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植乡土:地域文化的呈现方式
——读长篇小说《倒流水》

2020-03-02 13:44杨瑞芳
关键词:流水

杨瑞芳

(集宁师范学院,内蒙古 乌兰察布 012000)

郝秀琴女士的新作《倒流水》[1],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那种浓浓的乡土情结让人流连,曾经听说过的故事碎片瞬时整合为完整的情节随着作者的笔墨缓缓溢出,风云诡谲的历史画卷,栩栩如生的群体形象,跌宕起伏的情节设置……隆盛庄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决定了其在那个车马时代的繁荣昌盛。相比较同样书写商贾文化的《大盛魁》《乔家大院》等,《倒流水》并没有把目光聚焦于某个家族,而是以一个地域为中心进行了群体性展示。地域是《倒流水》的关键词,本文试从地域文化的呈现来解读这部长篇小说。

真正带有文化意义的地域观,应该是兼有民族、种族、宗教、时代特征等因素的,文化是人的意识形态的产物,不同地域、不同层次的人的意识形态是不一样的,所以地域观中包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地域文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标签儿或一种刻意的附会,它是与创作者个体生命经验的高度融合同时又带着一种理论上的自觉意识。《倒流水》正是遵循现实主义的写作规律,倚靠历史和时代的独特文化场域,自觉诠释了这一理论的真正内涵。

一、自然风物——塑造人物的若干可能

六逸在《小说作法》中说,“小说中必要描写自然的缘故,在使人与自然;篇中的人物与环境,呈有机的结合,使表现法栩栩如生气,并不是多写闲话来填充篇幅”。[2]在某种意义上说,自然风物可以是影响地域文化形成的最基本因素,也是人物性格形成、故事情节展开的有力依据。作者从山西与内蒙古接壤处的隆盛庄写起,既有市井闹市、荒野乡村,也有大漠长空、无垠草原,把一条曾经繁盛一时的茶马商道具体鲜活地呈现于读者的面前。

隆盛庄首次亮相,是一座“梦幻之城”:

弘铁匠弟兄俩走到了隆盛庄的南城门下,突然双腿像施了定身法,站在原地不动了,四目同时望着这座城门楼,惊讶的面孔失色……你看那高耸厚实的灰砖城墙,再看那两扇敞开的圆拱大门,碗口大的蘑菇门钉,铁锈色的狮头门闩,是真是假……再看圆拱门外是一片田园风光,湛蓝的晴空,阵阵凉风吹来,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地,一条碧波潋滟的水流淙淙的小河……

兄弟俩人沿着连绵起伏的山脉走过西梁头,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道弯弯曲曲的土长城,这道长城从西梁头一直通到东门外的台墩前,把整个庄子围了起来,形成一道结实高耸的边墙。两人站在边墙上,举目环视隐匿在云层后面的双台山,只见那条通向大京的古道上,尘土飞扬,车马川流不息,牛羊骆驼成群结队……

作者以一种内视角的写作手法,借助弘氏兄弟的眼睛向读者展示了隆盛庄的外景,这是一幅全景素描图。隆盛庄就是一个四周由土墙围起来的庄子,庄外一片田园风光,一条蜿蜒绵长的古道开启了一个时代的写真。农耕文明和游牧文化在这里汇集,一切具有民族参考意义的社会、经济、生活状况及细节,找到了坐标体系。

隆盛庄四面都有城门,像一个巍巍的“井”字横亘在一片旷野中。庄外的阔达荒凉和庄内的繁华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者以弘氏兄弟做向导,由外及内。当兄弟俩进了城,顿时被街道上的兴隆商业所吸引,于是决定在此处安家落户。

据史料记载,在清朝中晚期,大量移民涌入内蒙古,其中山东、直隶、河南等地人民迁到内蒙古东部的昭乌达、卓索图、哲里木等地,历史上民间称为“闯关东”;山西、陕西等地人民多迁往内蒙古西部的归化城土默特、伊克昭盟、乌兰察布盟等地,历史上民间称为“走西口”。隆盛庄人绝大多数为山西移民。内蒙古地区幅员辽阔,地势平坦,特别是隆盛庄一带,水草丰美,有一条河由南而北缓缓流淌,非常适合农耕,开荒种地,在隆盛庄外,一片片农田就这样被开垦出来了。而山西人带来的,不仅是农耕文化,更多的是他们精于盘算的商业头脑。他们以隆盛庄为中心,一条南下至苏杭的丝绸、茶叶、食盐,北上到蒙古草原的皮毛、牲畜、奶食的茶马商道渐渐被开辟出来。长路漫漫,驼铃声声,“走草地”成了当地人的一个特殊职业,“走草地”的男人们自带一种血性与坚强,“走草地”家的女人们也势必要撑起半边天,她们要撑起来的不仅是丈夫不在家的所有责任和担当,更是无休止的等待和担心。

秋天刚过,当走草地的人陆续都回到镇子上的时候,茹梅盼干了眼,等着儿子和男人回来,但是当一辆一辆牛车、一队一队走草地的人回到庄里的时候,仍然不见王闻虎的影子。她开始茶饭不思、魂不守舍了。老太太倒是镇定自若,她坐在窗前又开始数算那些印在窗户纸上的指头印,“一天,两天,三天……”窗户纸上都是她蘸着朱红画上去的印儿,那一空又一空小眼窗上裱糊的白麻纸,宛如一颗颗心,密密麻麻都是指头印儿,一个指印就是一天。

茹梅坐不住了,她的婆婆却严厉的很。常常会说,“你是走草地家的媳妇呀”。言外之意,走草地家的女人,自然不能和普通人家的女人相比,男人不在家,家里家外的事都要撑起来,男人拿回来的钱和物要安排得周周到到、滴水不漏,生下的孩子还要会教养……

作者借助“走草地”的人群,把笔触延伸到了辽阔的草原、广袤的大漠,自然风物不仅是背景,是氛围,更是人物性格形成中不可切割的一部分,内蒙古高原的野性和张扬形成了两种文化、人性的有力对比。

茫茫的草原一眼望不到边,头顶上几只苍鹰在盘旋。坐在车上的斯琴格日,第一次感觉天好高好蓝啊!而且是那种能让人摒息陶醉的蓝,远方天际间还稀稀落落地飘荡着几朵薄如轻纱的白云,仿佛仙女幽怨的飘舞。在这秋日里难得的艳阳天中,荡在耳际的空气虽然冷飕飕的,却相当清新。野兔在草丛里窜来窜去,成群结队的黄羊从眼前掠过……[1]P10

不同的自然环境赋予隆盛庄人不同的性格特征,“走草地”的人和传统的晋商之间既有矛盾冲突,但又相融相谐,传统儒学精神的“仁义礼智信”、江湖人士的“侠肝义胆”,以及游牧民族的热情好客共同支撑起隆盛庄与众不同的地域文化。

二、人文环境——人物命运的影响因子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明确提出,“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3]《倒流水》从历史的角度挖掘出影响其文学作品内在的社会因子,并构建起在一定社会政治风貌下独特的文化品格和在这一环境下特殊的人物群体形象。

在观照《倒流水》中的人文环境时,要首先了解一下“倒流水”名称的由来。当弘氏兄弟逃难到了隆盛庄,糊里糊涂辨不清南北方向的时候,来了一个放羊人:

十山九无头,河水向北流。富贵无三辈,做官不到头。

山无头水倒流,这地方风水硬啊。

到了隆盛庄,就别怕饿死,没听说“张皋隆盛庄,爬场好地方”。

……[1]P6

隆盛庄特殊的地理环境造成了唯一的一条河流是从南向北流,所以后来的人们一说起隆盛庄,记忆最深的就是“倒流水”。在“倒流水”的隆盛庄,作者多头并叙,以网状结构勾勒出生活在隆盛庄的芸芸众生。一条线是以弘氏兄弟在隆盛庄创业为中心展开,即来隆盛庄讨生活的“匠人”,这些人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弘氏兄弟开了“红运铁匠铺”,此外还有银匠、毡匠、皮匠、画匠、饼匠、磨豆腐的、酿酒的、做醋的……匠人是靠手艺吃饭的,所以隆盛庄的男孩子到了一定年龄的时候必须学门手艺,这是养家糊口的本钱。一条线是以晋商为中心的生意人,隆盛庄有非常出名的“四老财巷”。“老财巷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开始,巷子里陆续住进张王李赵四家老财。四家老财都是镇里有名的买卖人,经营京货绸缎布料的、开粮行的、开水果店的,四家老财同时在巷子里盖起了高大恢弘的四合院,青砖拱门,一家比一家的拱门漂亮气派。”[1]P28除了“大老财”,还有“小老财”,生意场上的较量放在了日常生活的琐事中,如谁家办事宴了,谁家的院子翻修了,谁家踩开了“银窖”,谁家遭了变故……马桥街不仅是商业中心,更是“新闻媒体中心”。一条线是以王闻虎、马尔达等为中心的“走草地”的人。此外,还有媒婆、阴阳、土匪、侠盗、保镖……三教九流的人物汇集在隆盛庄,各条线索分头推进,人物关系错综复杂。

在隆盛庄有绝对权威、号召力和影响力的是张家。张家有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就是老岳丈令子虚。令子虚是何许人也?令子虚出身世代书香门第,后来他的父亲犯了事,被流放到边关,军阀混战时期,在北京师范大学任教。民国初年,他辞去北京的工作,携老伴来到隆盛庄这个世外桃源安度晚年。在他的影响下,女婿张忠德一直是隆盛庄商会的领头羊,特别是在隆盛庄发展教育、修建铁路、赈灾救民等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张家深得儒家文化之精髓,大格局、大气魄、大视野,相比较小农经济思想影响下的其他商人,更谦恭尊礼,明于决断,智而不惑。以至于到他家的孙子辈张章,依然是凤毛麟角式的人物。

第二号人物应该是住在“四老财巷”里的,正对着坐北朝南住的“大老财”们的“小老财”——陈德隆,“小老财”都是坐南朝北住,一条土路好比一条分界线。陈德隆开的是粮行,他的吝啬在巷子里是出了名儿的,“常年四季吃的是稀粥拌炒面,穿一件马褂,戴一顶青锻瓜壳帽,一双家做的千层底布鞋,四大老财家里都有花轱辘轿车,但他仍然是一辆破旧的牛板车,巷子里的人背后都说,陈掌柜连个儿子都没有,那么大的家业也不知道好过了哪个有福的人……”[1]P28陈掌柜也是一个出了名的“大善人”,他的“稀粥馆子”常年营业,街面上,讨吃要饭的、无儿无女的都会早早排着长队,热乎乎的稀粥配上烂腌菜,有钱的可以扔一两个铜板,没钱的吃完抹嘴走人。陈掌柜吃斋念佛、积善行德,但最终也没修来个儿子。陈掌柜家的五个女儿(还有两个双胞胎女儿在本小说中还小,文末稍微提及)成了故事中的主人公,也成了小镇里最为亮丽的一道风景线。陈掌柜虽然看似和善,但骨子里自带一种儒商的自尊、自强、自傲,他严格遵守着商场禁忌和行为规范,面对日本人和奸商赵恒顺的威逼利诱,不卑不亢,大义凛然,最终血染马桥街的拴马桩。

不同人文环境下会涌现出不同价值取向、理想追求的人。如“走草地”的领房王闻虎,勇敢、义气、张扬,他在狼群中救下哈顺母女(哈斯一家人),但在自己儿子和陈掌柜女儿的婚事面前却剪不断、理还乱,他是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复合体,因为常年“走草地”,身上既存在着蒙古族的豪爽和胆识,但又被汉文化“三纲五常”思想所浸淫,会把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当权威,最终导致了昙芸命运的悲剧。

再如马尔达、卢百运、孤飞侠等,也是有个性特点的人物形象。弘氏兄弟、马尔达、卢百运义结金兰,号称“灵剑四兄弟”。马尔达是回民,信奉伊斯兰教,但他游走江湖,在他的身上,多种民族文化被混合。他虽然在饮食上谨记伊斯兰教义,但并不排斥和汉族人交往,甚至选择和信奉天主教的水儿成了亲。在做了“走草地”人的领房以后,又和蒙古族相融相和。卢百运本是镖头,拥有很多的马匹、骆驼,但在遭受赵恒顺算计后,远走他乡,最终做了军官,由于个人经历的改变,由一开始的“复仇”思想慢慢演变为具有民族情怀和责任担当的革命将领。孤飞侠是土匪,但“盗亦有道”,相比较肖天龙、赵恒顺等恶贯满盈之辈,孤飞侠身上有着中国传统文化中那种快意恩仇的“游侠”精神,如他对荭貅的尊重与爱,杀死匪首肖天龙的大快人心……

还有一系列女性形象,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地域特色,在新旧文化熏陶下呈现出的不同精神风貌和价值选择。如昙芸逆来顺受,紫芸敢爱敢恨,蓝芸勤劳质朴,素素为理想而牺牲,小红鞋洁身自好……此外还有具有蒙古族天性的天女开朗、活泼、无拘无束,水儿受洗伊斯兰教后的澄明与坚强……不同的人文环境会造就不同的理想性格,昙芸作为封建婚姻制度下的牺牲品,让我们反思。在同一个环境中长大的昙芸和紫芸,紫芸不理会世俗的眼光,不裹脚,上了私塾;而昙芸顺从世俗的观念,虽然忍受剧痛裹了小脚但最终也没有收获到她想要的爱情。这些有血有肉的女性形象饱蘸着作者的浓情与思考,在新与旧、传统与现代、封建与民主、蒙昧与进步等力量的较量中,女性是个不可忽视的群体,“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茹梅由可怜到可恨,“姐妹俩共侍一夫”的银娥由懦弱到果敢,荭貅怎样由温柔多情的江南女子转变为枪法狠绝的“压寨夫人”……

特殊的时局、特殊的环境,让这些人身上具有了不同的性格,同时他们这种独特的性格又构建了特殊的故事情节,形成了在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特定“磁场”反应,映射出一个特殊群体的生活风貌和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喜怒哀乐的生命形式。

三、民俗民风——承载地域文化显性元素

《倒流水》中,作者以大气恢宏的笔调书写历史风貌的同时,又对独特地域文化背景下的民风民俗民情、社会意识、人文精神等进行了描述。特别是对颇具生活氛围和民间文化色彩的民俗民风进行了渲染,从另一个层面对百态人生进行了全方位展示,体现出了在一定地域文化孕育下不同人的气度品格和理想情操。

隆盛庄作为多重文化元素的融汇地,各民族能够和睦相处,也在于“兼容并蓄,博采众长”的思维方式的存在。如汉族人过春节的习俗,无论贫富,春节的每一天都要整的像模像样的,除夕迎“灶神”,初二接“财神”,初五“送穷土”,初八“游百病”……对于女性来说,正月大部分日子都不用拿针线,所有的活儿都要赶在腊月完成。

……又是一个腊月到来了,茹梅最忙碌,她先是忙着拆洗缝补衣服,然后吩咐下人淘黄米、蒸馍馍、压粉条、烙小米花儿,南房的几个大瓮里都放满了炸出的糕和蒸好的馍馍,这些活儿做停当了,就开始炸莲花豆,炸糕馓子,茶食……家里蒸炸烹饪所有的吃食都做好了,就泡石灰粉,准备打扫屋子……[1]P148

隆盛庄仅次于春节的另一个大节日就是六月二十四了,《倒流水》自然要推出这个节日,作者把这个节日重点放在一个饥荒年加以展示,这和六月二十四的“祈雨”传说相联系。这一段作者浓墨重彩,工笔细描了庙会的全部过程。

六月二十四日这天,方圆百里的庄稼人都来赶会,把一条十字街挤得水泄不通。踢拳卖艺的、耍猴变戏法瞧西洋镜的、卖茶水香烟水果糖块儿的,山货百货干货的,高高低低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南庙钟磬齐鸣、香火袅袅,一条从南到北的十里长街也是人山人海,路两旁的房屋顶上也站满了人,等待观看各种丰富多彩的玩意儿……[1]P345

各民族都会参与进六月二十四的文艺活动的组织和表演中,共同传承着这一民间的艺术活动。

汪曾祺曾说过,“风俗无论是自然形成的,还是包含一定的人为的成分,都反映了一个民族对生活的挚爱,对活着所感到的欢悦……风俗中保留一个民族的常绿的童心,并对这种童心加以圣化。风俗使一个民族永不衰老。”[4]《倒流水》中民风淳朴,每个人都在用心用情生活着,无论贫富,无论甘苦,精打细算地过着每一天,每逢场面,也绝对不会寒酸凑合,让日子过得有起有落,有滋有味。如王闻虎为儿子定亲,除找媒人、合婚、换帖外,还要摆个订婚宴,给所有庆贺定亲喜事的人准备了“八八六六”的饭菜,连讨饭的人都唱道:八碗热八碗凉,八八六六饭菜香,扒肉条炖牛肉,四喜丸子八宝粥……当王家老奶奶下世后,陈德隆要摆头份祭,给自己挣足脸面。

《倒流水》不惜笔墨,对颇具民族风情的金旺、昙芸、天女的婚礼以及马尔达和水儿的婚礼进行了详尽描写。在金旺、昙芸、天女三个人的婚礼上,“金旺春风满面,骑着一匹枣红骝马,戴着礼帽,插着金花,身穿长袍马褂,肩披红绿彩绸,腰间还挎一张弓箭,和他并排骑马的是穿红色蒙古袍,佩戴雍容华贵的天女。……天女头戴着的连垂和发套是用数百颗珊瑚、数十条银链、珍珠串和许多银环、银片以及玛瑙、玉石等穿缀而成”[1]P212,金旺是汉族人结婚的服饰,同时兼有蒙古族元素,在腰间挎了一张弓箭;天女则身着蒙古族姑娘在结婚时最高贵的盛装;昙芸凤冠霞帔,头上蒙着红盖头。马尔达和水儿结婚时又是另一番景象,“新郎马尔达身着正式的传统穆斯林服装,静静地听着阿訇的祝福,水儿的头上佩戴着华美的穆斯林婚纱……在赞美诗的歌声中,马尔达给水儿戴上金手链。水儿身穿具有伊斯兰特色的长袖、满领的拖地婚纱,华贵的金丝亮片儿,素雅高贵,美丽的盖头包住了新娘的秀发,洁白的面纱遮挡着新娘的脸庞……”[1]P250

“民以食为天”,弘氏兄弟刚到隆盛庄,就喝了两碗素荞面饸饹,隆盛庄荞面至今很有名,是典型的地方小吃。“走草地”的人出远门要带的月饼、麻叶、蜜酥等干货,北庙里为赶庙会的人准备的油炸糕、大烩菜,天女爱吃的半生不熟的手把肉……饭馆里、酒桌上,甚至是坐在门口大石头上聊天的主妇们,无时无刻不在谈论着“今天要吃什么”的话题,饮食文化被渗透进“过日子”的家长里短中。

隆盛庄的民俗民风很淳、说道也很多,大家对一些神话传说或封建迷信半信半疑,但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又会是另一番景象。昙芸犯墓狐了,樊老财被雷锥了,赵恒顺生了个孩子没屁眼,马尔达葬身锅底坑……因果轮回,大家相信恶有恶报,碰到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会去求神拜佛,或找“二阴阳”看一看。朴素的生活观为地域文化留下了神秘主义色彩,作者也正借助这些虚幻的传说在基本写实的叙事中加入了灵异、怪诞等元素,增强了文本的故事性和传奇性特征。

四、《倒流水》的语言策略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尝试在作品中使用方言,如莫言、阎连科、韩少功等,阅读这些作品时,我们不仅可以体会到“方言”所彰显出的地域特色,也可体察出个性化人物语言对人物形象塑造所起到的作用。所以受地域文化浸润的作家,方言的使用是一种必然,但为方便大众的阅读,如何在方言和普通话之间达成一种平衡,又是摆在作家们面前的一个难题,方言太多会造成一种阅读障碍,摒弃方言又会使文本失去韵味和质感,所以在乡土文学中方言的使用要恰到好处。

郝秀琴作为土生土长的隆盛庄人,这里的地域文化对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她怀着满腔热情出版了散文集《隆盛庄记忆》,主编了《情系隆盛庄》(上、下册),正在编辑出版《人文隆盛庄》。2020年1月出版的长篇小说《倒流水》是她历时三年之作。这部小说有别于她其他作品的语言风格,颇具地域特色的方言、俚语、歌谣等尽皆入文。如弘氏兄弟到了西瓦窑,听到有人亮着嗓门高声唱:“头一回眊妹妹,你不在,让你妈打了两锅盖……”另一人也附和:“村东头吃水,村西头担,就为眊妹妹,我绕了个大把弯……”[1]P24“眊”“大把弯”都是方言。写一群小孩子在河里戏水,他们都光着腚,一首童谣在河水飘荡:

花轱辘车,套白马,

白马不走拿鞭打,

一鞭打到姥姥家,

姥姥叫我上炕头,

姥爷给我个大馒头……[1]P117

熟悉的童谣是每个隆盛庄人的美好回忆,弥漫在字里行间的那种浓浓乡土情扑面而至。

“巷子里,每家院子的门口都坐着三五个乘凉的女人,她们手里拿着针线活儿,纳鞋底的、拆衣服的,还有的怀里抱着孩子,孩子的嘴巴吊在奶头上,她们手里还拿着捻线拔吊,一只手里攥着一团棉花,手指头慢慢搓着,随着拔吊的旋转,那细细的线就从手心里流出来”[1]P175这个镜头是隆盛庄女人们在午后享受闲适时光的一段真实写照,朴素又唯美, “拔吊”方言词,是捻线的物件,60、70年代还有人在使用。看见黄金柱走过啦,就高声问:

“会长,咱隆盛庄是不是要修火车道了?”

“那铁马来了,会不会糟害咱们庄里的人?”

“火车是啥样儿的?是不是走起来比飞毛腿还快?”

“火车怎么是爬着走的,我那个当家的,有一年从北京回来的时候,坐过一次火车,他说火车上还有茅房,还能吃饭喝水,还能睡觉。”

七嘴八舌的问话,让黄金柱无法回答,他笑着说:“火车要是真开进咱们庄,以后你们出门就不用坐牛车马车了。”

“那敢情好,我们也能下丰镇、上集宁逛逛了。”……[1]P175

方言俚语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总结出来的,这类语言地域性强,通行面狭窄,较生活化,必须依赖特定的语境才能领略其意义。如上述这段文字,一段妇女们闲聊的话语,“当家的”“茅房”“下”“上”都是在特定语境下出现的方言词。方言来自口语,是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节展开的重要载体,由此也形成了个性化语言的审美风格。

此外,《倒流水》中的方言俚语还表现在修辞的使用上。

“好水灵的媳妇啊,一棵白菜让猪啃了,怎么嫁了那么一个阴人。”

“有几个臭钱,把你烧得四条腿都朝天了。我把两个女儿嫁给你,算是我眼窝瞎得一胳膊深。”

“一个小毛贼竟敢在我张太岁的头上动土,还不是耗子舔猫屁眼,找死吗?”

“看了媳妇的脚后跟,就知道她妈二八分。”

……

通过比喻、夸张、拟人、通感等修辞的使用,语言地域特色更加鲜明突出,诙谐幽默,人物形象也呼之欲出。

总之,《倒流水》作为一部长篇巨制,除了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特征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结构上采取章回体。章回体小说根植于中国文化的脉络中,它往往主题多元,人物众多,线索繁杂,情节曲折……《倒流水》的结构安排也有这个痕迹, 草绳灰线, 千里伏笔。昙芸之所以取字“昙”,可能就预示其命运的昙花一现;王闻虎在狼群中救“天女”也注定了此女和他们家无法割舍的一种关系;最后一把“灵剑”钢刀的预示,马尔达命丧锅底坑……故事在写实中融入了虚构,在充溢着商贾文化气息的历史还原中融入了中国章回小说的传奇特征。在当下都市商战、历史商贾等题材盛行的写作态势下,作者能以充满诗意的精神立足于本地域,挖掘在近代特殊历史环境中一条商业之路如何从兴盛走向消亡的价值规则及文化底蕴,是对于新时代“一带一路”政策诠释之下的文本再现。察一漏万,我们不能说这部小说如何完美厚重,但字里行间洋溢着的浓郁的“乡土情”就足以让每一位读者,特别是心怀“家乡情结”的人们所震撼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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