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辨治贝赫切特综合征的思路与方法

2020-01-15 05:45王义军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20年3期
关键词:土茯苓牡丹皮外阴

王义军

(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风湿病科,北京 100102)

贝赫切特综合征(behcet’s syndrome,BS)既往称之为白塞病(behcet’s disease,BD),1937年由土耳其皮肤科医生Hulusi Behcet首先报道而得名。本病是一种系统性炎症性疾病,以非特异性血管炎为主要病理损害,多表现为口腔和生殖器黏膜溃疡、葡萄膜炎和皮肤病变[1]。在中医文献中尚无贝赫切特综合征之名,其临床表现与中医的“狐惑病”相似,属于“狐惑病”范畴。《金匮要略》曰:“狐惑之为病,状如伤寒,默默欲眠,目不得闭,卧起不安,蚀于喉为惑,蚀于阴为狐,不欲饮食,恶闻食臭,其面目乍赤、乍黑、乍白。”张仲景创制的甘草泻心汤至今仍为治疗本病的有效方剂。中医历代医家由于所处的时代环境、地域、个人经验之不同,都从不同的方面对本病的病因、病机、治疗进行了阐述。

目前西医对本病的治疗主要采用非甾体类抗炎药、免疫抑制剂、激素、生物制剂等,西药存在的毒副作用常使患者不能耐受,从而不能长期坚持治疗,致使本病反复发作。中医治疗本病有着悠久的历史,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取得了丰富的经验。中医药治疗本病副作用较少,若与西药合用还可起到减毒增效的作用。故中医药以其独特的优势,在治疗本病中起到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故从本病的病机关键、辨证辨病相结合、常用药对等诸方面探讨中医治疗本病的思路与方法。

1 湿热毒瘀伤脉损络为病机之核心

现代医学认为,本病的基本病理改变为全身动脉、静脉、毛细血管的血管炎。炎症的发病机制可能为一个或多个抗原(如细菌、病毒、热休克蛋白OS抗原或其他自身抗原等)刺激巨噬细胞活化,活化的巨噬细胞激活T淋巴细胞和中性粒细胞,引起大量炎性细胞因子、黏附分子的产生和释放,或直接造成组织器官损伤引发该病[2]。这些细菌、病毒、抗原以及炎症产生的病理产物,与中医学的毒非常相似。本病多由先天禀赋不足,营卫失和,外感湿热毒邪,或热病余毒未尽,与湿浊相和;或饮食不节致脾失健运,湿邪内生,壅滞化热;或长期忧思郁怒,肝失疏泄,郁久化热,侮土而湿邪内生,从而导致湿热毒内蕴,燔灼营血,化腐成瘀。正如明代医家赵献可所云:“湿热久停,蒸腐气血而成瘀浊。”瘀既是湿毒、热毒损害的病理产物,同时又是致病因素,贯穿于本病的全过程。有研究对白塞综合征患者的手、眼球结膜及舌尖等进行微循环检查,结果提示有2/3的患者出现微循环障碍的各种表现[3]。亦有研究发现,血管损害出现动静脉栓塞的患者其血小板升高,血液流变学检测全血黏度高,提示可能与血管内皮细胞损害相关。乃因血管内皮细胞损伤,激活凝血机制,使血小板聚集,血管内纤维增生,血管狭窄,容易导致血栓形成[4]。本病患者出现的微循环障碍、血黏度增高等均相当于中医的瘀血之证。本病由外至里、由浅及深的病机演变为禀赋不足、外感湿热毒或脏腑功能失常,湿热内生,蕴结成毒,变生瘀浊,缠绵不去,久病入络,湿热毒瘀戕害脉络,循经上攻眼、口、咽,下注二阴而致蚀烂疡溃。本病临床表现复杂多样,病变由上至下、由外及里,病机的根本在于湿热毒瘀戕害经络,脉络损伤,缠绵难愈。

2 辨证论治为根本,结合药理增疗效

毒有湿毒、热毒,瘀则贯穿于本病的始终。在临床上湿热阻络、毒瘀痹阻是本病的基本证候,治疗重在清热利湿、解毒化瘀;湿热久羁,耗伤阴液,可出现阴虚火旺之证,治予养阴清热之剂;阴虚日久,阴损及阳,可导致虚阳上扰之证,治予温补肾阳、引火归原之剂;另外在本病活动期亦常见气郁化火证,常治予清肝泻火、疏利气机之剂。辨证论治是本病治疗的根本。

若在临床不考虑本病的基本病理改变特点,治疗效果往往不甚理想。若能结合本病的基本病理改变为全身动脉、静脉、毛细血管的血管炎之特点,在中医辨证的基础上,根据现代药理研究结果,选用一些对本病治疗具有针对性的药物,这在临床往往可获得较好的疗效。如要选用具有免疫抑制作用的中药,治疗溃疡以土茯苓、金雀根较好[5]。还可选择土贝母,其具有清热解毒消肿之功效,对缓解贝赫切特综合征患者的皮肤结节性红斑、血管炎等有很好的疗效。现代药理研究显示,皂苷类为土贝母的主要活性成分,具有免疫抑制作用[6]。现代医学认为,细胞因子对于调节免疫反应和炎症反应具有重要作用,本病患者免疫异常,细胞因子TNF-α、IL-1β、IL-6等在贝赫切特综合征中表达增高。穿山龙亦具有免疫抑制作用,可祛风除湿、活血通络。现代药理研究显示,穿山龙所含的穿山龙总皂苷能明显降低CIA大鼠血清中TNF-α、IL-1β和IL-6水平,减轻滑膜组织的病理损伤[7],故在辨证的基础上可重点考虑应用穿山龙。

3 善用药对,效专力宏

药对是中医在临床上独特的一种用药形式,是相对固定的2种药物的配伍运用。药对在临床上作用方向一致,可以起到增强疗效的作用。根据贝赫切特综合征病机关键为湿热毒瘀伤脉损络的特点,临床主攻方向应为清热解毒、祛湿化瘀,常用的药对如下。

3.1 土茯苓与半枝莲

土茯苓《本草纲目》云:“甘淡,平,无毒。”《本草再新》曰:“入肝、脾二经”,具有解毒、除湿、通利关节之功。《本草正义》曰:“土茯苓利湿去热,能入络,搜剔湿热之蕴毒。”现代药理研究显示,土茯苓具有细胞免疫抑制作用及镇痛作用[8];半枝莲性味辛平,归肝、肺、胃经。《中药大辞典》记载其具有“清热,解毒,散瘀……定痛”之功,两药配伍共奏清热解毒、除湿通络之功。

3.2 知母与生地黄

知母味苦、甘、性寒,归肺、胃、肾经,具有滋阴清热之功效;生地黄味甘、苦、性寒,归心、肝、肾经,功擅清热、凉血、养阴,两药合用可提高体内激素水平,抑制免疫[5]。知母、生地黄相伍养阴清热之力甚强,可用于治疗本病口腔及外阴溃疡反复发作、五心烦热等阴虚火旺之证。

3.3 水牛角与牡丹皮

水牛角味苦、咸、性寒,可作为犀角的代用品,具有清热、凉血、解毒之功;牡丹皮味辛、苦、性寒,归心、肝经,具有清热凉血、活血散瘀之功。对于贝赫切特综合征湿郁化火,蕴结成毒,瘀阻络脉所出现的口舌、外阴溃疡、皮肤结节红斑等症状,水牛角与牡丹皮两药为伍,明显增强了清热凉血、解毒散瘀之力。

4 典型病案

患者李某,女,36岁,2013年5月27日初诊:患者于1年前出现发热,口腔溃疡,外阴溃疡,双小腿部红斑,右眼发红,在外院诊断为贝赫切特综合征,给予甲泼尼龙、来氟米特、沙利度胺等药物治疗。患者用药后病情时轻时重,有时因不能耐受西药的毒副作用而停药,导致症状反复发作。3 d前患者症状加重,为求进一步治疗而来我院求治。初诊时见患者口腔及外阴溃疡,灼热疼痛,双下肢可见结节红斑,触之疼痛,右眼发红,咽痛,心烦口苦,小便黄赤,大便干结每3 d一行,眠差,舌质红,苔黄腻,脉弦。检查示ESR:66 mm/h,CRP:20 mg/L。患者来诊时服用醋酸泼尼松15 mg,每日1次,沙利度胺50 mg,每晚1次,来氟米特20 mg,每晚1次口服。西医诊断贝赫切特综合征,中医诊断狐惑病,证属湿热阻络、毒瘀痹阻,西药治疗同前,中药治疗以清热解毒、除湿化瘀为大法。方药如下:土茯苓30 g,半枝莲15 g,蒲公英30 g,金银花15 g,牛蒡子12 g,当归10 g,穿山龙30 g,土贝母15 g,牡丹皮15 g,生地黄30 g,栀子10 g,黄连3 g,酸枣仁30 g,黄芩10 g,车前子(包煎)10 g,生甘草10 g,7剂水煎服,每日1剂。

2013年6月3日二诊:患者服药7剂后,口腔及外阴溃疡灼热疼痛减轻,心烦口苦、小便黄赤亦有所减,大便正常每日一行。西药治疗同前,中药继服上方7剂。

2013年6月10日三诊:患者咽痛消失,口腔及外阴溃疡灼热疼痛进一步减轻,双下肢结节红斑色泽变浅变暗,触痛减轻,右眼发红减轻,心烦口苦、小便黄赤较前减轻,睡眠亦有改善,舌质暗红,苔薄黄腻,脉弦。检查示ESR:38 mm/h,CRP:15 mg/L,血常规:WBC:3.2×109/L,ALT:62 IU/L。西药来氟米特改为10 mg,每晚1次;醋酸泼尼松减至10 mg,每日1次。中药以上方减牛蒡子、黄连加垂盆草15 g,14剂水煎服。

2013年6月24日四诊:口腔及外阴溃疡面积减小、灼热疼痛大减,右眼发红基本消失,心烦口苦、小便黄赤基本消失,口干,手足心热,夜寐梦多,舌质暗红,少苔,脉弦细。西药同前,中药以上方减黄芩、栀子、车前子,加知母15 g、玄参12 g,28剂水煎服。

2013年7月22日五诊:患者外阴溃疡基本消失,口腔溃疡面积进一步减小,微感疼痛,灼热感消失,双下肢结节红斑明显好转,口干、手足心热减轻,睡眠基本正常,近日出现神疲乏力。检查示ESR:26 mm/h,CRP:9 mg/L,血常规WBC:3.8×109/L,ALT:54 IU/L。西药醋酸泼尼松减至10 mg,隔日1次;沙利度胺改为25 mg,每晚1次,停用来氟米特。中药方调整如下:土茯苓30 g,半枝莲15 g,当归10 g,穿山龙30 g,土贝母15 g,牡丹皮15 g,生地黄30 g,生黄芪15,知母15 g,玄参12 g,北沙参15 g,垂盆草15 g,生甘草10 g,28剂水煎服。

2013年8月19日六诊:患者口腔及外阴溃疡及双下肢结节红斑基本消失,无眼红,口干、手足心热及神疲乏力大减,舌质淡红苔略少,脉弦细。检查示ESR:15 mm/h,CRP:3 mg/L,血常规WBC:5.6×109/L,ALT:22 IU/L。西药停用,中药以上方随证加减进行治疗。一年后随访患者诸症消失,病情稳定。

按语:贝赫切特综合征病情复杂,症状多样,缠绵难愈,是临床上的一种难治之疾。西医治疗本病一般采用激素、免疫抑制剂等药物,由于本病病程长,加之此类药物大多具有不同程度的毒副作用,使本病患者难以坚持治疗。本案患者在诊断为本病后,服用激素及免疫抑制剂,因不能耐受西药的毒副作用而停药,导致症状反复发作。初诊时患者表现为湿热阻络、毒瘀痹阻之象,故以清热解毒、除湿化瘀为大法,辨证辨病相结合,以土茯苓、半枝莲为主清热解毒,抑制免疫,并采用穿山龙、牡丹皮等以化瘀通络,以黄芩、车前子等清热利湿,诸药合用共奏清热解毒利湿、通经活络之功。后由于患者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出现白细胞减少及肝功能损伤,故在三诊时来氟米特减量并加垂盆草以保肝。其病程迁延,湿热毒久羁,阴液耗伤,正虚邪恋,且又恐寒凉之清热利湿解毒之药伤及脾胃,故在四诊时前方减黄芩、栀子、车前子,加知母、玄参以养阴。五诊时患者又现气虚之象,故方药中加生黄芪益气而不燥。每诊依据病情随证加减,既注重湿热毒瘀之偏盛和气阴之偏衰而辨证用药,又根据本病血管炎之病理基础而辨病选用抑制免疫之品,药证相符,紧扣病机,病证结合,运用中医药治疗本病起到了减毒增效作用,取得了较好疗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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