。

通过您的这些介绍,我们了解到原来漆艺的范围很广,除了众所周知的漆器之外还有很多其他艺术展现形式,那么您可以给我们详细介绍一下吗?

天然大漆在其他领域也有广泛的运用,比如城市雕塑、现代家居装饰、汽车内饰、大型会议厅布置等都已与漆工艺相结合,这使得漆器这一古老的传统工艺可以焕发新的活力。我们把漆器技艺融入了当代的首饰盒、相册、相框,受到了年轻人的青睐。不仅如此,我们还尝试创作农民漆画作品以及塑造漆雕作品。通过与多种艺术相融合,包括从漆器制作手法上或设计上,寻找漆艺能为更多当代人所接受和喜爱的新展示形态。

我以为,漆器制作中设计是重中之重,设计是海派漆器的灵魂,以漆器为根,加上中国传统元素,这样才能帮助漆器走向国际化。

上海海派漆器艺术馆建馆后,您认为所有展品中哪一件您最愿意向观众介绍?

我个人对高浮雕镶嵌地屏“鞠有黄华”情有独钟,这幅作品是上海海派漆器艺术馆建馆之后的第一件获奖作品。

高浮雕镶嵌技术不仅仅对镶嵌材料的要求十分苛刻,而且还考验师傅的功力,只有功力深厚的老师傅才能胜任,能掌握这项工艺的师傅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这种工艺也是海派漆器制作现在创新发展的一个新品种。

国内外许多前来参观的漆艺工作者看到这幅高浮雕作品时,都大加赞扬并强烈要求希望能有小件高浮雕作品可以用来互相交流借鉴。喜爱漆器艺术的朋友们如有机会一定要亲眼看一看这幅作品,因为高浮雕镶嵌漆器的一个特点就是呈现出的漆艺作品更加立体化,一般照相只能拍出这幅作品的平面之美,并不能完全展现它的立体之美。

上海漆艺博物馆的新生,融入了您的新理念。但平心而论,您觉得现在的海派漆艺发展是否也面临着一些困难之处呢?

现在的漆器制作成本较高且制作困难,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材料价格高。从前漆器使用的镶嵌材料一般包括玉石、金料等,但现今的玉石材料大多因为不可再生或需几万甚至几亿年才能成形,所以价格经市场操作后,已经高得离谱了。金的价格从古至今一如既往地不低,如此一来,要把这些价值不菲的材料运用在漆器制作上可谓是不惜血本了。二是人工成本高。如此高成本投入的漆器作品,最终的价值却得不到相应的重视,没有受到大众和市场的认同,这也是现在漆器面临的一个严峻的问题。

三、重塑海派漆艺的辉煌

如今,您做海派漆艺是责任大于喜爱,请问您对上海漆器以及漆艺的未来有什么愿景或者目标?

我知道的是,从1926年到1936年,是上海漆器雕刻生产的鼎盛时期。在20世纪60—80年代,上海漆器厂和上海玉雕厂都是当时的出口创汇大户。90年代初上海两个漆器厂生产的海派漆器由于多种原因被关停并转。之前上海漆器产量、质量在全国一直名列前茅,如今上海漆器的状态与北京、福州、扬州、平遥、成都等地有了一定的差距。上海漆器曾经辉煌一时的经历对我有很大的触动,所以我就很想拾起上海漆艺,重塑它的辉煌。不能说一定要超过它,但是一步一步重新发展壮大海派漆艺是我的一个愿景和目标。

重塑海派漆艺的辉煌令人鼓舞。但众所周知,日本漆器可以说是日本工艺的一大代表,正如瓷器之于中国。您认为中日漆器是否存在差距?

有的人总觉得日本的漆器赫赫有名,中国漆器比不上,其实中国的漆器历史更加悠久,技艺更复杂繁胜。平心而论,日本的漆器确实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对比中日漆艺,我认为国内漆器现在主要有三个方面比较欠缺。

首先,在漆的材料上。我们所采用的炼漆工艺基本都是沿袭千年前的传统,上世纪70—90年代,曾经在设备和工艺上进行过改良,但和日本比还相差甚远。

其次,在漆的工具上。例如制作漆器茶杯,涂漆完毕之后,需要把漆制品放在荫房中晾干。由于杯面是立体的,表面不规则,所以难免会有“流瓶”现象发生,即漆液流淌至杯底的情况,需要翻转漆杯使漆液均匀流淌。但国内的制作工坊大多采用的都是人工翻转,需要隔一段时间去手动翻转,不像日本借助机器可以自动360度均速翻转。

第三,在塑型、设计、艺术和创新上。除一些漆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可与日本一比,其他的确与日本还存在着一定差距。

这三方面的差异使中国的漆器暂时难以真正达到世界一流水平,日本漆器的大漆炼制技术、喷凃技术、匠人的用心、产业环境等方面都值得我们去借鉴。

虽然中国的漆器水平除工艺技术外在各个方面较日本而言,还有一定的差距,但中国的漆器亦有它自己的特色之处。中国的漆器有一种庄重的美感,看那些剔红漆器类展品,一下就让人感受到了岁月的沧桑之美。这是中国漆器区别于日本漆器的地方,同时它也引导我们去深挖漆器之美,数千年漆器留给我们后人的遗产还是很多的。

立足上海,您对海派漆艺的未来发展有着怎样的构想?

上海的地理条件和政策要求,限制了漆器原产地的生产,但有弊亦有利。我正在申报建立一个上海海派漆器产业化推广服务平台,通过这些年的走访和交流,我也认识了很多国内甚至国际上的漆器专家、教授以及制作大师还有一些漆器制作的企业负责人,这样可以结合上海市建设人才高地的目标,把所有的资源整合起来。

当然,服务平台的建立,还可以帮助其他漆器传承人或制作大师推广他们的漆器制作技艺以及漆艺工艺品。因为漆器作品有很明显的地域特色,块别区分显著,而且很多漆器制作人都是私人作坊或者小作坊,这个平台能更好更全面地推广各地的漆器作品,并且帮助这些个体漆器制作人拥有销售漆器工艺品的渠道。

上海作为国家的经济中心,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有更多的渠道以及平台去展示销售漆器工艺品,这是十分有利于漆器发展的,因为只有拥有市场,漆器才能得以更好地生存下去、传承下去。

您对海派漆器,由爱生责,从守护漆器到重塑漆艺辉煌,这是一条任重而道远的路,我们可以想象到,在这条路上还有很多困难等待着您和您的同伴们一起去克服。

求索之路漫漫,修行亦远兮。为了复兴海派漆器,我与俞升寿、章峻等师傅先后拜访了江苏、北京、福建、浙江、山西、甘肃、广东以及香港和台湾等全国各地的漆器前辈与同行们,还远赴日本、韩国、越南、缅甸、泰国、柬埔寨等国,考察各类漆器工艺与生漆炼制方法,希望能在保留海派漆艺宗本的同时,学习、吸收并创新优秀的漆器工艺手法。不仅如此,随着不断深入大漆世界,我发现自己在专业知识层面还需要系统性地加强。我还在上海同济大学设计学院学习,并两度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求学深造,跟随漆艺教授学习,先后撰写了《海派漆艺是将传统漆器髹饰工艺转换为现代髹饰语》《解读漆器历史感受漆艺华滋——海派漆艺的百年历程》《上海传统工艺美术——海派漆器高浮雕镶嵌技艺初探》等论文。

随着时代发展,上海非遗在功能、形式、生存环境等方面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我认为,非遗传承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它需要许多人一起努力,不仅需要技艺传承人,也需要制作者、推广者、研究者以及每一个欣赏者共同努力。自己新当选上海漆艺委员会的主任,在未来的传承发展道路上,还要继续努力再努力,走传承创新之路,让海派漆艺重振辉煌,绽放新时代的璀璨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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