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翻译中的话语基调:分类及属性

2019-12-30 09:40张娇高生文
关键词:属性翻译分类

张娇 高生文

〔摘要〕 话语基调涉及言语交际中的参与者因素,文章探讨的是翻译这种言语交际中的话语基调问题,包括分类和属性两方面的内容。文章提出翻译中的话语基调可分为宏观话语基调和微观话语基调两大类。前者可细分为显性话语基调和隐性话语基调,后者从不同的角度可细分为双参与者话语基调和多参与者话语基调,以及有嵌入话语基调和无嵌入话语基调,其中,有嵌入话语基调还可细分为嵌入话语基调和被嵌入话语基调。此外,文章认为与翻译中的主体、主体间性相比,翻译中的话语基调具有语篇依存性、参与者对应性以及参与者关系现实性三个属性。

〔关键词〕 翻译; 话语基调; 分类; 属性

〔中图分类号〕H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9)06-0026-08

引 言

话语基调(tenor of discourse)①是系统功能语言学语境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它与话语范围(field of discourse)和话语方式(mode of discourse)共同构成了情景语境,影响语言的理解和使用[1][2]。关于话语基调的内涵,学者们有不同的理解。Gregory和Carroll認为话语基调是“所使用的语言与语言事件中参与者之间关系相互作用的结果”[1](50);Halliday和Hasan把话语基调定义为“谁参与了交际,参与者的性质,他们的地位和角色”[2](12);Martin则把话语基调看作是“参与者之间社会关系的协调”[3](523)。我们比较认可Halliday和Hasan对话语基调的阐释,因为他们所说的参与者的“地位和角色”包括长期的社会角色关系和暂时的交流角色关系,更符合言语交际中参与者之间关系的实际情况。

作为情景语境的因素之一,话语基调对言语交际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翻译也是一种言语交际,而且是一种跨语言、跨文化的言语交际活动,所涉及的参与者及参与者之间的关系更为复杂,原文、译文中的话语基调会影响到译者的词汇语法选择,译者对于参与者之间关系的把握程度会影响到译文的质量。基于此,本文将探讨翻译中的话语基调因素,主要是对其进行分类,并结合翻译的主体间性对其属性进行简要论述。

一、 翻译中的话语基调研究概览

在以往翻译研究中,话语基调因素已被多次论及[4][5][6][7][8][9][10][11][12][13][14][15][16][17][18],大致分为三个路向:理论移植路向、理论深化路向和理论应用路向。

理论移植路向多是将话语基调理论纳入某种翻译研究模式,话语基调是该研究模式的一个组成部分,如Hatim和Mason[4]的语境分析模式。该模式包含交际、语用和符号三个范畴,其中的交际范畴又包含语言使用者变体(即方言)和语言使用变体(即语域类似于情景语境,语域也包含话语范围、话语基调和话语方式三个因素,但学界对二者有不同的认识。Halliday认为语域是语言变体[1],属于语义层;Martin则认为二者基本等同[3]。

)两个次范畴,而话语基调则属于语言使用变体这个次范畴中的一个维度。这一研究路向往往借鉴多个学科领域的研究成果,所涉及的翻译研究模式都比较庞大,话语基调只是作为一个维度被移植进入某个模式,从整个模式看,其所占分量比较小,讨论得也比较有限。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这一研究路向的学者大多不是专门从事这些学科领域研究的,他们对这些学科的研究成果,包括话语基调的研究,大都止于理论介绍、植入,没能深入探索。

理论深化路向则是根据翻译研究的需要,对话语基调理论进行相应的深化或拓展,进而应用于翻译研究,如House的翻译质量评估模式[6][7][8]、Bell的翻译过程模式[5]。House的翻译质量评估模式主要是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语域理论。在该模式中,语域的三个因素在内涵上都得到了拓展。对于话语基调,House认为它涵盖作者的地位(authors stance)、参与(participation)、社会角色关系(social role relationship)和社会态度(social attitude)四个方面[8]。Bell则是对话语基调所体现的文体特征进行了梳理,认为话语基调对文体的影响体现在正式程度(formality)、礼貌性(politeness)、去人称化(impersonality)及可接受性(accessibility)四个方面[5]。这一研究路向对话语基调理论本身的发展是有一定贡献的,但研究的深度还不够,如Bell的研究就是在系统功能语言学界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梳理、总结而来的。

理论应用路向是直接把话语基调理论应用于源语和译语的语篇分析,并探讨各种翻译现象和问题,在对语篇分析的过程中,同时还会关注话语范围和话语方式因素。从目前的文献看,国内学者多是沿这一路向来研究的,如张美芳[11][12]、徐珺[13]、司显柱[14]等,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张美芳的研究。张美芳主要依据的是语篇体裁、语域及情景语境理论,通过对原文、译文在语篇体裁及语境因素上的对比,探讨了翻译中的“对等”问题,并提出了“对等”论的局限性[11][12]。这些研究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翻译中的一些问题,但话语基调理论在这些研究中缺乏理论深度,属于纯应用性质的。

总的来看,翻译中的话语基调研究在理论层面还没有突破性进展,理论移植路向实际上和理论应用路向一样,也是话语基调理论的直接运用,区别在于前者是将话语基调理论与其他理论相结合,进而构建一个翻译研究模式,二者对话语基调理论本身的发展都比较有限。虽然理论深化路向对话语基调理论进行了拓展或完善,但还比较粗浅。所以,根据目前的研究状况,我们认为有必要对翻译中的话语基调因素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以便更好地解释话语基调因素对言语交际的影响。

二、 翻译中话语基调的类型

就话语基调本体研究而言,系统功能语言学界已经对其进行了分类。Gregory和Carroll认为话语基调既体现“参与者关系对语言正式程度的影响”,也反映“语言在情景中的作用”[21](51),因而他们把话语基调分为个人基调(personal tenor)和功能基调(functional tenor);Halliday则提出,话语基调中的参与者角色包含“第一级社会角色”(first-order social roles)和“第二级社会角色”(second-order social roles)[1](144),前者是长期的社会角色关系,后者是暂时的交流角色关系;张德禄依据Halliday的思想把话语基调分为社会基调(social tenor)和交流基调(interactional tenor)[22]。目前,比较认可的还是Halliday、张德禄的分类。这些分类主要是源于学者们对话语基调的不同理解,也就是由对话语基调的不同理解而衍生出来的,所以,与其叫它们“分类”,不如叫它们“维度”更合适。或者说,前人的这些“分类”是对话语基调所包括的内涵的廓清,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分类。

Halliday认为在分析小说类体裁的话语基调时,要考虑两个层面:“一是叙述者需要说明的是Halliday在术语的表述上不够严谨,他所说的“叙述者”实际指的是“作者”,然而,“叙述者”和“作者”在叙述学中是两个不同的概念[23],用“叙述者”表示“作者”会引起不必要的争议。与读者之间的角色关系;二是小说情节中的参与者之间的角色关系”[1](146)。本文对翻译中话语基调的分类是基于上述Halliday对话语基调分析方法的阐述。对应Halliday所说的两个分析层面,我们认为翻译中的话语基调可大致分为宏观话语基调和微观话语基调两类,这两类话语基调还可以进一步细分。

(一) 宏观话语基调

宏观话语基调普遍存在于各种语篇体裁中,着眼于文本的整体,是关于文本的创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在以往研究中[6][7][8][11][12],宏观话语基调只涉及原文作者-原文读者、原文作者-译文读者这两组基调,通过它们之间的对比来评估译文质量。如:

(1) 原文:Carnival is a four-day celebration before the start of Ash Wednesday which is the beginning of Christian Lent.[24](31)

译文:圣灰星期三(大斋节的第一天,复活节前的第七个星期三,该日有用灰抹额以示忏悔之俗)标志着基督教大斋节的开始。嘉年华会在圣灰星期三之前举行,有连续四天的庆祝活动。[25](57)

例(1)原文是关于西方传统节日“嘉年华”的一个简介。原文作者是美国人,读者对象是英语世界的西方人,译文的读者对象是中国人。原文作者和原文读者的文化背景比较接近,“嘉年华”、“圣灰星期三”及“大斋节”在西方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所以,这些对于原文读者不会构成阅读障碍,原文作者无需任何解释。然而,原文作者和中国读者的文化背景差别很大,中国信仰基督教的人口并不多,大多数人对这几个基督教节日了解甚少,因此,译者在翻译时对“圣灰星期三”加注说明,这样中国读者便可以更好地了解西方基督教文化。

然而,仅关注这两组话语基调是无法解释翻译中的一些问题的,译者作为翻译中最活跃的因素也同样值得关注。于是,围绕源语、译语两个文本就会有四个参与者:原文作者、原文读者、译者及译文读者。那么,除了原文作者-原文读者、原文作者-译文读者这两组宏观话语基调外,原文作者-译者、译者-译文读者也构成了两组宏观话语基调。

根据译者这个参与者身份的特殊性,宏观话语基调可以进一步细分为显性话语基调和隐性话语基调。显性话语基调是相对于隐性话语基调而言的,指的是参与者及参与者之间的关系比较显现,包括原文作者-原文读者、原文作者-译文读者,也就是以往学者们关注的两组话语基调。由于译者作为读者和创作者的身份不是那么明显,所以,与译者相关的两组话语基调被称为隐性话语基调,包括原文作者-译者和译者-译文读者。在翻译中,这两种话语基调会共同作用于译文的词汇语法选择。如:

(2) 原文: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

译文:“Dont talk about profit,” said Mencius. “Its Humanity and Duty that matter.”[26](3)

例(2)原文是孟子对梁惠王问话的回答。《孟子》一般认为是由孟子及其弟子所著,同时代的读者是其主要读者群。译文出自当代美国汉学家大卫·亨顿之手,主要面向的是当代英语世界的普通读者。所以,两组显性话语基调分别是孟子及其弟子-当时的读者和孟子及其弟子-当代英语世界的普通读者;两组隐性话语基调分别是孟子及其弟子-亨顿和亨顿-当代英语世界的普通读者。对比原文和译文,可以看到该译文比较通俗、简洁。首先,“王何必曰利”这个反诘语气小句被直接译为一个祈使语气小句,虽然意思简单明了,但语气生硬,不符合孟子对梁惠王说话的口气;其次,“亦有仁义而已矣”这个主从增强的小句復合体被简化处理,变成了一个简单小句。亨顿的这种翻译策略主要与两组显性话语基调,以及隐性话语基调中的译者-译文读者这组话语基调有关。在显性话语基调中,《孟子》当时的读者与当代英语世界的普通读者在经验视野上有很大差异,两千多年前的中国读者对于《孟子》的作者、孟子的思想以及文体风格都是有所了解的,而大多数当代英语世界的普通读者对这些却非常陌生。经验视野的差异会导致两种读者有不同的期待视野。对于译文读者来说,了解孟子的思想是阅读《孟子》的主要目的,那么,这就不难理解译者在翻译时会挣脱原文语言形式上的束缚,简化语言表达,以便于孟子思想的传达。从隐性话语基调中译者-译文读者这组话语基调来看,亨顿的翻译目的是为了让英语世界的普通读者了解孟子的思想,所以,就必然希望译文得到读者的认可,那么,二者的关系有点类似于买卖双方之间的关系,作为“卖方”的译者势必要照顾到作为“买方”的读者,选择接近译语的词汇语法形式。

此外,还需要讨论一下“利”、“仁”和“义”这三个核心概念的翻译。“利”、“仁”和“义”在《孟子》中都曾多次出现,内涵丰富。此处的“利”指有利于国家的“好处”,具体指梁惠王不顾苍生百姓,一味征战掠地的一己私利;“仁”是人的内在道德,包含各种良善的道德、品质;“义”是思想行为符合一定的道德、准则。这三个核心概念的翻译主要受隐性话语基调中原文作者-译者这组话语基调的影响。我们知道,许多儒家核心概念并非孟子所独创,但却在孟子那里得到了继承和发展。故而,对于这三个概念的阐释,孟子之于亨顿无疑是有绝对的权威的。虽然译者在解读中会受其主体性发挥的影响,但我们认为对于《孟子》这种典籍的阐释,还是要以尽可能地贴近孟子的本义为准则,否则就失去了传播孟子思想的意义。亨顿把“利”译为“profit”,只体现了“利”的字面含义,无法传达“利”在这句话中的独特内涵。在翻译“仁”、“义”时,亨顿把二者分别译成“Humanity”和“Duty”,并以首字母大写来标明它们在孟子思想体系中的重要性。“Humanity”有“仁慈、仁爱”之意,但却具有基于基督教精神上的“人道、博爱”含义,从根本上是有别于孟子的“仁”的。“Duty”一词比较具体化,侧重“义务、职责”,与原文的内涵相比,差距还是比较大的。总的来说,这三个概念的翻译与原文都有不同程度的偏离,对孟子本义的传播是有影响的,但我们认为这些偏离并非译者所希望的,而是囿于译者的知识背景、理解水平等原因导致的。

(二) 微观话语基调

微观话语基调是由语篇内部参与者之间交际而形成的,也就是语篇内部各种人物之间的角色关系。这类话语基调除了广泛存在于小说、戏剧、故事等语篇体裁中外,还会出现在散文、演讲、新闻报道等语篇体裁中,较少出现在说明书、法律文件这样的语篇体裁中。例如:

(3) Mrs. Patmore: Is your fire still in?

Daisy: Yes, Mrs. Patmore.

Mrs. Patmore: Ooh, my, will wonders never cease? Have you laid the servants hall breakfast?

Daisy: Yes, Mrs. Patmore.

Mrs. Patmore: And finished blacking that stove?

Daisy: Yes, Mrs. Patmore. (Downtown Abbey)

(4) An order rang out: “Line up by family.” Thats good I thought, we will stay together. (Remembering the Jewish Children of Izieu)

(5) 火车站前岗亭里,亲历者杨自清对记者说:“几个老乡都受伤了,有两个送到医院去了,现在还联系不上我丈夫。”(环球网“昆明火车站暴力恐怖事件直击”)

(6) L一面擦着筷子,一面说:“你的条件太苛,挑房子哪有这么挑法?地点要好,房东要好,房客要少,又要房东会英语!我知道你难伺候,谁叫我答应了你呢,只好努力吧。谁知我偶然和我们的大使谈起,他给我介绍了一位女士,她是贵族遗裔,住在最清静高贵的贵族区——第七区。我前天去见了她,也看了房子……”(冰心《我的房东》)

以上几例体现了不同语篇体裁中的微观话语基调,例3出自英国电视剧《唐顿庄园》,参与者是厨娘帕特莫夫人和帮厨戴茜;例4的体裁是演讲,演讲者回顾遭受纳粹迫害的经历,参与者是纳粹军人和包括演讲者在内的犹太人;例5是新闻语篇,是关于昆明火车站恐怖事件的报道,参与者是采访记者和受访群众;例6是冰心散文《我的房东》中的片段,属于朋友间的交际。在语言体现形式上,微观话语基调并不局限于例3这样的参与者双方言语过程交替的形式,也可以是只含有一方参与者的言语过程,其中言语内容可以体现为小句[例(4)]、小句复合体[例(5)]及句群[例(6)]。

一般来说,微观话语基调在源语向译语的转换过程中不应该发生变化,原文中参与者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因为语言载体的变化而变化。不过,译者有时对微观话语基调的把握不够准确,对于参与者的地位、角色和关系认识不足,因而做出不适当的词汇语法选择,影响原文话语基调的再现。如:

(7) 原文:我说道:“爸爸,你走吧。”(朱自清《背影》)

译文:“Dont wait, father,” I said. [27](302-305)

这是朱自清散文《背影》中儿子对父亲所说的一句话。原句是一个带主语的肯定祈使句,祈使语气非常弱,更多的是一种建议、商量的口气,符合父子间对话的尊卑差别。译文是个省略主语的否定祈使句,语气非常强烈,违背了原文的话语基调,扭曲了父子间的权势关系。

微观话语基调根据言语交际中参与者的数量可以分为双参与者话语基调和多参与者话语基调。双参与者话语基调是只有两个参与者的情况,多参与者话语基调是含有多个参与者的情況。言语交际者在只有两个人和含有多个人参与的情况下对语言的选择是有差异的。如:

(8) 原文: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红楼梦》第十九回)

译文:“What nonsense! Arent there pillows in the outer room? Just help yourself to one.”[28](531)

(9) 原文: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一瞧,原来是个呆雁。”(《红楼梦》第二十八回)

译文:“ I was indoors until I heard a strange bird-cry. When I came out to look, it was only a silly goose. ”  [28](801)

例(8)是黛玉对宝玉说的话,说话时没有第三者在场,属于双参与者话语基调。黛玉出身书香门第,教养极好,所以,“放屁”这样的粗俗话语很难想象是出自黛玉之口。然而,这句粗口确实是黛玉所说,但前提是话是对宝玉这个关系最为亲密的人说的,并且是只有宝玉一个人在场的情况下说的,相信在有其他参与者的情况下,黛玉是断不会说出这种有失文雅的话的。此外,后面的反诘和祈使语气也体现出黛玉和宝玉说话时的直率犀利,无拘无束。译文保留了原文的反诘和祈使语气,但是,“放屁”被译成“What nonsense!”,语气明显弱化,无法凸显黛玉偶爆粗口这一俏皮形象。相比之下,有他人在场时,黛玉对宝玉的不满就表达得隐晦、曲折,如例(9)中,黛玉说话时,在场的有宝钗、宝玉,可能还有丫鬟,属于多参与者话语基调。由于多人在场,黛玉不便直接骂宝玉,于是便借和宝钗说话之际,把宝玉比作“呆雁”。语气也比较缓和,除第一句外,都是陈述语气,而第一句虽是反诘语气,但口气上要弱得多。译文把“呆雁”译为“silly goose”,成功再现了宝玉的“呆痴”模样。另外,译文语气的处理也比较好,尤其是把反诘语气译为陈述语气,符合多人在场时黛玉的说话口气。

微观话语基调根据有无嵌入情况可分为有嵌入话语基调和无嵌入话语基调。有嵌入话语基调是指参与者的言语交际中又插入其他参与者言语交际的情况,或者说,一个外围的言语交际中又包含一个内嵌的言语交际的情况。无嵌入话语基调是参与者言语交际中不存在内嵌的其他参与者言语交际的情况。在有嵌入话语基调中,内嵌的言语交际的参与者之间的关系叫作嵌入话语基调,外围的言语交际的参与者之间的关系叫作被嵌入话语基调。例如:

(10) 原文:宝玉:“……老爷听了是舅母给的,才不好说什么,半日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做这样的东西。”(《红楼梦》第二十七回)

译文:“... There wasnt much he could do about it when he heard that they came from Aunt Wang; so after a very long pause he just said, ‘What a pointless waste of human effort and valuable material, to produce things like that!” [29](272)

例(10)是宝玉对探春说的话,其中又夹杂着贾政对宝玉说的话,前者属于被嵌入话语基调,后者属于嵌入话语基调。宝玉与探春的谈话是兄妹私底下的日常交际,句子短小,用词简单,语气轻松。译文基本再现了原文语气、用词上的特点,原文隐晦的逻辑语义关系在霍译中则进行了显化处理,符合英语的形合特点。贾政与宝玉的谈话是父子间的交流,其中“何苦来”这个感叹小句反映了贾政心中的不悦,后面三个陈述小句中的“虚耗”、“作践”及“这样的东西”则明显地表露贾政的鄙夷、厌弃之意。在译文中,这四个小句被合并成一个感叹小句,体现物质过程的“虚耗”和“作践”被合并成一个名词化表达“a pointless waste”。由于名词化没有主语和限定成分,也没有语气选择,所以具有不可协商性、不容置疑性,贾政严厉的封建家长形象便跃然而出。

至此,我们对翻译中的话语基调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梳理、分类,下图1可以清楚地表示翻译中的话语基调类型。

三、 翻译中话语基调的属性

话语基调的参与者是人(或拟人化的动、植物等),是言语交际的主体,参与者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说是言语交际主体之间的关系。那么,话语基调中的参与者及参与者之间的关系是否等同于翻译研究中经常探讨的主体及主体间性呢?带着这个问题,结合翻译中的主体及主体间性,我们简要谈一下翻译中话语基调的属性问题。

首先,话语基调具有语篇依存性。语篇在语境下产生,没有语境,就无所谓语篇。语境也不能脱离语篇而独立存在,没有语篇为依托的语境是不存在的。作为情景语境的一个因素,话语基调也是以语篇为载体,依附于语篇而存在。在翻译中,宏观话语基调依附的是整个源语、译语语篇,微观话语基调则通过依附于局部的言语交际语篇而存在。宏观话语基调影响译者在整个译语语篇中词汇语法的选择,微观话语基调则主要影响译者在局部言语交际语篇转换时词汇语法的选择。相比之下,翻译中的主体间性对语篇的依存性却没那么强。学界普遍认为翻译的主体是译者、作者和读者,主体间性即是三者之间相互交往、交流的特性[30][31],也有学者把赞助人、出版商等视作翻译主体,将他们纳入主体间性研究[32][33]。无论翻译的主体是谁,他们之间的交流、对话多是一种抽象的、心理上的,这种交流、对话虽然也会体现在源语、译语语篇上,但主要还是体现在翻译过程中,包括翻译活动的发起,原文文本的选择、理解与阐释,译文文本的生成等。

其次是话语基调的参与者对应性。翻译中话语基调的参与者无论有几个,总是可以分为两类:讲话者/作者和听话者/读者。有讲话者/作者,就必然有听话者/读者与之相对应,反之亦然。缺少任何一方,话语基调都无法构成。在宏观话语基调中,原文作者与原文读者、原文作者与译文读者、原文作者与译者、以及译者与译文读者,本质上就是讲话者/作者与听话者/读者的对应。比较特殊的是译者需要身兼二职,作为原文的特殊读者,他/她与原作者对应;作为译文的译者,他/她与译文读者对应。微观话语基调也是如此,无论参与者数量多少,身份如何,都是可以辨别出相应的讲话者/作者和听话者/读者的。然而,翻译的主体间性中的主体是相对于翻译客体而言,包括译者、作者、讀者、赞助人、出版商等。这些主体之间不是对应关系,而是一种多元关系,译者处于中心位置,可以与各个主体交往、互动,既可以是双主体间的,如译者与作者、译者与读者、译者与赞助人,也可以是多主体间的,如作者、译者及读者三者之间。

最后是话语基调参与者关系的现实性。翻译中话语基调参与者之间的关系可以依据文本内外信息判断,是现实的、可察的。一般来说,宏观话语基调的四个参与者是比较清晰的,往往可以根据副文本信息来判断原文作者、译者是什么人,原文、译文分别面向什么样的读者群,他们会形成什么样的交际关系。微观话语基调的参与者之间的关系也显而易见,可以根据原文交代的背景信息,如职业、年龄、财富、专业知识等,辨别交际双方之间的关系,进而判断译文是否恰当。翻译中主体间性的研究普遍借用的是伽达默尔[31][34]、哈贝马斯[35][36](97-106)等人有关主体间性的论述,强调翻译主体间平等基础上的交流、对话,认为成功的翻译是翻译主体间互相尊重、平等协商的结果。实际上,所谓主体间的这种交流、对话是一种隐喻式的表达,它不受真实环境的限制,是一种抽象的、非现实的、理想化的精神层面的交往。这种交往在翻译中无法显现,更多地反映的是翻译研究者对翻译主体行为的一种期冀。

四、 结 语

本文探讨了翻译中话语基调的分类和属性问题。翻译中的话语基调可分为两大类:宏观话语基调和微观话语基调。前者包括原文作者-原文读者、原文作者-译文读者、原文作者-译者及译者-译文读者四组,其中原文作者-原文读者、原文作者-译文读者为显性话语基调,原文作者-译者、译者-译文读者为隐性话语基调。后者根据参与者的数量可分为双参与者话语基调和多参与者话语基调;根据嵌入情况,又可分为有嵌入话语基调和无嵌入话语基调,有嵌入话语基调又可细分为嵌入话语基调和被嵌入话语基调。需要指出的是,微观话语基调与语篇体裁密切相关。例如,在科技语篇中,多参与者话语基调以及嵌入话语基调都非常少见。对于翻译中话语基调的属性,本文认为相对于翻译主体及主体间性而言,它具有语篇依存性、参与者对应性及参与者关系现实性三个属性。事实上,这三个属性也是区分话语基调和翻译主体间性的重要依据。我们希望通过本文的探讨,能够为解释翻译中的一些语言现象,以及主体及主体间性研究提供一个重要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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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生文)

Tenor of Discourse in Translation: Classification and Attributes

ZHANG Jiao, GAO Sheng-wen

(Foreign Languages Department, China Womens University, Beijing 100101, China;

Journals Publishing Center,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eijing,

Beijing 100083, China)

Abstract: Tenor of discourse is about the participants of verbal communication. This paper explores tenor of discourse in translation, including its classification and attributes. The paper proposes that tenor of discourse in translation falls into two categories: macro tenor of discourse and micro tenor of discourse. The former can be divided into overt tenor of discourse and covert tenor of discourse. From different perspectives, the latter can be categorized into tenor of double participants and tenor of multi-participants, and tenor with embedding and tenor without embedding. Tenor with embedding can be further classified into embedding tenor and embedded tenor. In addition, the paper argues that compared with inter-subjectivity of translation, tenor of discourse has three attributes: dependency on discourse, correspondence of participants and reality of participants relationship.

Key words: translation; tenor of discourse; classification; attributes

收稿时间〕2019-06-16

〔基金项目〕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语域理论视域下的儒家典籍核心概念词英译研究”(编号为16YYB014)和中华女子学院

校级科研课题“话语基调与语料库结合的女性译者风格研究”(编号为KY2018-0304)的部分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张娇(1979-),女,辽宁大连人,中华女子学院外语系,讲师,文学博士。

高生文(1965-),男,山西左云人,北京科技大学期刊中心《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编辑部主任,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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