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洪武时期经略东北地区考论

2019-12-15 13:17
地域文化研究 2019年1期
关键词:明太祖辽东洪武

胡 凡

今天中国的东北地区,广义上包括辽宁、吉林、黑龙江及内蒙古东部地区。但是在元明之际的东北地区则要广大得多,它的范围大致上与元代的辽阳行省相当,西迄大兴安岭一线,南至大宁路,东濒鲸海(日本海)和太平洋,北抵鄂霍次克海乃至北冰洋沿岸。在这片广大的区域内,南有辽河流域和鸭绿江流域,北有黑龙江流域,其间布列着大兴安岭、小兴安岭、外兴安岭、长白山脉、锡霍特山脉以及流入日本海的图们江、绥芬河等河流,居住着以女真族为主包括蒙古族在内的诸多民族。对于这一广大地区,明太祖在把元王朝赶回漠北以后是如何进行经略、把它纳入明朝版图的呢?在中国知网搜索一下,竟无明太祖经略东北地区方面的论文。有些相关的论文如符生的《略论朱元璋对辽东的用兵》①符生:《略论朱元璋对辽东的用兵》,《辽宁师院学报》1979年第2期。,赵玉田、邵国莉的《试论明初和平统一东北之战略》②赵玉田、邵国莉:《试论明初和平统一东北之战略》,《东北史地》2006年第3期。等,所论重点皆在辽东地区,而马大正主编的《中国边疆经略史》对此仅有只言片语。有鉴于此,笔者不揣冒昧,拟就明太祖经略东北地区做一探讨,以使我们能更深入地认识明初这一地区的历史进程。

一、明太祖对辽河流域的经略

明太祖朱元璋于公元1368年建立明王朝,是为洪武元年,在位三十一年,1398年去世,时为洪武三十一年。

明朝建立之初,东北南部的辽河流域处在元朝残余势力的控制之下。当时明太祖的主要进攻目录是元顺帝和王保保,东北地区并不是他的经略重点。虽然元朝残余势力有好几支,如平章高家奴据守辽阳老鸦山,平章刘益屯兵盖州之得利嬴城,知院哈剌张屯驻沈阳古城,丞相也先不花屯守开元,太尉纳哈出先在辽阳后据守金山,但是除了纳哈出以外,其他几支的力量都不强。面对这种情况,明太祖采取的是偏师经略,文武两手并用的策略,即一方面不断地进行政治招抚,另一方面是武力威慑与征讨,派出军队进入辽东,建立都司卫所。

首先,我们看明太祖对辽东地区的政治招抚,这是从洪武三年(1370)五月开始的。

元顺帝退居漠北之后,洪武二年(1369),纳哈出“拥兵据辽阳为边患”①《明太祖实录》卷41,洪武二年四月乙亥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他成为明太祖经略东北地区的主要对手。

纳哈出出身元朝贵族世家,他是元朝太师木华黎国王的后裔,到元末顺帝时,官任太平路万户。元至正十五年(1355)六月,朱元璋率军攻克太平,元太平路总管靳义投水死,平章完者不花与佥事张旭等弃城走,万户纳哈出被俘。朱元璋知道纳哈出是木华黎的裔孙,对他“待之甚厚”,但纳哈出“居常郁郁不乐”,朱元璋特命其老友降将万户黄俦前往探问,纳哈出感谢朱元璋的不杀之恩,但表示:“我本北人,终不能忘北。”朱元璋经过权衡,决定放纳哈出北归,“因召纳哈出及降臣张御史谓之曰:‘为人臣者各为其主,况汝有父母妻子之念,今遣汝归,仍从汝主于北。’因资而遣之,纳哈出等辞谢而去。”②《明太祖实录》卷3,乙未年(元至正十五年)十二月壬子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

纳哈出北归后,仍旧维护元朝的统治。洪武元年(元至正二十八年,1368)七月二十八日夜,元顺帝从建德门退出大都,途中发布任命,“以辽阳行省左丞相也速不花为中书左丞相,以纳哈岀为辽阳行省左丞相”,到达上都后,又给纳哈出加为“太尉”③(元)刘佶:《北巡私记》,民国三年(1914)云窗丛刻景咸丰九年钞本。,成为元顺帝赖以依靠的重要力量。

洪武三年(1370)五月,李文忠率明军进克开平,元顺帝去世,顺帝之孙买的里八剌被俘,明太祖将其封为崇礼侯,给以优厚的待遇。从明太祖对买的里八剌的处置来看,这是从政治策略上经深思熟虑而后所做出的决定。同样在五月里,明太祖再次致书于纳哈出,向他介绍了明朝“天下已定”的形势,告知明军将士“咸欲奋迅,一造辽沈”,明太祖特意对纳哈出说:“朕闻尔总其众,不忍重扰,特命使者,告以朕意,使还,略不得其要领。岂以辽海之远,我师不能至欤?抑人谋不决,故首鼠两端欤?不然,必以曩时来归,未尽宾主之欢,谓朕不能虚怀耶?何相忌之深也。昔窦融以河西归汉,功居诸将之右,朕独不能为辽东故人留意乎!兹遣人再往,从违彼此,明白以告,哲人知几,毋贻后悔。”④《明太祖实录》卷52,洪武三年五月丁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李文忠北征的大获全胜,尤其是元顺帝于四月二十八日病死应昌,使残元势力失去了能为众所公认的统治者,这不能不对明初的历史发展产生影响,所以明太祖就此展开了对辽东以及东北地区的经略。

我们之所以说明太祖是再次致书纳哈出,是因为在洪武二年(1369)时,明太祖已经给纳哈出写过一封信,信中说道:“将军昔自江左辞还,不通音问十五年矣。近闻戍守辽阳,士马强盛,可谓有志之士,甚为之喜。兹因使通元君,道经营垒,望令人送达,所遣内臣至将军营,即令其还。书不多及。”①《明太祖实录》卷41,洪武二年四月乙亥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但这里明太祖重点是与元顺帝沟通,对纳哈出只是通了个问讯,直到洪武三年(1370)五月,朱元璋携战胜之威,再次向纳哈出伸出了招降之手。

在六月里,明太祖颁布了“平定沙漠诏”,向天下全体臣民宣示:“今年……五月十六日……获元君之孙买的里八剌及其后妃宝册等物,知庚申君已于四月二十八日殂于应昌,大军所至,朔庭遂空,中书上言,宜以其孙及后妃献俘于太庙……朕怜帝王之后,难同庶民及首乱僣伪来降者,特封崇礼侯,总其眷属以及母后等同居,饮食服用,出官民上,俾存元祀,体法前王,不敢过亏。呜呼!天命靡常,惟殷是鉴,可不畏哉。”同时他又遣使诏谕元的宗室部落臣民,讲述自己命将西征,直抵吐蕃;偏师北伐,遂克应昌;元君去世,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望风遁逃,遂俘获其孙买的里八剌至京,封以侯爵,给以厚待,“今又遣官寻访爱猷识理达腊,若能敬顺天道,审度朕心,来抚妻子,朕当效古帝王之礼,俾作宾我朝;其旧从元君仓卒逃避者,审识天命,倾心来归,不分等类,验才委任;直北宗王驸马、部落臣民,能率职来朝,朕当换给印信,还其旧职,仍居所部之地,民复旧业,羊马孳畜,从便牧养。”朱元璋特意强调:“特以元君之子孙,流离失所,一有不虞,则朕恐失古人兴灭继绝之意,俾尔人民无所归往,故遣使遍谕朕意:朕既为天下主,华夷无间,姓氏虽异,抚字如一,尔等无或执迷,以贻后悔。其边塞鞑靼百姓,因元丧乱,征繇繁重,供亿劳苦,朕甚悯焉。诏书到日,悉安所居,无自惊扰,以废耕牧。”②《明太祖实录》卷53,洪武三年六月丁丑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里的“华夷无间”“抚字如一”,可以看作是明太祖整体边疆民族政策的宣示,是其在辽东地区政治招抚政策的背书。

妥善处理买的里八剌被俘的事情,成为明太祖招抚周边民族的一个样板。洪武三年(1370)九月,明太祖命断事官黄俦带着他的诏谕到辽东进行招降,他在诏谕中说:“朕初承天统,即皇帝位,其年八月,元君遁去,山之东西,河之南北,以及关陕内外文武军民,不战来归,中原境土,一时皆定,此实天意,非人力也。今年五月十五日,左副将军李文忠、左丞赵庸率兵北至应昌,克其城,获元君之孙买的里八剌及后妃、宝册、省院诸官,知元君于四月二十八日以疾殂,太子爱猷识里达腊以数骑北奔,天运之去,昭然可知。师还过兴州,江文清等率军民三万六千余人降,至红罗山又降杨思祖之众一万六千余人。独辽霫一隅,故臣遗老,不能见机审势,高谋远图,而乃团结孤兵,盘桓乡里,因循岁月,上不能辅君于危亡之时,下不能卫民于颠沛之日,进退狼狈,而犹徘徊顾望如此,欲何为耶?近高丽、安南、占城、爪哇、西洋锁里海外诸国,皆称臣入贡,是盖知天命之有归,顺人事之当然者也。岂汝之智,反不及耶?抑我师之未加,姑以为可自安耶?兹特遣人往谕,能审知天道,率众来归,官加擢用,民复旧业,朕不食言,尔其图之。”③《明太祖实录》卷56,洪武三年九月是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是明太祖向辽东地区残元势力(当然主要是纳哈出)在宣讲形势,同时举出了买的里八剌受到优待的实例,向辽东残元势力挥舞起了和平归附的橄榄枝。明太祖所举的榜样事例确实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所以有下一年元辽阳行省平章刘益之降。

洪武四年(1371)二月,“故元辽阳行省平章刘益以辽东州郡地图并借其兵马钱粮之数,遣右丞董遵、佥院杨贤奉表来降。”明太祖非常高兴,随即设立辽东卫指挥使司,以刘益为指挥同知,命“其恪遵朕意,固保辽民,以屏卫疆圉,则尔亦有无穷之誉。”①《明太祖实录》卷61,洪武四年二月壬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但是明朝在辽东还未站稳脚跟,五月里,“故元平章洪保保、马彦翚、八丹等叛,杀辽东卫指挥同知刘益。”②《明太祖实录》卷65,洪武四年五月丙寅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六月,刘益的部下“故元右丞张良佐、左丞房暠”又“禽彦翚杀之,保保走纳哈出营”,他们遂“将禽到逆党平章八丹、知院僧儿械送京师,及前辽阳行省、山东行枢密院银印各一,军民大小衙门铜印八十五,并各官所授前元宣敕、金牌纳上。”③《明太祖实录》卷66,洪武四年六月壬寅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辽东地区经过洪保保、马彦翚、八丹之乱,形势发生了一些变化,其主要之点是纳哈出从洪武二年(1369)的“据辽阳为边患”到现在拥兵金山,回到了他的老根据地。

纳哈出占据的金山地区,地理环境优越,土质肥沃,是著名的黑土分布区,水草丰盛,适于耕种和放牧,他将其部属分“为三营:一曰榆林深处,一曰养鹅庄,一曰龙安一秃河,辎重富盛,畜牧蕃息,虏主数招之不往。”④《明太祖实录》卷182,洪武二十年六月丁未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由于纳哈出显赫的地位和雄厚的力量,原元朝和地方的许多重臣纷纷投奔于他,进一步增强了他的实力。

鉴于纳哈出乃是辽东地区最大的威胁势力,明太祖在洪武四年(1371)六月里再派黄俦出使纳哈出,他在给纳哈出的信中写道:“前者万户黄俦回,闻将军威震辽左,英资如是,足以保定一方。然既往不复,君子岂不察与?昔在赵宋,君主天下,立纲陈纪,黎庶奠安。逮至末年,权纲解纽,故元太祖兴于朔方,世祖入统中国,此皆天道,非人力所能强为也。元之疆宇非不广,人民非不多,甲兵非不众,城郭非不坚。一旦红巾起于汝颍,群盗遍满中原,其间盗名字者凡数人:小明王称帝于亳,徐真一称帝于蕲,陈友谅称帝于九江,张九四称王于姑苏,明昇称帝于西蜀。彼四帝一王,皆拥甲兵,有二十万者,有二十五万者,有十五万者,有十万者,相与割据中夏,踰二十年。朕本淮民,为群雄所逼,因集众御乱,遂渡江,与将军会于太平,比待他俘特加礼遇,且知将军为名家,故纵北归,今又十七年矣!近年以来,朕见群雄无成,调兵四出,北定中原,南定闽越,东取方氏,西收巴蜀,四帝一王,皆为我俘虏,惟元昏君,奔北自亡,华夷悉定,天下大安,此天命、非人力也,贤人君子宜必知之。近闻将军居金山,大张威令。吾兵亦守辽左,与将军旌旗相望。将军若能遣使通旧日之问,贡献良马,姑容就彼顺其水草,犹可自逞一方。不然,胡无百年之运,大厦既倾,非一木可支,衅之后先,惟将军自思之。”⑤《明太祖实录》卷66,洪武四年六月是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综观这条史料的记载我们看到,朱元璋用天命观给纳哈出又讲了一番天下形势,其中“吾兵亦守辽左,与将军旌旗相望”,说明在洪武四年(1371)六月明军已经挺进辽东,与纳哈出旌旗相望,但是具体是哪支部队、长官是谁,不得而知。黄俦到达金山后,纳哈出将他扣押,不久将其杀害了。

洪武十一年(1379)六月,北元主爱猷识里达腊病故。八月,明太祖再次遣使到金山诏谕纳哈出,批评他“违天道、眛人事而失德”,这是因为纳哈出杀害了被他扣押的明朝使臣黄俦。明太祖说道:“昔者尔被获于江东,朕特纵尔归,此朕顺人心而生全尔也。大抵人蹈患难者,孰不欲脱患难而全其身?当时尔在俘囚之中,果愿死乎!生乎!若以此心度之,则必不敢肆其残忍矣。凡两军之间,有力不及尔者,被尔拘囚之,尔能以己之受患欲脱之心,推及俘囚,尔必大昌,福及后嗣矣。尔乃不能以己心推之,尽杀弗顾,如去年冬尔将兵寇我辽境,回军之日,弃卒多矣,朕皆生全之,未尝轻杀一人。曩者万户黄俦奉朕命而往,岂俦之所愿哉!实由朕命,不得已也。且其人尝有恩于尔,何期尔不思好生恶死之情,一旦杀之,尔之患难为俦所生,俦之身为尔所杀,人可欺,天不可欺,天心监尔,祸将归焉。今尔与朕守边将士旌旗相望,略较胜负,彼此相当,矢石之下,罹害者众,然已往之事不咎,未来者可不思乎!自今已往,若能通一介之使,雪前日之愆,朕亦不较。不然,必致生缚于此之时,何面目以见朕?谕至,其审思之。”①《明太祖实录》卷119,洪武十一年八月是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明太祖虽然批评了纳哈出滥杀的错误做法,但还是循循诱导,希望他考虑将来的出路,与明朝建立通使的关系,这还是在进行政治争取。明太祖一直希望纳哈出能够感念当初放其北归之恩,幡然来归,如洪武十七年(1385)十一月,江西布政使司参议胡昱向明太祖建议:“纳哈出窃据金山,恃强为患,元嗣君帖古思帖木儿孱弱不能制。纳哈出名虽元臣,其实跋扈,然其麾下哈剌章、蛮子、阿纳失里诸将各相猜忌,又势孤援绝,若发兵击之,可一举而擒也。”明太祖则答复说:“利其弱而取之,非武也。因其衅而乘之,非仁也。纳哈出之为人朕素知之,不过假元世臣之名,以威其众尔。然人心外合内离,亦岂能久!今姑待之,若其一旦觉悟,念昔释归之恩,幡然而来,不犹愈于用兵乎!不然,为恶不悛,将自取亡灭。尔言虽善,然未可遽动”②《明太祖实录》卷168,洪武十七年十一月丙寅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就是这种心理的反映。

其次,我们看明太祖对辽东地区的军事征讨与威慑,这是经略东北地区成败的关键。

在洪武三年(1370)五月,明太祖给纳哈出写信和九月派黄俦招降辽东地区后不久,他也向辽东地区派出了经略的武将仇成。《明史·仇成传》载:“仇成,含山人。初从军充万户……洪武三年,佥大都督府事,镇辽东。”③(清)张廷玉:《明史》卷130《仇成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827页。《(光绪)重修安徽通志》也载:仇成,“洪武三年佥大都督府事镇辽东。”④(清)何绍基:《(光緒)重修安徽通志》卷233,清光绪四年刻本。但是考诸史实,仇成在洪武三年(1370)尚未进军辽东地区。据实录载,仇成是在洪武三年(1370)十一月晋升“为大都督府都督佥事”⑤《明太祖实录》卷58,洪武三年十一月戊戌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的,因此明史本传说他“佥大都督府事,镇辽东”只能是在十一月之后。而在洪武四年(1371)正月,明太祖就展开了征讨四川明昇的战役,这一战役历时半年多,当年年底明太祖在赏平蜀将士时,仇成之名在列,“都督佥事仇成从克李逢春山寨,又从下保宁,赏彩段七表里”⑥《明太祖实录》卷70,洪武四年十二月辛卯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说明仇成参加了征蜀之役。而明军克保宁是在八月上旬⑦《明太祖实录》卷67,洪武四年八月庚子条,“江夏侯周德兴等克保宁”。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样仇成之进军辽东怎么也得在九月才有可能。但是我们在这里不排除仇成所属的一支部队没有跟随仇成去四川,而是直接挺进了辽东,所以洪武四年(1371)六月明太祖说明军与纳哈出“旌旗相望”,应该是有史实根据的。

仇成虽然因故没能迅速进军,但是经略辽东的军事行动不能耽搁,因此在洪武四年(1371)七月,明太祖又“置定辽都卫指挥使司,以马云、叶旺为都指挥使,吴泉、冯祥为同知,王德为佥事,总辖辽东诸卫军马,修治城池,以镇边疆。”①《明太祖实录》卷67,洪武四年七月辛亥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是进军东北地区的又一步棋,将辽东由卫级军镇升格为都卫级,后来又划一为都指挥使司级军镇。与此相配合的就是仇成在完成征蜀任务之后也进军辽东。

仇成进军辽东的地点是辽阳,这从明太祖的敕谕中可以得到证明,洪武五年(1372)六月朱元璋谕都督佥事仇成曰:“兵戍辽阳已有年矣”②《明太祖实录》卷74,洪武五年六月辛卯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个“已有年矣”反映的是仇成在辽阳已经活动一段时间了,这一点从吴祯的行动中可以得到印证。明太祖为了供应征辽大军的粮饷,在洪武五年(1372)正月“命靖海侯吴祯率舟师运粮辽东,以给军饷。”③《明太祖实录》卷71,洪武五年正月甲戌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吴祯是最早跟随明太祖起兵的人之一,他在洪武三年(1370)十一月被封为靖海侯,明太祖在洪武四年(1371)九月曾“赐靖海侯吴祯所领水军万六千余人棉布人二匹”④《明太祖实录》卷68,洪武四年九月庚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应该是由水军运送仇成的大军和粮饷、从辽河口进据辽阳时所发的赏赐,这和我们推论仇成进军辽东的时间正相吻合。《明史·吴祯传》载:“仇成戍辽阳,命祯总舟师数万,由登州饷之。海道险远,经理有方,兵食无乏。”⑤(清)张廷玉:《明史》卷131《吴祯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840-3841页。《明太祖实录》又载:洪武四年(1371)十二月“诏吴王左相、靖海侯吴祯籍方国珍所部温、台、庆元三府军士及兰秀山无田粮之民尝充船户者,凡十一万一千七百三十人,隶各卫为军,仍禁濒海民不得私出海。”⑥《明太祖实录》卷70,洪武四年十二月丙戌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按照历史发展的轨迹来分析,这应该是吴祯率领一万六千人的水军将仇成的大军运送到辽东后,为了保证明年海运粮饷有足够的兵力,明太祖又派他到浙闽地区征集原来方国珍麾下的船户以充水军,所以才有洪武五年(1372)正月明太祖“命靖海侯吴祯率舟师运粮辽东,以给军饷。”⑦《明太祖实录》卷71,洪武五年正月甲戌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从实录的记载来看,吴祯运送的粮饷数额巨大,并且已经引起了纳哈出的注意,因此洪武五年(1372)六月明太祖遣使赍敕至辽东,谕都督佥事仇成曰:“兵戍辽阳已有年矣。虽曰农战交修,其航海之运,犹连年未已。近者靖海侯吴祯率舟师,重载东往,所运甚大。昨晚忽闻纳哈出欲整兵来哨,为指挥叶旺中途阻归,因此而料彼前数年,凡时值暑天,胡人必不策马南向。今将盛暑,彼有此举,情状见矣。粮运既至,宜严为备御,庶可无虞。”⑧《明太祖实录》卷74,洪武五年六月辛卯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明太祖文集》也记载了这份敕谕,大体相同,唯最后有些差别,云:“今将盛暑,彼有此举,大运既至,当火速差人星夜前去,云以备御,然后上粮则无忧矣。”⑨(明)朱元璋:《明太祖文集》卷7《谕辽东备御》,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明人所作《秘阁元龟政要》也记载道:洪武五年(1372)六月辛卯“遣使勑谕镇守辽东都督佥事仇成,使备纳哈出哨取海运。”⑩(明)佚名:《秘阁元龟政要》卷7,洪武五年六月辛卯条,明钞本。这里吴祯的“重载东往,所运甚大”足以说明问题,反映出明太祖经略东北地区的谋划和决心,但是这些军事机密被纳哈出知道了,所以明太祖告诫辽东镇守仇成要防备纳哈出“哨取海运”。综观以上记载,我们可以看出以下几点:一是明廷经略辽东部署中仇成出任的是镇守,马云、叶旺只是都指挥使,而仇成的职衔是都督佥事,高于马云、叶旺,按行政规则仇成应该是辽东地区的最高指挥官。关于这一点,从朱元璋得到前方密报即告诫仇成要防备纳哈出“哨取海运”就能说明这个问题,但仇成没有完成好任务,造成了明军重大的损失,此是后话;二是明军大量运粮到辽东的统帅是吴祯,他实际上是在洪武四年(1371)九月就接受运送明军和粮饷的任务,洪武五年(1372)正月开始正式承担这一重任,同时还承担相应的军事任务。《明史·吴祯传》载:“吴祯,江国襄烈公良弟也……(洪武三年)命为靖海将军,练军海上。其冬,封靖海侯……仇成戍辽阳,命祯总舟师数万,由登州饷之。海道险远,经理有方,兵食无乏。完城练卒,尽收辽海未附之地,降平章高家奴等。坐事谪定辽卫指挥使,寻召还。”①(清)张廷玉:《明史》卷131《吴祯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840-3841页。这段记载向我们表明,吴祯运粮到辽东后又率领这些运粮军士参与了征服辽东未附之地的军事行动,如降服固守辽阳山寨的高家奴,而且战果辉煌,在九月“自辽东遗[遣]人送故元平章高家奴、知枢密院高大方、同佥高希古、张海马、辽阳路总管高斌等至京。”②《明太祖实录》卷76,洪武五年九月丁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第一,说明此时明军已经控制了辽东大部分地区。十一月里,吴祯回到京师南京,实录追述道:“先是,祯督饷定辽,因完城练卒,尽收辽东未附之地,至是乃还。”③《明太祖实录》卷76,洪武五年十月辛未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同时,这些史料还使我们考虑,吴祯的职衔是靖海侯,仇成的职衔是都督佥事,马云、叶旺的职衔是都指挥使,按照中国传统的行政规则,我们也有理由认为:吴祯在前方应该是真正的指挥官;三是纳哈出已经盯上了明军大量运到辽东的粮饷,朱元璋以战略家的眼光看到了这一点,前方情报也向他昭示了这一点,所以他给辽东镇守仇成发去了敕谕,告诫他“严为备御”,防止纳哈出劫夺粮饷。

但是,历史事实表明,仇成辜负了朱元璋的嘱托,他显然没能做到“严为备御”,因而洪武五年(1372)十一月“纳哈出寇辽东,劫掠牛家庄,烧仓粮十万余石,军士陷没者五千余人。都督佥事仇成失备御,降为永平卫指挥使。”④《明太祖实录》卷76,洪武五年十一月壬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是明军在辽东地区最为惨重的损失,仇成为此而受到严厉的处罚,从都督佥事降为永平卫指挥使,吴祯也受到牵连,“黜靖海侯吴祯为定辽卫指挥使”⑤《明太祖实录》卷77,洪武五年十二月壬寅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

在定辽都卫的建设进程中,纳哈出仍然不断进行骚扰。洪武七年(1374)十一月,“纳哈出复引兵寇辽阳,千户吴寿等击走之。”⑥《明太祖实录》卷94,洪武七年十一月壬戌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洪武八年(1375)十月,明太祖将所有的都卫都划一改造为都指挥使司,改“定辽都卫为辽东都指挥使司”⑦《明太祖实录》卷101,洪武八年十月癸丑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十二月,纳哈出又对辽东都司发动了袭击。史载:“是月,纳哈出寇辽东。”但是纳哈出失算了,他远离根据地金山,迂回绕道对辽东都司南部的盖州、金州进行偷袭,结果落入明太祖的彀中,部下骁将乃剌吾受伤被俘,他本人“仅以身免”⑧《明太祖实录》卷102,洪武八年十二月丙戌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大败而回。这次失败教训了纳哈出,此后他再没有对辽东地区发起主动进攻。

但是纳哈出并没有主动投降,明朝最后还是用武力威慑降服了纳哈出。洪武二十年(1387)正月,明太祖在经过十余年的准备后,任命宋国公冯胜为征虏大将军,颍国公傅友德为左副将军,永昌侯蓝玉为右副将军,南雄侯赵庸、定远侯王弼为左参将,东川侯胡海、武定侯郭英为右参将,前军都督商暠参赞军事,率师二十万北伐,征讨纳哈出。明太祖指示冯胜等说:“虏情诡诈,未易得其虚实,汝等慎无轻进。且驻师通州,遣人觇其出没。虏若在庆州,宜以轻骑掩其不备。若克庆州,则以全师径捣金山,纳哈出不意吾师之至,必可擒矣。”同时,明太祖还放洪武八年(1375)被俘的乃剌吾北还,并让他给纳哈出等人带去书信,信中说道:“昔者天更元运,华夏奋争。朕自甲辰春亲定荆楚,归遣诸将东平吴越,洪武初遂命中山武宁王、开平忠武王率甲士渡江越淮,以定中原。元君北奔深塞,于是息民于华夏,诸夷附者莫不奠安,今二十年矣。唯尔纳哈出等聚兵,愈出没不常,意较胜负,由是乃剌吾留而未遣,今有年矣。朕推人心,谁无父母之念、夫妇之情?故特命其生还,以全骨肉之爱,且闻其善战,今遣北归,更益尔战将,他日再较胜负,尔心以为何如?呜呼!天之改物,气运变迁,果人事之必然耶?抑天道之使然耶?兹命仪礼司官前佥院蛮子、镇抚张允恭送乃剌吾抵尔所在,使者未审可还乎?余不多及。”①《明太祖实录》卷180,洪武二十年正月癸丑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

洪武二十年(1387)二月,大将军冯胜遣右副将军蓝玉乘大雪袭击了庆州,“杀其平章果来,擒其子不兰奚,并获人马而还。”②《明太祖实录》卷180,洪武二十年二月甲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三月,冯胜大军出松亭关,分别修筑大宁、宽河、会州、富裕四城,在大宁驻兵。五月,明太祖对冯胜发出指示:“往者庆州之捷,俘虏赴京者皆云胡已北行,辽东送来降者所陈亦同。五月五日,得军中遣至降胡,又云纳哈出弃金山巢穴,营于新泰州,去辽阳千八百里。朕计群胡虽起营北行,似若远遁,尚恐诡谋窃发,尤不可不为之备。”③《明太祖实录》卷182,洪武二十年五月丙寅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几天后,明太祖再次密敕冯胜:“宜乘机进取,不可稽缓。朕计纳哈出去金山未远,以兵促之,势必来降。且胡主谓我得志,无意穷追,必顺遂水草,往来黑山鱼海之间,乘其趑趄,攻其无备,虏众可尽图也。”④《明太祖实录》卷182,洪武二十年五月辛未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明太祖计划着以兵威迫降纳哈出,并有可能彻底解决北元残余势力。六月,冯胜率军直趋金山。明军在辽河东擒获纳哈出兵马三百人,马匹四百余匹,乘胜进驻金山西。纳哈出其时已经放弃金山,在新泰州立营扎寨。这时,明太祖放回的乃剌吾也已到达松花河,见到了纳哈出。乃剌吾向纳哈出说明明廷招降之意,但纳哈出犹豫不决。他既不甘心臣服于明,又惧怕明朝大兵压境,因此对明朝采取拖延敷衍方式。他一方面数次向明军献马纳款,表示降意,另一方面分兵几路,远避明军。明军了解纳哈出的心态,因此大军继续不断深入,越过金山,直到女直苦屯,纳哈出部将全国公观童投降明军。在明军大军压境的逼迫下,“纳哈出计无所出,乃剌吾因劝之降”,于是纳哈出“遂率数百骑,自诣[蓝]玉约降,玉大喜,出酒与之饮,甚相欢。纳哈出因酌酒酬玉,玉请之先,纳哈出即饮讫,复酌以授玉,玉解衣以衣之,谓曰:‘请服此而后饮。’纳哈出不肯服,玉亦持酒不饮,争让久之。纳哈出取其酒浇地,顾其下咄咄语,将脱去。时郑国公常茂在座,其麾下有赵指挥者,解胡语以告茂,茂直前薄之。纳哈出惊起,欲就马,茂拔刀斫之,伤臂不得去,都督耿忠遂以众拥之见胜。纳哈出所部妻子将士凡十余万在松花河北,闻纳哈出被伤,遂惊溃,余众欲来追,胜遣前降将观童往谕之,于是其众亦降,凡四万余,并得其各爱马所部二十余万人,羊马驴驼辎重亘百余里。纳哈出有二侄不肯降,胜复遣人谕之,乃折弓矢掷于地,亦来降。”①《明太祖实录》卷182,洪武二十年六月丁未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闰六月,冯胜班师途中驻扎于金山亦迷河,又“俘获北奔达达军士、遗弃车辆四万四千九百六十三,并马数千匹,伤残番军二万四千二百二十九人。”②《明太祖实录》卷182,洪武二十年闰六月甲寅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

明太祖对纳哈出的降服非常高兴,在八月里就宣布:“俟纳哈出至,封海西侯,大小官员俱与名分”③《明太祖实录》卷184,洪武二十年八月丙辰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九月,纳哈出到达南京,明太祖“抚慰甚至,赐以一品服,封为海西侯”,在颁发给纳哈出的诰命中说道:“朕荷天命,统一华夏,于今二十年矣。海内海外,九夷八蛮,莫不革心向化,惟故元播迁塞外,日就澌尽。尔纳哈出知天命之有在,一心奉天,相率来归,生全多命。今特命尔为推诚辅运、钦承效力辅臣、柱国、海西侯,食禄二千石,及尔子孙后世,以报推诚之义。尔其一乃心、固初志、与国同休,敬哉!毋怠。”④《明太祖实录》卷185,洪武二十年九月戊寅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

明太祖经过二十年的斗智斗勇,终于降服了纳哈出,接着在洪武二十一年(1388)四月取得了捕鱼儿海之役的胜利,北元朝廷有组织的残余势力基本肃清。

二、明太祖对黑龙江流域的经略

元末明初,黑龙江流域主要生活着蒙古、女真等民族种群。蒙古族主要是兀良哈部,居住在嫩江流域,过着饲养牲畜、狩猎的游牧生活。女真族主要分布在黑龙江流域中下游的广大区域。

洪武二十三年(1390)以前,明太祖对黑龙江流域各族的经略主要是采取政治招抚的手段,即派出使者到黑龙江流域各地区宣谕,吸引女真人、蒙古人等归附明王朝,明人称为“招谕”。

这一行动什么时候开始的,史无明文,但是根据明代档案的记载,海西女真人“白撒里,洪武二年归附,二十九年充土军;永乐三年不剌花等处招谕,四年,升小旗;八年,奴儿干招谕,十年,升总旗;十三年老。”⑤《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72页。这里记载的洪武二年(1369)颇使人怀疑,其时明廷还没有开始经略东北地区,只是在洪武三年(1370)年底才任命仇成镇守辽东,但是先期派出密使也是不能排除的行动,所以我们据此认为:朱元璋招抚黑龙江流域的举动最晚应该开始于洪武二年(1369)。在白撒里之后,有“马噉嗒,女直人,洪武六年归附;二十年除三万卫前所世袭百户;永乐三年招到阿必察,升副千户;六年故。”⑥《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76页。这是档案记载中女真人最早归顺明朝的两个例子。

洪武十一年(1379)五月,“故元枢密副使史家奴等四十一人自辽东来降”⑦《明太祖实录》卷118,洪武十一年五月戊寅条,史家奴疑即后来的侯史家奴。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是洪武时期明廷经营黑龙江地区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据今人研究,“此人当是侯史家奴,侯为投明之后赐予的汉姓。这种情况在明代非常普遍。”⑧鞠德源:《从〈三万卫选簿〉看明朝政府对奴儿干地区的经营》,载《文物集刊》2,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3页。又据档案史料记载:指挥佥事侯镇“有祖侯史家奴,洪武十二年将(率?)领头目[往]嘉州等处招附(抚?)官民;十四年,钦除草河所副千户,节次招附(抚)[阿]速江、忽剌温等处,升正千户;十二月升指挥佥事。”①《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94页。从这里可以看出,侯史家奴的活动也就是洪武前期明廷在黑龙江地区的招抚活动,他在招抚中因积功而不断升迁。但是这里的“十二月升指挥佥事”,揆诸实录,应该是在洪武二十年(1388),史载:是年十二月,明太祖开始在黑龙江地区设置卫所,“置辽东三万卫指挥使司,以千户侯史家奴为指挥佥事”②《明太祖实录》卷187,洪武二十年十二月庚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反映出明廷在黑龙江地区的招抚活动一直都是在进行中。洪武十一年(1379)六月,“辽东都指挥使司奏:新附降胡一百六口,牛马一百七十匹”③《明太祖实录》卷119,洪武十一年六月辛酉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据档案记载:指挥佥事高节先人“高平,女直人,有父合石列阿,洪武十二年归附,十七年,自备鞍马充小旗;二十二年,钦与实授流官百户;二十三年拨三万卫中所百户。”④《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98页。实录和档案史料交互反映着朱元璋在黑龙江地区的招抚活动。

在洪武十三年(1381)六月,有“故元将士许撒思台等自辽东来降,赐文绮衣钞有差”⑤《明太祖实录》卷132,洪武十三年六月甲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洪武十四年(1382)四月,“故元将校刘敬祖等三百三十二人自辽东来降,赐帛钞有差”⑥《明太祖实录》卷137,洪武十四年四月壬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七月,“故元将校术忽脱欢等四十四人自辽东来降献马,赐以夏衣,复赐钞三百余锭,文绮、衣衾三百九十余事,帛三十疋,银带七,鞍马二,遣还辽东。仍诏登州以布二百八十疋、辽东以米一百六十石给之”,这应该是走的水路。几天后,又有“故元将康孛牙失里等三十一人自辽东来归,赐布钞及月粮有差”⑦《明太祖实录》卷138,洪武十四年七月甲午条,癸卯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以上这些自辽东来降的故元将校虽然不能确定都来自于黑龙江地区,但也难以说不是来自黑龙江地区,因为女真人大部分都是居住在黑龙江中下游。

洪武十五年(1383)二月,“故元鲸海千户速哥帖木儿、木答哈,千户完者帖木儿,牙兰千户皂化自女真来归。言:‘辽阳至佛出浑之地三千四百里,自佛出浑至干[斡]朵怜一千里,斡朵怜至讬温万户府一百八十里,讬温至佛思木隘口一百八十里,佛思木至胡里改一百九十里,胡里改至乐浪古隘口一百七十里,乐浪古溢[隘]口至乞列怜一百九十里,自佛出浑至乞列怜,皆旧所部之地,愿往谕其民,使之来归。’诏许之,赐以织金文绮。”⑧《明太祖实录》卷142,洪武十五年二月壬戌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条记载,这里说的两个千户所的四个千户,其中鲸海千户所三个:速哥帖木儿、木答哈、完者帖木儿,牙兰千户所一个:皂化。这个鲸海千户所,据今人研究有两种意见:一是指今日本海而言,其具体位置当在今俄罗斯滨海边区的约色河流域⑨《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第203页。,一是谓“此鲸海,当即今鄂霍次克海,此千户当在黑龙江入海处附近,应属吾者乞列迷诸军万户府。”⑩《东北历史地理》(下),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78页。我以为当以面临日本海的约色河流域比较接近历史的真实。牙兰千户所“当是沿袭金代雅懒路或耶懒路的名称”⑪《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第203页。,地在今俄罗斯滨海边区塔乌黑河流域。同时,史料中说到的几个地名:佛出浑、斡朵怜、讬温、佛思木、胡里改、乞列怜,这里的佛出浑即珲春;斡朵怜即今黑龙江省依兰县牡丹江对岸马大屯;讬温即桃温,地当今黑龙江省汤原县固木纳古城,因桃温江而得名,即今黑龙江的汤旺河;胡里改乃“沿袭金代胡里改路而来”,地当今黑龙江省依兰县喇嘛庙;①以上参见《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东北历史地理》(下)相关内容。据《元史·地理志》(二)记载:水达达等路土地旷阔、人民散居,“元初设军民万户府五,抚镇北边。一曰桃温,距上都四千里;一曰胡里改,距上都四千二百里、大都三千八百里,有胡里改江并混同江,又有合兰河流入于海;一曰斡朵怜;一曰脱斡怜;一曰孛苦江;各有司存,分领混同江南北之地。其居民皆水达达、女直之人,各仍旧俗,无市井城郭,逐水草为居,以射猎为业。故设官牧民,随俗而治”。这些研究和记载,反映出到洪武十五年(1383)时,明朝对黑龙江流域的经略已经初见成效,尤其是这四个千户向明太祖表示:“自佛出浑至乞列怜,皆旧所部之地,愿往谕其民,使之来归”,明太祖“诏许之”,这无疑会加快明朝经略黑龙江地区的步伐。

此后,蒙古、女真诸族来归附者络绎不绝。洪武十五年(1383)闰二月,“故元将校金铁马等自辽东来降,诏人赐布衣一袭”②《明太祖实录》卷143,洪武十五年闰二月乙卯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十一月,“故元达鲁花赤康彻里帖木儿等八百四十人自辽东来归,命赡以衣粮,赐绮帛有差”;十二月,“故元将校金孛罗帖木儿等八十七人自辽东来降,赐以冠带。遣使敕谕辽东都指挥潘敬、叶旺曰:‘金孛罗帖木儿至京,其来降先后、人畜多寡之数既知之矣,但不知宜以何职处之?欲问金孛罗以定高下,又未知先降之人在辽东者其心何如?敕至,察其人情,即遣人回奏。’”③《明太祖实录》卷150,洪武十五年十一月庚申条,十二月丙戌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些自辽东来降、来归的人当有相当一部分来自黑龙江地区。

洪武十六年(1384)三月,“故元海西右丞阿鲁灰遣人至辽东,愿内附。上遣使赍敕往谕之曰:‘惟智者能知存亡之道,而决去就之几。今尔所守之地,东有野人之隘,南有高丽之险,北接旷漠,惟西抵元营,道路险扼,孰不以为可自固守?尔乃能率众内附,自非智者审势达变,计不及此,虽古之志士,何以过之,朕甚嘉焉!今特遣使谕意,尔其知之。’”④《明太祖实录》卷153,洪武十六年三月己亥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里的海西地区,主要就是松花江流域乃至黑龙江下游地区。八月,“故元将校刘普贤奴自辽东来降,赐钞一百锭。”⑤《明太祖实录》卷156,洪武十六年八月戊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在档案史料的记载中,指挥使佟国臣“女直人,始祖满只,洪武十六年归附,故。高祖荅剌哈垛集充军”⑥《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38页。,可与之相印证,这里的高祖荅剌哈,就是宣德年间的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佥事佟答剌哈。

洪武十七年(1385)正月,“故元将校士卒王脱欢不花等六十一人自辽东来降,赐文绮帛有差。”⑦《明太祖实录》卷159,洪武十七年正月乙卯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四月,“故元将校王哈歹等自辽东来归,命赐布钞有差。”⑧《明太祖实录》卷161,洪武十七年四月己丑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六月,“兀者野人酋长王忽颜哥等十五人自辽东来归,赐绮帛布钞有差。”⑨《明太祖实录》卷162,洪武十七年六月辛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兀者野人的生活地域主要在松花江流域乃至黑龙江下游。与之相印证的档案史料有:实授百户王凤翔的先人“王斌,三万户人,兄王塔失,前(元)托温所千户,洪武十七年归附;十八年于辽东都司支粮住坐;二十年除授三万卫左所百户;三十二年故。”⑩《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43页。这里的王忽颜哥和王塔失是实实在在的来自黑龙江地区。又有指挥使裴承祖的先人“裴牙失帖木儿,女直人,前(元)店哈千户所达鲁花赤,洪武十七年垛充小旗,二十年钦除三万卫中所世袭百户,二十五年钦与全俸,实授世袭百户。三十二年调三万卫后所署千户事。”①《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39页。

洪武十八年(1386)正月,明太祖“赐海西来降故元官属完者图等钞弊、袭衣有差。”②《明太祖实录》卷170,洪武十八年正月庚辰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九月,“女直高那日、捌秃、秃鲁不花三人诣辽东都指挥使司来归,自言:‘高那日乃故元奚关总管府水银千户所百户,捌秃、秃鲁不花乃失怜千户之部人也,皆为野人获而奴之,不胜困苦,辽东乐土也,愿居之。乞圣朝垂恩,得以琉璃珠、弓弦、锡镴遗野人,则可赎八百余家,俱入辽东。’事闻,赐高那日等衣人一袭,琉璃珠五百索,锡五斤,弓弦十条。”③《明太祖实录》卷175,洪武十八年九月甲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些来归附的残元势力中,海西右丞阿鲁灰、兀者野人酋长王忽颜哥、海西来降之完者图以及高那日、捌秃、秃鲁不花等,属于黑龙江地区是完全可以确定的。

洪武二十年(1388)十月,在降服纳哈出后,明太祖下诏:“取辽东官军曾往海西野人地方及纳哈出之境,历涉劳苦者二百六人赴京,各赐文绮、罗衣、钞锭有差”④《明太祖实录》卷186,洪武二十年十月戊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它是对自洪武初叶以来受命深入黑龙江流域进行招抚者的一种表彰,所反映的正是明太祖自经略东北地区以来就一直向黑龙江流域派遣使者的历史事实,是在谋略实现、经略成功之后的论功行赏。

洪武二十年(1388)十二月,明太祖又“赐辽东女直所部阿苦义等六人衣各一袭,钞五锭”,同时,“野人部将西阳哈等百三十四人自辽东来降,命赐衣各一袭,寻加赐白金千三百七十两”,西阳哈活动的地区正是松花江流域。在西阳哈来降七天后,明太祖开始在黑龙江地区设置卫所,“置辽东三万卫指挥使司,以千户侯史家奴为指挥佥事”⑤《明太祖实录》卷187,洪武二十年十二月癸亥条,庚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转年正月,“赐辽东三万卫指挥侯史家奴白金二百两,文绮、帛各六疋,钞五十锭”⑥《明太祖实录》卷188,洪武二十一年正月壬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清人所修《明史·地理志》对此记载到:“三万卫(元开元路),洪武初废。二十年十二月置三万卫于故城西,兼置兀者野人、乞例迷、女直军民府。二十一年,府罢,徙卫于开元城。”⑦(清)张廷玉:《明史》卷41《志》第十七,《地理二·山东·辽东都指挥使司》,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957页。

从历史发展的连续性来看,洪武二十年(1388)十二月设置的应该是三万卫指挥使司的衙门,而三万卫作为军事实体应该是早已存在,如档案史料记载:指挥佥事程诏的先人“程恩,三万卫指挥佥事。曾祖程海保,富顺县人,洪武十年,充三万卫前所军。”⑧《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91页。可知此时三万卫的所属卫所已经建立。又据朝鲜《李朝实录》载:“礼曹参议安鲁生回自京师,赍吏部咨文来咨曰:‘该兵部于兵科抄出建州卫指挥莽哥不花奏:洪武十九年间有本处杨哈剌赴京,蒙除三万卫百户职事。洪武二十一年(1389)间根(跟)指挥侯史家奴等于斡朵里开设衙门,后因三万卫复回开原立卫,起发人民之时,有百户杨哈剌等将带家小于土门地面一向寄住。”①朝鲜《李朝实录》卷13,太宗七年丁亥三月己巳条,首尔:京城帝国大学本,第12页。这里明确说明,侯史家奴到斡朵里是“开设衙门”,所以三万卫的实体存在应该是有了一段时间,而朝廷确定设立指挥使司衙门却是在洪武二十年(1388)十二月,但真正前往斡朵里实地开设则是在洪武二十一年(1389)正月侯史家奴得到赏赐之后了。

另外,《明史·地理志》还说到一点,在建置三万卫衙门的同时,还“兼置兀者野人、乞例迷、女直军民府”,这在《大明一统志》中也有记载:在元代的开元路“本朝洪武二十一年置兀者野人、乞例迷、女直军民府,二十二年罢府置卫。”②李贤等修:《大明一统志》卷25,《辽东都指挥使司·三万卫》,明天顺刊本,第31页。与之相印证的档案史料有指挥佥事管海的先人“管玙,旧选簿:洪武二十七年六月,管玙系三万卫暂署卫镇抚事,故副千户管进嫡长男,父原任世袭副千户,为事调女直军民万户府做府镇抚,后因裁革衙门,又调三万卫署卫镇抚事。”③《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89页。指挥佥事孙承武的先人“孙瑜,青州人,有父孙兴,丁酉年归附,充铁甲;甲辰年选充天策卫……(洪武)二十二年,钦除辽东吾者野人、乞列迷、女直军民万户府正千户;二十五年钦调三万卫前所;二十八年钦与世袭职事。”④《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77页。可证明廷确实设立了兀者野人、乞例迷、女直军民府,而且是沿袭元制的万户府。但是仅仅过了两个月,由于粮饷供应的困难,明廷不得不将三万卫撤回,太祖实录载:“徙置三万卫于开元。先是诏指挥佥事刘显等至铁岭立站。招抚鸭绿江以东夷民;会指挥佥事侯史家奴领步骑二千,抵斡朵里立卫,以粮饷难继,奏请退师,还至开元。野人刘怜哈等集众屯于溪塔子口,邀击官军,显等督军奋杀百余人,败之,抚安其余众,遂置卫于开元。”⑤《明太祖实录》卷189,洪武二十一年三月辛丑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以上记载使我们认识到,明太祖在设立三万卫的同时,也设立了兀者野人、乞列迷、女直军民万户府,试图将明朝的势力深入到黑龙江下游地区,但是受到当时诸多条件的限制,明廷在斡朵里女真地区立卫及在黑龙江下游地区设立军民万户府的尝试由于条件的不成熟而失败了。此后朱元璋没有放弃对黑龙江地区的经略,五月,又“命俺得迷失等往辽东海西等处,招抚夷民,各赐衣物。”⑥《明太祖实录》卷190,洪武二十一年五月壬辰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

随着洪武二十一年(1389)四月明朝大将蓝玉捕鱼儿海之役的全胜,明太祖对黑龙江流域的经略取得了更多的成效。八月,“纳哈出故部属行省平章朱高、枢密院同知来兴、陕西行省右丞阿里沙、岭北行省参政孛罗、辽阳行省左丞末[朱]方、河南行省左丞必剌秃、甘肃行省右丞哈剌、中政院使脱因、宣政院使脱怜、太史院使邦住、省都镇抚完者秃、太常礼仪院使台里帖木儿、翰林院学士哈剌把都儿、行枢密院知院纽怜、将作院使梁三保奴、通政院使扯里帖木儿、太府监卿怯都古、都护府都护速哥干、宣徽院同佥灰里赤、行宣政院同知怯古里不花、千户朵儿秃秃甲、爱马忽鲁答、司农司丞孛罗不花、兴和路府判哈剌帖里温、海西宣慰司同知剌八蒸[利八丞]、太仆寺少监末里赤、内[通]政司丞蛮歹、大宁路同知张德林、中瑞司卿李不颜、内史[使]佥院哈剌曲赤、山东宣慰[使]司同知也提、河东宣慰司同知帖木儿不花、大都督府总管失列门、太医院同知忭[忻]都、长秋司丞失兰歹、御史帖木儿等一千余人,自辽东来降。”①《明太祖实录》卷193,洪武二十一年八月癸亥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是自脱古思帖木儿被也速迭儿杀死之后,元朝残余势力瓦解的表现,也是北元权力机构瓦解的标志,此后北元不存在了。因此,九月十四日的太祖实录记载道:“辽东都指挥使司送故元来降辽王并其臣属四十九人来朝贡马”;九月二十二日又记载道:“故元将哈剌海等并阿劄失里来降,赐白金五十两,钞三百五十锭,绮衣四十二袭”②《明太祖实录》卷193,洪武二十一年八月癸亥条,九月乙酉条、癸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由上我们看到,八月里残元势力的三十五位高官自辽东投降明朝,九月里有辽王来降,且有阿劄失里来降的记载。十一月,又有“故元辽王阿札失里命宁王塔宾帖木儿来降,先遣人赍脱思古帖木儿旧降诏书,赴京来献,以表其诚。”③《明太祖实录》卷194,洪武二十一年十一月辛卯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

这里的记载互有抵牾之处,且阿劄失里与阿札失里有一字之差,我们不能确定辽王和阿劄失里及阿札失里是否所指为同一个人,也无法确定他是否亲自到南京投降,但我认为这就是一个人,他“命宁王塔宾帖木儿来降”的信息则是可靠的。于是明太祖在洪武二十二年(1390)五月设“置泰宁、朵颜、福余三卫指挥使司于兀良哈之地,以居降胡。”三天后就遣使赍敕往谕故元辽王阿札失里等曰:“覆载之间,生民之众,天必择君以主之。天之道福善祸淫,始古至今无有僣差。人君能上奉天道,勤政不贰,则福祚无期;若怠政殃民,天必改择焉。昔者二百年前,华夷异统,势分南北,奈何宋君失政,金主不仁,天择元君起于草野,戡定朔方,抚有中夏,混一南北。逮其后嗣不君,于是天更元运以付于朕。自即位来今二十余年,尔阿札失里等知天命有归,率众来附,朕甚嘉焉。朕每于故元来归臣民悉加优待,况尔本元之亲属者乎!今特于泰宁等处立泰宁、福余、朵颜三卫,以阿札失里为泰宁卫指挥使,塔宾帖木儿为指挥同知;海撒男答溪为福余卫指挥同知;脱鲁忽察儿为朵颜卫指挥同知;各领所部,以安畜牧。自古胡人无城郭,不屋居,行则车为室,止则氊为庐,顺水草、便骑射为业,今一从本俗,俾遂其性,尔其安之。”④《明太祖实录》卷196,洪武二十二年五月辛卯条,癸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就是明代兀良哈三卫的设治之始,它标志着黑龙江流域西部地区纳入了明朝的版图。这里我们要注意的是在任命的四个人中,只有阿札失里是指挥使,塔宾帖木儿、海撒男答溪、脱鲁忽察儿都是指挥同知,显示出辽王的地位要高于其他三个人。八月里“故元丞相失烈门潜通塔失海牙等,率其部下袭劫捏怯来至也速迭儿佥院安达纳哈出所,杀之”,捏怯来先已投降明朝,明太祖为其设立全宁卫,现在捏怯来被杀,部下溃散,明太祖“诏令朵颜、福余等卫招抚之,送大宁给与粮食,仍还全宁居住”⑤《明太祖实录》卷197,洪武二十二年八月是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正是兀良哈三卫归明朝统辖的标志。

与之相应的女真族归附的记载在档案史料中亦多有反映。指挥佥事马良的档案中记其先人“马兀良哈,建州人,洪武二十一年归附;二十九年充总旗,永乐元年招谕野人头目,升百户;八年招谕万户,升三万卫中所副千户。”⑥《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39页。指挥佥事王勤的档案中记其先人“王尧,女直人,始祖王可剌秃,洪武二十一年军,二十二年充小旗。永乐元年,兀良哈招谕,升总旗。”⑦《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88页。署指挥佥事事正千户高嵩的档案中记其先人“高阿里,女直人,有父高失列木,洪武二十二年归附。”①《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28页。副千户佟朝臣的档案中记其先人“佟胜,旧名晏宝,女直人,伯父佟塔马赤罕,洪武二十一年归附。二十二年招管百姓男妇赴京,二十三年钦除三万卫右所世袭百户。”②《三万卫选簿》,《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55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71页。这些记载反映的是捕鱼儿海之役后女真族归附明朝的形势,说明朱元璋在黑龙江地区的招抚政策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

三、洪武晚期明太祖对黑龙江地区的用兵

历史的发展绝非一帆风顺。就像长江大河遇到阻碍会发生折流和漩涡一样,历史的发展也会由于历史人物的情感与抉择不同而发生反复和跌宕。黑龙江流域的蒙古族和女真族都由于其首领的降而复叛,使明太祖经略黑龙江地区的过程出现反复和斗争。

首先是对辽王阿扎失里复叛的征讨。

洪武后期,由于阿札失里的降而复叛,导致朱元璋发兵征讨。根据《明太祖实录》的记载,洪武二十四年(1392)四月,明太祖“遣使命今上(即朱棣)督颍国公傅友德收捕番将阿失里等,且谕之曰:‘今上天垂象甚切,须体天心,凡北平护卫及都司各卫隘口,必当整备士马,励精器械,严为守御,不可怠肆’”③《明太祖实录》卷208,洪武二十四年四月癸未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里实录在抄写时漏掉了“扎”字或“劄”字。洪武二十五年(1393)三月,明太祖“遣使敕今上(即朱棣)曰:‘朔漠虽平定,而残胡散处绝塞,聚必为患。其选北平都司并护卫骑兵之精锐者六七千人或万余人,间以乃儿不花等所部军士,列为队伍,各裹糇粮,命北平都指挥使周兴为总兵官,远巡塞北,搜捕残胡,以绝弭边患。其乃儿不花部曲谙知地形,令为乡导,必多擒获’”,由此而有四月里“北平都指挥使周兴统兵出居庸关”④《明太祖实录》卷217,洪武二十五年三月甲申条,四月戊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到了八月,“总兵官都指挥使周兴遣人送所俘胡兵至京。先是兴率师至斡难河,转至兀古儿札河,按视安达纳哈出之地,见车马迹,遂追至兀者河,得空车百余辆,将还,适永平卫百户汪广报言:‘哨遇胡兵,与战败之,追奔八十余里,胡兵弃辎重溃去。’兴乃遣燕山左护卫指挥谢礼率轻骑疾追之,至彻彻儿山,又大败之,生擒五百余人,获马驼牛羊及银印、图书、银字铁牌等物,悉送京师。上令择胡兵有可用者卯罕、阿鲁温沙二人赍橹北还,招谕虏将阿札失等”⑤《明太祖实录》卷220,洪武二十五年八月庚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以上几条史料反映的历史事实,明廷征讨的对象是蒙古族应该没有问题,具体的是谁呢?这里有两个人名:阿失里、阿札失,联系到前述的阿劄失里、辽王阿札失里,我以为这里的主要人物应该是阿札失里,阿劄失里的劄与阿札失里的札是汉字的同音异写,而阿失里和阿札失则都是实录誊抄者的笔误,一个抄丢了扎,一个抄丢了里,这样看来,明太祖此番征讨行动的主要对象应该是辽王阿札失里,证之清人谷应泰的记载:洪武二十四年(1392)三月,“元辽王阿扎失里寇边,命颍国公傅友德率列侯郭英等讨之。五月,至哈者舍利王(即阿扎失里王)道,友德遽下令班师,敌闻信之。越二日,忽趋师深入。六月,至黑岭鸦山等处洮儿河,获人口马匹”⑥《明史纪事本末》卷10《故元遗兵》,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黑岭鸦山(或朵颜鸦山),即朵颜山。正是辽王阿札失里的降而复叛,遂使明太祖设置的兀良哈三卫也就随着辽王阿札失里的叛逃而在史籍中再无记载,因而才有后来永乐时期三卫的重设。

其次是对野人女真首领西阳哈反叛的征讨。

与上述记载相类似的史实是:洪武二十八年(1396)正月,明太祖“敕今上(即朱棣)发北平二都指挥使司并辽东都指挥使司属卫精锐骑兵七千、步兵一万,命都指挥使周兴为总兵官,同右军都督佥事宋晟、刘真往三万卫等处剿捕野人。其属卫指挥庄德、景保安、张玉、卢震等悉令从征”①《明太祖实录》卷236,洪武二十八年正月甲子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三月,明太祖“敕总兵官周兴:令都督佥事宋晟领辽王府中护卫,都督刘真领宁王府中护卫,指挥庄德领三万卫军马,征剿野人毕日领还”②《明太祖实录》卷237,洪武二十八年三月是月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五月,明太祖“诏凤阳、河南并直隶卫所:凡军官犯徒流死罪宥免者,悉发辽东擒捕野人”③《明太祖实录》卷238,洪武二十八年五月癸卯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到了六月,“总兵官都指挥使周兴等率师至开元,闻西阳哈在黑松林,使指挥庄德领舟师,顺脑温江下忽剌温戳卢口;时步军亦进至忽剌江,分为三道:宋晟率指挥钱忠、张玉、卢震军,由西北同河至阿阳哈寨;刘真率指挥房宽军,由松花江北岸东南戳卢口至蒙古山寨;指挥景诚、朱胜军,由中道忽剌温江东北出铜佛寨、者迷河、黑松林等处;获野人询之云:西阳哈已于二月河冻时过松花江。真等率兵由斡朵里追至甫答迷旧城,适天雨昼晦,不及而还。获女真镇抚管三并男女六百五十余人,马四百余匹,遣人入奏”④《明太祖实录》卷239,洪武二十八年六月辛巳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几条史料说明:在朱棣的指挥下,总兵官周兴率军展开了对野人女真的征讨,其作战对象显然是西阳哈,作战目的地是三万卫,而征讨作战的地域是脑温江、忽剌温江、松花江,它所反映的问题则是西阳哈又叛离了明朝,所以才招致明太祖对黑龙江流域女真地区的用兵。

另外,洪武二十九年(1397)三月,朱棣还亲自率军出塞,史载他“率诸军北至彻彻儿山,遇胡兵与战,擒其首将孛林帖木儿等数十人,追至兀良哈秃城,遇哈剌兀复与战,败之,遂旋师。”⑤《明太祖实录》卷245,洪武二十九年三月甲子条。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2年。这里的彻彻儿山就是大兴安岭。

以上史实反映出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自洪武二十三年(1391)以后,明太祖所封的北边“塞王”逐渐成长起来,明太祖于是在洪武二十三年(1391)起对他们委以重任,开始命这些塞王承担军事行动的指挥员,其中晋王和燕王是突出的代表;另一方面是这些在明太祖政治、军事威慑之下而不得已投降的蒙古族和女真族首领,一当压力稍有松懈,马上便会出现反复,于是有阿扎失里和西阳哈的反叛。这种情况说明,明太祖在洪武时期对黑龙江流域蒙古和女真的政治招抚并未达到预期的战略目的,阿札失里和西阳哈的降而复叛,使得明太祖不得不出动大军征讨,但是征讨并不成功,这些都要由其后继者朱棣来完成。

结 论

从以上所述洪武时期明廷经略东北地区的历史实际中,我们可以得到如下几点认识:

首先,明太祖对东北地区主要是以政治招抚为主,而以武力威慑为辅,是所谓文事、武备交互为用。如明太祖在洪武二十年(1388)之前对纳哈出的经营策略就是如此,在洪武初叶明军曾经被纳哈出烧仓粮、杀军士,明军也曾将纳哈出杀得大败而归,但是主导的政策还是招抚,当明廷解决了西南地区的问题之后,冯胜率领二十万大军以武力进行威慑,最终迫使纳哈出归附明廷,与下一年蓝玉的捕鱼儿海之役相比,其以招抚为主的特点十分鲜明。对于黑龙江地区女真人的招抚更是如此,洪武二十年(1388)奖励的二百多人,应该就是派出执行招抚任务的使臣。

其次,洪武晚期明廷对黑龙江地区的用兵,体现出鲜明的主权意识。洪武二十年(1388)前后,西阳哈和阿扎失里的降服使得黑龙江地区纳入明朝的版图,当他们又叛离明朝时,朱元璋毫不犹豫地发兵征讨,就反映了这一点。当靖难之役后明太宗朱棣一即位,马上就向黑龙江地区派出招抚的使者,也反映了这种主权意识,同时朱棣还广泛地设立羁縻卫所,建立起女真人与明廷的朝贡体制,将这种主权意识进一步落到实处。

再次,洪武时期对东北地区的经略,战略态势偏于保守,开拓进取不足。明太祖对东北地区的经略有其成功之处,这就是在辽河流域建立了辽东军镇,成为明王朝控制东北地区的大本营。但是和元朝相比则要保守很多,元朝将其在黑龙江地区的统治扩展到库页岛,在黑龙江下游地区设立了征东元帅府,开通了到黑龙江口的交通线,而朱元璋在黑龙江流域却没有建立起相对稳定的统治,三万卫设立后由于粮饷供应的困难而撤回,徙置于开元,此后再无进一步的设置和规划,显示出明太祖已经没有了雄心再去开拓。对黑龙江地区经略的浅尝辄止,大军征讨过后也无相应的战略措施跟进,如在西南地区和西北地区的移民屯垦等措施并未见在东北地区实行,显示出朱元璋的战略短板,由此而造成洪武以后东北地区以辽东军镇控带黑龙江地区的局面,这些都对整个明朝的历史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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