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美学视角下《活着》英译本中比喻翻译的处理

2019-12-20 17:11丁艳丽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新商务周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视野译者译文

文/丁艳丽,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余华在其代表作品《活着》中,大量使用比喻的修辞手法,使得小说主人公福贵一生的悲苦经历和跌宕起伏的情节跃然纸上,增加了小说的艺术效果和感染力。美国人白睿文在《活着》英译本To Live中对小说中的比喻句采取了多种翻译策略。

1 接受美学理论概述

接受美学理论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期至七十年代初在联邦德国兴起的一种文艺批评理论。代表人物是姚斯(Hans Robert Jauss)和伊瑟尔(Wolfgang Iser)。接受美学的理论核心是读者中心论,认为传统文学作品研究割裂了作品与读者的联系,忽略了读者的作用。

接受美学的理论基础是现象学美学和阐释学美学,由伽达默尔提出的阐释学重要概念“视野融合”是接受美学的重要内容。伽达默尔认为,在文学创作过程中,作者有其自己的原始视野,他的视野与读者的视野是不同的。在阅读文学作品的过程中,理解者的视野必须向理解对象开放,进入文本的视野中。这种理解者的视野与理解对象的视野相互结合、相互交融的过程就叫做“视野融合”。姚斯从“视野融合”衍化出“期待视野”这一概念,具体是指在文学接受活动中,读者的思维指向与观念结构决定了她们对文学作品的特定期待。这一概念在作者与读者之间架起了沟通的桥梁,促进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互动。

伊瑟尔的空白理论则指出了文学文本的未定性,认为读者应有意识地发掘文本中的空白,用想象和理智参与文本创作。由于不同读者对原作的理解不同,他们所作出的填补也大不相同。因此作品的意义是无限的,只要作品还有人阅读,它的意义就永远不会终结。可以看出,接受美学以读者接受为中心,促使文学创作越来越迎合读者的需要。

2 《活着》英译本中的比喻翻译

余立三在《英汉修辞比较与翻译》中指出,英语中的simile与汉语中的明喻、英语中的metaphor与汉语中的隐喻及借喻基本格式相同,变化格式也相近,因此翻译时一般同样运用相对应的格式及比喻形象就可以准确传达原文的思想、精神和风格。然而在某些情况下,直译的翻译策略并不合适,而需要“改变原文的修辞格式,或更换用作比喻的形象”这样才能准确传达原文的思想与精神。归纳来说,余立三倡导的比喻句的翻译策略无非三种,即直译法、意译法及转换法。白睿文在处理《活着》中的比喻句时,就是采取了这几种方法。

2.1 直译法

直译法是指“在符合英语习惯的情况下,应尽可能在译文中保留原文比喻性词语所用的形象,使译文在内容上和修辞上与原文保持一致”。白睿文在翻译《活着》中的比喻句时,采用的最多的就是直译法。

例1:我丈人当时的脸就和松花蛋一样,我呢,嘻嘻笑着过去了。

译文:As I asked, my father-in-law’s face would look like a preserved egg. Me, I’d just giggle and continue on my way.

原文采用了比喻修辞中的明喻。“松花蛋”是一种中国传统风味蛋制品,外表黝黑,内里呈褐绿色。作者把“丈人的脸”比作“松花蛋”,意在形象表现主人公的丈人在看到主人公胡作非为后,脸色十分难看。虽然“松花蛋”是中国传统风味蛋制品,但“preserv ed egg”已为西方人所熟知,因此白睿文在翻译时同样采用明喻,保留了“松花蛋”这一意象,基本还原了原文风貌。

例2:成包的大饼一落地,弟兄们像牲畜一样扑上去乱抢,叠得一层又一层,跟我娘纳出的鞋底一样,他们嗷嗷乱叫着和野狼没什么两样。

译文:As soon as the packages of flatbread hit the ground, ou r brothers dived recklessly on top like animals trying to get their s hare. The way they piled on top of one another, layer after layer,was exactly how my mom used to weave the soles of my shoes. Th e way they screamed was no different from a pack of wild wolves.

原文运用了博喻,用几个喻体从不同角度设喻去说明本体。作者把“弟兄们”比作“牲畜”、“鞋底”、“饿狼”,生动形象地展现了士兵们对大饼的渴望已经让他们丧失了理智,同时士兵们抢粮食时不管不顾的姿态跃然纸上。白睿文在处理此句时依然采用直译法,毫无保留地将原作中的士兵形象传达给西方读者。其中,纳鞋底是中国一种比较传统的鞋底制作工艺,白睿文将其直译成“weav e the soles of my shoes”,保留了原作体现出的中国文化。虽然西方读者或许会对此感到陌生,但却并不难理解这是中国特色的手工工艺,对理解原文并不会产生障碍。

以上仅选取了两处具有代表性的比喻句及其译文,这两处比喻句中均存在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喻体。可以看到,为了尽可能真实地还原原作,白睿文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作的风格以及原作体现出的中国文化。在翻译比喻句时,白睿文主要采取直译的翻译方法,整体翻译策略以异化为主。在保留原文特色的同时,兼顾英语语言规范,充分考虑读者的文化背景、接受能力,提高了译文的可读性。

2.2 意译法

意译法是指“原文比喻的形象在译文中难以再现或不合乎译文语言习惯,传神达意也较差时,舍形求意”。

例1:眼看着桌上小山坡一样堆起的钱,像洗脚水似的倒了出去。

译文:Before my eyes, the pile of money I had accumulated d isappeared like the water you wash your feet in.

原句含有两处比喻,一是将“钱”比作“小山坡”,二是将“钱”比作“洗脚水”,用来表现主人公赌博时先是赢了很多钱,之后又都输掉了。此处讨论第一处比喻。译者大可采用直译法,将“钱”比作“小山坡”,比如将其译成“the money which I had piled up like a hillside disappeared like the water you wash your feet in”,但这样处理的话,译文稍显繁冗。因此白睿文直接省略此处比喻,将其意译为”the pile of money”(意为“一堆钱”)。白睿文的处理方式使得译文语言更为简洁,更符合余华的行文风格。

2.3 转换法

转换法则出现在“比喻中的同一个形象在两种语言中可能引起不同的联想”时,这时就要替换原有的喻体。

例1:眼睛要练成爪子一样,手要练成泥鳅那样滑。

译文:You’ve got to train your eyes to open wide as a melo n and your hands to be as slippery as an eel.

原文中的“爪子”和“泥鳅”用来形容眼神之锐利、动作之敏捷,分别被译为“melon”和“eel”。白睿文舍弃了原文意象,而是将其转换为“甜瓜”和“鳗鱼”这两个意象。“open wide as a mel on”意为“眼睛瞪得像甜瓜那么大”,足见眼神之专注,但却没有体现出眼神的锐利;大部分英语国家里都没有泥鳅,人们一般只把泥鳅看作是一种鱼,“泥鳅”这一意象并没有被赋予文化内涵,而英语中“eel”的用法却与中文里的“泥鳅”相近。在这里,意象的转换极大方便了西方读者的理解,所用喻体虽然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例2:像是吹唢呐般地哭上了

译文:the woodwind-like sound of my father weeping

原文中的“唢呐”是一种中国传统乐器。很多西方读者并不了解中国文化,若将其直译为“suona”,必将导致这部分西方读者的困惑。白睿文在此用“woodwind”(西方的木管乐器)替换了原有的喻体,既避免了给外国读者带来阅读障碍,又没有改变原文含义,依然形象地描绘出了小说主人公福贵的父亲咿咿呀呀哭泣的画面。

例3:被送到城里大牢后,龙二还是不识时务,那张嘴比石头都硬,最后就给毙掉了。

译文:Even after being taken to the city prison, Long Er still showed no understanding of the times. He was as stubborn as a m ule.

原文采用了较喻,将本体与喻体放在一起作比,显示出两者之间的相似点。原文通过将“龙二的嘴”与“石头”相比,强调龙二的不识时务与顽固。在译文中,白睿文用“骡子”替换了“石头”这一意象,这是因为西方人一般会用“as stubborn as a mule”来形容人固执。这样的处理方法方便了西方读者对原文的理解。

尽管白睿文对《活着》中比喻句的处理总体来说非常出色,但仍存在值得商榷之处。

例:我这辈子就再没听到过这么怕人的声音了。一大片一大片,就像潮水从我们身上涌过去。

译文:I never again in my life heard such a terrifying sound.The snow was like a floodwater rushing down over us, one large fl ake after another.

原文描写的是小说主人公被国民党拉去当壮丁时见到的哀嚎遍野的战争景象。余华在这里把“伤号的哭声”比成“潮水”,采用了通感的修辞手法,仿佛听觉和触觉相通,形象地体现了伤号们哀嚎声之大,使读者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躺在坑道外面的上千伤号的痛苦、绝望。而白睿文在此却误读了原文,误认为此处的比喻句本体是下文提到的雪花,误导了译本读者。

3 《许三观卖血记》英译本中的比喻翻译

与《活着》相比,《许三观卖血记》中的比喻句较少,但相同的是,白睿文在《许三观卖血记》英译本中处理比喻翻译时依然采取直译法为主,意译法、转换法为辅的翻译策略。

3.1 直译法

例1:四叔,照你这么说来,这身上的血就是一棵摇钱树了?

译文:But Uncle, if what you say is true, then selling blood’s a real money tree.

例2:她认出了这是何小勇的女人,瘦得像是一根竹竿。

译文:This, she knew, was He Xiaoyong’s woman. He Xiaoy ong’s woman was as skinny as a bamboo pole.

在原句中,作者把“身上的血”比作“摇钱树”,点明了小说里那个年代血被用来换钱的残酷事实;把“何小勇的女人”比作“竹竿”,传神地刻画出了何小勇的女人瘦弱的形象。白睿文在翻译以上两个例句时均采取了直译法,将原文内容完完全全地传递给了西方读者。

3.2 意译法

例1:天空是从很远处的泥土里升起来的,天空红彤彤的越来越高,把远处的的田野也映亮了,使庄稼变得像西红柿那样通红一片。

译文:The sky was a wash of crimson that seemed to emanate from the muddy paddies in the distance, shining across the fields,transforming the crops into a vast tomato-red expanse.

例2:虫子在米里面吃喝拉睡的,把一粒一粒的米都吃碎了,好像面粉似的,虫子拉出来的屎也像面粉似的。

译文:The bugs lived, ate, and slept in the rice, turning grain after grain into powder. Their excrement looked a bit like flour.

原文将“庄稼”、“米”分别比作“西红柿”、“面粉”,生动形象地展现了庄稼在太阳照射下红彤彤的景象以及米被虫子吃碎的情形。白睿文在处理这两处比喻时直接舍弃意象,只保留了含义。

3.3 转换法

例:许三观举起手上那副早就破烂了的手套,他的手一摇摆,那手套上的断线和一截一截的断头就像拨浪鼓一样晃荡起来。

译文:Xu Sanguan lifted up his hands to show them his tatter ed old gloves. When he waved his hands, loose threads swung bac k and forth like so many pendulums from the places where they’d already worn through.

原文作者将“手套上的断线和断头”比作“拨浪鼓”,生动形象地再现了许三观手套的破烂程度。在译文中,白睿文没有选取“拨浪鼓”这一意象,而是转换为“pendulum”(意为“钟摆”)这一意象,传达出的内容与原文意象相似,方便西方读者理解。

4 接受美学与比喻翻译

接受美学认为,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会受到两次接受活动的影响。译者本身和原作的交流是第一次接受活动,译文读者与译文之间的交流是第二次接受活动。译者在第一次接受活动中,要确保与原作达到最大限度的视野融合,同时还要“考虑译文读者与译文的‘视野融合’问题”,顾及译文读者的接受水平与审美情趣。接受理论影响下产生的新的翻译理论同时把原作、原作者、原文读者、译者、译作和译文读者等因素纳入了考虑,这种情况下进行的翻译过程更为科学。侯向群在《接受理论与翻译探讨》中指出,接受理论过分强调读者因素,在其影响下的翻译标准制定太过偏向主观因素方面。因此,他认为,“无论是何种翻译都应尊重原文本这一客观现实,以它为客观根据,而根据不同读者需要做适度的调整”。

本文通过梳理分析白睿文对小说《活着》中比喻句采取的翻译策略,发现白睿文通过使用直译法为主,意译法、转换法为辅的翻译策略,基本上顺利完成了译者与原作、译文读者与译文的视野融合;换言之,除去某些地方的偏差,白睿文基本做到了保持余华个人风格特色的同时,兼顾了国外读者的接受能力与阅读需求,可以称得上是较为成功的译文。

5 结语

在对《活着》原文及译文中的比喻进行了统计、归纳及分析之后,笔者发现,白睿文对大多数比喻句采取了直译的方法,而当简单的直译容易造成译文读者的疑惑甚至误解时,译者则主要采取了意译法、转换法,以及增译法这几种翻译策略。可以看出,白睿文力求在保持余华语言风格的同时,顾及译文读者的接受能力、审美要求。不可否认的是,白睿文以直译为主,辅以一定的意译手段,值得我们的肯定与借鉴。但同样不容忽视的是,白睿文在追求保持余华语言风格且兼顾译文读者的理解时,有些地方还存在着翻译不到位甚至误译的情况。鞠凯在《以可读性权衡陌生性——白睿文〈活着〉异化策略的接受美学解读》中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白睿文在保持原作不动,让译入语读者向原作靠近的异化实践过程中,很大程度上保持了《活着》的中国特质,但是也存在对原文潜在意义的明显损害”。同样,孙艺风在《翻译规范与主体意识》中也提到,“既要做到译文相对完整,又要保证被译入语系统所接受。二者兼顾的难度自然很大......缺少必要的变通,而一味追求翻译的准确度或信息的完整性,常常会导致直译,但直译往往又行不通,尤其是文学作品的翻译”。从中笔者得出以下几点结论:一,译文永远只能做到近似原文,没有必要追求绝对忠实,否则反而会造成对原文意义的损害;二,译者应当提高对译入语文化的接受水平,尽量减少以异域文化解读译入语文化;三,译者同时还要注重译文读者的接受水平及审美需要。总之,要达到保持原文风格、准确传达原文内容、满足读者的审美需求三者之间的平衡十分不易,要实现原作、译作、译者、读者之间的平衡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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