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初期外交国礼纪事

孟 红

（作者系中共山西省委党史研究院二室主任）

外交礼品是一个国家或民族文化传统的生动体现，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中华人民共和国收到的国礼珍品，大都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纪念意义，不仅集中体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外交风采，展现了共和国辉煌的外交成就，也是外交礼仪、外国民族传统文化和风情以及国际风云变幻的一个历史缩影，是特定时期中外友好交往的实物见证。这些国礼珍品，来自世界五大洲的l60多个国家和地区，从一个侧面形象生动地说明了“我们的朋友遍天下”，表明了中国的国际地位日益巩固和提高，体现了我国“独立自主”外交政策在近70年的外交实践中取得的亮眼成就。

新中国成立初期，受赠的外交礼品多来自社会主义阵营。

1949年10月3日，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第一个承认新中国，并表示即刻建交。没过几天，就派大使来新中国上任，不久又诚邀毛泽东前往访问。12月16日，中共中央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应邀抵达莫斯科，开始了他对苏联的第一次访问。他在苏联参加了一系列活动，受到了热烈欢迎。21日，毛泽东出席了苏联在莫斯科大剧院为斯大林70寿辰举办的庆祝大会，并在会上致了祝词。1950年1月20日，周恩来到达莫斯科。经过几轮会谈，双方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

在这次外交活动中，中苏双方互赠了不少礼品，都极具深意。比如在访问期间，中方欣喜地接受了一件斯大林故居建筑塑料模型。当时，塑料作为一种新型材质才刚刚问世不久，格外珍稀、贵重。以此制作成的礼品当然造价不菲，弥足珍贵，也更有意义。

当然，苏联所赠礼品中最贵重的当属斯大林赠送给毛泽东及中共另外三大书记每人一辆的吉斯牌防弹小轿车。这里还有一段故事。在斯大林生日当天早上，毛泽东在下榻的贵宾别墅挥毫泼墨，撰写了一副寿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赠送这副龙飞凤舞的寿联时，中方译员师哲把“东海”和“南山”两个典故讲给斯大林听，斯大林听后十分开心。不久，斯大林就回了这份重礼——4辆吉斯牌防弹小轿车，这也是新中国领导人最需要的交通工具。

新中国领导人赠送的礼品也颇具特色。因为是参加祝寿活动，自然少不了“寿礼”。礼品分别由党中央和中央人民政府送出。党中央的礼品有大元帅丝织像、清代蓝瓷花瓶、景泰蓝茶具、烧瓷寿盘，以及象牙雕刻的大花瓶、宝塔等共l0种22件，外加祁门红茶、上等绿茶和龙井茶。中央人民政府的礼品也很丰富，除大元帅陶瓷盘和景德镇五彩瓷具套件外，还有中国农民所献蔬菜果品——山东胶东白菜、莱阳梨、大葱、北京鸭梨等等。这些礼物规格之高，在我国外交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要知道，彼时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中国政府准备的这些国礼，充分展现出了中国领导人对中苏关系的重视。

出访苏联归来不到一年，毛泽东又开始为抗美援朝战争作筹划。在国内开展轰轰烈烈的支援抗美援朝运动的同时，一出“瓷盘外交”的好戏在毛泽东的导演下精彩亮相了。

1951年初夏，江西省委接到了一项烧制“水浒故事瓷盘”作为国家礼品瓷赠送斯大林的任务，要求“高级、特制、美观”，能充分反映中国的“民族特色”。江西省委旋即派员赶赴景德镇，决定以建国瓷厂（原明、清两朝的皇家御窑，新中国成立后更名）为主，邀请国内瓷业精英，共同策划、设计、烧制这套“水浒故事瓷盘”。原计划根据水浒108将的故事，制作108只故事连贯的瓷盘。但为了能更充分地表达毛泽东向斯大林赠送瓷盘的深刻用意，中央办公厅决定增加江西省委所撰七律序诗盘和墉生书“替天行道”楷书跋尾盘，将一套瓷盘的总数增加至110只，每只盘子都写有“中共江西省委赠”的字样。

斯大林对这套精美绝伦的“水浒故事瓷盘”十分喜爱，更深谙毛泽东希望他这位“老大哥”“替天行道”的弦外之音。于是，斯大林及其领导的苏联政府对艰苦作战中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给予了大力支持，为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做出很大贡献。斯大林逝世后，这套“水浒故事瓷盘”作为中苏友好的象征，被苏联国家博物馆（即今天的俄罗斯国家博物馆）永久收藏。

1954年9月，刚刚上任的苏联共产党中央第一书记赫鲁晓夫应邀出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周年的庆典。这次访问是苏联最高领导人首次访华，也是赫鲁晓夫第一次访问中国。为了表示对中国的友好，赫鲁晓夫特意挑选了一套金镶宝石首饰及孔雀石首饰盒赠送给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其中，孔雀石首饰盒长35.2厘米，宽20.5厘米，高l7厘米，是用一整块孔雀石雕成的。孔雀石是一种珍贵的宝石，有带来好运的寓意，这样大的孔雀石，颜色如此鲜艳，纹理如此细腻，是非常罕见的。

更令人欣喜的另一份重礼，是赫鲁晓夫代表苏联政府和人民致书毛泽东，赠给中国人民能满足2万公顷播种面积的国营农场所需的机械设备，包括拖拉机198台、汽车40辆、摩托车24辆、机动犁100辆、播种机120架、耕耘和粗耕机100架、耙1600个、净谷机16架、割草机16架、无线电台16个、拥有100个号码的电话总机1个、各种修理机床14台、电焊设备两套、流动电影放映设备1部，并派若干专家前来协助工作。这份厚重的馈赠是当时中苏友好关系的历史见证。

紧接着，中苏外交进一步升温，引人瞩目。先是1954年10月12日，中苏发表了联合宣言：苏军从旅顺口海军基地撤退，1955年5月31日之前将该基地交由中国完全支配；将1950年、1951年创办的4个中苏股份公司中的苏联股份自1955年1月1日起完全交给中国；签订中苏科学技术合作协定；苏联为中国提供五亿二千万卢布长期贷款的协定，等等。

随后是毛泽东第二次访问苏联。1957年，苏联成功发射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11月2日，毛泽东率领中国党政代表团访问苏联，参加十月革命40周年庆祝大会与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的代表大会（简称为莫斯科会议）。

1957年的中国与建国之初相比已有了巨大的发展，这在送给苏方的礼品中有充分的体现。礼品共10份，有“苏联社会主义共和国国徽”“岱宗旭日，松柏长青”（国画）“象牙雕刻北海全景”“清代青花瓷器”等。其中最具特色的是27件反映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宏伟建筑模型，包括鞍钢全景、武汉长江大桥所取得成就、第一机床厂、第一汽车制造厂、喷气式飞机等。给苏联领导人及友人的礼品分为8个等级，一等礼品大小共21套，包括布料、绸缎、西湖龙井、祁门红茶、齐白石画册等，分别送给苏共4位领导人：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赫鲁晓夫、苏维埃共和国部长会议主席布尔加宁、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和副主席米高扬。有意思的是，四到七级之间还增加了四等半、五等半、六等半几个等级，赠送对象全面覆盖所有参与接待中国代表的工作人员，连烧锅炉的工人都有份。在这些礼品中，“象牙雕刻北海全景”是国宝级艺术品，在中南海居仁堂展示时，邓小平曾询问将国宝级的艺术品作为礼品送出是否妥当，并请时任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研究处理。后来了解到，创作这一牙雕的工艺大师当年50多岁，仍有精力再创作同一主题的作品，便决定不更换礼品。

当时，毛泽东收到了10件来自苏联政府馈赠礼品，包括地毯、“各族人民大团结”（雕刻）“列宁在装甲车上”（雕刻）、一个拉链皮包、一套笔记本、一套文艺书、一套莫斯科画册、6个茶杯、一枚十月革命40周年纪念章、一包食品。这些官方礼品都较为平常，倒是在莫斯科一次群众集会开始前，某苏联友人送给毛泽东的一件人造地球卫星仿制模型，颇有创意、构思巧妙。这件模型是1957年10月4日苏联发射的世界第一颗人造卫星的仿制品，长35厘米，宽4.3厘米，圆形木底座上隆起一个金属半球，上面刻经纬线代表地球，一侧焊有枝叶形托架，连接人造地球卫星模型。其实在十月革命40周年庆典前夕，苏联又发射了第二颗卫星，向这次活动献礼。

这件礼物对毛泽东来说意味深长，也令他颇受震动。当时苏联已连续发射了两颗人造卫星，表明其国力已在世界称雄。虽然毛泽东对苏联大国沙文主义及赫鲁晓夫“利令智昏”很不满，但访问期间，他还是多次提到“以苏为首”。1957年11月14日，在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上，毛泽东发言说：“我们中国是为不了首的，没有这个资本……我们半个卫星都没有抛上去。这样为首就很困难，召集会议人家不听。”为此，毛泽东狠下决心追赶苏联，不甘落后，并在1958年5月17日召开的八大二次会议上提出：“我们也要搞人造卫星。”这彰显民族精神的一锤定音震响神州大地，振奋人心。随即，中国紧锣密鼓谋划方案，招揽各路科技精英汇成千军万马，奋战在研制攻克“两弹一星”的尖端领域……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励精图治之后，是梦想成真！继1964年10月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1967年6月我国第一颗氢弹爆炸试验成功之后，1970年4月24日，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1号发射成功。

值得一提的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宝”级动物大熊猫第一次作为国礼，是在1957年金秋十月。1955年，中国科学家在四川宝新县考察时捕获了3只大熊猫，并把它们送到北京动物园。1957年5月，苏联元帅伏罗希洛夫参观北京动物园时，被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吸引住了。这一年适逢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于是，中国政府将其中的两只大熊猫“平平”和“碛碛”作为国礼送给苏联。因为那时的科研水平尚无法对幼体大熊猫进行准确的性别判断，它们在苏联生活了半年后，因怀疑都是雄性，“碛碛”被送回。1959年，另一只大熊猫“安安”作为“平平”的配偶送到苏联。然而，后来才发现“安安”不是雌性，“碛碛”才是。“碛碛”被送回北京动物园后，改名为“姬姬”。

新中国成立初期，朝鲜领导人金日成、越南领导人胡志明等也赠送了一些礼品给中国领导人。l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议》签订，标志着历时3年多的朝鲜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中朝两国人民在共同反抗美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斗争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同年10月，金日成访华。在他带来的礼物中，有一只长方形嵌螺钿木胎漆盒格外引人注目。盒子的盖面中央用螺贝片镶拼着4个朝鲜文字“万寿无疆”。这是专门送给毛泽东的生日礼物，由平壤艺术家精心制作。螺钿漆器工艺是中朝两国的传统手工艺，这件漆盒自然也蕴含有“两国好合，如胶似漆”之意。

1953年6月，时任越南国家主席胡志明通过越中友协，赠送给毛泽东一对代表“吉祥如意”、因曾在越法奠边府战役中为越南立下汗马功劳而备受尊敬的亚洲象，雄象叫“阿吐”，雌象叫“阿邦”。更有趣的是，20世纪50年代，胡志明向中国政府点名要求陈赓大将做抗法军事顾问组组长，毛泽东同意了。陈赓不负重托，在越南抗法战争中建立了很大的功勋。当时，胡志明每年都要来中国休养，如果是到北京，第一时间就是去拜访陈赓。有一年，他带给陈赓一只鹩哥作为礼品。陈赓双手接过礼物之后，便设家宴款待胡志明。席间胡志明没有提一句关于鹩哥的事，陈赓也没问。直到鹩哥突然开口，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中国话，警卫员才对这只鹩哥另眼相待，连忙告诉陈赓。陈赓恍然大悟：这真是礼轻情谊重！

新中国建立之初，接受了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不少各具特色的外交礼品。捷克斯洛伐克、波兰等国的礼品以各类玻璃制品为多，色彩丰富，造型各异。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匈牙利和民主德国等国的礼品则以各种木雕、陶瓷器、织毯为主，反映出独特的民族文化传统。

有这么一只精美的国礼果盘，无声讲述着新中国与波兰的外交故事。这个果盘长38厘米，宽25厘米，高20厘米，系波兰波中友好协会访问代表团于1958年10月赠给中波友好协会的。这是件玻璃与金属材料巧妙结合的实用艺术品，果盘由含铅晶质玻璃制成，底足和托架为铜镀金。托架铸作葡萄藤蔓状，两耳为镀金铸铜羊头，具有洛可可艺术的装饰风格。1949年10月5日，波兰宣布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10月7日，两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20世纪50年代，中波关系处于全面发展时期，两国相互支持，密切合作，高层互访频繁，朱德、彭德怀、贺龙等先后访问波兰，周恩来更曾两次访波，特别是1956年波兰十月事件后访波，极大地增加了两国、两国人民之间的相互了解，增进了彼此的友谊。波兰领导人贝鲁特、奥哈布、西伦凯维兹等也先后访问中国。中国支持波兰的中欧无核区倡议，波兰支持中国抗美援朝、争取国家统一及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的斗争。从50年代末起，随着中苏关系逆转，中波关系也日渐疏远，高层往来逐步中断，但在此期间，波兰仍坚持反对“两个中国”并要求恢复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立场，中国仍关心波兰维护主权的斗争并支持波兰反对修改奥得尼斯河边界的立场。70年代初，中波关系有了松动。1971年，波兰隆重庆祝中波轮船公司成立20周年，波兰航运部长和中国交通部长互访，较早地恢复了两国部长级的往来。

另一只高12厘米，口径29厘米的精美果盘，是20世纪50年代捷克斯洛伐克政府赠给中国政府的。这件器物呈柔和素雅的墨绿色，造型巧妙别致。盘体刻磨叶状花纹，布局均匀，典雅端庄。叶脉清晰逼真，线条简洁流畅，意趣盎然，韵味无穷。1959年正值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10周年，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安托宁·诺沃提尼应邀访问中国，受到了中国领导人和中国人民的热烈欢迎。他与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宋庆龄等国家领导人会晤，参观了中国的工厂、学校、车站、博物馆、颐和园等。同时受邀参加新中国成立10周年庆祝活动的各国领导人及外国来宾还有萨瓦茨基（波兰国务委员会主席）、金日成、苏斯洛夫、胡志明、赫鲁晓夫、泽登巴尔（蒙古国总理）、道比（匈牙利主席）等，他们都兴致勃勃地参加了建国10周年晚宴以及国庆阅兵典礼。

1950年4月13日，我国与印度尼西亚建交。印尼民族解放运动领袖、共和国创始人苏加诺一贯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反对帝国主义的干涉，对召开1955年的万隆会议，促进亚非人民的团结，作出了重要贡献。作为不结盟运动的发起人之一，他奉行对华友好政策，万隆会议前后中国和印度尼西亚友谊日笃。他特邀周恩来前往印尼访问。临行前，周恩来在听取驻印尼大使黄镇汇报时，得知苏加诺对中国艺术格外钟情且曾与黄镇交流过有关中国山水画的艺术，于是嘱咐工作人员专门挑选一幅反映新中国风貌的国画作品送给他。不久，一幅著名老画家张雪父创作的山水画《化水灾为水利》的照片送到了总理办公室。周恩来认真地看了看，连声说：“好，好。”这幅画气势雄伟，不仅有热火朝天的治水场面，还有治水后青山绿水一片生机的美好画面。画家的功力也十分深厚，重山、飞流、巨石、苍松和劳动人群，用墨酣畅淋漓。周恩来当场拍板，决定在出访期间将该画赠予苏加诺。苏加诺对这幅画爱不释手，称赞中国画的独特艺术魅力。随后，他在回访时还特意将齐白石等大师的作品带回了国。这些珍品画作均于1956年被收进他委托中华书局上海印刷厂印成的《苏加诺藏画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