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意—言的文学创作过程论
——从《文赋》到《文心雕龙·神思》

2020-02-26 02:40缪星淋
卷宗 2020年33期
关键词:心体文赋神思

缪星淋

(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0)

1 “思”

1.1 道家之“思”

“思”,作为文学创作过程的第一阶段,其主体必须先转化为文学创作主体,这和一般主体、接受主体或认识主体是不同的。而这种转化,按道家的思路,就是通过心斋、坐忘的修养,以“损”即排除掉各种私心、欲心,转化为虚静之心,才能依此心进入文学创作过程。在对待文学艺术的问题上,道家并没有体现出积极的倾向,因其讲道法自然,强调道自身如此,而文学艺术是人为,是有违自然之道的。因此,才有道家所谓“灭文章”的说法[1]。但道家在谈修道时,却往往涉足到文艺,如“梓庆削木为鐻”一则,是借寓言来讲养生之道的,但也可视之为陈鼓应所讲的制作“鐻”的“用心的过程”。关于这个过程,梓庆是这么说的:首先是他在制作鐻之前,不敢消耗心神,并通过戒斋活动,让自己“不敢怀庆赏爵禄”“不敢怀非誉巧拙”,甚至于“忘吾有四肢形体”,完全进入一种无我的虚静境界,即修持有虚静之心体,然后用此心体,发现可造鐻的树木的天就是自然本性,达到“以天合天”的境界,这时,自己与自然之物合一,以自己虚静之心也就是自然之心,便可以发现树木自己如此的木质,从而形成鐻的意象,再依意象“加手”,鐻就创造出来了。

而陆机、刘勰的文学创作论,显然是对道家这一思想的继承,不过更鲜明地移植到文学上来了。陆机在《文赋》里说:“伫中区以玄览”,后又补充说:“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就是说先通过“玄览”“收视反听,耽思傍讯”,来养就虚静之心,再依此心体,用于“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到了刘勰,则更为明确,他在《文心雕龙·序志》中批评其时的文论家,不能为文学“寻根”、“索源”,这从文学创作主体来看,就是心体这一根基,陆机也在他的批评范围之内。但其实陆机有心体之概念,不过还不像刘勰那么明确地提出而已。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说:“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2]。这里的虚静,与他在“文之枢纽”讲的“道心”相呼应。正是基于此,才探寻到文思之所因,以及道心(心体)与为文(心用)的双层含义。

在虚静之心养就后,便像陆机所说“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3]刘勰所说“神与物游”,这些都是依虚静之心而生发,并由此牵涉到文学创作的第二个过程“意”,这放在后面细说。

1.2 “思”之前的准备过程

“思”之前的准备过程,这里也归入“思”来讲。陆机在《文赋》中说,要“颐情志于典坟”“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在古籍中陶冶情志,受前人林府之文、彬彬之辞的启发;在《文心雕龙·神思》中,刘勰进一步阐发为“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将陆机的“颐情志”细化为积学、酌理、研阅、驯致四个阶段。

1.3 文思与人力的关系问题

在陆机那里,他认为文思有通塞,或“方天机之骏利”或“六情底滞”,结果就是“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但他把文思开塞之所由,看成是天机使然,一种“非余力之所戮”的力量,就使得文思变得神秘而不可测了。这一点在刘勰那里,得到了很大的发展。继陆机之后,刘勰同样注意到了文思“时有通塞”。又说“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但这里的通塞,显然是基于枢机、关键而言,前文说“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在刘勰看来,志气与辞令便是文思通塞的关键。志气,即气志,是心中非发不可的情感,志气为神之关键,而“思”时,又要“神与物游”,志气便通过神与物相连。辞令管物之枢机,又使辞令与物相连,显现其志气。如此,文思通塞就有法可循,人力也不再受制于天机而无能为力。陆机没有总结出的文思通塞之所由,便在刘勰提出的关键(志气)及枢机(辞令)中实现了全面深刻的发展。

2 “意”

作为“授于思”的“意”,标示着文学创作的第二个环节,王元化解释意即“意象”,意想中之形象,是在文体作用下的文用构思成熟的产物,关于依虚静之心而为文的具体过程,陆机提出:“其致也,情瞳眬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这是说在艺术构思成熟时,情意就由暗而明,所接物象也就越来越清晰,进而就形成“思”的新创造——意象。刘勰继承之,说:“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这里的物,实际上就是在虚静之心与自然之心合一的观照下,“窥意象而运斤”窥见意象中之形象。这也就承接了“思”养就心体,到达心用的阶段。

3 “言”

对“言”,王元化解释为“文辞”。作为“授于意”的“言”,是文学创作的第三个阶段。在这个最后阶段,“言”是将驰神远思的过程(思)中形成的意想中的形象(意),转化为质实的语言文字符号(言)。对意象如何通过语言实现物质化,陆机做了详细的阐释:“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或虎变而兽扰,或龙见而鸟澜。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而刘勰说:“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如果说陆机侧重于讲写作“考辞”的复杂性的话,那么刘勰则旨在强调“辞令”的重要;如果说陆机还是将写作“选义”与“考辞”的作用并提的话,那么刘勰则直接单独将言辞提高到了“枢机”的核心地位。

4 具体到某一种辞的种类与功能,则可细化为以下几点

1)关于“拙辞”。陆机说:“言拙而喻巧”,刘勰则说:“拙辞或孕于巧义”刘勰下以布麻为比喻,说明他对拙辞但有巧义是肯定的。而陆机虽只是在谈文辞繁简时提到拙辞,也未明确态度,但是依其上文“因宜适变”,及下文“袭故而弥新”等等并列成分来看,也当持肯定态度。2)关于中心言辞。陆机《文赋》中说:“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刘勰承之,在《文心雕龙·神思》中说:“贯一为拯乱之药。”陆、刘都从中心言辞的功用来论述。陆机认为有片言居要,那么其它的话也有意义。众辞尽管有累,但因片言功多而取足,累也为寡故不易了。而刘勰则认为有了一个中心思想,就可以纠正文辞的杂乱无序。

从以上关于刘勰《文心雕龙·神思》对陆机《文赋》的继承和发展中,我们可以看出,文学创作过程论,到了陆机这里,已经具有了空前的系统性。但陆机在《文赋》中提出的很多问题,如文思之所由等,还没有给出具体的解释。也正因此,陆机为后人留下了可以深入探讨的广阔空间。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不仅对《文赋》的创作过程继而阐发,而且给出了一些抽象问题的较好回答。清人孙梅在《四六丛话》中说:“士衡《文赋》一篇,引而不发,旨趣如水,彦和则探幽索隐,穷形尽状。”这种评述是中肯恰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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