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五四角号码法在日本的推广应用*

2019-12-23 05:48吴淑娟
图书馆论坛 2019年12期
关键词:著者汉字图书馆

范 凡,吴淑娟

1 间宫不二雄对四角号码法的介绍和翻译

1926年夏,杜定友访日向日本图书馆界展示了中国图书馆学家的风采。以间宫不二雄为首的日本图书馆界马上行动起来,成立青年图书馆员联盟,创办《圕研究》等杂志[1],开始有组织有计划地介绍中国图书馆学成果,中日图书馆学实现双向交流。王云五的四角号码法就在这个时期被介绍到日本,并在日本得到了推广和应用。

1928年,王云五的《第二次改订四角号码检字法(附检字表)》出版不久,即被正在日本留学的马宗荣介绍到日本[2],间宫不二雄很快对四角号码法产生浓厚的兴趣。1929年,经王云五同意并授权[3],间宫不二雄对四角号码法进行翻译,名为《汉字四角号码检字法》,发表在《圕研究》上[4]。间宫不二雄还撰写《汉字排列法的革命》一文,将王云五的四角号码检字法与中国大学院公布的国语罗马字拼音法、张凤的形数检字法等一起进行重点介绍。他还在《圕研究》上为王云五原著的中文版和英文版(Wong’s System for Arranging Chinese Characters:The Revised Four-corner Numeral System) 刊 登 广 告[5]。1930年,间宫不二雄在前译论文的基础上,全面参考研究中日多种汉字排检法,将王云五的四角号码法一书翻译出版,并将该书列为《图书馆研究丛书 第八篇》[6],在日本图书馆界予以推广。

图1 王云五的授权书

图2 王云五送给间宫不二雄的签名像

间宫不二雄的译作加进了许多再创作的内容,除四角号码法与检字表,还加上《汉字排列法的革命》、王云五送给间宫不二雄的签名肖像、译者序、参考书目、万国鼎的“新式汉字排列法一览表”等内容,与王云五原著形式大不相同。

在“译者序”中,间宫不二雄说明自己将前述翻译论文再次出版的原因在于日本没有合适的索引文字,编制索引最大的困难是日本汉字一字有多种读法,而同类困难也出现在中国。中国图书馆界在汉字索引法方面发表很多论文,特别是讨论主题标目的论文,其中心问题是排列法。与全部使用汉字的中国相比,日本在假名和著者名索引上也遇到不少问题。

间宫不二雄指出,目录在图书馆事业中必不可少,西方人比喻“没有目录的图书馆就像没有眼睛的多眼神一样”。今后图书馆一定会有多种目录,目录排列法的难易程度决定了目录的价值。作为一种索引法,汉字直接检字法在日本的确有继续研究的必要。王云五发明的四角号码表在中国图书馆界已经得到了实际应用,也引起了争论,但其组织单纯,有助记要素,让人一看到文字形态,立即就能检索到(需要特殊处理的汉字除外)。经过亲自验证,间宫不二雄开始积极推广这一方法,希望能对日本同一领域的研究提供帮助。

在“参考书目”中,除在《汉字排列法的革命》一文中已经提到的张凤的《形数检字法第三版订正“面,线,点”照数检》、杜定友的《汉字排检法》和《图书分类》、王云五的《第二次改订 四角号码检字法 附检字表》外,新增4篇来自中国图书馆界的论文,即Seng,Tsu Yung(沈祖荣)的Indexing Systems in China(Libraries in China,1929:31-43)、万国鼎(K.T.Wan)的《汉字排检问题》、钱亚新(Y.S.Tsien)的《从索引法去谈谈排字法和检字法》、金敏甫(M.F.Chin)的《评王云五的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后三篇均来自《图书馆学季刊》1929年3卷第1-2期。间宫不二雄对于这几篇参考论文的主要内容也作了简要介绍。

此后,间宫不二雄一直坚持推广四角号码法。1936年底他到上海参观时,将当时采用四角号码法的图书馆一一记录下来。他还到日本驻上海机构——自然科学研究所,为20余人讲解如何使用王云五的四角号码法。很显然,他的讲解对这些日本人来说非常有必要,因为当时四角号码法在中国正流行,不掌握这个方法,就不会使用当时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各类工具书,也不会检索中国各图书馆的目录系统。

2 四角号码法有助于解决日语汉字排列问题

间宫不二雄之所以对四角号码法如此感兴趣,是因为该方法有助于处理日语中汉字的排列问题。间宫不二雄关注索引文字已久,总体希望是依据罗马字顺序排列,前提是将日语中的汉字和假名转换为罗马字。日语中汉字的发音非常复杂,如果不知道其读音,就很难将其翻译成对应的罗马字。特别是在人名、地名、固有名词中,虽然使用的是同一个汉字,其读音却千差万别。除本人及其亲近者知道其姓名的读法外,单靠查字典,是不可能了解其正确读音的。此外,同音异义字也很多,这些都是经常遇到的问题。

日文假名的排列方法,大部分采用五十音图排列,其中有以伊吕波顺序排列的,也有按照平假名的英文顺序排列的。在人名簿(如学士会名录、电话簿)中,不论发音如何,都将同一个汉字集中在一起,或者按五十音顺排列,或者按照声母排列。

日本图书馆中假名的排列方法,大部分也采用五十音顺。不过,按ABC顺序排列的也不少,如高等学校、专门学校、大学等图书馆,(其做法是)先把和汉书标目翻译为罗马字,再按字母顺序排。特别是新建的东京帝国大学图书馆,其和汉书的书名目录采用转化为标准罗马拼音(也叫黑本式罗马字)的方式,将卡片按照ABC顺序排列。

当主题是假名时,为什么不直接使用假名,而将假名翻译为罗马拼音后再进行排列呢?间宫不二雄也解释了其中的原因。因为日语中长音、促音、浊音、半浊音、拗音等情况复杂,历史遗留下来的假名存在不同的书写格式,如果使用五十音顺,需要在凡例中一一区别,其整理非常困难;另外,发音式假名(用假名标注外语)也会产生多种不同的格式,而直接用罗马拼音的话就没有这个问题。当然,将假名翻译为标准罗马拼音后,假名中存在的复杂问题仍未解决,所以用在编制索引时,如果有汉字,一定是用汉字来代替假名。这就出现一个问题——在日本到底是否允许索引全部使用汉字呢?与此同时,又出现将汉字转化为罗马拼音的难题。日文中的汉字,根据其字形很难判断其读音,故使用汉字的局限仍然存在。站在图书馆的立场看,把标题及件名标目翻译成罗马拼音没有困难,但把著者名翻译成罗马拼音就很困难。

在图书馆以外,针对汉字排列的直接检字法得到了相当的研究,如日本打字机的文字盘、印刷所的活字格,214个部首还没有全用上,大部分格子就占满了。而作为补助索引的汉字直接排字法,在不知汉字的读法,或者汉字有特殊读法的情况下,只能将汉字原样不动进行索引,起到辅助作用。汉字补助索引如何组织,又是一个问题。

间宫不二雄指出,使用汉字的国家,如日本和中国,从古至今,在此方面花费了很多工夫。以康熙字典式为主的214个部首检字法,先按部首分,再按除去部首以外的笔画数分,在部首后面附有总画数检字表,用于区分特殊的字。这种方法不是直接法,而是间接法,要费二、三重周折才能查到,如采用这个方法,目录和其他索引就不能应付急用。

在汉字直接索引方法发明以前,用汉字编制补助索引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日本的假名,还是可以用作索引的,尽管存在着前面提到的种种缺点。然而,日语中还有很多汉字,与中国只有汉字相比,有更大的困难。间宫不二雄发现,中国图书馆界的先觉者全都对汉字排检法有深入的研究,发明了很多汉字排检法,有些已经成功地应用于实际当中。根据马宗荣的推荐及间宫不二雄自己的调查,当时实用的汉字排检法有以下几种:一种是基于注音字母的——大学院公布的国语罗马字拼音法,另外几种是直接索引法,包括起笔法、四角号码法、形数检字法。另外,日本种田丰马的汉字整理法也属于此类。

关于这些排检法的优缺点,间宫不二雄也一一分析如下:

(1)罗马字拼音法虽然很便利,但是由于中国太大,各地发音不同,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特别是当表意、表音偏旁都没有的情况下,识别发音更为困难。

(2)起笔法,如杜定友在其“图书分类法”汉字索引中所使用的“汉字排列法”,其原理是基于永字八法,先整理出汉字的总笔画,同笔画中再按照起笔的种类,依据“永”字的丶一丨丿等顺序排列。这种依据永字八法编制笔顺索引的工具书,日本也有,即坪山美佐男编纂的《日用文字立检可得笔顺索引》,确立了10种基本笔画,与杜定友的方法相差不太大。间宫不二雄详细地对比了二者的基本笔画,以及索引的方法,说明二者的异同;最后指出这种方法的问题是计算总笔画数很费时间,有些字的起笔也很难确定。日本的常用汉字不足2,000个,而中国汉字更多,使用起来很难。

(3)四角号码法。索引对于没有学问和经验的人来说,使用很困难。如果想让大家根据常识就能使用索引,其原理必须简单易懂,并且效率很高,四角号码法就是这样一种方法。该方法是上海东方图书馆长兼上海商务印书馆总编王云五发明的“第二次改订四角号码检字法”。

(4)形数检字法,由获得巴黎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的张凤发明,由马宗荣介绍给间宫不二雄。张凤认为汉字由象形文字演化而来,汉字形体可用几何形体的面、线、点来概括,用一个汉字中面、线、点的数目组合来代表这个汉字,如“張”是0110,“鳳”是264。这样,汉字的排列就转换为阿拉伯数字的排列。

(5)种田丰马的汉字整理法。在种田丰马之前,日本从未研究过汉字(排列),视汉字为“恶魔文字”。种田丰马开始对汉字(排列)进行系统研究,他的方案应用到东洋打字机的文字盘和印刷活字盒上,大大提高了效率;他出版了3本小册子:《汉字和效率》《增进汉字运用效率》《关于高效的汉字检索方法》。

种田丰马的方法并不考虑字义字源,而以汉字的形态为基础,将汉字分为3 类:一般文字、没有左侧偏旁的文字、有左侧偏旁的文字。后2类文字的组成部分可进一步分为冠和脚(即上部和下部),“”和旁(即左侧偏旁和右部)。在分类的基础上再分基本条目和小条目。首先,根据汉字形态将其分为51种基本条目,整理成12组,前11组各4个条目,最后1组7个条目,每组配以口诀帮助记忆。其次,以这些基本条目为基础,找出与其类似的、以其为起笔的,以及能联想起来的那些笔画、部首和文字等,形成105 小条目,将几个小条目对应到每个基本条目中。该检字法采用3 段条目发现法,即根据3 类字形从3个地方检索到对应的基本条目。对于没有左侧偏旁的文字,按照①全字形、②冠、③脚的顺序检出相应条目。对于有左侧偏旁的文字,按照①“”、②旁、③旁之脚的顺序检出相应条目。该方法对于特殊情况另有规定。由于其第一组4个基本条目是一、寸、丿、巾,所以该方法也叫做“一寸丿巾”排列法。从间宫不二雄的介绍中可以看出,“一寸丿巾”排列法对于迅速找到一个汉字的各个组成部分,将其组成一个完整的汉字来说是非常有效的。但是,对于作为整体的汉字的排序来说,其优点并不明显。

3 日本图书馆界尝试应用四角号码法

间宫不二雄将四角号码法翻译出版一年后,《圕研究》刊登的《编制日本著者名目录的一个解决方案》[7]讨论四角号码法在图书馆的实际运用。该文是作者饭田英次在看到《圕研究》上刊登的佐治氏两篇文章《本邦著者名杂考》《难读著者名一览》后有感而发,尝试利用汉字直接索引法来解决日本著者名目录编制中遇到的难题。饭田英次相信王云五四角号码法是解决日本著者名目录所有难点的最适当的方法,如果采用这种方法,与中国就能更好地联系。当然这种方法不会一开始就被阅览者直接掌握,需要馆员帮助才能逐渐普及,相信阅览者最后一定能掌握。饭田英次制定了5条规则:(1)号码的构成:连字符前后分别为4个数字和3个数字,分别采用著者姓名第一个字的四个角的号码,以及第二、第三、第四个字的左上角号码。如“俳諧寺一茶”,取号2121-041。(2)原则上只取著者姓名前4个字的号码,但是著者姓名有2 个字也有4 个字的,缺字的就以0代替,5个字以上的,从第5个字开始省略。(3)著者名中的平假名要换成片假名取号。(4)佐治氏《本邦著者别名概览》中括号里包括片假名的,按照五十音顺排列。(5)著者名是罗马字的,按照佐治氏的方法排序。按照这个规则,他将佐治氏论文中收录的234个作者别名按照四角号码法进行了排列,下文选择几例说明。

表1 饭田英次利用四角号码法排列日本作者别名的方案(节选)

饭田英次认为四角号码法的长处是不必知道字的读音,根据字形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文字(排序)的位置,检索就变得很容易了。而且,掌握这个方法也相当容易,经过1~2个小时的训练即可。他经过实验,确信这种方法非常实用,相信不久就会有用这种方法编纂的《汉和字典》出版。他认为,如果用这种方法编制和汉著者名目录,绝对省钱省力且有利用价值,希望大家能早点抛弃困难又不完善的翻译成罗马字的方法,代之以汉字直接索引法。

4 四角号码法在日本的应用

四角号码法在日本得到了实际应用。目前在日本国会图书馆OPAC中,随手检索四角号码(或四角号碼,或四隅番号)一词,能检索出上百本图书。其中,日本学者采用四角号码编制索引的工具书有数十本,包括词典、索引、指南等;还有5本研究四角号码法的图书馆学图书,其作者分别是间宫不二雄、天野敬太郎和加藤宗厚等日本图书馆界知名学者。这些著作的出版时间分布在20世纪30年代至21世纪初,可见四角号码法在日本具有经久的影响力,这些与间宫不二雄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表2 日本研究或采用四角号码法的图书举例

加藤宗厚所编《日本件名标目表:附罗马字及汉字直接索引》(中译名)一书出版于1930年,书后附有四角号码标目索引,即书中所说的汉字直接索引,是间宫不二雄亲自编制的,据说是为了方便中国图书馆能够利用此书。平冈武夫等人编纂的《唐代研究のしおり》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被翻译为中文《唐代研究指南》,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其中包括《唐代的散文作品》《唐代的散文作家》《唐代的诗人》《唐代的诗篇》《李白的作品》《李白诗歌索引》《唐代的长安与洛阳 资料》《唐代的长安与洛阳 地图》《唐代的长安与洛阳 索引》《唐代的历》《唐代的行政地理》等,各书仍保留原书编制的四角号码索引。由此可见,四角号码法已经成为当时中日相关领域研究者进行交流的共同语言。

由于四角号码法自身具有缺陷,自其诞生起,就有不少批评。1931年在法国汉学杂志《通报》上,荷兰汉学家戴闻达(Duyvendak,Jan Julius Lodewijk)曾就王云五的《改订四角号码检字法》发表书评[8],对四角号码法的众多规则,以及将汉字转化为数字表示强烈不满。戴闻达非常推崇部首法却批评四角号码法,认为与四角号码法毫无科学性逻辑性相比,部首法本身就有美丽的逻辑顺序。如果一味强调用数字代替部首,以后的孩子们将不会去好好分析汉字的各个组成部首,相反认为汉字只不过是由一些杂乱的笔划组成的,只要从中选取几个笔划,将其转化成数字,以确定该字在字典中的顺序即可。这样人们也许会问,为什么不废除汉字,而代之以相应的数字呢?

尽管存在各种批评,由于王云五执掌的商务印书馆所出版工具书的有力推广,以及图书馆目录组织中的大量使用,四角号码法在民国时期还是广为流行,影响了好几代受教育者。笔者识字之初,就跟随父亲学习使用四角号码法查字典。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图书馆自动化系统普及之前,中国大陆许多图书馆目录组织都使用四角号码法。但是,随着教育的普及和计算机的应用,音序法在汉字排序中变得更为常见,笔画法和部首法也还占据一席之地,而四角号码法的使用空间则受到严重挤压。不过一些坚守传统的图书馆,如笔者所在的北京大学图书馆,其古籍分类二排号仍采用著者四角号码法。笔者曾多次咨询本馆古籍部的几位同事,如于义芳、李雄飞、栾伟平等几位老中青专家,他们说皮高品分类法和四角号码著者号法仍然应用于目前的古籍分类编目中。

近来看到日本学者仍有研究四角号码法的文章,比如岩崎皇的《关于四角号码法》(中译名)[9]。此文并未提及间宫不二雄或四隅番号,而是根据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国大陆和我国台湾地区的相关出版物重新开始研究,可见四角号码法在日本的传承也出现了一些问题。笔者根据自己掌握的有限资料推测,这大概与日本图书馆目录组织中并没有推广使用四角号码法有关。

5 结语

四角号码法在我国台湾和美国也有较多应用。民国时期,裘开明在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学社汉和图书馆的图书分编中也曾采用四角号码法。笔者并不了解这些区域内四角号码法的使用现状,但是坚信四角号码法并不会简单地被抛弃。如果能根据其规则开发出一种程序进行自动配号,四角号码法也许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作为一种汉字排检方法的新探索,四角号码法从王云五发明并推广之日起,就被许多工具书索引或图书馆目录所采用。如果今天的学者不懂得其原理、不会使用,这些宝贵的文化遗产就无法传承下去。同样,在手工时代图书馆人探索的那些知识组织方法、编制的各类工具也不应被简单地抛弃,这些方法和工具及其蕴含的人类探索与无私奉献的精神都是值得我们继承的。

猜你喜欢
著者汉字图书馆
参考文献著录规范
《第二胜者法王宗喀巴传》著者考
参考文献著录时“等”的西文应使用“et al.”
图书馆
汉字这样记
汉字这样记
去图书馆
多次引用同一著者的同一文献标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