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茨的成长、记忆与思考
——评欧茨的成长回忆录《逝去的风景》

2019-12-27 05:45苏州科技大学杨建玫
外文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回忆录祖母

苏州科技大学 杨建玫

美国当代著名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Joyce Carol Oates,1938—)的创作成就斐然,几乎囊括了小说、散文、诗歌、回忆录等所有文学体裁。欧茨说,她多样化风格的写作的目的是“用某种特殊类型的语言讲述不同的故事”(Lerner 2016: 1-6)。欧茨惯于采用客观、冷静的笔调进行书写,但是在临近耄耋之年,她却出版了成长回忆录《逝去的风景》(TheLostLandscape,2016)。这让读者倍感诧异。这部袒露心扉的回忆录不但记载了她的成长经历和刻骨铭心的记忆,还展露了她对一些问题的思考。通过解读回忆录,欧茨写作中的许多令人困惑的问题可以迎刃而解,比如她为何热爱自然、热衷于写作并能够成为高产作家,她为何既热衷于描述家庭关爱和姐妹情谊又关注暴力、贫困、种族矛盾等现实问题,她的拳击情结展现出她怎样的价值观。本文聚焦《逝去的风景》的写作手法和内容,揭示欧茨的成长、记忆及其对一些问题的思考,并对其部分创作思想追根溯源。

《逝去的风景》共分为三部分。欧茨以时间顺序为基础,进行场面叙述和专题叙述。第一部分以时序结构为轴,着重采用场面结构的叙述,聚焦从她4岁记事时起直至硕士学习的阶段,细致描绘了她在纽约州西部乡村度过的童年时光和少女时代;第二部分书写她在大学期间的青春岁月;第三部分记载了她对父母及祖母的爱。她聚焦父母离世前与她的最后谈话和母亲送给她的被子,传达出父母的关爱。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更多地采用专题叙述的结构,记载她成年后创作初期的生活,并对她最为关注的人和事进行专题书写。全书结构清晰明了,对大小事件的记载井井有条,对人物的特写错落有致,读来令人印象深刻。

照片是现在与过去联结的媒介。欧茨对照片情有独钟,善于在创作中突出照片的象征作用,将过去形象地呈现出来。包括封面在内,回忆录一共收录了18张照片,有欧茨本人的成长照和她分别与父母和弟弟的合影,还有她父母和祖母的单身照。书中第二幅照片充满了田园情调:幼小的欧茨依偎着妈妈,盘坐在草坪边的小树旁;身后是她家的两层小木屋。她会长久地盯着影集里幼时的家庭快照,怀念过去。由此可见家人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也传达出她对逝去的温馨家庭生活的留恋。欧茨突出描述了1970年她在小说《他们》(Them)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之后去拍的照片以及她去拍照时碰到的底特律骚乱。这张照片让她想起肯尼迪遇刺、1967年底特律的种族骚乱,还有1973年越战的结束和校园恐怖案。欧茨认为,“拍照”是对人的拯救,否则记忆会蒸发消失;快照将人早已逝去的过去永久地保留了下来。(Oates 2016: 8)在小说创作中,欧茨经常刻意突出照片的象征作用。例如,在《我心凄苦》(BecauseItIsBitter,BecauseItIsMyHeart)的结尾,一对心心相印的白人女子和黑人男子在种族歧视的年代难以结合;于是男子在即将远赴越南、参加越战之前把自己的军装照留给了心上人。这张照片传达出丰富的内涵,隐含了他对心上人的深厚情意和与她诀别的伤感情怀。同时,这张照片还传递了男子因无法逾越种族差异的鸿沟而无法与深爱的人厮守的无奈。照片既留住了欧茨内心深处的记忆,也还原了它作为一种历史叙事的重要作用。它帮助人们记载过去的历史,对历史进行无言的诉说。欧茨以照片为媒介,既反映了美国的历史进程,又对美国发动越战的荒谬及其给民众带来的灾难予以“此处无声却有声”的无情批判,并对美国的官方正史进行了解构。

欧茨采取解构主义的手法,突出了回忆录的不可靠性。她曾谈到自己对回忆录的忠实性的看法:“如果回忆录书写者想要完全忠实于过去的经历,那简直不可能”(Oates 2016: 350)。她撰写回忆录的一个原则是挑选一个象征性部分去代表整体,即“提喻”法。回忆录的每一章都聚焦欧茨生活中的事件和个人;其中几章涉及让她心酸的、她不得不书写的痛苦题材,比如她的儿时伙伴曾遭到过性侵,同学曾经自杀等。于是她虚构了海伦和辛西娅这样融合有多人特点的混合型人物。她的观点是:“作家个性中最重要的本质是同情”(Oates 2016: 350)。这就意味着回忆录的一些章节所叙述的事件具有不可靠性。这也许是因为她意欲减轻这些事件在她心中留下的伤痛或阴影,也是欧茨在回忆录中没有完全保持忠实性的理由。欧茨提出,最可靠的回忆录应该包含日记或者信件的内容。回忆录中的两章涉及她的父母;它们的内容以她的日记为基础。欧茨把“当我是个小女孩时,我妈妈不要我了”作为其中一章的题目,从母亲的视角进行叙述,并在这一章中使用了斜体这种特殊的格式。这一章的每行每句都描绘了母亲年幼时被她的妈妈遗弃后心中永远的伤痛。欧茨摘录的这些日记和信件是她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我们可以肯定这些日记和信件是真实的。它们在欧茨的心目中占有相当的分量,表达了她对父母的感恩和怀念之情。

欧茨在回忆录中夹叙夹议,就许多事件和人物发表感想,时常插入自己对一些问题的思考。她的思考贯穿全书,散落在各个章节,涉及照片引发的记忆、回忆录的忠实性、学术界女性知识分子的境况、写作、拳击等问题。大量的段落采用了斜体这种特殊的格式。有的以短句的形式散落在文中,有的则成段、成章地出现,凸显她的内心独白。这些斜体句既展现出她内心丰富的情感,也便于她随时发表评论。例如,在第一部分“失去的妹妹:挽歌”中,她在哀悼夭折的妹妹时使用斜体的形式,表达怀念之情。为了使叙述更加生动,欧茨还刻意转换叙述视角。再比如,在她幼时极为喜爱的“快乐鸡”(她的宠物鸡)被杀死之后,欧茨把鸡作为叙述者,从死去的鸡的视角展开叙述。这种非自然的叙事视角是为了减轻她失去鸡的哀伤,让她自己确信“快乐鸡飞走了”(Oates 2016: 39)。以死去的鸡为叙述视角是一种非自然的叙事手法。这种越界的第一人称叙述是她虚构的叙事视角,源自欧茨本人对鸡的深情厚谊,起到了安慰她内心伤痛的作用。鲍威尔斯在撰写《约翰生传》时曾赞扬这种结构方法:“无论写什么人的生平,我实在想不出有比这更完美的方法:即不但按照年代的顺序叙述所有主要的事件,而且把他个人所写的、所说的和所想的交织在一起。通过这种方法,人们可以看到他是怎样生活的,同时与他一道生活在各个场面之中,如同他实际上经过一生的几个阶段一样”(Clifford 1962: 53)。欧茨以这种斜体书写的方式再现了她的心路历程,也加强了回忆录的思想深度。这不但可以使读者了解她的成长经历,还彰显了令她刻骨铭心的人和事。

回忆录记载的一个个相对独立的故事清晰地勾勒出欧茨的童年时光和青春岁月,记录了她与家人、同学、朋友之间发生的许多事情,有浓厚的文学性和趣味性。在各个时段的叙述中,欧茨以典型的事件为核心,将人物描写和场面描写相结合,重现了她幼年时在自然界的快乐、成长时期读书和写作的乐趣、她对家庭生活和姐妹情谊的注重,还书写了她或亲身经历或听说的她的亲人、朋友、邻里经历的暴力和贫困事件。

虽然欧茨是一位关注人与社会的关系的新现实主义作家,但是她对自然的关怀使她在许多小说中自发地着墨于自然,揭示人与自然的关系,而她的生态思想与她童年时期在自然界的成长经历息息相关。欧茨自幼生长在纽约州西部的农场,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投入到自然界的怀抱。这里有她熟悉的农场、谷仓和鸡笼,储藏棚、果园和田地浑然一体。宠物鸡和猫曾是她的最爱,她最快乐的时光是独自一人到家附近的田地、树林和小溪边闲逛。这一切令她难以忘怀,既孕育了她对自然的关爱,也促使她在创作中抒发这种情怀。在小说《任你摆布》(DoWithMeWithWhatYouWill)、《我们是穆尔维尔一家人》(WeAretheMulveneys)、《伤心布鲁斯》(BrokeHeartBlues)和《中年》(MiddleAge)中,人与动植物平等、和谐的关系证明欧茨拥护生物共同体成员之间的平等关系,支持生物中心主义;一些具有生态审美能力并与自然万物为友的人物形象表达了欧茨希望生态共同体能够保持整体和谐的生态中心主义。在《人间乐园》(AGardenofEarthlyDelight)、《妈妈走了》(MissingMom)中,女性或与自然环境相互交融,或与动物有亲和关系。欧茨通过揭示她们的精神“自我”与自然的认同、回归自然界重新塑造自我、投身救助动物的工作、实现自我价值的反抗行为,批判男权思想,表达出生态女权主义思想。(杨建玫 2013: 53-54) 欧茨自幼培养的对自然的关怀使她对破坏生态的现象深恶痛绝,在小说中鞭挞人类破坏自然界的行为和生态不公正现象。在回忆录中,她描述了祖父在去世前被疾病折磨的痛苦:“突然我的匈牙利祖父比以前咳嗽得更为频繁、剧烈……据说他得的是肺气肿,他的肺因为有微小的铁质颗粒而流血,这是因为这几年他在钢厂上班时肺部遭受污染而被损坏了”(Oates 2016: 138)。她明白,正是环境恶物分配不均带来的生态不公正现象导致了她祖父的死亡。也就是说,一些污染物常常被堆放到穷人聚居的地区,导致穷人因环境污染而深受其害。于是,在小说《大瀑布》(TheFalls)中,欧茨通过描述女主人公妮娜的父亲与自己的祖父相似的病痛,无情批判了这种生态不公正现象。她揭露生态问题与阶级之间的联系,批判现代社会中一些企业因一味追求经济利益而破坏环境的唯发展主义倾向,表达出一种生态正义观。(杨建玫 2013: 209-210) 她的这些思想源自回忆录所描述的、她自幼年时便具有的对自然的热爱。

受热爱学习的祖母的影响,欧茨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勤奋取得了巨大成就。她成为文化的传承者,体现出一种自立自强的女性主义精神。欧茨从小就是个嗜好读书的人,在幼年时便迷恋书籍。读书伴随着欧茨的成长,成为她终生致力于写作的一个原因。欧茨9岁时,她的祖母——欧茨文学之路的领航员——送给她一本《爱丽丝漫游奇境》(AliceintheWonderland),为她开启了文学殿堂的大门,激发了她的写作热情。虽然她就读的乡村小学非常简陋,只有一间教室,图书馆的藏书有限,但在她眼里,那却是个充满魔力的地方。她阅读了美国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作品。在中学时代,她的视野更为开阔。海明威、福克纳等作家的作品激发了她的创作灵感。受爱伦·坡的超现实主义手法和海明威的语言风格的影响,她创作出200多页的短篇小说。当时,欧茨因家境贫困而不得不在恶劣的环境中学习。她大多是在嘈杂的路边帮家人卖梨时进行阅读。本科和硕士阶段的专业训练为欧茨日后的写作打下了坚实基础。她不但饱读英美经典名著,还阅读了许多学术性刊物。这为她日后成为文学评论者打下了基础。她的写作功底日益扎实,21岁时便在高级别的杂志上发表了短篇小说。

在求学还是嫁人的抉择上,欧茨曾经面临着女性知识分子的困惑。20世纪60年代,如果一个女大学生没有成为“未婚妻”或者戴上结婚戒指,在他人眼里她就是“剩女”。然而,欧茨最终不顾自己的“老姑娘”形象,执着于对知识的追求,大学毕业后到威斯康星州大学攻读硕士学位,继续求学深造。作为勤奋好学、自信、有主见的“老姑娘”,欧茨庆幸自己福慧双修,遇到了终身伴侣雷蒙·史密斯(Raymond Smith)。她的写作愿望也得到了满足,成为美国文坛新秀。硕士毕业后,教书和写作成了欧茨乐此不疲的事业。欧茨曾对学术界女性知识分子的境况进行思考。在她看来,在一个完全由男性主导、鲜有女教授的学术圈里,女性想要博得短期的同情、保护和怜悯也许是一种安慰,但从长远来看这是错误的。因而她的结论是“女性在学术圈没有立足之地”(Oates 2016: 250)。这应该是欧茨笔下少有成功的女知识分子形象的原因,也是她多年来使用中性名字 “J. C. Oates”和夫姓“J. Oates-Smith”在期刊上发表作品的缘由。不过,欧茨后来以自己的学术成就证明了女性在学术界的实力。这可以说是对她这一早期思想的反驳。

对写作的挚爱和超凡的勤奋是欧茨成为多产作家的重要原因。了解欧茨的女权主义理论家伊莲·肖沃尔特(Elaine Showalter)曾撰文证实欧茨对写作的投入和超人的毅力:“她很早起床,还要熬夜,每天花数小时进行写作” (Showalter 1986: 50)。欧茨本人在访谈中也谈到她的多产源自于她珍惜时间的观念。她在高中时因参加篮球赛患上了心脏病。这使她认识到生命的有限,她说:“这件事是我不浪费时间的原因,也是我多产的部分原因”(Grobe 2006: 147)。欧茨的多产还与她的上进心和失眠症有关。她年少便有上进心,6岁时(当时尚未识字)就开始用蜡笔进行“创作”。《爱丽丝漫游奇境》激发了她的想象力,读书和写作成为她最大的爱好。美国清教思想中辛勤工作的传统价值观也影响着欧茨,使她养成了吃苦耐劳、自立自强的个性。另外,长期折磨欧茨的失眠症也促成了她的勤奋写作和创作成就。从13岁起,她就饱受失眠的折磨。她会在入睡后两三个小时内突然醒来,头脑活跃,于是她便起床锻炼,开始写作。她终生都乐此不疲。欧茨勤奋、上进、热爱写作的形象也因此一目了然、深入人心。

重视亲情是欧茨热衷于表现家庭关系和姐妹情谊的原因。欧茨从小生活在一个贫穷但和谐的家庭中,父母和祖母给予了她无限的关爱。爱的滋养使她终生重视亲情,对父母和祖母充满感恩之心,并始终深爱着家人。父母亲和祖母的身影永久地留在她的记忆里。在回忆录中,欧茨试图探寻“环境” 和“家庭”对自己性格的影响。她把对自己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人作为重点描写对象,父母和祖母便成为她着墨最多的人。欧茨对父亲和母亲充满无限热爱,以专题的形式深情地记录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在欧茨的笔下,父亲是一位注重维护他自己的尊严的人。他面对打架不会退缩,并认为拳击是保持尊严的重要手段。父亲曾因一位搭车者辱骂他而愤怒地调转车头,要回去算账。父亲还勤奋好学,爱护家人。他为欧茨画的玻璃头像、送给她的小提琴如今仍摆放在她的房间里。在欧茨的记忆里,母亲的关爱历历在目。母亲喊她时温柔的声音、为她编织的衣物装满了沉甸甸的母爱。欧茨专门记载了母亲30年前送给她的一条被子。这条被子曾陪伴她度过了许多艰难岁月,让她时常感受到母亲的温暖。她这样表达对父母的感恩之心:“父母亲的声音陪伴我前行,帮我度过了那段艰难时日。他们缔造了我,使我能够成为一名有所成就的作家”(Oates 2016: 378)。这是欧茨对父母的付出的最高赞誉。除了父母之外,欧茨还专门书写了坚强、乐观的祖母。祖母曾目睹她自己的母亲遭父亲家暴、父亲开枪自杀等巨大的不幸,后来在儿子两岁时还被丈夫遗弃。然而,祖母却坚强地面对人生,不顾生活艰难,给年幼的儿子买小提琴。年幼的欧茨收到的第一本文学书就来自她的祖母。她还资助欧茨学钢琴,是欧茨的文学启蒙老师。欧茨在祖母的苦难经历的基础上创作了《掘墓人的女儿》,以表达对祖母的怀念之情。欧茨对朋友也充满深情厚意,并对此进行浓墨重彩的描写。高中同学辛西娅自杀身亡后,她为自己未能阻止这场悲剧而深感自责;失去与硕士同学玛丽安娜的友谊也令她倍感伤心。欧茨经历的这些事情成为她在创作中展现家庭关系和姐妹情谊的基础。她在《他们》《妈妈走了》等小说中着墨于家庭矛盾与和解,在《至点》(Solstice)等小说中书写姐妹情谊。

欧茨对贫困现象和种族矛盾的关注也与她早年的生活息息相关。她从小生活在贫困的乡村,曾目睹父母和周围的乡邻为生计而辛劳地生活。父亲整日忙于做油漆工,母亲和祖母苦心经营着一个小农场。欧茨十二三岁时也常常帮母亲做农活,承担许多家务。邻家女孩海伦的悲惨生活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海伦与欧茨年纪相仿。她的父亲时常酗酒并暴打妻女,甚至对海伦性侵。后来海伦家发生火灾,她父亲因被指控犯了纵火罪、企图谋杀罪而被捕。这个家从此变得支离破碎。欧茨常常忆起海伦红肿的黑眼圈和伤痕累累的脸庞,认为海伦家的生活是无数美国人生活的写照。这些经历让欧茨关注下层人的贫困生活。她在《在震颤中坠落》《人间乐园》《我心凄苦》等小说中再现这种生活,并在《他们》《任你摆布》等小说中揭露少女遭受性侵的现象。欧茨在创作中对种族矛盾的书写源自她曾经历过的美国种族冲突和社会矛盾。1967年在底特律工作期间,她因当时爆发的“种族骚乱”而对暴力事件心生恐惧,足不出户。在《他们》中,她再现了底特律的种族骚乱事件。作为一个具有正义感和强烈道德感的作家,欧茨对黑人持同情态度,但是种族矛盾在美国根深蒂固。她在与一家黑人做邻居时,曾感受到对方对她的敌意。黑人邻居刚搬来时,她很高兴,但是他们家那两个11岁左右的儿子竟然对她大加呵斥。这令她十分诧异:“他们那么痛恨我们,令我们惊讶得无以还嘴”(Oates 2016: 274)。在《我心凄苦》中,欧茨再现了黑人遭受的种族歧视,揭露20世纪60年代美国社会普遍存在的种族矛盾。读者从中可以体会到她坚持种族平等的立场和她的正义感。

评论界曾因欧茨是女作家而指责她对暴力死亡的书写。长期以来欧茨的确在书写暴力。这是因为她的家族遭遇了多桩暴力死亡事件。从回忆录可知,早在她出生之前,她的酒鬼外祖父就死在另一个匈牙利移民的拨火棍下。欧茨的祖母的父亲是个掘墓人。他心生绝望,酗酒后时常对妻子实施家暴,最终以拔枪自尽的方式结束了他的一生。后来,欧茨在《掘墓人的女儿》(TheGravedigger’sDaughter)中对这一事件进行再现。她回顾说,她母亲的家人在20世纪初从匈牙利移民到纽约西部。赤贫的生活状况导致了他们的悲剧。这些暴力事件在欧茨的内心留下了深刻印记,甚至让她为自己的身世深感悲哀、耻辱。因此暴力死亡事件充斥着欧茨的小说,比如《奇境》(1967)、《伤心布鲁斯》(1999)、《妈妈走了》(2005)等。难怪有人将她归到恐怖小说家之列。

欧茨较多地着墨于暴力、贫困、性侵、种族矛盾等社会问题。这既展示了她对那些遭受暴力、贫困、性侵和种族矛盾之苦的受害者的同情,也显示出她对美国现代社会的批判态度,体现出一位有良知的公众知识分子对下层民众的人文关怀。欧茨通过“揭丑”的创作倾向批判现实,提醒人们去关注这些在美国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她希望以此能够对社会起到警示作用,督促美国政府和全社会能够努力解决这些问题。

欧茨对拳击运动大肆着墨,体现出一种拳击情结。早在1987年,她就出版了散文集《论拳击》(OnBoxing),表达了她对拳击的喜爱和她的拳击观。在回忆录中,她又强调她对拳击的看法:作为最残酷的运动,拳击弥漫着失败、受伤、痴呆、早亡。获胜的拳击手是英雄,暴力与优雅、绝望与勇气、才智和算计在公共场合交织进行。拳击的阴暗魔力在于它总是与失败和忍受失败的道德力量并存,就像它总是与成功并存一样。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欧茨坚持了半个世纪的不懈写作,并且始终描写暴力。这与拳击文化所体现的搏击精神不无关系。在她看来,人生之路充满坎坷,人只有与困难进行搏斗,才能成为最终的胜者。

欧茨在《逝去的风景》中梳理心路历程,书写成长历程。这既是在纪念逝去的美好时光、怀念逝去的亲人朋友,也是在与逝去的芳华告别。回忆录达到了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是欧茨进行不懈艺术创新的又一例证。她进一步拓宽了她的写作体裁,为世界传记文学增添了一部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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