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英国女性小说家创作意识的发展

2020-01-20 03:36史舒扬
黑河学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十九世纪奥斯丁小说家

史舒扬

(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100089)

十九世纪以前,尽管英国的小说创作已经开始发展,逐步成为受到大众关注的文学体裁,然而英国女性小说家的作品仍然寥若晨星。从英国文学的史诗时代到十七世纪左右,关于女性作家的评论较少,《诺顿女性文学作品选》记录了英国中世纪至十七世纪的少数女性作家。十七世纪开始,英国文学具备了女性意识及女性态度[1],男作家的写作中也出现了更多关于女性和儿童的描写。十七世纪与十八世纪交接之时,出现了英国历史上专职写作的女性小说家阿芙拉·贝恩等书写女性世界的政治、友谊、爱情、婚姻的女作家。十八世纪后,一批天赋极高的女性在英国文坛拥有了立足之地,英国小说的创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进步,更多女性小说家如萨拉·菲尔丁、夏洛特·伦诺克斯、弗朗西斯·伯尼继承了英国传统小说家对于女性成长主题的研究,搭建了到达十九世纪英国女性小说家辉煌群体的桥梁。尽管英国女性小说家在十九世纪之前并未取得文学话语的决定权,但她们的成就对十九世纪女性小说家的创作意识具有重要的积累作用。

十九世纪,英国经历了国内议会改革及拿破仑战争,与邻国爱尔兰的矛盾加剧,英国女性无法拥有参政权利的问题也经历多次商议而无法得到根本解决。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女性小说家受到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唯美主义等思潮的影响,自发式写作蔚然成风,女性文学的经典创作使英国文坛步入黄金时代。维多利亚时代初期,英国女性小说家主要有简·奥斯丁、伊丽莎白·盖斯凯尔、勃朗特姐妹等。

简·奥斯丁生活的时代,是英国向资本主义工业化过渡的时期。这一时期经济衰退,社会动荡,奥斯丁生活的乡村中产阶层也呈现着较为保守的面貌。在两个世纪之交,奥斯丁书写了六部小说,内容均以女性的爱情、家庭生活为主题,表现了对女性独立人格和自我意识的探索。奥斯丁最早完成的小说《诺桑觉寺》是一部写作手法较为成熟的作品,以少女成长经历作为写作内容。主人公凯瑟琳来自小镇,外貌平凡,内在淳朴,她沉浸于恐怖小说,在修道院做客时幻想隐藏在家族中的罪恶秘密,然而处处遭到敌对。凯瑟琳在自己的谬误中逐渐认清事实,以现实代替了幻想。这一作品对哥特小说的情节进行了模仿,表现了女性对世界的认知及自我意识的成长。在《理智与情感》和《傲慢与偏见》中,奥斯丁思考了女性的自我独立意识,以及对于爱情和家庭的选择。前者由奥斯丁的书信故事集《埃莉诺与玛丽安》改写而成,通过对姐姐埃莉诺与妹妹玛丽安对待爱情的不同方式的评价,奥斯丁认为,过度的感伤与过度的理智都是毫无必要的,感情需要通过转化而得到价值。后者是奥斯丁的代表作,小说原名《初次印象》。该文本语言富有特色,幽默风趣、反讽性强,以伊丽莎白与达西先生的交往为主线,讨论了女性如何正确进行自我认知与他人认知。奥斯丁在后期也尝试了不同风格的写作,《爱玛》是奥斯丁小说中等级观念较强的喜剧,《曼斯菲尔德庄园》呈现了家庭史诗与时代变迁,《劝导》以奥斯汀少有的抒情气质,体现了女性的自我成长与心理意识。奥斯丁的小说具有独特的创造性,肖瓦尔特认为她是英国女性小说中的“巅峰人物”。[2]

伊丽莎白·盖斯凯尔承接了奥斯丁的女性小说传统,善于描写少女的成长以及小镇生活。在豆蔻青春的《克兰福德》中,盖斯凯尔虚构了英国西北一个名为克兰福德的小镇,在男权社会的统管之下,女性乌有乡成为最后宁静的自留地。盖斯凯尔通过对小镇上不同年龄和阶层的女性的描绘,表现了女性逐步成长的独立意识。《妻子与女儿》的故事也发生在小镇中,作者通过医生吉普森两个女儿的爱情观点来讨论社会阶层与家庭成员关系等问题。《露丝》通过小镇中年轻女店员露丝的情感经历,反映了盖斯凯尔强调的伦理观点,即自我牺牲与自我克制。盖斯凯尔也尝试通过小说描写社会现实、展现社会变革、揭露社会弊病,表现个人“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3]。《玛丽·巴顿》通过玛丽等女性的视角,关注阶级矛盾,关注个人社会意识,记录了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斗争。《北方与南方》以南方淑女玛格丽特与北方资本家桑顿的爱情故事为核心,间接表达了作者对英国南北方不同价值观的思考。《西尔维娅的恋人》讲述了拿破仑战争时期少女西尔维娅的爱情悲剧,表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成长。伊丽莎白·盖斯凯尔的小说使十九世纪英国女性获得了精神力量,并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

勃朗特姐妹生于英国北部约克郡,夏洛蒂·勃朗特文学声誉最佳,写作了《教师》《简·爱》《谢莉》《维莱特》及小说片段《艾玛》。夏洛蒂的小说注重女性的自我审视及成长过程,如《简·爱》以自传性质的方式书写,表现了夏洛蒂对于女性的成长想象、自我抗争、人生思考。艾米莉·勃朗特善写诗歌,小说作品仅有一部《呼啸山庄》,文本以呼啸山庄与画眉田庄两代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为主线,前者代表了自由与野性[4],后者代表了文明与浪漫。她的小说具有典型的哥特风格,同时以高度的抽象象征含义描绘了关于女性的自我认知,以及死亡与永恒的众多可能性。安妮·勃朗特以小说《阿格尼斯·格雷》和《女房客》闻名于世,其小说喜爱描写普通女性的内心世界与生活境遇,文字质朴浪漫。勃朗特姐妹对于女性丰富精神世界的描绘,是十九世纪英国女性小说家创作意识发展的重要佐证。

简·奥斯丁、伊丽莎白·盖斯凯尔、勃朗特姐妹发展了英国十九世纪女性小说家的自我意识,在此基础上,乔治·爱略特,玛丽·雪莱,玛丽·伊丽莎白·布雷登等女性小说家重视故事情节的描写,阐发精辟的哲学思考,主张平等的伦理道德,擅长细腻的心理分析,丰富了女性小说家对世界的探究与自我认知的方式。

乔治·爱略特在世时已蜚声文坛,被誉为与查尔斯·狄更斯并行的维多利亚时代英国最著名作家之一。爱略特的第一部小说《亚当·贝德》描写了英国北方的乡村生活,展现了田园风景中的悲剧史诗。《弗洛斯河上的磨坊》同样以悲剧氛围及类自传的形式描写了麦琪兄妹的故事。这部作品是爱略特写作走向成熟的标志性作品,带有浓厚的怀旧感情。《织工马南传》是爱略特心理现实主义写法的经典著作,将地主卡斯家的故事与织工马南的故事交叠进行,揭示了爱的力量的重要性。《罗慕拉》是爱略特小说创作艺术的转折点,主题不同于英国乡村生活,而是仿写了历史上的重要事件及政治立场。《激进主义者菲利克斯·霍尔特》反映了英国议会改革时期的社会境况,反对暴力处理社会问题。《米德尔马契》是爱略特整个创作阶段的经典作品,也是英国女性小说最具代表性的杰出文本之一。小说以外省生活研究为蓝本,书写了英国议会改革时期虚构的外省小镇米德尔马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文本以少女多萝西娅、银行家布里斯特罗德等人的生活为核心,勾勒出包含社会、宗教、爱情、家庭等诸多方面的英国地区生活图景。《丹尼尔·德隆达》以犹太复国运动和格温莫林的婚姻状况为主线,讲述了出身英国上流社会的犹太家族的日常生活。除长篇小说外,爱略特也创作了中篇小说、诗歌与散文,《撩起的面纱》涉及心理元素与科幻情节,《生命与意识问题》书写爱略特对于女性的生命关照与自我认知。爱略特文本中的女性参与社会生活、宗教改革,反对家庭桎梏,努力寻找自我。尽管现实让女性无法彻底摆脱世俗,爱略特的女性小说仍然体现了英国十九世纪女性的创作意识与自我追求。

玛丽·雪莱是浪漫主义诗人雪莱之妻,曾编写雪莱诗集,如长诗《生之凯旋》等。玛丽雪莱的小说代表作有《弗兰肯斯坦,或现代的普罗米修斯》、《最后一个人》、《永生者》,其写作思路成为科幻小说的奠基,影响了后世诸多科幻小说作家。《弗兰肯斯坦,或现代的普罗米修斯》表达了玛丽雪莱对科学发展的忧思,以怪物化的男权自我表达了女性话语被剥夺的境况。女性在工业化阶段、资本主义发展时期,更类似于沉默的“他者”,她们的声音、行为、思想都被男性及男性叙述者的主张所覆盖。《最后一个人》与《永生者》是作者对战争、瘟疫、爱情和荒凉社会的观察,主题超越了传统写作范围。

玛丽·伊丽莎白·布雷登是英国惊悚、通俗类小说的重要女性作家之一。她的代表作《奥黛丽夫人的秘密》讲述了一名犯下谋杀罪的美丽女子的故事,奥黛丽夫人被罗伯特追究秘密一事构成了小说的中心情节。在玛丽·伊丽莎白·布雷登笔下,“疯狂”成为了女性偏离传统形象的标签,然而真正的疯狂与清醒同为一体两面,奥黛丽夫人的秘密实际上是她的清醒。《欧罗拉·弗洛伊德》是布雷登的另一部小说代表作,布雷登在文本中善用周密的环境描写带动情节发展,以富丽堂皇的钢琴、绘画着色人物的美与气派,形成了特有的布雷登式文本叙事。布雷登的小说中存在着英国社会男权化的投影,因此,其作品超越了一般的惊悚、通俗类小说,抵达了英国十九世纪小说特有的现实主义的深刻性与理想性。

除前文提及的英国经典女性小说家,十九世纪也涌现了大量女性小说家,甚至形成了女性作家群体。尽管她们的作品在艺术水平与写作手法等方面无法与经典小说家相提并论,然而她们丰富的写作视角、复杂的写作内容,拓宽了英国女性小说家的写作题材,发展了更广阔的读者市场,提供了更有活力的写作形式,因而进一步扩大了英国十九世纪女性文学的意义。

玛丽亚·艾奇沃斯独创了风俗民情写作,她的文本风格类似于简·奥斯丁,早期作品有《致文学女士的一封信》、《实用教育》等。《拉格伦特城堡》是艾奇沃斯的代表作品,小说通过仆人萨迪的讲述,描绘了住在拉格伦特城堡的大家族的世代兴衰。小说描写了英国风俗与爱尔兰民情,一定程度上贡献了女性在历史与国别小说方面的观点。《贝琳达》是艾奇沃斯的第二部经典小说,属于典型的少女成长主题。《百无聊赖》取材自伦敦的上流社会生活,小说富有奇闻逸事之趣。

弗朗西斯·特里罗普在女性小说家中独树一帜,思想前卫,博览群书,观察敏捷,曾游历诸多欧洲大陆与美洲大陆的国家。特里罗普丰富了英国十九世纪女性小说中的游记题材,她的作品《女修道院院长》、《比利时与西德》、《美国的难民》都属于游记性质的社会批判代表作。以传记写作的十九世纪女性小说家还有玛格丽特·奥莱芬特和夏洛蒂·扬,前者以苏格兰系列小说《默克兰》、《卡林福德记事》、《莎伦教堂》、《终身牧师》闻名,后者写作了《雷德克里弗的继承人》、《三色堇》、《雏菊花环》、《珍珠项链》、《爱与人生》等小说。

涉及社会发展与道德思考的女性小说家主要有卡罗琳·诺顿夫人、安妮·里奇、汉弗里·沃德夫人、奥利弗·施莱娜夫人等。卡罗琳诺顿夫人以长篇小说《不朽之人》、《多里斯的斯图亚特》、《老先生道格拉斯》蜚声文坛;安妮·里奇是小说家萨克雷之女,以巴黎生活为写作背景创作了《伊丽莎白的故事》、《老肯辛顿》、《戴尔蒙德夫人》等篇目;汉弗里·沃德夫人是著名评论家马修·阿诺德的侄女,曾就读于牛津大学,是“牛津思想”的崇拜者,《罗伯特·艾斯梅尔》、《大卫·格里夫》、《马塞拉》、《罗斯夫人的女儿》、《范贝克的一生》是其记录英国十九世纪社会问题、道德理想、学术发展、宗教思潮等方面的著作,沃德夫人属于女性小说家中少有的学者型作家;施莱娜夫人出生于英国传统传教士家庭,她的作品《妇女与劳动》、《骑士彼得·海尔凯特》涉及了英国历史、政治、战争等问题。

除传统写作内容外,十九世纪英国女性小说家也尝试了其他实验性题材,例如科学、哥特、疾病、妇女问题、时代精神等。玛丽·考雷利以《两个世界的罗曼司》、《巴拉巴思》、《撒旦的忧伤》、《莉莉丝的灵魂》、《万能原子》、《一时之势》等畅销小说红极一时;玛丽·柯勒律治写出了《双面骑士》、《火热的黎明》;奥利佛·霍布斯以《罪人的喜剧》、《认真的追求》闻名;贝亚特里斯·哈里顿写作了《夜航船》、《情绪多变》、《捕猎者》等小说;艾瑟尔·莉莉安·伏尼契出生于英国剑桥,全家曾移居伦敦并参加伦敦的革命流亡集团活动,她的作品《牛虻》、《中断的友谊》、《杰克·雷蒙》、《奥利弗·兰瑟姆》展现了伦敦等欧洲城市的发展历程。

通过对十九世纪女性小说家创作意识的发展进行述评,我们能够发现,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社会文明曾经以男性为主体,女性处于从属地位,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艺术、宗教、家庭等方面都受到男性的压迫与制约。父权社会的决定论之下,性属(Gender)是文化的传统构建方式,充斥着对女性的偏见。十九世纪以来,英国文学在小说领域迅速发展,女性小说家作为女性权利的发声者,尝试建立长期被父权社会所统治的女性历史与经典文化传统,构建女性诗学,注重性别意识,重视个人发展及与社会的联系。曾经对女性定义的“第二性”[5]不再内化成为女性自身的价值标准,女性小说家群体的辉煌共同成就了文学领域的女性创作意识的发展。

十九世纪英国女性小说家的创作也具有一定的思想限制,例如,描写时情感带入过强,使文学成为宣泄情感的方式;难以拉开作者与人物的距离,难以达到一定的高度去思考世事哲理。女性小说家也常常不自觉的模仿男性小说家的文笔,以传统男性的视角去塑造女主人公的个性,以期得到男权社会的肯定。因此,尽管英国女性小说家在十九世纪的群体崛起中获得了一定的写作经验与社会地位,但仍未在文学领域得到真正的话语权。但是,女性小说家通过文学创作进入社会,完成自我意识的思考与自我觉醒,这一事实对于后世女性小说家产生了深远影响。可以认为,十九世纪英国女性小说家通过写作与阅读,彼此熟悉,深入思考,取长补短,共同建立了独特的女性经典文学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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