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剑钊的诗 [组诗]

2019-12-26 07:34汪剑钊
诗潮 2019年12期
关键词:夫子

汪剑钊

线 狮

狮子在提线上走,

那来自莽原的野性依然存在,

什么样的神秘的力量

驱动着四蹄?奔跑,追扑,蹲卧,

摆动硕大的脑袋,

把快乐送给人民,将力量输入贫血的城市,

时而刚猛,时而温柔,

在腾挪中演示生命的辉煌。

敲锣与擂鼓,叩击麻木的人心,

一个新的世界正在诞生。

戛然而止,甚至连谢幕都省略,

线狮的飞翔是艺人的创造,

让司芬克斯陷入沉思,

掌声与欢呼仿佛与它们无关,

在后台,年轻的驯狮者擦拭滚动的汗水,

露出羞涩的笑容,

映衬着肩膀上轻微颤动的肌腱。

哦,狮子就是狮子,永葆

王者的雄风,哪怕沦落于市井小巷,

哪怕已成为木偶,

哪怕只是在提线上行走。

海上牧场

大海挺起微隆的胸膛,

接纳具体与抽象的一切:蓝鲸,海豚,鲨鱼,

石鳖,

鳗鲡,烛光鱼,虾蟹,乌贼,■蛏,

藤壶,海葵,绿藻,珊瑚……

悬崖与天空的倒影,草木的根须,

思想的飞絮,情感的残渣,

以及大地的语法,一个个飘零的单词,

还有钻石,黄金,玻璃,泥沙,白色的泡沫……

这蔚蓝的怀抱盛满母慈与父爱。

把牧场建立在海上,

不为捕捞,只为实现一个盐味的理想,

让自由的元素逼近美丽的形式。

一波波浪涛犹如奔马,

随风暴而动,见阳光而驻足,

白色的水沫飞扬,仿佛子夜的星星,

又如初夏逆生的雪花,

为了爱情而歌唱,

为了幸福的传说而跳舞。

在海西,我祈愿自己成为一支船桨,

一段木头制造的故事,

任凭有心者掌控或无心人遗弃,

犹如孤独的小羊,在无岸的水域流浪,

与船帆、舱板和渔网一起成长并同时腐烂,

或者认定三都岛的方向,

划动碧绿的水面,

死亡的旋涡也不能阻挡对彼岸的向往:

水的喧嚣正孕育着家的安谧。

霍童溪

溪畔,我看见

圆浑的鹅卵石在水中漂移,

而诗歌在粗粝的礁石间不紧不慢地穿行,

高挑的芦苇颔首行礼,矜持而温婉,

阳光悄没声儿地击打水面,溅起小小的涟漪,

为白云的倒影镶嵌一道道金边。

绿,在茂密的茶园里欢快地流淌,

畲族姑娘灵活的手指在近乎透明的叶尖

翻飞,仿佛一群调皮的小燕子。

红豆杉制作的木管形如尖锐的牛角,

发出中气充足的欢迎词。

一名身披白纱的新娘,

轻轻挽起百年榕树的一只手臂,

倾诉流水似的思念;

一位饱经沧桑的渔夫不断地撒网,

打捞昨夜遗失的一枚水月亮。

此刻,在一架古筝旁边,

我伫立,屏息等待一个神秘的来客……

相思道

墓室,生命的最后一个驿站,

集纳了阳光照不进的眷恋和恩怨。

爱情依然神秘,或许是距离的消失,

或许是不断延长的距离;

于是,相思就承担起新的使命,

成为一条道路,一条隐秘的暗道,

负载王后对永恒深切的渴盼,

犹如脖颈上的项链,追求最终的圆满。

哦,信念是一种旷世的绝症,

没有任何药物可以疗治。

君王生前筑就了巍峨如山的坟墓,

殊不知,即便抵押上一个国家,

也阻止不了美的消殒,

相思的旅程永远功亏在途中。

同冢不同穴,恰似同床异梦的古老的隐喻,

痴心的女子如何穿透權力欲的石锁?

人力怎能抗过天命?出口:

多情的藤蔓还在纠缠粗粝的岩壁……

夫子避雨处

相传,半部《论语》即可治理天下,

但夫子却生不逢时,

像一只麋身肉角的麒麟,

道穷,折足堪伤。

胸怀沟壑的夫子,知不可为而为之,

孤立于郑国的东郭门,有如丧家之犬,

借助自嘲而幽默了苍生,

一代鸿儒屈服于白丁的威权。

芒砀山,水淋淋的细草,

濡湿了满腹的经纶。

一尊石像被历史雕凿,

夫子的面目已变得模糊和残破。

一窝地鼠正勤奋地删削人工的春秋……

逝者如斯夫,碎土纷纷滚落,

恰似漂流的汶水,

为情所伤,为理感慨……

夫子崖,屹立数千年,

遮住了没来由飘零的雨滴,

却挡不住一缕缕细风蓄意的侵袭,

留下满壁仁义的小窟窿。

庄子故里

太史公斩钉截铁地说道:

“庄子者,蒙人也。”

这自然不是蒙人,实际是蒙泽。

那么,蒙泽又坐落在何方?

此蒙肯定不是彼蒙,

正如今人与古籍的距离,不远

也不近,但归属地的争执相去数百里。

传世的《史记》打了一个吊诡的活结,

留待后人无谓地抽取并捆绑。

获水与■水曾是亮晶晶的见证,

相视嫣然一笑,

任由一只蝴蝶翩然飞过

老井上空,向去处去……

智者拈着胡须,早已道出实情:

所谓故里,只是一个小梦,

无非借助逍遥的翅膀,从来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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