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解析》在中国复译出版的版本研究

2020-02-27 16:10洋,张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德语弗洛伊德译本

何 洋,张 婷

(皖南医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梦的解析》(又译《释梦》《梦的释义》)是弗洛伊德的代表作,对心理学界乃至整个人类文明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自1972第一个中文译本问世以来,共产生了百余种中文译本,然而版本混乱、译文质量参差不齐,却少有研究者关注。本文对现有中文译本梳理归纳,厘清中文译本的翻译出版情况,提出对复译出版研究的相关思考。

一、《梦的解析》源本考察

(一)德语原著的版本情况

《梦的解析》(DieTraumdeutung)是弗洛伊德用德语撰写而成,弗氏生前共修订8次,多以单行本的形式发行。第1版由弗朗茨·多伊蒂克(Franz Deuticke)出版社于1900年出版。在此之后,分别于1909、1911、1914、1919、1921、1922、1930年进行了7次修订和再版。1930年版即为通常所说的第8版。在弗氏逝世之后,再版时选用的多是第8版,但多以弗洛伊德著作全集的形式出版,且往往拆分成上下两卷。其中,主要有1942年英国意象出版有限公司(Imago Publishing Co.)出版的《弗洛伊德全集》(GesammelteWerke)、1969-1975年德国菲舍尔出版社(S. Fischer Verlag)出版的《弗洛伊德著作研习版》(TheStudienausgabe,又称“研习版”)。

弗洛伊德在自己的著作再版时往往都会大篇幅修正,但是唯独《梦的解析》例外。根据第1-8版的序言,不难发现正文结构在修订再版的过程中并无重大修改。各版本内容的主要差别在于四个方面:正文部分,在第8版中第六章第5节“梦象征性的表现:一些典型梦例”为新增部分;注释部分,特别是第8版,编者努力把第1版以来的每一个重要改动都标明日期,并予以说明;附录的书目部分,第1版仅列举1900年之前涉及梦这一主题的文献约80种,第8版已经增至1900年之前和之后两份书单,合计约460余种;第4-7版在第六章末尾收录了奥托·兰克(Otto Rank)的两篇文章《梦与文学创作》和《梦与神话》,而第8版则将其删除。

(二)特色鲜明的英文译本

国内绝大多数译本都是根据英译本翻译而来,因此将英文译本纳入本节考察。《梦的解析》的英文译名为TheInterpretationofDreams,共有3种主要的英译本。

1.影响深远的A. A. Brill译本

1913年,伦敦的乔治·艾伦公司(George Allen & Co.)和纽约的麦克米伦公司(The Macmillan Co.)出版了奥地利裔美国精神病理学家布里尔(Abraham Arden Brill)翻译的首个英文译本,源本为德语1900版(第1版)。1915年修订再版。1932年出版的第3版则以德语第8版为源本,弗洛伊德为这一版本专门撰写了序言,肯定了布里尔的译作对精神分析理论在美国传播所起的重要作用。1938年,布里尔主编的《弗洛伊德主要著作》(TheBasicWritingsOfSigmundFreud)由纽约的兰登书屋出版。在编辑《梦的解析》时,布里尔认为“古今有关梦的研究对普通读者而言非常无趣且对了解弗洛伊德有关梦的理论没有价值”[1]185,因此将第一章“1900年以前有关梦的科学研究”由约6万字节译为2 000余字的概述,同时他也指出如果对这方面的内容有特别兴趣,可以参阅1937年乔治·艾伦公司和麦克米伦公司出版的单行本。因此,通常说的A. A. Brill版实际上共有5种不同的版本,其中较为重要的是1913年版、1932年版(又称英语第3版)、1938年版(又称兰登版、删减版)。1998年,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的英文版实际为1938年版;2011年,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的英文版实际则为1932年版。

2.注重科学性的J. Strachey译本

1953-1974年,英国精神分析学家詹姆斯·斯特拉奇与弗洛伊德的小女儿、儿童精神分析学家安娜·弗洛伊德(Anna Freud)共同主编了24卷本《标准版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心理学著作全集》(TheStandardEditionoftheCompletePsychologicalWorksofSigmundFreud,又称SE版),并由伦敦的霍格思出版社(The Hogarth Press)出版。其中,1953年出版了斯特拉奇英译的《梦的解析》并收录为全集第四、五卷,其源本为德语第8版。他在卷首加入了11页的编者导言,详尽地介绍了德文版和英译本的出版情况,撰写《梦的解析》的过程中弗洛伊德的信件史料,以及他在英译中的编辑处理。他在编辑的过程中,增加了大量脚注,希望“能够实际地帮助学习者更容易理解弗洛伊德那些错综复杂的材料”[2],并且修改了附录书目中的一些错误。1955年,纽约的基本书局(Basic Books)出版了这一版本的单行本。需要指出的是,斯特拉奇参与了德语研习版的编纂,并且他在SE版中新增的注释和勘误均被收录其中。

3.初版新译的J. Crick译本

1999年,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伦敦大学学院德语系高级讲师乔伊丝·克里克(Joyce Crick)的最新译本,克里克也因此获得了“施莱格尔-蒂克翻译奖”(The Schlegel Tieck Prize)。值得一提的是,这一译本选择德语第1版为其源本。牛津大学现任“泰勒教授”里奇·罗伯逊(Ritchie Robertson)在“文本说明”中对新译却选择初版为源本做出了专门的解释——因为历次修订再版的增删让“弗洛伊德最初提出的梦的理论框架变得模糊不清”[3]。除此之外,罗伯逊还撰写了长达31页的引言,详尽地介绍了《梦的解析》的写作背景、全书的结构和理论框架、梦的理论的不足,以及梦的理论对文学研究的深远影响。在译序中,克里克肯定了Strachey版的价值和历史地位,同时指出斯特拉奇过于注重文本的科学性,而忽略了其文学性,并且用了很大的篇幅分析了《梦的解析》的三大主要叙事特征——理论性、叙述性和分析-解释性。还考证了书中涉及的大量文学和历史典故,在亚力山大·格林斯坦(Alexander Grinstein)和斯特拉奇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大量注释,使得附录的“注释说明”多达413条。2016年,译林出版社翻印出版了这一版本。

不难看出,三种英文译本各具特色,对于传播和研究弗洛伊德有关梦的理论都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总体而言,布里尔和斯特拉奇将《梦的解析》主要视为学术著作,因此他们的翻译更注重学术性,而克里克则更多地将其视为文学文本,因此翻译时更偏重于文学性。

二、《梦的解析》中文译本梳理

《梦的解析》的第一个中文译本由台湾志文出版社于1972年出版,大陆的复译出版则始于对台湾译本的翻印。辽宁出版社于1987年出版了第一个中文全译本,从此开启了大陆复译出版《梦的解析》的热潮,截至2019年共出版了百余种,尤其是2010年之后,复译出版的数量更是高达70余种。本节以源本为线索进行归纳。

1. Brill1938年版和Strachey版节选版的翻译出版

1972年,台湾志文出版社出版了国立台湾大学医学院附设医院精神科医师赖其万、符传孝翻译的第一个中文译本。“由于译者未能谙熟德文,因此只能译自英文译本。”[4]15其源本分别选用了Brill1938年版和Strachey版的部分内容。而源本做此选择的中文译本仅台湾版一种。具体而言,第一章至第六章前两节选用Brill1938年版,之后部分选用的是Strachey版。在译序中,译者介绍了《梦的解析》的出版情况、翻译处理方法、版本来源,并且概括了第一章中被删减的关于历史上对梦的研究的内容。2002年,志文出版社出版了重排大字版。这次修订主要是重新排版,内容方面仅应读者的建议把书中太多的英文附注予以删减。

作为第一个中文译本,赖其万、符传孝版(又称台湾版)对弗洛伊德“梦的理论”在中国的传播,尤其是《梦的解析》在中国的复译产生了重要影响。首先,为后续的复译提供参考。1987年,辽宁出版社出版了大陆的第一个中文译本,张燕云在译者后记中明确提出曾参考台湾译本。事实上,后续出版的多数Brill版复译本均有参考。其次,成为出版社翻印和编译的来源。1986年大陆的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翻印出版了1972年台湾版。1986、1996、2009年作家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九州出版社将台湾版改为简体字发行出版。1987年,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陈放编撰的《梦的解析》(简本),就是根据台湾版缩编而来。另外根据笔者统计,从1996年到2017年至少有23种译本为台湾版的盗版。有的只是把译者名字换掉,译文没有丝毫变动;有的则是将译文中的少数表达换成同义词,或者增加、删除标点符号;有的则是把台湾版译文重新表述,但却与英文源本无法对应。

2.Brill版的复译出版

Brill版的第一个中文全译本与台湾版有着直接的联系。鉴于台湾版语言、字体和排版不符合大陆读者的阅读习惯,以及台湾版的前六章采用的是Brill的删减版等原因[5]636,1987年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张燕云翻译、北京大学心理系教授陈仲庚、沈德灿审校的《梦的释义》。这是Brill的第一个中文全译本,是《梦的解析》在大陆的第一个中文译本,也是唯一一个把书名译为《梦的释义》的译本。而正是由于书名的缘故,该译本很少被提及。

自此之后,Brill版的1932年版(英语第3版)和1938年版(删减版)曾多次被复译出版,这些重译本呈现出以下特征:第一,版本信息极少介绍。除了张燕云译本在“出版者说明”及封底的版权页专门说明了版本来源,其他译本均未说明源本信息,而且由于大部分译本将原文中的序言、注释、附录等副文本随意删除,甚至删除原文的章节编排信息,更加不利于源本的识别。第二,复译的过程中还出现了一个值得关注的重要现象——“通俗化”。姜春香在译序中提出“采用通俗、直白的语言形式,直接呈现原著中的经典段落与概括性结论……于翻译中巧妙加入了现代理解与思考,缩小了阅读中的历史距离”[6]3。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三月半的译本更是在封面直接写上这是“一个终于可以读懂的中文译本”。第三,译本多以“人文经典”“西方思想经典文库”“人文科学读本”等身份与其他社科类名著合辑出版。第四,译者信息不明。除张燕云和姜春香译本外,其他译本均未标注译者信息。实际上根据查阅的资料显示,只有张燕云译本的审校陈仲庚、沈德灿为心理学专业人士,雷明、三月半主要从事的是心理学相关专业,姜春香、青闰为英语专业人士,其他译者信息不明。

3.J. Strachey版的复译出版

Strachey版的复译出版虽然也多达十余次,但主要的译本有三种。第一种是湖南师范大学心理系教授孙名之的译本,首版由商务印书馆于1996年出版。这是Strachey版的首个中文全译本,是第一次将书名译为《释梦》的中译本,也是在中国影响力最大的译本。该译本在当当网的心理学图书榜单上排名第六,先后由商务印书馆和国际文化出版社再版7次,还曾由左岸文化事业有限公司于2006年在台湾出版。其中最新版本为2016年商务印书馆版。而在历次再版中,译本内容均没有变动。第二种为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吕俊和吉林大学心理学教授高申春翻译,书名也译为《释梦》,最初由长春出版社于1998年出版,为吉林大学心理学教授车文博主编的5卷本《弗洛伊德文集》第一卷。2004年长春出版社出版的8卷本、2014年九州出版社出版的12卷本以及2000年知书房在台湾出版的11卷本选用的均为该译本。另外,2010年江苏文艺出版社将吕俊、高申春译本收入“北斗译丛”出版;2013年高申春修订了部分内容并将书名改为《梦的解析》,由中华书局纳入“国民阅读经典”出版。第三种为2016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邢雷雷译本,译者信息不详,但该译本由高申春审校,且收录在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郭本瑀主编的“精神分析经典译丛”中。

虽然Strachey版的复译出版出现了与Brill版类似的现象和特征,如译者信息不够明晰、译文通俗化等,但由于以上三种主要译本由心理学专业人士完成,因此也呈现出了一些不同的特点。一方面,因为主要译本的译者为知名心理学和英语专业人士,所以尽管只有2014年九州出版社版吕俊、高申春译本详细标注了译者信息,但依然享有极高的识别度。也正由于这个原因,孙名之译本一直被奉为“权威译本”。另一方面,这三种译本作为学术型翻译,较好地保留了源本的“英文版编者导言”、注释及附录等副文本信息。

4.德语版的复译出版

直接根据德语版翻译的译本仅有3种,完全不同于火热的英文版复译出版。直接译自德语一直是学者们的夙愿。吕俊、高申春版译本的另一位主要参译者侯向群在讨论《释梦》复译问题时指出,源本选择“首先应考虑最好是选用作者最初写作的那种文字的版本……以《释梦》为例,德文版本应为首选”[7]。赖其万在为台湾的重排大字版译本撰写译序时也曾经提出:“我由衷地希望……哪位有心人……能勤修德文,使我们在台湾有一天能看到由弗洛伊德的德文原版直接翻译成中文的《梦的解析》。”[8]3然而直到2010年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了浙江大学德国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朱更生的译本,这一愿景才得以实现。该译本选用的源本是德语研习版,这是首个直接译自德语源本的中文译本。2016年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和作家出版社、2017年中国画报出版公司先后再版了朱更生译本。另外2种译本分别为2014年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殷世钞译本和2016年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方厚升译本,均选择德语第8版为源本,译者也均为德语专业人士。

三、《梦的解析》复译出版的反思与启示

《梦的解析》在短短三十年里产生了百余种复译本,客观上说明了市场对国外经典著作有着极大的需求。但是,在众多的复译本中高质量的复译本却少之又少,无论是译文质量,还是复译本的类型,都难觅精品。这与《梦的解析》在英文世界的复译出版形成鲜明对比。国内类似的翻译出版现象并不罕见,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与反思。

1.强化出版机构的自我监管意识

复译出版目前完全是一种市场行为,缺乏统一、有效的监管。出版机构作为复译出版活动的主体,有必要强化自我监管意识。经济效益不应是出版机构考虑的唯一指标,出版机构还需担负起应有的社会责任。在项目立项之前,应开展相关调查研究,明确是否有必要组织复译,为读者提供新的译本。旧译本中如果存在较多错误,或者在新时期有了新的理解,或者新出现了不同的阅读群体,那么就有必要进行立项。同时,出版机构还需要考察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完成复译,科技著作的翻译不仅需要专业的译者,同时还需要具备相应的专业知识,只有这样才能有效保障复译本的质量。

2.完善科技翻译队伍建设

翻译项目最终是由译者完成,因此培养高水平的科技翻译队伍十分重要。在这一问题上存在两个明显的问题。一方面,学语言、学翻译的人士不愿意从事科技翻译,科技翻译需要具备较强的专业知识背景,这是一个极大的挑战。而另一方面,专业人士往往缺乏翻译理论和实践的训练,无法独立完成翻译任务。而且翻译项目的策划、编辑也需要专业背景和翻译知识兼备的专门人才。另外,《梦的解析》的复译出版还反映出从事小语种翻译的专门人才极度缺乏,直接从德语源本翻译的夙愿直到2010年才得以实现。因此,专门的科技翻译队伍建设需要进一步加强和完善。

3.加强对科技翻译的研究

科技翻译的发展也离不开相关的科学研究。目前国内的翻译研究主要侧重于文学翻译,科技翻译研究则严重缺失。而事实上,无论是明末清初的科技翻译、五四前后的西学翻译,还是为改革开放服务的又一次翻译高潮,科技翻译在数量和规模上都不逊于文学翻译。科技翻译中既存在与文学翻译相同或类似的问题,也存在自身独有的特点。《红与黑》的复译出版曾引起学界的广泛讨论,对我国文学翻译研究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但存在类似问题的科技翻译却未引起学界的关注和足够重视。因此,与科技翻译相关的技术、规范、理论、伦理、批评等问题都需要进行广泛且深入的研究。

四、结语

新时代我国改革开放不断深化,人民群众对科技著作的需求也愈发多样化,科技著作的复译出版有其现实性和必要性。但是,如何为读者提供高质量的复译作品是当前亟待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在监管缺失的情况下,出版机构、译者、研究者需要形成合力,共同建设、维护和监管良好的科技翻译环境。

猜你喜欢
德语弗洛伊德译本
德语学习中英语的干扰性问题及其在德语基础教学中的意义
德国1/5小学生不会德语
《佛说四人出现世间经》的西夏译本
Eva Luedi Kong: Journey to the East
《通玄记》的西夏译本
APsychoanalysisofHoldeninTheCatcherintheRye
心理分析泰斗弗洛伊德
丹麦小店流行取“难听的”德语名
花开一朵,至情绽放——从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看杜丽娘
《梦的解析》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