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断代、重拾:前郭尔罗斯蒙古族婚礼仪式变迁

2020-01-09 15:56胡布和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新郎男方女方

胡布和

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位于吉林省西部,是吉林省唯一的蒙古族自治县,幅员面积6 980平方公里,总人口60万,蒙古族人口占11%。“前郭尔罗斯”一词源于蒙古古部落名“豁罗剌思”,汉语译为“江河”。前郭尔罗斯部历史上长期居于嫩江流域,原与辽金相邻,后处于金界,与金文化相融,是蒙古当中受中原文化影响最深的部落。前郭尔罗斯因其悠久的历史,纯朴的民风,多彩的乡情,富饶的储藏,尤以游牧文化、渔猎文化、农耕文化、移民文化的相互碰撞、相互交融,构成了前郭尔罗斯文化的多元性、复合性、先进性。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蒙古族婚礼仪式在漫长的文化时空中不断积累和融合,已经形成独具特色的民族特性和风格。习俗本身处在变化之中,同时也是参与社会文化变迁的重要因素。围绕区域内蒙古族传统结婚仪式半个多世纪的适应与调整、融合与继承,以此探索揭示出区域内蒙古族婚俗演变历史,展示当地蒙古族婚礼的稳定结构,展现当下蒙古族婚礼的整体轮廓。

一、前郭尔罗斯蒙古族传统婚俗仪式

前郭尔罗斯传统的蒙古族婚礼通常会以新娘家和新郎家两个场域来完成提亲、过礼、送“庶瑟”、接亲、送亲等仪式,形成一个完整的结婚民俗链[1],在这其中又包含扮郎、沙恩图宴、拜火、祭祖、梳头礼、祝词、扔锅灰[2]等一系列民俗素的有序参与。

第一场域:新娘家

有别于其他民族的婚礼,传统的蒙古族婚礼没有求礼这一说,是从托媒提亲开始。女方同意后,男方向女方家献哈达赠礼品,然后商定订婚日期,男方择吉日宴请女方父母及直系亲友并商定彩礼及结婚日期。经过过礼、送“庶瑟”、送亲等一系列民俗仪式完成新娘的“过渡仪式”,在公众的认可之下完成角色转换。

提亲:一般男子到了16岁,父母就会为其物色相适合的女子,托媒人进行介绍,媒人会带着酒和罐头等礼物到女方家表明来意,详细介绍男方的家庭情况和为人。即便男方条件很好,女方父母也不会立即答应,而是会找一个合适的、婉转的理由,给出一个礼节性客套推诿的答复。之后全家人共同商量,或在通过邻里亲戚间接地了解男方的家庭背景(不但要了解其父母,还要了解上两辈),在此基础上请喇嘛看属相,所有条件都符合后才会答应媒人的介绍。

过礼:又叫放哈达宴。男方父母挑选好日子带上酒、肉、布匹等礼物去女方家,女方设下酒宴商量聘礼的环节称为过礼。礼品务必在吃饭之前交给女方。要求去的人数必须是单数,多为5人或7人,女方也会邀请几位长辈参加,酒席一开始男孩就要给女方的长辈斟酒,并进行磕头礼。过礼在当地蒙古族看来和正式婚礼一样重要,但是过礼是不收礼金的。

送“庶瑟”:前郭尔罗斯蒙古族在确定婚期后,男方要在女方婚宴的前一天清晨到女方家送酒和肉,这个就叫作送“庶瑟”。一般情况下要带50∼100斤白酒、50斤的猪肉或是一只羊,还包括新娘的服饰。礼钱的多少就看家庭经济能力,据了解在上世纪50年代,当地条件好的男方家庭会给400∼500元,条件不好的给200∼300元。

接亲:送“庶瑟”队伍同时也是接亲队伍,一般也是7人或是9人,最多不会超过13人的单数。包括新郎、伴郎、特如胡达①汉语称为“代东”,即代表新郎父母的全权代表,是新郎的长辈。、贺勒莫沁(民间的祝词家或是祝词歌手)、车夫。如果一旦出现双数,那么车夫在女方家吃完饭就必须立刻赶回男方家。因为新郎迎亲回来的时候算上新娘正好是双数,寓意成双成对,结束单身。新郎出发前要给佛上香并点酥油灯,然后向父母敬酒并祈求祝愿。这个时候贺勒莫沁就会开口送上祝词,然后一行人就会出发赶往女方家。因为“庶瑟”必须在清晨就要送达新娘家,所以新郎出发时间都特别地早,争取天亮就要送达。如果路途太远,怕耽误行程的话也可以在前一天太阳落山之前到达新娘家。接亲队伍到了新娘家,新娘是不开门的,主要参与人都是新娘的同辈弟弟妹妹和嫂子,这个时候新郎带去的贺勒莫沁就会和新娘的嫂子进行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通过论辩方能进入新娘家[3]。这样进行一番论战的目的,一是增加娱乐性,增添喜庆氛围。二是让新郎一方知道娶这家姑娘是来之不易的,以后要好好珍惜。这一论战演变为今天的“叫门”。不同的是今天用小额的钱来打理才能进入,以前是通过丰富的谣体②即无伴凑吟诵,指祝词、赞词而言,民间称这种谣曲为朗诵调。。

扮郎:顾名思义就是装扮新郎。这是相对于男方为女方买新首饰而言的,是前郭尔罗斯蒙古族婚礼当中热闹又有趣的环节。在女方嫂子们的主持下,新郎退去穿在身上的袍子、鞋、袜、帽子,接受嫂子们“热情”地为自己穿衣。这一环节里捉弄新郎的机会很多。如:穿鞋的时候会有女方参与者偷偷地把一只鞋子藏起来,新郎找不到就会被要求唱一首歌或是模仿动物方能归还鞋子;嫂子们在给新郎穿衣的时候会故意把腰带缠得特别紧,更有甚者将腰带各持一头使劲往两头抻,然后用力缠绕,使得新郎喘不上气,然后还要问一些问题,故意拖延时间达到让新郎吃吃苦的目的。然后在新郎的左侧腰部别上姑娘亲自缝制的荷包(蒙古族的荷包多为烟荷包,说它是烟荷包,其用途不仅仅是装烟,更重要的是用以传情);右侧别上匕首,鞘中有孔,可插象牙或驼骨筷子。最后换上新衣服,新郎也就完成了“加入仪式”,成为女方亲友认可的可以带走新娘的人。在这期间,男方带来的贺勒莫沁还要吟唱祝词夸赞女方提供给新郎的衣服如何漂亮。

女方婚宴:新郎换上新衣服后,时间已是中午,女方家的喜宴就正式开始了。按照女方特如胡达的要求,所有来参加婚宴的人按照年龄辈分分别坐在不同座位上,这时新郎和伴郎就要走到每一桌客人面前,伴郎倒酒,新郎右脚向前开一步,单膝跪地,这时伴郎也要以同样的姿势共同向长者敬酒,并且要一一下跪敬酒,长辈们会把自己最真挚的祝福送给新郎。对平辈和晚辈敬酒则可。敬酒结束后,男方歌手就开始唱歌,歌曲唱完女方就会一致地说:“一首是单,两首是双,继续唱起来。”随后女方开始歌唱,双方一首接着一首轮番上场把热烈的气氛推上高潮。由于居住分散,蒙古族很少有机会能集聚在一起,所以婚礼为爱热闹的蒙古族民众提供了这样一个相聚的公共场域。这也是蒙古族传统婚礼的一个重要交际功能。一旦相聚,就会尽量地狂欢庆祝。最后,女方的喜宴伴随太阳落山而结束。接下来的仪式也是一些有着悠远历史的遗俗,当地人同样无法说出其产生的渊源,但是民众会给出一个他们认为吉祥的解释。

沙恩图宴:是新郎在女方家最后的一个环节,指天黑开始点灯之后,新娘在姐妹和弟弟的包围下坐在炕上,新郎和伴郎在旁边坐着,中间放上桌子,新娘的父母会把白天煮的带有猪嘎拉哈的大腿端上来,把嘎拉哈取下扔在事先放在桌子上的盆里,大家一起动手抢嘎拉哈,新郎抢到就要包好后放在右脚的靴子里,待明天回家时带走,如果抢不到就很麻烦,而事实也是如此,势单力薄的新郎和伴郎很少会成功抢到。输了就要受到惩罚,这个时候嫂子们就会出各种难题刁难新郎和伴郎,有的就会把新郎的匕首拿下来,割下一大块肥肉,让新郎拿出自己的筷子把肥肉吃下去。还会让伴郎唱歌、跳舞。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好好地戏弄新郎和伴郎,一番热闹后贺勒莫沁就会让大家把嘎拉哈还给新郎,让大家准备明日送亲时新娘的包裹。新娘的包裹里大都是新娘的嫁妆,包括新郎带来的衣物和首饰,还有新娘给公公婆婆亲手做的鞋,里面还会有一团白线,父母会根据自身家庭条件在新娘的包裹里放上对女儿的一点心意,少的一元两元、多则十元二十元,对此父母的解释是希望女儿像钱币一样长寿。新娘的包裹大都是双数,一般家庭最多也不会超过6个。

娘家送亲:传统的蒙古族婚礼大都是在卯时(清晨5:00∼7:00)期间举行,这就意味着第二天凌晨两点来钟女方家就全部起来准备送亲,送亲队伍很是庞大,只要是想去谁都可以参加送亲。送亲队伍出发前为避免出行的方向不吉利,新娘家会派人向算好的方向走百步(出印记),这样送亲的车队不管走哪个方向都是可以的。送亲时女方父母不能参加这一环节,如果是单亲母亲家庭,从新郎到女方家开始直至送亲,母亲都不能出现在新人面前,因为是“不全”之人,所以不吉祥,怕冲撞了一对新人。这时,贺勒莫沁就会夸赞新娘,还会夸赞新娘的包裹,内容大都是姑娘的出嫁定会使男方融洽又欢喜。此时,新娘就会放声大哭,嫂子们也会跟着哭泣。这是因为,蒙古族出嫁大都离家很远,加上交通不便许久也不能回一次娘家,对于男方是一次添人进口的喜事,而对于女方家庭来说却是一次分别,所以送亲时的氛围显得尤为伤感。女方的贺勒莫沁开始唱送亲歌。坐在送亲车前面的两位是与新娘母亲同辈的女长辈,之所以让长辈坐在前面目的就是增加送亲队伍的分量,蒙语称为押“阿日勒”。新娘的姐妹都围坐在新娘周围,新娘的弟弟还要坐在新娘旁边“押车”,相当于今天的“押轿”。其他年轻人和男人同新郎、伴郎一起骑马而行。送亲路上坐在前面的两个女长辈会把事先准备好的喜宴的德吉和白酒拿出来向两旁扬洒。这个行为有两层含义,一是敬给祖先圣洁的灵魂和脚下的大地,二是蒙古族自古就有“人死佛跟,送亲鬼跟”的说法,所以也是打点路上的孤魂野鬼。路途中女方的送亲人员还会抢伴郎的帽子来烘托愉快的氛围,这一看似没有任何涵义的行为就是前郭尔罗斯西部蒙古族一直默守的陈规。

第二场域:新郎家

进入男方家后,正式举行婚礼,贯穿迎亲、祭火、拜佛、梳头礼、嘱托、返程。最后,新郎家送走送亲队伍及家中客人后,一对新人在祭祖中结束了整个婚礼仪式。

迎亲:送亲的队伍到了男方家后,男方要给坐在前面的两位长辈敬上茶水,嘘寒问暖,长辈才会下车。新娘下车的方向和送亲车进来的方向都是有讲究的,新娘下车的方向男方事先请喇嘛算好了,送亲车要逆时针向里画圈才可以进到新郎家。新郎的母亲是不参加迎亲的,这个是相对于新郎接亲时女方不开门而言的,目的也是告诉新娘,婆婆是不容易见到的。

祭火:一对新人进到婚房后,男方的特如胡达就会让人拉上新人所属炕上的幔帐,在幔帐前方放上火盆,让新郎把事先准备好的五谷杂粮和炒米一撮一撮地撒向火盆敬献给火神。之后和新娘一起跪下向火盆磕头。与此同时贺勒莫沁也在一旁说唱祝词。

拜佛:蒙古族自古以来就信奉喇嘛教,所以家家户户都会供奉佛像。祭火结束后新人在贺勒莫沁的主持下开始烧香拜佛,祈求佛爷的保护和庇佑,在佛爷面前进行的祈愿是不可以违背的。

祭火和拜佛爷是新娘来到婆家后进行的一场加入仪式,预示着新娘得到了火神和佛爷的认可成为了婆家的一位正式家庭成员。从此,她将遵从家庭与神灵间原有的各种关系,承担起这家的薪火相承和其他家庭成员相称的责任[4]。这之后新娘就会坐到带有幔帐的属于自己的炕上,坐的时候脸不能对外,要面壁而坐,因为已经嫁到婆家了,所以不能对外而坐。

梳头礼:男方出一个与双方母亲年龄相仿之人担任梳头妈妈为新娘改变发型。由于蒙古人送亲特别远,新娘嫁到外地,举目无亲,所以给新娘找个梳头妈妈,这样可以除了婆家在这边还能有一个亲人,以解新娘远嫁他乡,思乡恋母情结。新娘以后要将梳头妈妈视如自己的母亲和婆婆同样的地位予以尊重。担任梳头妈妈的人必须是儿女双全的人,在贺勒莫沁的祝词当中梳头妈妈会把新娘的头发一分为二,从一个马尾辫编成两个大辫子,寓意从今日起脱离少女身份走出童贞的门槛走进妇人的行列。从另一方面也是姑娘长大成人的一个成年礼,是新角色的开始。[5]伴随着梳头礼的结束,特如胡达就会带着新娘见公公、婆婆、梳头妈妈,新娘会把自己亲自做的鞋交给三位老人。至此,新娘和婆婆才得以见面。

嘱托:待到歌声停止也是酒足饭饱之时,娘家客人退出饭桌,男方就开始给送亲队伍端茶倒水,因为还有最后环节,就是女方的特如胡达代表新娘的父母把新娘交接给公公婆婆和梳头妈妈,希望以后要像对待自己的亲姑娘一样对待新娘,嘱咐新娘新郎要孝敬老人,勤劳努力。在这过程当中都会有贺勒莫沁在念祝词。

返程:祝词完毕送亲队伍就开始返程,返程的时候女方的特如胡达会带走两瓶喜宴上的酒,同样是为了路上扬洒之用,还多了一个意义就是因为新娘的父母没能喝到男方的喜酒,所以特如胡达要带回去两瓶喜酒送给新娘的父母。新娘的嫂子会偷新郎家的酒盅或是碟子,然后在返程途中放在车轮下压碎,这样做的原因是祈求新娘平安且头发不会生虱子。

按前郭尔罗斯蒙古族的习惯,新娘是不能送亲的,也不可以下炕。从新娘到新郎家开始,无论进出,新娘都不可以脚踏门槛,因为在蒙古族看来,门槛是父亲的脖子,踩门槛是大不敬的,也是体现新娘道德水准的标杆。

祭祖:送走送亲队伍后,男方家的亲朋好友也陆陆续续地返回了家中,这时,婆婆就会把事先预备好的德吉让新郎的父亲去祭祖,目的就是让逝去的先人知道今天的喜事,祈求平安,保佑人丁兴旺。

省亲:新媳妇结婚三天内是什么家务都不可以做的,也不可以出门。结婚的第三天,娘家亲人会来看望新娘,这时新娘的父母也会参加,来看望的都是直系亲属,他们都会带着一些礼物过来,主要是两瓶酒、两瓶罐头、两斤白糖等等。这天规定的食物就是吃饺子。前郭尔罗斯蒙古族很是看重这一天,据老人回忆这一天也会放席,热闹程度不亚于结婚。送亲时留下陪姐姐的妹妹随父母一同回家。第四天早晨,婆婆就会起早掏锅灰,然后把锅灰倒在土框①土框:东北农村利用柳条、苕条、棉槐条等材料,在农闲季节编织的劳动用具。当中,一对新人起来后要共同抬着土框去远处倒掉,整个过程新人不能向后看,原因就是要把随新娘过来的孤魂野鬼随同锅灰一起清理出去,如果新人向后看就意味着不好的东西还会返回到家里为生活增添障碍和不和谐。结婚第七天,一对新人要回娘家省亲,要带上礼物去看望结婚三天时来看望新人的亲属。到此,20世纪40、50年代一整套的前郭尔罗斯蒙古族婚礼仪式就全部结束了。

上述通过对访谈资料的整理和文献的梳理,勾勒出前郭尔罗斯蒙古族传统婚礼的整体轮廓。通过蒙古族婚礼上呈现的仪式,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些传统仪式是前郭尔罗斯蒙古族在漫长的历史和文化时空中通过生活的演练积累出来的传统婚仪。通过展示我们会发现传统的婚礼当中有很多仪式,“过渡仪式”“加入仪式”[6]目的就是在公众的认可之下完成角色转换。从为人子、为人女过渡到为人夫、为人妻,必将通过一系列的仪式来完成过渡。当然,仪式只是仪式,它不会立马起到效果,参加仪式的男女也不会直接蜕变角色,仪式是象征性的,是向亲朋好友的宣布,同时也是希望获得认可的途径。伴随着仪式又会有很多祝词和婚礼歌,包含了蒙古族祭祀文化、服饰文化、宗教文化、伦理文化和酒文化。追溯这些礼仪的来源,大都带有浓烈的宗教色彩和信仰文化。在婚礼中祭拜火神和佛爷,对于那个时代的蒙古族婚姻以及基层社会的运行起到了稳固作用。就如同萨姆纳所说“所有仪式都既讲求程式,又显得严肃。它有变得神圣或者使与它有关的事情变得神圣的倾向。”

二、传统婚俗仪式的变迁

新中国成立后的半个多世纪以来,蒙古族的婚礼习俗发生了巨大的变迁。下面是我们对这个时期内结婚的蒙古族人所作的访谈记录。从访谈内容可以清晰地看到,蒙古族婚礼中,民族传统性的习俗在逐渐消失,金钱的色彩在婚礼中越来越浓,传统的有意味的种种仪式渐渐被金钱取代了。

案例1:阿拉嘎嘎日迪,男,1945年出生,1967年结婚。

我结婚的时候有个亲戚家弟弟叫张万有,他是小学校长,当我过礼的时候他当我伴郎,结果被批斗了。理由是共青团员不给地主子弟当伴郎,给私利份子磕头,最后被撤啦!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嘛,抛洒喜酒这个也不行啦,但是意思改变了,就是给新娘父母带的女儿的喜酒,这就符合啦。我结婚那会小姨子还留我家了,之后没这一说了,不行啦,管得严啦。也是啊,现在年轻人根本理解不了这个。

案例2:白玫瑰,女,1963年出生,1983年结婚。

我们结婚那会儿都是周六日,那叫红日子,女方周六男方周日,男方周五或是周六一大早去送“苏瑟”,不回来了,住一晚。也是早晨7点前就都结束了,盖红盖头,夫妻对拜,拜男方父母就没啥了,拜火拜佛想都别想。父母不能送姑娘,不是“完人”也不能参加孩子的婚礼。我姑姑送我回去的时候带走两瓶酒给我爸妈了。我要了1000元的彩礼,要了10套衣服,最终给我折算每套60元给我600元的现金了。我给他做了一双棉鞋。那会没有梳头妈妈,我姐比我大8岁,她还刮脸,到我这就没有了。

案例3:金花,女,1969年出生,1988年结婚。

没几个包裹,好在我妈给我4个包裹里一共放了800元,没有梳头妈妈,婆婆给了1500元,买了缝纫机、收音机、自行车、洗衣机花掉1200元,剩下的留下了,他家第一次给我拿的四合礼,2斤白糖、2斤蛋糕、2瓶罐头、2瓶酒。那会还会给拉幔帐,但是双方各出一个弟弟需要把幔帐两头用钉子固定,这还得给钱呢,1元2元都行。就是个意思。娘家客人走的时候代东还得郑重其事要求沏茶然后把我交给了公公婆婆。那会就开始用拖拉机送亲啦,不用马车了。我也没管,我爸妈也没来,由于嫁在村里下午我就回家了,结果爸妈看见我这生气的,我爸就把我撵回婆婆家了。四天后婆婆让我扔灰,他一大早骑摩托出去了,我也就没扔,不也行了。记得那会我当妇联主任的时候去村部开会,我二伯子也去开会,开完会回家的时候,我就坐在他摩托车后面,我姑姑住在村部旁,看见我就问,孩子,一会咋回去啊?大西头那老远。我说坐二伯哥的摩托车回家。她就对我说,这车咋坐啊?认可爬着回家也不能坐大伯子摩托车后面回去。

案例4:十月,女,1972年出生,1992年结婚。

那会流行烫头发,婆家给我3000元,放鞭炮,很热闹了,但父母还是不来送亲,不那么傻傻地哭了,拉帷帐还要给小叔子钱,我结婚时都穿红的,男的也是,新媳妇不能出门送客这个不变。随礼就是5元、10元啦,关系好的还有20元的。叫门不给开啊,必须花钱买,给红包,要不不给开,不多都是1元、5毛的。男方窗户上贴“囍”字,门框上贴对子(对联),那会都是自己写,得让人知道办事呢。

案例5:拴柱,男,1975年出生,1999年结婚。

我媳妇是汉族,那会也不看民族了,同一属相不差百天也没关系,两人感觉好就行,老人也不多加掺言了。当时我爸去祭祖报喜讯了。因为媳妇是汉族我们就“求礼”没“过礼”。丈母娘要了1万元的彩礼,1001元的改口费,还得要回1元钱,意思这媳妇是千里挑一得来的。夫妻对拜,把四个老人请到台上给带花改口,敬茶就开始吃喝了。

通过对五个访谈内容的梳理,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历时30年的岁月,蒙古族婚俗礼仪发生了极大变迁。

首先,在新社会的大背景之下,婚礼上的很多环节被视为旧习和“迷信”活动,其存在空间不断缩小,涉及宗教与祖先认同的仪式被取缔,只有一些基于社会承认的仪式得到不同程度地保留。程序纷繁的前郭尔罗斯蒙古族婚礼抛弃了民俗生活原生态的文化生存语境删繁就简,不再严格遵循传统习俗,传统婚礼仪式的传承发生断代,应运而生的是完全不同于传统的简约化婚礼。然后,没有了扮郎时的逗趣和沙恩图宴的加入仪式以及拜火、拜佛爷的庄重,有的只是具有法律效应的结婚证,用其来维系婚姻家庭的稳定以及法律的认同,忽视了公共场合下民众的认同与见证。在这过程中消失最多的是民族的传统民俗文化,直接地否定了民族的差异性。

同时被冠名为传统的一些不被大众认可的习俗也消失了踪影。例如:新娘的妹妹要在新婚的姐姐家住三天的风俗被取消,而且人们开始越来越突破“传统”,变得不那么“保守”。访谈中金花讲的坐二伯哥摩托车后面回家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其次,受汉文化的深度影响,蒙古族婚礼中呈现出越来越多的汉族婚礼文化的气息。例如:鸣放鞭炮和在门口张贴的红“囍”字,压井盖和改口费,钉钉子等等。新娘也为了好看开始盘头发、烫头发。社会不再要求新娘用发型来标明自己的身份。传统的蒙古袍从70年代开始就已经不见了踪影,代之而起的是西式的西服和红色的新娘服。胸前还要带标有“新娘”“新郎”的红布条。但是,我们依然能够看到传统的影子,例如:送“庶瑟”,规定卯时结婚,装扮新郎,只是没有了蒙古袍、荷包还有匕首。

2000年前后开始,蒙古族开始学习汉族的求礼,而不再“过礼”。“求礼”是指女方带着10∼20几个亲人到男方家,男方并且要给来的老人和小孩一定的钱,多为100∼200元,如果女方要的彩礼是一万元,那么女方走的时候要拿出彩礼的部分资金给新娘的父母,剩下的待办完婚礼补齐。随着过礼变“求礼”,彩礼也就被仪式化。过去婚礼“重礼不重财”,“礼”是礼数、规矩,而不是礼物的贵重与否,更不是金钱的多少。在传统婚礼当中,很少有场合会用现金交割,主要是物品,例如过礼的各种礼物、嫁妆等等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物品。幔帐也被取消了,开始出现了改口钱,刚开始的时候是101元,后来发展到1 001元,现在已经是10 001元,甚至20 001元。随着改口钱的出现,女方父母也开始出现在了送亲队伍中,婆婆见到送亲车队要手拿红包第一时间出现在婚车面前。这是传统与现代交融的并行时期,是一个高度融合的婚礼仪式。

三、传统婚俗仪式的重拾与继承

由于时间距离较近,笔者对2000年以后的婚礼仪式有着更多的感性认知。通过田野调查时进行的访谈以及近些年亲自参加的婚礼来看,前郭尔罗斯蒙古族的传统婚礼习俗得以重拾和继承,但已经有了不小的变迁。

(一)调整的婚俗

一些传统的蒙古族婚俗随着现代化的推进,逐渐被调整或被其他形式所取代。

1.对传统婚姻礼法的颠覆

在旧时代,蒙古族婚礼不但有繁多的环节,还有严格的礼法规定。例如,举行婚礼的时间大都选择在下半年入冬后,规定卯时举行婚礼并结束;同一氏族内不允许结婚,也就是同姓不婚;同属相不婚,原因是认为属相相克会导致婚姻不和,即便结婚男女双方自愿,也要相差百天以上才可以;讲门当户对,同一阶层之间才可以结婚。时至今日,随着汉文化影响的加强,那些繁文缛节和礼法规定逐渐淡化,开始选择被认为的吉时如9:58、10:58、11:58进行结婚典礼,更有甚者会选择下午场。同一姓氏之间也可以结婚,当地给出的解释是,亲上加亲会更亲。即便同一属相也没关系,也不需要相隔百天,只要两人关系好能够相互扶持就可以。送亲返程途中带两瓶酒,从一开始的敬给祖先圣洁的灵魂和脚下的大地,再到给未能参加女儿婚礼的父母带去喜酒,最终解释成既是祭天祭地的需要,又是吉祥、祥瑞之意。

2.对传统婚礼仪式的调整

如拉幔帐,现在大都住在城里楼上,一结婚就是单独的一间卧室,无论如何也不需要拉幔帐,即便在农村,新人也会单独立门户,拥有自己的一间卧室。再如“庶瑟”,随着经济的发展,过礼的时候直接给女方吃饭钱就可以了。现在送去物质资料并不现实,也不会被认同,反而给女方带来一定的困扰。还有新娘的妹妹要在新婚的姐姐家里住上三天、扔灰等这些在现在的人看来是很难理解的习俗,逐渐被人们摒弃。在参与婚礼的人员方面,贺勒莫沁和特如胡达等,随着婚礼空间场景的变化,由从前的男方家转换到了饭店举行,所以这种半职业的祝词能人被歌手代替,司仪这一新角色的介入,使得传统的贺勒莫沁已经成为了历史的记忆,婚仪上的这一民俗角色早已后继无人,祝词这一集文学与艺术于一身的技艺也早已失传。过去蒙古族大都信奉喇嘛教,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宗教信仰,加上久居城市,宗教信仰在年轻人群体当中占的比例不大,使之拜佛仪式也不多见了。还有沙恩图宴,在讲求集约简单的“速食”年代,沙恩图宴被整合在宴会上一并带过。

(二)新增加的民俗元素

现代的蒙古族婚礼,还有一些新增加的仪式,如:

(1)“过礼”变为“求礼”,彩礼被提到婚事当中,有了现金的交割。

(2)改口费,因为需要在婚礼现场在众人的见证下“改口”,父母因此参加送亲。

(3)在女方日子那天晚上要送饺子,并且规定什么人可以吃,什么人不可以吃。

(4)小舅子压轿子,并要为婚房点灯,为此新郎要给一定礼金。

(5)贴“囍”字,城里结婚的还要用红纸压井盖。

(6)盘头、穿婚纱。

(三)重拾的礼仪

传统的前郭尔罗斯蒙古族婚礼仪式早已渐行渐远,有的仪式消失了,有的仪式变换了形式,但是还有许多传统仪式被传承和保留下来并赋予了新的解释。

1.蒙古族传统服饰的重现

一般新娘都准备两套婚礼服,一套是租借来的婚纱,还有一套是定做的蒙古袍。新娘的着装随着空间的转移而变换,在家中进行传统仪式时穿蒙古袍,在酒店的宴席上穿婚纱或是有的会一直穿蒙古袍,即便向宾客敬酒的时候也是休闲版的蒙古短裙。

2.有关神灵仪式的重启

宗教和信仰仪式,重新出现在当地蒙古族的婚礼上。例如,拜火仪式,根据萨满教的信仰,火可以洗涤一切,可以驱赶邪恶的灵魂,同时也象征着家族的延续。拜火相当于汉族古代婚礼中的拜天地。

3.“梳头礼仪”的重演

在今天的蒙古族婚礼中,新娘的“梳头仪式”成为必不可少的环节,不同的是梳头妈妈不再是男方提供,而是新娘自己的直系亲戚担任。只不过这种“梳头仪式”也并不是真的进行梳头礼,而是象征性地做做样子,走走程序。如果就仪式的各种象征行为以及整个仪式的象征意义向人们询问,即使曾经在婚礼中经历过这些仪式的老人,往往也不能给出明确的回答,或者只能说是按照祖上的老规矩做的。人们对原先的老规矩有了新的解释,时代的前进不断刷新着前郭尔罗斯蒙古人以往的观念。

四、结论

历经几十年的社会变迁,前郭尔罗斯蒙古族婚礼仪式也随之变化了很多。原先传统的民俗素消失得很多,而被重拾的却很少,融合文化比重不断加大。消失的部分固有其不合时宜的自身原因,保留下来的又固然有它强大的生命力。存在于婚礼民俗链上的每一个民俗素其实都是一个变量,有的民俗素适应新的环境得以重拾,而有的不适应便会消失。随着对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关注和保护,传统民俗文化有了法律上和制度上的保障。越来越多的拥有文化知识的少数民族精英群体通过民族婚礼来向宾客展示民族特有的文化传统,这部分人更愿意去办一场具有传统意义和氛围的婚礼,也是出于新鲜和追求新意而重拾民俗婚礼。

通过对前郭尔罗斯半个多世纪的婚礼仪式的梳理和访谈,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同历史时期的民族社区不仅在继承着传统的“接力棒”,并且随着社会的发展淘汰一部分、调整一部分传统民俗礼仪,这是不同历史时期社会生活和国家意识的需要,也是这一时期人们思想意识和价值观念的直接体现。当地蒙古族在历经了一系列社会变迁之后,传统婚姻仪礼的重拾并不只是简单的再现,而是蒙古族民众对传统仪式的重构,是源于一种自觉的民族认同和文化自觉。这也是民族社区应对社会变迁和外来文化的一种行之有效的适应策略。这种策略性体现在重新组合并调整民族传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行为上,还表现为民众在传统婚礼仪式重拾的过程中,不断汲取其他民族一些新的民俗元素来充实传统民俗。正是由于在原有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加入被赋予了新意义的民俗礼仪事象,重拾的传统民俗文化才得以更适应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历经时间与社会变迁而依然赋有独特的民族性的意义。

总的来看,前郭尔罗斯蒙古族婚俗像百科全书一样,以礼俗的形式和艺术的手段,综合反映了蒙古族的历史、民俗、社会信仰以及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它是进行蒙古学研究不可多得的口传文化遗产。现代的蒙古族婚礼仪式经过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适应了社会生活和城市生活的需要,恰当地调适了自身,这也是民族习俗的最好的传承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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