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的东方女性

2020-01-02 23:44张嘉瑛
文教资料 2020年20期
关键词:佩特拉东方女性安东尼

张嘉瑛

(天津财经大学 研究生院,天津300222)

从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开创性的东方主义开始,当代后殖民和文化研究揭示了主导现代地理学的意识形态基础[1](97-95)。对东方主义的研究能够使学者们突出大陆、文明和国家之间边界的想象建构背后的陈规定型。本文将从东方主义的角度,分析莎士比亚悲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对克莉奥佩特拉这位东方女性的描写,体现莎士比亚戏剧对东方,特别是东方女性的一些陈规认知。这里的东方指的多是相对西方发达社会的欠发达地区,包括非洲。如果从东西方文化交流史看,那么西方十八世纪之前的“东方”基本是一个地理或文化地理概念,指地中海以东、中东中亚、南亚或东亚[2](81-89)。

一、萨义德与东方主义

美籍巴勒斯坦裔学者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1935—2003)于1978年出版的《东方学》(Orientalism)一书认为西方作家和学者一直以西方主导东方为目的歪曲对东方世界的描述,封皮上赤裸的男孩与裹在身上的蛇把书的主题思想形象地表达了出来:在西方世界东方即代表异域和性诱惑[3](3-15)。引起了许多学者的分歧,但《东方学》却被翻译成几十种语言,随着它的广泛传播,本身的意义更加丰富。

在《东方学》中,萨义德提出了“东方主义”“他者”和“殖民语篇分析”等概念和方法,这些概念和方法一直激发学者们的兴趣。东方主义揭示了西方世界对落后的东方的长期权威,东方在西方世界并不是话题参与者,而是沉默的“他者”[4](89-107),被不断描述与讨论。东方批评试图推翻西方制度中的欧洲中心主义,否定将另一个制度(即所谓的“他者”)视为历史。据萨义德所述,东方主义包含三重含义,最易被接受的解释是学术解释,事实上,这个名称仍然在一些学术机构中使用。与此学术含义相关的是一个更宽泛的含义:东方主义是一种基于“东方”和“西方”之间的本体论和认识论区别的思维方式。东方主义的第三个含义更多的从历史和物质的角度界定,是把十八世纪末作为对其粗略界定的起点,将东方主义视为一种西方对东方的控制、重建和君临的方式[5]。东方主义对东方理论的限制与界定导致了西方学者对东方的误解。东方似乎是一个依附于欧洲的戏剧舞台。在这个东方舞台的深处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文化剧目,每个作品都能使人联想到寓言一样的丰富世界:狮身人面像、克莉奥佩特拉、伊甸园、特洛伊、巴比伦、穆罕默德,等等;代表着怪物,魔鬼,英雄;恐惧,快感,欲望[5]。因此,当人们谈论东方时,它与神秘、肉欲、愚昧等密切相关。东方是建立在西方经济、文化和军事力量基础上的“他者”,西方则以君临的姿态俯视东方,西方以傲慢的姿态无视和鄙视东方,它以狩猎心理学关注东方的陌生和神秘[6](28-34)。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许多西方作品只迎合了西方的价值观,东方作家不得不承受更多的压力和不平等的待遇。

二、《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对东方女性的刻画

(一)莎剧中的东方主义根源

莎士比亚并不属于后殖民时代,然而,本文关注的不是历史,而是文学。换言之,本文希望分析的不是莎士比亚及其作品是什么,而是代表什么,特别体现在对《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悲剧中种族、意识形态和性别方面的分析。

莎士比亚(Shakespeare,1564—1616),用本·琼森的话来说,不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世纪。他的作品从各个角度影响了很多人,他很伟大,但在他的思想中仍然存在一些时代的限制。在查阅大量权威文献后,笔者认为莎士比亚悲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对克莉奥佩特拉的描写主要受到三个方面的影响。首先,在那个年代已经出现了一定的东方主义思想,莎士比亚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它的影响。莎士比亚时代是一个伟大的地理发现和文艺复兴时期,他所生活的英国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他目睹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王朝和两股力量的激烈斗争,即新兴的资产阶级和挥之不去的封建主义[7]。尤其是在英国殖民初期的詹姆斯一世时期,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出现了东方主义的迹象,但莎士比亚的戏剧是否参与了殖民计划,如何参与殖民话语,无疑成为后殖民研究关注的话题[8](16-25)。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有许多东方种族,除了克莉奥佩特拉这位黑皮肤的埃及女王外,还有《暴风雨》中的土著凯列班。莎士比亚的凯列班是一个化身,代表了西方殖民主义渴望或确实成为的最简单、最容易辨认、最不复杂的例子[9](273-285)。因此,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出现了一些评论倾向,即东方人物在一个故事中总是扮演着消极的角色。其次,莎士比亚所处的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对人文主义的追求有弊端,人们追求自由、民主和人格解放,然而,“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整个社会弥漫着淫佚之风,就连一向被视为社会良心的诗人、哲学家(即人文主义者)也竞相钻营、卖主求荣,导致世风日下”[10](32-39)。悲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作于文艺复兴弊端开始出现的时期,莎士比亚想通过对东方神秘世界及沉迷于东方世界的叙述揭露当时社会的不正风气,该剧以悲情收场也是在警示人们长期颓废只会导致灭亡。第三,莎士比亚的作品受到当时女性地位的影响,这一点有利弊。莎士比亚作品中的女人可以分为两类:天真善良的女人及精明且想尽各种手段达到目的的女人。克莉奥佩特拉很明显属于后者,关于其描述不是很光彩,这一点会在后文中作详细阐述。综上,莎士比亚的作品受到时代的局限,不过大多数时候莎士比亚都是借用这些描写揭露那个时代的不公正,揭露那个社会透露出的不正之风,尝试用此类描写呼吁人们做出改变。

(二)《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的东方女性

在莎士比亚时代,英国和其他国家之间经常发生战争,来自英国的士兵征服了许多地方,国外的一切在他们的心目中都是全新的。他们对那些新事物感兴趣,同时害怕外国人、妇女和军事征服。这种态度肯定会影响一个人对情节的看法,以及他们对戏剧呈现的价值观的态度。克莉奥佩特拉这种集两种身份(外邦人,妇女)于一体的形象,让人们更加相信她会导致祸端。这一部分主要从性别角度探讨《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东方主义观念。

性别问题一直是几乎所有领域的热门话题,除了对女性的积极评价外,还有许多评论和作品谴责女性的消极影响。中国有成语“红颜祸水”,用来形容妇女对各种事物的负面影响,西方也一样。弗洛伊德对女性性本质的著名定义是阴茎嫉妒,这种嫉妒是不完整的,是对女性的蔑视[11]。谈到东方,人们对东方女性的恶意似乎更大,最典型的代表是毛姆,他创作的小说《面纱》(The Painted Veil)充分体现了西方对东方世界及东方女性的固有负面思维[12](47-53+157-158)。 此外,还有福楼拜,他在参观了东方之后认为东方正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他认为,东方的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她们代表性、休闲和放纵,充满诱惑和魅力。在1800年以后在书写东方或游历东方的欧洲作家没有谁心中未存此念:福楼拜、内瓦尔、伯顿和雷恩只不过是最突出的代表而已。二十世纪,人们会想到纪德、康拉德、毛姆等很多人。最终,“东方的性”像大众文化中其他类型的产品一样被标准化了,结果是读者和作家们不必前往东方就可以得到它,如果他们想得到它的话[5]。由此可看出东方女性在西方世界一直处于被动和消极的状态。在《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几乎所有人都安东尼和克利奥帕特拉的关系持否定态度,人们对克利奥帕特拉充满了侮辱性的口头攻击。对《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克莉奥佩特拉的一些侮辱性评论和批评,将从三个方面进行论述:剧中其他人对她的外貌、生活方式和行为的描述和评判。

莎士比亚在剧本中并没有对克莉奥佩特拉的形象做直观的描述,而是通过剧中他人之口体现形象。菲罗把克莉奥佩特拉称作“娼妇”,而把安东尼称作是“娼妇的玩物”[13]。恺撒对安东尼的评价也反映了他对克莉奥佩特拉的蔑视:“从亚历山大传来消息:他垂钓,纵饮,享乐,彻夜不休。一点不比克莉奥佩特拉多一些男子气;也不比他更有女人味。”(I.4.5-9)“假如因为闲散,就用酒和女人来打发时光,那么即使过度的淫乐掏空了他的骨髓,也是他自作自受。”(I.4.29-31)此外,来自西西里墨西拿的庞培用“媚劲儿”“巫术”和“妩媚”描述克莉奥佩特拉的风韵与诱惑,称其用“妖术和妩媚联姻,再加上淫欲”,把安东尼“围困在酒色筵席中:让他的头脑终日昏沉迷糊”(II.1.28-31)。

即便是安东尼本人,对克莉奥佩特拉也会有一定的批评和埋怨。在一切风调雨顺时,他会沉迷于这个诱人的女王,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I.1.49)。但当安东尼发现他必须回到罗马重新开始政治生涯时,他认为克利奥帕特拉是红颜祸水,认为“她的狡狯,男人永远捉摸不透。”(I.1.156)在克莉奥佩特拉阻止他返回罗马的时候,安东尼对她说:“若非陛下将闲谈据为己有,我倒看你是闲谈的范儿。”(I.3.114-116)战事的落败导致他对克莉奥佩特拉的愤怒,当他在与恺撒的战斗中被击败时,他认为克利奥帕特拉背叛了他:

一切都完了:这不要脸的埃及女人背叛我啦;我的舰队已经向敌人投降,他们在那边把帽子高高抛起,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般在一起畅饮。这三翻四覆的淫妇!是你把我出卖给了那个年轻的小儿,我的心现在只跟你一个人作战......啊,这可恶的埃及女人!这可怕的妖精,她仅凭一个眼神就能指挥我奔赴战场,还能让我的军队退还家园;她的爱是我的冠冕,我的人生归宿;可她却像一个地道的吉卜赛人,玩弄骗人的把戏,把我骗得一败涂地。(IV.12.14-35)

安东尼用了“不要脸的埃及女人”“三翻四覆的淫妇”“出卖”“可恶的埃及女人”“可怕的妖精”“吉卜赛人”“骗人的把戏”表达对克莉奥佩特拉的埋怨和愤怒,体现了克莉奥佩特拉的水性杨花(三翻四覆的淫妇)。

总而言之,克莉奥佩特拉在这部戏剧里总是被别人谈论,而且评价都很轻蔑,很少有自我评价,只在这部戏剧结尾临死之时的一句话里有过自白:“我虽不能陈列因由为自己洗脱罪名,但我承认,我跟所有女人一样,满身都是那些一向都常让我们蒙受耻辱的弱点。”(V.2.161-164)由此可以看出,即便是克莉奥佩特拉的自我评价也充满了贬义。

在这部戏中谈到克莉奥佩特拉的生活方式时,只有一段关于克莉奥佩特拉在锡德纳斯河上奢华旅行的详细描述:

她乘坐的那艘画舫就像一尊发光的宝座,映在水面上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艉楼是用黄金铸造的,船帆是紫色的,熏染的香氛,逗引得风儿也害起了相思;船桨是银色的,和着笛声的节奏在水面拍打,似乎感染了痴心的水波,加快速度,紧追不舍。至于她本人,美得简直无法形容:她斜卧在用金线织成的锦绸幔帐之内,比画家笔下栩栩如生的维纳斯女神还要娇艳;在她两旁站着脸蛋儿上带酒窝的小童,就像一群微笑的丘比特……她的侍女们,就像海中神女,一群海上的仙子。她的每一个眼神都让她们如众星捧月般尽心服侍;她们那窈窕俯身之姿让眼前的景象美轮美奂。(II.2.231-251)

这是一个对克莉奥佩特拉的宏伟观光相当长的描述,上到克莉奥佩特拉昂贵的船舫,妖娆的身姿,下到侍女们贴心的服务,它完美地显示了西方人眼中神秘又奢侈的东方景观及东方女性处处可见的魅惑。如此放荡而奢靡的生活,既体现了对东方景观的固定思维,又饱含着莎士比亚对当时社会不良风气的否定。

最后一个方面是克莉奥佩特拉在这部戏剧中的行为。莎士比亚笔下的克莉奥佩特拉是一个精明的女人,她不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而是一个有着一定目的的成熟女王,可以从几个方面体现出来。为了她的国家埃及,克莉奥佩特拉奔走于三个英雄之间:一开始是前一个恺撒的情人,在其死后,她来到了安东尼身边,当安东尼失去了力量、地位甚至生命之后,她又想到把自己交给恺撒。只是当她意识到恺撒是为了奴役她、羞辱她时,才放弃这样的意图并最终自杀。

在与安东尼相处的过程中,克莉奥佩特拉运用了一些花招让安东尼全身心投入地爱慕她。下面是一个例子:

克莉奥佩特拉:瞧瞧他在哪儿,跟谁在一起,干些什么事。[艾勒克萨斯下]可不要说是听了我的使唤:要是看见他不高兴,就说我在跳舞;要是他很愉快,就禀报说我突然病了。快去快回。[艾勒克萨斯下]

查米恩:娘娘,我想,您要是真心爱他,使这一招是不能赢得他的好感的。

克莉奥佩特拉:我还有什么招数没用上呢?

查米恩:事事都顺着他:别跟他闹别扭。

克莉奥佩特拉:傻瓜,你这是个馊主意,那才是要叫我失去他。(I.3.4-15)

艾诺巴勃斯的话完美地体现了克莉奥佩特拉的狡诈:“岁月不能催她衰老,习惯也不会让她那无穷的变化趋于平淡;别的女人日久会让人生厌,她不一样,越是给人满足,越是让人心生贪婪。最丑陋的事物一沾上她也会变得美好;即使在放荡淫乱之时,神圣的祭司也会为她送上别样的祝福。”(II.2.279-284)

克莉奥佩特拉邪恶行为的另一个描述是,她与安东尼一同出征与恺撒的战争,结果她中途逃脱了,看到这一幕,安东尼也跟着她逃离了战场。而且安东尼还因为克莉奥佩特拉为了逃脱罪责的装死而命丧黄泉,更印证了旁人的评价:克莉奥佩特拉这个魅惑的埃及女王左右了伟大英雄安东尼的判断,导致了安东尼的堕落。由于本文篇幅的限制,将不作详细说明。

通过以上分析,读者可以对莎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的东方主义思想有简单的理解。东方在世界的地位似乎一直毫无意义,一直都是“他者”,没有话语权,以被批判与讨论的状态存在着。尽管莎士比亚生活在后殖民时代之前,但剧中仍存在许多对克莉奥佩特拉的偏颇描述,以迎合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即东方是一个充满魔力和放纵的地方,那里的女性可以受到诱惑也可以诱惑别人。不过莎士比亚的这部戏剧有一处升华:虽然剧中的克莉奥佩特拉似乎是一个对爱情不忠的女人,但在看到恺撒的真面目后,她决定追随安东尼自杀。而且大多数女性主义批评家也承认,莎士比亚可以在一个不平等的社会中平等地对待男人和女人。他对女性人物的刻画反映了现实生活中女性特征的多样性和丰富性,超越了他所处时代文化中的父权思想[14]。尽管莎士比亚作品中不可避免地存在东方主义思想和对东方女性的贬义描述,其作品仍然突破了单纯的东方批评,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三、结语

本文以赛义德东方主义为理论视角,从种族、意识形态和性别角度分析了莎士比亚悲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存在的东方主义思想。这部剧是一个悲剧,但正是这种东方虚无主义及生活方式(死亡方式可能更合适)使得读者在落幕后回味无穷。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的生活有什么意义?他们曾经或想传递的信息又是什么?都值得进一步思考与探讨。

此外,尽管莎士比亚在剧中少不了迎合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东方主义思想,但其对东方及东方女性的一些消极描写多是为了揭露当时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些社会弊端,警示人们不要沉迷于奢靡与肉欲,否则定会像《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结局一样走向灭亡。相对来说,作为意识形态的一个高峰,莎士比亚已经很公正地对待男女、主权国家和殖民地之间的关系,他的作品无疑对人们的学习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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