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故乡来,报知故乡事

2020-02-28 11:53高路漫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西村老李工作队

高路漫

2014年,我国开始全面部署和实施精准扶贫战略,数以万计的贫困家庭被纳入国家档案和国家关怀计划之中。2020年实现全面脱贫,是党和国家向人民作出的郑重承诺。为打好这场硬仗,中央出台了一系列强农惠农政策,实施了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战略,无数贫困的山乡发生了巨变。而在我的故乡凤台县的一个小村庄里,也开启了新的篇章。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故乡的云浮动在乡村雨后的清气中,田野尽头,落日的余晖洒在乡村的土地上。这里是凤台县钱庙乡圩西村,距离我的外婆家仅6公里。两年前,我作为省第七批选派干部,与先期驻村的市政府办公室副调研员兼扶贫工作队队长、第一书记强光中及市政府办公室人事科长兼扶贫工作队副队长鲍士京,组成淮南市政府办公室扶贫工作队,在这里开展定点扶贫工作。

仿佛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我们的到来成了圩西村不大不小的“新闻”。

“你们是来镀金的吧?你们这样的干部我们见得多咯!”村口正在看人打麻将的张大爷左手悠闲地摇着芭蕉扇,右手捏着一杆旱烟。“可不是咧,以前上面来的干部没有几个真正为群众办实事的,来了就走。”一个正在打麻将的矮个子中年男人附和道。“我家穷,能不能给我先扶扶贫?”另一个年龄稍大的男人打趣道。“嘿!你要不是因为喜欢推牌九,你老婆能跟你吵翻天?这时候叫唤穷了?”矮个子男人嘲讽道,几个打麻将的人哄堂大笑。

听到这些话,我们的心里沉甸甸的。

我们暗下决心干点实事给大家看看。在一片质疑的目光中,我们三个人一有空便骑着自行车在村子里转悠,去和陈大妈聊聊儿子在外面打工挣钱的事,或是和李大叔谈谈孩子在县城上学的情况,在与村民们闲聊中了解村庄的历史,听听他们的家长里短。就这样,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就把村里村外摸了个遍,掌握了整个村庄的大致情况。

虽然如今村里人不再像过去那样为温饱问题而担忧,村外修通了公路,村里也接通了互联网,但村里的人却“走丢了”。年轻人大部分离开了故土,要么涌入城市谋生活,要么在外面读书,过年回来待上十天半月就又走了,留下了老人与儿童。那些无人居住的老屋院落长满杂草,新建的楼房也多数空置着,村庄渐渐成了“空心村”,也成了典型的集体经济“空壳村”。村里没有集体经济,缺钱,既建不了可供大家休闲的公共设施,也组织不起积极向上的娱乐活动。很多留守的人农闲时要么整日晃荡,要么靠打牌打麻将打发时光。渐渐地,有些人习惯了懒散的生活,对人生缺乏更多的追求,也不在乎是不是贫穷,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这样绝对不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不能丢了农村这一头!人穷不能志短,扶贫先要扶志。”想办法把大家的精神气提起来成了扶贫工作队的共识。

“不如我们把村干部召集起来开个会,听听他们有哪些办法。”我提议道。

于是,在2017年6月的一个晚上,我们和村支“两委”班子坐在了一起,讨论圩西村脱贫攻坚的主攻方向。

“村里得有活儿干才能留住人。”村主任陈孝宁首先发言。“是啊!没钱挣谁留家里啊。”一旁的一位村干部接茬道。“可不是,还得搞产业。”年轻的村书记答道。“村里有在外地做服装加工的、搞油漆涂料的,前几年也都想着回来干点事情。”有人提醒道。“涂料绝对不行!现在都讲究生态,不能为了赚快钱,污染了环境。”村主任打断他的话,“年初的时候,在长沙跑运输的士利跟我提到过想回家干点事业,那几天我忙自己家的事,也没跟他细谈,不晓得他有啥具体想法。”“唉,还能干啥?”村书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么多年他一直给养猪场送饲料,总不能一直干下去吧,估摸着他是想干点养殖的事!”“听说东方在上海那边当菜贩子,这几天也回来了,想回村干点事情,这年头外面的钱不好挣嘞。”就这样,村干部你一言我一语,渐渐打开了思路,最后把焦点放在养殖和种植两个产业上,返乡创业大户陈士利和陈东方也进入了我们“考察”的视野。

之所以会把产业扶贫的焦点放在养殖和种植上,其实和我们在村里走访时看好的一块“风水宝地”有关。那是村南一座建于上个世纪50年代,如今已废弃的学校。它与周边村庄的距离都在500米以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符合环保要求,而且土地性质是建设用地,得天独厚的条件让它占尽了用来发展养殖与种植的“地利”。

有了“地利”还缺“人和”。几天后,在村部召开了一个由村支“两委”、村民代表以及返乡创业者共同出席的讨论会。会上村书记陈孝旭提出:利用村南老学校建设养殖场,并依托村委会将其东侧及北侧的50亩土地整体承租过来,建设钢架蔬菜大棚,这样养殖场产生的粪便经过处理可作为肥料供给蔬菜大棚,由此打造一体化的生态农业模式。以养殖场和钢架蔬菜大棚为主体的农业产业园建成后,通过与返乡创业大户签订租赁合同的方式,不仅每年可为村集体带来经济收入,解决村集体经济收入“空壳化”的问题,而且通过大户带动和用工等形式,对周边群众起到示范引领作用,这样整个村庄就被“带起来”了,圩西村实现全面脱贫致富奔小康的目标也就有了产业基础。

话音刚落,村会议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随后,在一片热烈的讨论之中,圩西村产业发展的路线渐渐明晰。这次会议开启了民主协商的好头,从这以后,“有事商议着办”成了驻村扶贫工作队和村支“两委”开展扶贫工作的法宝。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菜花落尽结籽,燕子绕梁衔泥”。当我走在归乡的路上时,另外一个人也踏上了归途,他叫陈士利,是圩西村最早的务工者。他年轻的时候就离开家乡,去外地闯荡,什么重活粗活都干过。后来看到别人跑运输赚钱,他就考了驾照,跟人跑起了运输。再后来,他东拼西凑买了一辆車,自己单干,靠着勤恳踏实、讲信义,积攒了些家底,也有了自己的车队。如今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他自己也成了老板,但是回想起这么多年在外吃的苦,他不由得萌生了回家乡的想法。“外面的世界虽然美,总比不上家里温暖。”陈士利说。

2017年初,他回到了家乡,东走走西转转,将目光落在村南那所废弃的老学校上,他寻思:这么多年自己积累了不少人脉和资源,为什么不能利用这块地在家干养殖呢?他果断地把跑运输的事交给了两个儿子,自己回到了家乡。但是当他回到故乡之后,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

“老学校被老李占用很多年了,很多人想利用那块地做事都没搞成。”

“听说村里来了驻村工作队,人家有文化,你去问问。”

“你别傻了,当官的就是来镀镀金的,怎会真的为老百姓琢磨事?”

家庭会议上,亲戚们七嘴八舌,让陈士利的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在圩西村,像陈士利这样内心忐忑不安的返乡创业者还有陈东方。陈东方今年快40岁了,在上海做菜贩子已经很多年,虽然生意做得不大,但日子过得还算殷实。可是在上海,他虽然赚了点钱,却入不了上海的户口。

“两个孩子虽然在上海这边学校上学,却不能在上海参加高考,还是得回家里啊!”他也打起了回乡创业的主意,却遭到妻子的极力反对:在上海,下班后她可以和朋友一起去逛街,或小聚;而在村里,晚饭后在村道上就很难见到人了。

陈东方好不容易说服了妻子。当他开始实施返乡创业的具体步骤时,却很快面临了“缺资金”这一现实问题。蔬菜种植所需的钢架大棚至少得30多万元。“家里哪里有这么多钱给你折腾啊!”妻子抱怨道。是啊,钱从哪里来?家底都在这呢,怎么折腾得起来?陈东方在心里发愁。

发愁的不只是他,扶贫工作队也同样发愁:怎么干,如何干,钱从哪来?一系列难题摆在面前。

这次“有事商议着办”的民主协商机制再次发挥了作用。扶贫工作队、村支“两委”及村里几个想干出点名堂的大户坐在一起开了个会。陈士利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从自己给养猪场送饲料跑运输一直说到想利用村南老学校搞标准化养殖场,前期如何科学规划建设,后期如何打造猪圈里的“生态圈”,他都想好了。随后,其他几个大户也纷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些想法和驻村工作队的想法不谋而合:一个村庄要留住人,就得靠产业,有了产业的发展,才能带动包括贫困户在内的周边群众就业。产业是扶贫工作的核心。

“建钢架大棚的资金问题,我想总是有办法解决的。”村书记陈孝旭话语间透着一股爽利。他说,关键是村南老学校有个老李,住在那里多年了,不愿意搬走,以前也有很多人试着跟老李谈,可都被老李挥舞着镰刀吓跑了。

原来,村南老学校虽然是公家的地,但是撤校之后一直废弃在那,年久失修,有些墙体已开裂,有些已坍塌,还有的木头房梁裸露在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几间废弃的校舍,成了老李的“家”。

虽然我们驻村工作队好几次想和老李接触,但是都被他拒绝了。他一直对外声称这是当年撤校的时候,老校长让他留守的,但是守多久,给多少钱,谁也不知道。如今老校长早已过世,情况无从核实。“一百万元,一分也不能少!”老李伸出一个手指头,“我这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咧,谁都别想让我走。”说着他挥了挥别在身后的镰刀。这下我们犯愁了。

后来,经过与村里一些老人的攀谈,我们了解到,老李其实打的是自己的小算盘,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干不了活,还有四个儿子,所以想多要点钱养老,再给几个儿子留一点。

在基层工作过的人都有体会,农村血亲关系盘根错节,讲法理时也不能忘记讲人情,虽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但是面对一个老人,动用法律手段去交涉只是下策,不讲人情、不讲方法在农村是很难开展工作的。2018年7月的一天,晚饭时分,强书记带着我和村主任陈孝宁,提着两瓶酒去找老李,老李赌气不开门。我们在门口耐心劝慰,过了好久老李才打开门愿意坐下来聊聊。几杯酒下肚,村主任打开了话匣子:“你这一辈子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难道也想让村里人都这样下去吗?现在你家里没什么人了,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不还是因为家里挣不到钱?这样吧,你这么多年看守学校也很辛苦,村里给你一定的补偿,尽量给你多一点,但是得按照规定和标准办。工作队来这里都是为了村里的发展,咱们也不能光想着自己的蝇头小利,是不是?再说国有国法,难道老少爷们非要最后闹到法庭上见,让外村人笑话?”村主任的一番话让老李动了心,最后他终于点头答应了。

几天后,村书记、村主任在村部会议室里和陈士利就租赁村南老学校土地及北侧水塘等事宜签订了合同,合同期30年。就这样,原本闲置的“风水宝地”总算被盘活,落在了创业者的手里。

阡陌飞诗韵,垄亩唱新篇

2017年8月,在隆隆的推土机声中,有着近50年历史的老学校被拆了,那些倾颓的墙壁、斑驳的青苔留在了圩西村人的记忆中。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养殖场开始动工。扶贫工作队并不是把项目引进后就什么也不做的“甩手掌柜”,我们三个人时常到养殖场查看建设情况。“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周转不过来。”陈士利叹息道。新的问题又摆在了工作队的面前。强书记想起了他的一位在邮储银行当行长的朋友,当天晚上他就跟老友通了电话,对方犹豫了一番后,答应派人来看看。

半个月后,邮储银行信贷部来了人,先是查看了陈士利的动物防疫证、养殖许可证、环评合格证等证件,接着把养殖场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我们去过很多养殖场,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这样一座小型的标准化养殖场,看来你们事先做了科学的规划。”几位信贷部的同志对我们说。就这样,有了贷款,养猪场建了起来。

与此相比,蔬菜大棚的建设显得一波三折。先是流转土地问题,对农民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虽然农村土地流转好处多,但一些人还是不能接受。

面对这样的情况,村委会采取了每个村干部联系几户贫困户的方法,上门去做工作,在一番努力之下,最終达成了土地流转的协议,成功流转了40多亩土地。2017年7月底,为做好建设钢架蔬菜大棚的前期工作,在38度高温下,副队长鲍士京,利用其所掌握的农学技能亲自在现场施工放线,并引导挖掘机在田野里施工。

为了给那些怀抱梦想、渴望在乡村沃土种下希望种子的人们提供施展才华的舞台,扶贫工作队和村支“两委”一起向县扶贫办争取了40万元的扶贫资金,在跑了几趟“娘家”——市政府办公室之后,15万元也打入了乡镇财政所的账户,建设钢架蔬菜大棚的资金问题解决了。

不久之后,村民们发现在原村南老学校附近的田野里冒出了47座标准化钢架蔬菜大棚,旁边原本泥泞不堪的土路也渐渐被宽阔的水泥路取代了。

冰雪鉴初心,春雨润心田

在农业产业园的建设中,有很多难忘的事情,最令我难忘的莫过于2018年年初的那场大雪,因为它见证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初心。

2018年元旦刚过,天气骤然变冷。“真的会有暴雪吗?”我们不由得为不久前建好的钢架蔬菜大棚担心。要知道,对于大棚这样的农业设施而言,“一场大雪、一夜破产”的事情并不鲜见。

散会时分,已临近中午,灰暗的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先是星星点点,而后越飘越多、越飘越密集。扶贫工作队一行三人匆忙赶回村里,联系村干部们想办法组织人手把大棚的覆盖膜撤下来,以免被雪压塌。但是,由于村里大多数青年都外出务工,没有多少青年劳动力,这可怎么办呢?正在大家踌躇之时,站在一旁的村委委员陈奇说话了:“我刚来村部的时候看到离村不远的一家饭店里,有一群在工地上干活的人在喝酒,要不我去叫他们试试,到时候给他们工钱便是。”半个小时后,来了20多个人。到了下午5点多,47座大棚的覆盖膜撤掉了10座,看看天景,大家觉得应该不会再下了,便纷纷散去,我们也回到了住处。

次日凌晨4点多,雪又下了起来。我从被窝里往窗外看去,只见纷纷扬扬的雪花好像从天空中倒下来的一样。忽然一个人的身影闪现在门口。“强书记!”我打开窗喊道。“走!跟我看看大棚去。”我匆忙穿好衣服,走出门,冰冷的雪和呼啸的风瞬间灌入衣领,冷得人直哆嗦!

行至村南农业产业园时,我们最不愿看到的情景出现了:没有撤去覆盖膜的大棚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大棚一旦被压垮或变形,就得重新搭建,那样的话损失太大!”强书记焦急地说。“事不宜迟,必须马上想办法保住钢构大棚。”我在心里告诫自己。因为大棚数量较多,单凭我们几个人无法及时扫除薄膜上的积雪。强书记吩咐我立即打电话给村里的人,向乡政府汇报受损情况,也许是因为纷纷扬扬的大雪阻挡了手机信号,电话总是打不出去,我急得满头是汗。

强书记赶忙跑到旁边的养殖场把还在熟睡中的陈士利喊醒:“老陈,跟我一起去救大棚。”他俩带着手电拿着铁锹,去最近的一个大棚旁铲雪。早上7点钟,我终于把村干部和在村里的青年人都召集起来,一起赶往村南的产业园帮忙铲雪。经过大家的努力,大部分的大棚保住了,仅损失了两个大棚,但是强书记和参加“大棚保卫战”的村干部们很多都病倒了。

沿着村南一条宽阔平坦的水泥路行至老学校的校址,45座种植大棚整齐地排列着。我在这里遇到了刚干完活从大棚里出来的陈东方,了解到去年他培育出的酥瓜、西瓜等农产品已经销至颍上、利辛等周边市场,不仅如此,他还雇佣了包括贫困户在内的20多个周边劳力,解决了一些村民在家门口就业的问题。

另一边,陈士利注册的“景瑞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坚持走绿色、环保、生态养殖的路子,如今已投资近500万元,存栏1500头猪,不仅产生了可观的经济效益,还在2018年爭取产业扶贫资金19万元,获批“凤台县圩西村生猪养殖扶贫基地”,每年拿出1.9万元用于全村所有贫困户分红,实现了贫困户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有机衔接。

有了建设农业产业园的经验,扶贫工作队顺势开展了村北港河湾的建设。村北靠近西淝河支流港河有约400亩低洼地易受涝灾,群众种粮积极性不高。2019年,在市政府办公室的协调下,我们向市交通部门争取到了30万元的基础建设资金,在村北的港河湾修建生产道路,安装高压线路设备,筹建“港河湾特色种养基地”,把港河湾的低洼地都利用起来,给从事稻蛙养殖和皖西大白鹅养殖的返乡创业大户们搭建了创业平台。

“故乡的故事千千万,故乡的故事讲不完,故乡的奋斗很精彩,奋斗者们很平凡。”经过两年多的奋斗,我所在的村庄就从一个集体经济“空壳村”,变成了一个拥有“一南一北”两个产业园的“实心村”,很多外出务工的人正在向故乡回流,他们把外出打工的经验投入到了农村建设的滚滚洪流之中。

〔责任编辑 马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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