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头虫及大禹神话看孙悟空形象

2020-02-23 00:02赵一超
延边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二郎神大禹原型

赵一超

从九头虫及大禹神话看孙悟空形象

赵一超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开封 475001)

在《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形象中从出生到兵器,处处都透露着大禹的神话原型。同时在碧波潭一段中出现的九头虫,就其原型是古代神话中的玄鸟和相柳神话的结合,以及这一段中出现的二郎神,反映出碧波潭的故事情节可以说是治水神话的翻版,同时也反映出孙悟空的大禹神话的原型。

西游记;孙悟空;九头虫;大禹

在《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形象中从出生到兵器,处处都透露着大禹的神话原型。同时在碧波潭一段中出现的九头虫,就其原型是古代神话中的玄鸟和相柳神话的结合,以及这一段中出现的二郎神,反映出碧波潭的故事情节可以说是治水神话的翻版,同时也反映出孙悟空的大禹神话的原型。

一、孙悟空出生及兵刃与大禹形象的联系

《西游记》作为我国古典名著之一,可谓是我国明代神怪小说的集大成者。内容恢宏庞大,穷学者一生之精力也不过管中窥豹,究其原因是因为《西游记》中的很多故事及其原型从上古便已流传,内容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笔者仅从中取其中一段故事加以分析,希望笔者的管窥蠡测有助于加深对《西游记》的神话解读。

之所以从《西游记》上百回故事中选取碧波潭孙悟空二郎神大战九头虫这一段,是因为这一段有三个奇特之处。第一奇,碧波潭的名字在孙悟空借芭蕉扇时就已经出现过了,牛魔王赴宴之地就是碧波潭,《西游记》中的故事俱是独立成章的,很少在两难之间互相埋下伏笔;第二奇,九头虫是书中少有的没有确定结局的妖怪,这个“毫无背景”的妖怪在阻挠唐僧后竟然没有被彻底杀掉;第三奇,九头虫是西天路上唯一一个要二郎神出手的妖怪。这三个奇特之处,加上出场人物相对较少,是研究《西游记》中的神话及流变的绝佳素材。

而孙悟空的原型据鲁迅先生所说,应当是无支祁,是一只被大禹镇在山下的猿猴。据《太平广记》中记载无支祁是一只兴风作浪的水怪,后被大禹压在了龟山山下。而观整部《西游记》,孙悟空除了龙宫借宝一段曾下水以外,可谓是毫无水战经验,不当有兴风作浪的本领。同时文中无支祁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为祸人间的妖魔,这与孙悟空一路上斩妖除魔的形象可以说是大相径庭。所以笔者看来,与其说孙悟空是无支祁,毋宁说孙悟空便是锁住无支祁的大禹。因为作者吴承恩对大禹是有着特殊的感情的,吴承恩的第一篇小说文集便叫做《禹鼎志》。可以看出吴承恩本人是对大禹的神话钟情已久的。

首先,从孙悟空的出生来说。《西游记》中说孙悟空是从花果山上的一个石头中蹦出来的。而在古籍中记载,大禹也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甚至可以说大禹是中国古代石中出生的第一人。据《淮南子》中记载:

“禹生于石;契生于卵;”[1]

契就是商代的祖先,正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6],这也是“契生于卵”的最早来源。由此可见,“禹生于石”中的“石”并不是一个地名,而确确实实就是一个石头。可见在我国古代即有大禹从石头中出生的传说。如此而来,孙悟空的出生就和大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次,从孙悟空手中的兵器金箍棒来说。这是最为直接的证据。据《西游记》中所说,金箍棒本是定海神针,本就是大禹治水时留下的神器,但这只不过是一块“神铁”,龙王与之相处了这么久也不曾知道它有什么神异之处,但是等到孙悟空一来,“他(孙悟空)尽力两手挝过道:‘忒粗忒长些,再短细些方可用。’说毕,那宝贝就短了几尺,细了一围。”[2]就好像见到了主人一般,十分听话。从中也向我们暗示孙悟空即是定海神针的主人大禹。而定海神针的原型,据笔者管窥,是古籍中的九鼎与民间传说中的定海石结合而来的。民间多有传说大禹留下定海石镇住海眼,《广阳杂记》中就有记载:

“维扬禹王庙中,有巨石一块埋土中,名曰“浮山”。相传神禹以此石镇海眼者,可发一噱。”[3]

这定海石就是大禹治水时防止洪水泛滥的,但是石头终归不适合做兵器,于是结合了印度教中哈努曼的兵刃,成为了一个铁棒的形象。再结合了大禹铸鼎的传说中的奇异色彩,变演变成了熠熠生辉的如意金箍棒。关于大禹所铸造的夏鼎,《左传》中记载:

“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4]

就是说这个鼎上面并不是光秃秃的,而是刻满了各种神物,可以使一般民众知道什么是神灵、什么是妖魔,即使是进入深山也不会碰到邪祟魑魅魍魉。而这就演化成《西游记》中对金箍棒的描述:

“中间星斗暗铺陈,两头箝裹黄金片。花纹密布鬼神惊,上造龙纹与凤篆。”[2]

为什么金箍棒刻的这些花纹会使得鬼神震惊,原因正在《左传》之中。而且大禹所铸之鼎也曾如金箍棒一样落入水中,秦始皇还曾打捞过,《史记·始皇本纪》中记载:

“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5]

大禹所做之鼎与金箍棒何其相似,也说明了为什么金箍棒只听孙悟空的话变大变小了,正是孙悟空背后的大禹形象使然。

二、从简狄到九头虫的形象创造

已有学者对九头虫的形象进行过解读,认为《西游记》里的九头虫即是《山海经》中的“九凤”甚至是太阳金乌。但据笔者观察,无论是九凤还是太阳金乌俱不是邪神,与《西游记》中的九头虫有着本质区别,并不可以简单地将二者画上等号,中间是有其他形象的混杂的。神话中的形象固然是会发生演变,但这个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便会融合其他神话故事中的形象。而九头虫的形象即是先秦神话中的简狄形象和相柳形象融合而来的,大鸟的形象来自于简狄,而九首形象来自于相柳。

简狄即是商代的始祖。《诗经》中的: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6]

即说的是简狄的故事,只不过《诗经》中并没有提到简狄的名字,但从后世的记载来看,这便是简狄故事的最早版本。等到《史记》中记:

“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5]

而在刘向的《列女传》中则将这个故事更加细化:

“契母简狄契母简狄者,有娀氏之长女也。当尧之时,与其妹娣浴于玄丘之水。有玄鸟衔卵,过而坠之。五色甚好,简狄与其妹娣竞往取之。简狄得而含之,误而吞之,遂生契焉。”[7]

这时就从《诗经》中简简单单的一段玄鸟降商,演变出了简狄是吞食玄鸟的卵而生下商代祖先契,并且加入了沐浴的情节。但此时故事中的主角不论是玄鸟还是简狄都不是一个邪恶的形象。这是因为此时的民众还是可以理解上古之时的“野合”习俗的,《周礼》中记:

“以仲春之月,会合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8]

此时民众对于这种习俗尚有认识,但等到各种礼仪礼法被建立起来以后,妇女被层层束缚,这时便无法理解“野合”的习俗,也就无法理解简狄吞食鸟卵生子的神话了。于是便将这则神话改编,认为主角在外面生下的小孩不是她自己的,而且她一个人是不能生下小孩的,要给她搭配一个男人。于是玄鸟的形象和简狄的形象又合二为一了,再结合沐浴的情节,成为了一个穿上羽毛衣服是神鸟,脱下便是美女的形象。于是就演化成了《玄中记》里的姑获鸟:

“姑获鸟夜飞昼藏,盖鬼神类。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二句北户录引在豫章男子句上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御览引作名曰帝少女一名夜游今依北户录引补一名钩星,御览一引作钓星一名隐飞。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今时小儿之衣不欲夜露者,为此物爱以血点其衣为志,即取小儿也…今谓之鬼车。”[9]

故事中的姑获鸟即鬼车便是九头虫真正的原型,但此时的鬼车还没有九首,而且也只是喜欢替别人养孩子,也并没有说她对这些孩子做过什么恶事。甚至还是天帝的女儿,嫁与普通人为妻,虽然也有盗取他人小孩的行为,但俱是一笔带过,表现出来的形象并不是十分邪恶。

三、相柳到九头虫的形象变迁与大禹到孙悟空的形象创造

但随后鬼车的形象开始与相柳的形象融合,便摇身变成了一副邪恶的模样。据《大荒北经》中的记载:

“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乌欠]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10]

相似的记载也出现在《海外北经》中:

“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10]

从中可以看出相柳即是一个恶神,是共工的臣子,而共工则是上古的水神,曾纵水为患,加上文中提到的相柳所过之处俱变为一片泽国,在大禹杀掉相柳之后,相柳的血所滴之处变得不可以种植五谷,变成了湖泊沼泽。这里可以看出相柳必是一个水精水怪一类,所以治水的大禹才会殛杀相柳。同时也提到他的血会带来灾祸这样的情节。于是一个滴血会带来灾祸的九首水怪的相柳形象,再结合到了上文中提到的姑获鸟的形象,变成了后世口中的“鬼车”。而等到了周密的《齐东野语》中,鬼车的形象就不再是像《玄中记》那样带着几分可爱了,完全变成了一个避之唯恐不及的恶兽:

“鬼车,俗称九头鸟。陆长源《辨疑志》又名渠逸鸟。世传此鸟昔有十头,为犬噬其一,至今血滴人家,能为灾咎。故闻之者,必叱犬灭灯,以速其过。泽国风雨之夕,往往闻之。”[11]

而且文中提到的“泽国风雨之夕,往往闻之”正与“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异曲同工,这也向我们暗示此时的鬼车已经包含了相柳的形象。而这里的鬼车就演变为《西游记》中的九头虫,此时的鬼车中简狄的形象除了保留有鸟形象外,已经完全褪去,几乎所有的事迹都是从相柳的形象演化而来的。这也就不难理解孙悟空与九头虫之间的这场恶战了。来源就是大禹殛杀相柳。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九头虫被哮天犬咬下一个脑袋以后,要逃往北海,因为北海正是相柳的君主共工的所在地。《山海经》中记载:

“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10]

共工就是先秦的水神,而且就住在北方,那么他的臣子逃往北海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九头虫形象中是有相柳形象的,也从侧面反映出了孙悟空的大禹形象。同时,也解释了故事中二郎神的存在。不论是《西游记》还是《封神演义》,二郎神都是“战神”一般的形象,但二郎神在孙悟空西天路上全程未曾出手,唯独与九头虫的这一次除外。除了上文提到的,鬼车被一犬咬掉了一个脑袋,而二郎神恰好有一条哮天犬之外。更为深层的原因则是二郎神的原型。二郎神历来有三种说法,李二郎即李冰的二子,杨二郎即杨戬,赵二郎即赵昱,从《西游记》中提到过的二郎神的道场来看,《西游记》中的二郎神的形象应该更接近于李二郎,书中提到二郎神的道场在灌江口,而灌江口就在现在的都江堰市,正是李冰父子治水的地方。而在灌江口祭祀二郎神,也正是因为李冰二子李二郎辅佐其父治水有功。

而前文已经提到,九头虫的原型就是纵水为患的相柳,二郎神也与大禹一样是一位治水英雄,可见这场在碧波潭的大战究其原型可以看成是两位治水英雄共同抗击水怪的故事翻版。而在《西游记》中这场大战则是因为取经,只字未提治水。可见在神话的演变中,随着时间的推移,神话人物的形象会发生变化,于是从大禹演变为了孙悟空。而随着神话人物形象的变化,有关神话故事的情节也会发生变化,从治水演变为了取经。但是在这种演变之后,神话人物原型的相关故事情节也会以另一种方式被再创作出来。从大禹殛杀相柳演化为孙悟空击败九头虫,正是沿着这样的道路一步步被转化过来的。故而研究神话不仅仅是要研究其中不变的东西,也要研究这其中变化的东西,因为只有变化的神话才是“活的”神话。

[1]陈广忠译.淮南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4.

[2]吴承恩.西游记[M].长沙:岳麓书社,1987.

[3]刘献廷.广阳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7.

[4]郭丹译.左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4.

[5]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6]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M].北京:中华书局,2017.

[7]绿净.古列女传译注[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8.

[8]杨天宇.周礼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9]鲁迅.古小说钩沉[M].上海: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民国三十年.

[10]方韬译注.山海经[M].北京:中华书局,2011.

[11]周密.齐东野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赵一超(1992—),男,汉族,河北保定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史先秦研究。

2019—10—01

I207.41

A

1673-4564(2020)01-00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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