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性策略下上海男性多元气质再现
——以《长恨歌》英译本为例

2020-03-03 11:36于小元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0期
关键词:长恨歌支配气质

于小元,白 静,李 莉

(1.同济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092; 2.北京服装学院 语言文化学院,北京 100102; 3.北京服装学院 时尚传播学院,北京 100102)

一、 引言

《长恨歌》是王安忆海派小说的代表作品,作品处处体现她对上海文化的深刻见解,成就了其独特的“海派”书写。小说英译本由哥伦比亚大学中国文化教授白睿文(Michael Berry)和学者陈毓贤(Susan Chan Egan)合译,曾获得美国现代语言协会最佳翻译奖,为王安忆获得布克奖等国际文学奖提名做出了重要贡献,对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也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长恨歌》英译本的两位译者采取了以英语读者为导向的隐性翻译策略,在译本的语场、 语旨和语式三方面都成功地塑造了形色各异的男性角色。[1]56这些角色构成了故事女主人公丰富的人生经历,向读者再现上海城市中男性的支配性、 从属性以及共谋性的多元气质。[2]76这对展现时代变幻中的上海多元气质更是具有不可磨灭的价值,对中国城市文化形象的海外传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目前在英译本《长恨歌》的性别研究中男性研究较少,大多是零星出现于综合性研究中; 深入探究相对缺乏,忽视了男性气质的多元性和独立性,仅将其看作服务于海派文化的从属,对男性气质地位重视不够。[3]因此,本研究通过分析原文男性气质在译文中的隐性再现,对译本翻译效果进行评估,希望对文学翻译中的策略问题提供参考。

二、 支配性气质在语场中的隐性再现

支配性(hegemony)男性气质代表某一社会特定时间内广泛推崇的理想男性气质,文化环境以该气质作为领导地位的男性标志。[2]76《长恨歌》中,“李主任”身居高位,老谋深算,办事雷厉风行,是典型支配性气质的代表。本节选取“李主任”一章,从语场角度分析译文词汇、 句法、 篇章层面的翻译技法,以窥见译文对支配性气质的隐性再现。

(一)词汇的替换、 增译和减译

词汇层面,译者对李主任支配性气质的呈现并未与原文直接对应,而是适当替换、 增译和减译,在目标语语境中再现其形象,这一倾向呈现隐性翻译特征,具体体现在以下译例中。

例1:李主任是军政界的一位大人物,也是这间百货楼的股东。[4]80

译文:Director Li was a towering figure in military and political circles, and a major stockholder in the department store.[5]99

原文对李主任地位进行描述,称其为军政界“大人物”,译文使用“towering figure”再现,化抽象为具体。一方面以生动的比喻,将李主任比作挺拔的高塔,传神再现其顶天立地的气势,避免简单字面对应“big”的干瘪生硬; 另一方面,tower动词化处理,使人物形象更具动态,其高高在上的压倒性气势跃然纸上,使英语读者对其支配性男性气质有直观认识。此处替换处理使目标语读者产生同源语读者同等感受,体现出译者隐性翻译的倾向。

在词汇层面,译者还进行了适当减译,以再现李主任支配性气质,例如:

例2:李主任这样的风云生涯,外人只知李主任身居高位,却不知高处不胜寒。[4]80

译文:On the outside people only saw his power and importance, but few realized how lonely it can be at the top.[5]99

原文“高处不胜寒”这一中国化的用典,形容李主任身边风云变幻、 处境凶险。译文采取减译,直接指出“how lonely it can be at the top”,将“高处不胜寒”的意象省略,将其在当下语境中的内涵进行解释。一方面保证上下文流畅性,避免读者对“寒”误解,对人物理解出现偏差; 另一方面呈现出人物周遭处境艰难,李主任在此环境中步步为营走向权力中心,将其势力范围渗透至军、 政、 商三界,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可见其在险象环生的政治斗争中始终占据上风的支配性气概。这一处理,从目标语读者阅读体验出发,重视小说内容传达,而非词汇意象的直接呈现,对原文易造成阅读障碍的元素隐形,带有明显隐性翻译痕迹。

除对原文进行必要减译外,译者为增强表现力进行的增译也不可忽视。

例3:虽是客套的谦词,因是李主任说的,便是有权力的谦词。[4]82

译文:The invitation was couched in humble words, but, issuing from Director Li’s mouth, the words carried a subtle power.[5]102

译文在“权力”前增加“subtle”限定,将“humble”的“柔”与“power”的“刚”统一,隐去可能的前后矛盾,避免读者因人物呈现两种相反特质产生困惑。另外,“subtle”解释了所谓“谦词”的微妙性,将李主任因手掌重权而言行中渗透的说一不二的气势展现在英语读者面前,这有助于读者深刻感受其典型的支配性男性气质。

(二)句法的拆解重组

句法层面,译文对较为自由松散的句式进行拆解重组,以实现译文的流畅性与逻辑性,便于英语读者阅读。

例4:李主任是权力的象征,是不由分说,说一不二的意志,惟有服从和听命。[4]82

译文:He was the symbol of power: all one could do around him was to submit and obey.[5]101

译者对原文分句内在关系进行解析,将“权力的象征”提取出来,作为译文中李主任的核心特征; 随后将众人对待该人物的态度作为解释性内容,同时省略“不由分说”“说一不二的意志”,对原文重复成分进行删减,译文由此呈现出清晰的逻辑。另外,两个分句虽成分简单,但表述有力,向读者展现李主任手握重权的支配性气质以及对周围人的影响。这是由于原文优美自由的散文风格加之中文的意合特征,致使分句较多,若完全对应原文结构,易造成用词赘余,给读者阅读带来障碍。因此,译者从目标语读者习惯与思维方式出发,将原文舒缓自由的风格淡化,顺应英语的形合特征,以简洁清晰的句式将李主任的形象再现在读者面前,符合隐性翻译原则。

(三)篇章的结构改写

篇章层面,译文为突出李主任,通过篇章结构改写在形式上对人物重要地位进行强调。

例5:……毕竟是众人瞩目,由她唱主角的一瞬,可也是倏忽之间。接下来的便宴,一大半要人走了去赴公事,留下少数,其中有一位李主任,落座时就在她身边……[4]79

译文:...It was only during that split-second when she was snipping the bow that her heart fluttered for a moment. After all, she was the center of attention; it was her turn in the spotlight, but it only lasted a fleeting moment.

Before the banquet that followed, most of the dignitaries left to attend to other business, leaving only a small group behind, among whom was a man called Director Li.[5]98

原文李主任的最初登场糅合于女主人公经历中,首先将王琦瑶带入二人相遇环境,后文李主任作为这一环境中的人物,与其相遇。情节集中于长段落,为读者营造自然而然的顺承感。译文则打破原文篇章结构,将李主任部分单独成段,置于段落开头,给予本章中心人物充分重视,以形式上的强调,对目标语读者进行心理暗示,使读者在后文阅读中将注意力偏向李主任,为人物支配性形象塑造打下基础。

译文通过段落拆解对李主任进行强调不仅限于这一处。与原文共六处以“李主任”开启段落数量相比,译文有意识地通过拆解段落,增加至十三处,为原文两倍多。可见译文借由“Director Li”领起段落的形式手段,试图从侧面反映书中人物在性格特质上同样具有领导性气质。这一篇章手法与词汇、 句法层面翻译技巧相辅相成,使李主任的支配性从形式到内涵得以充分展示,立体化呈现与源语读者接近的阅读效果,为隐性翻译策略的典型表现。

由此可见,译者对李主任的形象进行再现时,在词汇、 句法以及篇章三个层面都始终面向英语读者,为减轻其阅读障碍对原文进行相应修改或加强,从而符合读者预期,同时将人物支配性男性气质在译文中以隐性方式再现。

三、 从属性气质在语旨中的隐性再现

从属性(subordination)男性气质与支配性男性气质对应,与一定社会文化环境公认的正统气质相反。[2]78体现在《长恨歌》中,以“程先生”形象为代表,他个性软弱,缺乏主见,遇事犹豫不决,甚至呈现出女性化的性格倾向,展示了上海男性的从属性气质。本节以“程先生”一章为研究样本,从作者立场及社会角色关系两方面,将原文与译文的语旨进行比较,从而探知译者以英语读者为导向的隐性翻译趋向。

(一)作者立场的改写

在作者立场方面,原作通过温和柔美的叙述口吻将作者对人物的同理心隐含其中,译文则会根据人物形象表达需要对情感态度进行强化和弱化。

例6:他从来没有过意中人,他的意中人是在水银灯下的镜头里,都是倒置的。他的意中人还在暗房的显影液中,罩着红光,出水芙蓉样地浮上来,是纸做的。[4]63

译文:He had never been in love. His love lay under the lens beneath the mercury-vapor lights, always upside down. His love was in the darkroom being developed, bathed in crimson light, floating to the top of the water like a lotus made of paper.[5]78

原文描写程先生起初沉迷摄影忘却情爱的状态,使用“意中人”一词而非“爱人”,使叙述口吻带有浪漫色彩。作者将“意中人”描述为“出水芙蓉”,而这样美好的爱人只是“纸做的”,可见作者对程先生沉溺虚幻忘却现实的惋惜,人物从属性气质也通过作者态度展现出来。译文将“意中人”对应为普通用词“love”,后文虽将“芙蓉”与“纸”的意象进行还原,但并未在形式上对应,将原文作者情感态度弱化,侧重于叙事,使译文叙事口吻更倾向中立。译文将原作情感色彩隐形化的做法,使其风格上同人物沉浸于摄影对现实不闻不问的冷漠相呼应,叙述内容与语言风格二者共同增强程先生易对某一事物产生依赖性并难以戒除的从属性气质。

在表现人物易受外界影响、 缺乏主见且常随波逐流的特点时,除弱化原作者情感立场,为增强表现力,译文亦采取强化情感色彩的做法。

例7:在他更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喜欢摩登玩意,沪上流行什么,他必定要去试一下。他迷过留声机,迷过打网球,也迷过好莱坞,和一切摩登青年一样,他也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4]63

译文:When he was a bit younger he had indeed been fascinated by all the modern playthings. Whatever was fashionable in Shanghai, he was sure to give it a whirl. He had been enraptured in turn by the gramophone, tennis, and Hollywood movies, and just like all modern youths, he was fickle in his interests, always tiring of the old and moving on to the new.[5]79

原文讲述人物喜好易变,采用中性的“喜欢”,虽以“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一类带有负面色彩的评价形容程先生,但他“和一切摩登青年一样”,其负面性格因法不责众心理而无可厚非。可见作者对待人物缺乏主见的从属性气质态度宽容。译文使用“been fascinated”,一方面被动语态的使用暗示其缺乏选择性、 易不由自主受新鲜事物吸引; 另一方面,“fascinate”相较于“喜欢”其沉迷程度被加深,可见其不仅易受影响,更易沉溺其中,难以自控。后文对其“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性格进行总结,使用“fickle”,带有明显贬损性,突出其反复无常,同时增加“always”与-ing分词,加重语气负面色彩,突出对其随波逐流的从属性个性的否定态度。相比原文作者借由文字发出感慨,译文作者则强化其中隐含的感情色彩,为读者展现出凸显在语言之上的从属性人物,有助于读者对人物气质的感知,是隐性翻译策略下的产物。

(二)社会角色关系的强化

译文再现小说中社会角色关系时,采取了强化的翻译手段,用于展现其女性化的情态表现。

例8:这一天,程先生带着羞怯和紧张,向王琦瑶提出,再到他的照相间去照一次相。[4]74

译文:Then one day a shy and anxious Mr. Cheng suggested that she pay another visit to his photo studio.[5]92

原文“羞怯”“紧张”常形容女性神态与心理,此处用于形容程先生向王琦瑶发出邀请时的忸怩之态,令读者对其落于女主人公下风的从属性气质印象深刻。译文将 “shy and anxious”变为“Mr. Cheng”前置定语,表明其“羞怯”与“紧张”在当前语境下成为程先生的属性,既符合原文通过读者心理预期与文字实际呈现之间的反差、 使人物的形象深入人心的目的,又通过定语位置转移强化目标语对原文效果的表现,为目标语读者生动再现程先生从属性气质的小女儿情态。

原文中程先生除在情态表现上具有从属性气质,性格上亦具有情感丰富的女性特征。译文同样进行了强化。

例9:王琦瑶走过来时,是最美的图画了,光穿透了她,她像要在空气里溶解似的,叫人全身心地想去挽留。程先生不由激动起来,有点鼻酸了。[4]70

译文:She was so stunning, as if she had walked straight out of a painting, that he feared she was about to melt into thin air. Mr. Cheng had the sudden urge to run over and save her, no matter what it might cost him. He was so agitated that his eyes grew teary.[5]86

原文讲述程先生对女主人公望眼欲穿,长久等待终于见到心爱之人的激动心情,用“鼻酸”这一哭泣前兆,表现人物多愁善感,含蓄地呈现其偏于女性化的从属性气质。译文则相对清晰地指出“his eyes grew teary”点明程先生的眼睛已经湿润,甚至可能流下眼泪,使得人物富于情感且悲喜杂糅的从属性气质更加突显。译文不仅隐去原文的“鼻酸”,更将人物感受从一种感官转移至另一感官,旨在服务英语读者,助其切身体会人物个性,符合隐性翻译策略原则。

总之,为使程先生从属性男性气质在语旨中的再现更鲜明、 读者感受更直观形象,译文对作者立场和社会角色关系进行改写,将原文某些意象与表达隐形,替换为更利于英语读者阅读的描写,呈现鲜明的隐性翻译策略。

四、 共谋性气质在语式中的隐性再现

由于男性气质并非一成不变,且彻头彻尾支配性或从属性气质的男性极少,因此多数男性气质处于动态变化中。一方面认同支配性气质,并从中获利,一方面并不表现出绝对支配性趋势,此类气质被归为共谋性(complicity)气质。[2]79“长恨歌”中“康明逊”既深谙适者生存、 强者为王的“丛林法则”,又有着八面玲珑、 温柔圆滑的性格,在支配性与从属性之间徘徊,是上海男性共谋性气质的代表。本节选取“康明逊”一章,对该部分原文与译文媒介和参与两要素的简单/复杂属性比较,展现英译本在语式层面对共谋性男性气质的隐性再现。

(一)媒介的复杂化

媒介层面,原文为简单书面文字形式,其叙事与对话语言皆具散文的优美文雅风格,二者书面与口语体的语言风格对比并不强烈。而译文虽同样以书面形式呈现,但将叙事与对话两部分语体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区分,呈现为复杂媒介的样式,以期为读者呈现更加立体鲜明的人物特质。

例10: 再有一次,也是只他们俩在,康明逊问了同样的问题:王小姐佳期何时呢?……王琦瑶摇头不语,停了一会儿,才又说了一遍:有谁能娶我这样的呢?康明逊就说:你这样的又怎样呢?王琦瑶反问:你说怎样呢?康明逊说:锦上添花。她说:你又嘲笑我。康明逊说:分明是你嘲笑我。[4]175

译文:The next time they were alone, it was Kang Mingxun who reopened the subject.

“When can we expect to hear ofyourwedding?”

Unable to speak, Wang Qiyao shook her head. It was a while before she repeated, “Who would marry someone like me?”

“Well, whatever could be wrong with someone like you?” he ventured.

“What do you think?” She threw the question back at him.

“You are so perfect a lady that anything I say would be like adding flowers to a piece of brocade.”

“You’re teasing me again.”

“Clearly, my dear, you are the one doing the teasing this time.”[5]201

原文两人的交谈存在于叙事中,并未使用标点符号表示引用,在形式上减轻对话感,使口语成为书面语的一部分,二者节奏协调一致。在用词方面,原文对话进行了书面化处理,尤其从康明逊语言风格中可窥见。人物既有常规口语表达又多使用“佳期何时”“锦上添花”等四字俗语或成语,产生半文半白效果,暗示其家庭和教育背景,与人物兜兜转转逃避问题的口语内容相呼应,表现其出身旧式家庭,接受礼教规范教育,又随当下思想解放渴望个人婚姻自由的试探心态。可见康明逊对王琦瑶有意又不愿承担责任的复杂心理,这样矛盾的性格使人物在支配性与从属性间徘徊,成为共谋性气质。

译文再现人物语言内涵时,将口语部分从原文书面语中分离,单独成段,一方面避免原文长段落出现,调节读者阅读节奏,降低阅读疲劳的可能性,同时既还原原文书面语化风格,又增加部分口语化元素,使之更倾向于日常用语。如“佳期何时”的解释性翻译中,“When can we expect to hear of”的使用可见书面用语端正润饰的痕迹,甚至使人物语言有繁复冗余之嫌,此类表达极少见于口语,为译者呼应原文人物语言风格的结果。后文“锦上添花”同样使用类似解释性翻译,语句偏长,且使用“so...that...”“anything”对人物语气加重化处理,使语言风格更加浮夸。

译文不仅再现藻饰造作的书面语体风格,也适当增加口语化要素。如译者在“分明是你嘲笑我”中增加常用口语插入语“my dear”,增强对话感,并揭示了原文克制隐含于字里行间、 人物希望与女主人公拉近关系的心理,直接将康明逊的企图展现于读者面前。

可见,原文较为简单的书面媒介风格在译文中再现为书面口语兼备的复杂媒介。译文对原文表达隐形,并改用英语中可达相似甚至强化效果的表达,由此使读者感受康明逊虚伪做作、 希望冲破情感桎梏又畏惧承担风险的情态。这一复杂矛盾心理的再现为译文读者展示了共谋性男性气质,同时达到隐性翻译策略预期效果。

(二)参与成分的多样化

参与成分方面,相比于原文单一叙事成分,译文分离提取叙述、 对话、 心理活动,呈现三者皆备的复杂叙事参与成分,用于人物形象矛盾复杂的共谋性男性气质再现。

例11:康明逊说:我知道谁也比不上你,可我还是没办法!这个“没办法”要比前一个更添了凄凉。做人都有过不去的坎,可他没想到他的坎设在了这里,真是没办法。[4]185

译文:“I know no one could possibly compare with you,” Kang Mingxun said. “But there is nothing I can do.”

These words “nothing I can do” took on a new desolation this time. Everyone has an abyss that he cannot get across: he had never dreamt his was going to be like this. He truly had no idea what to do.[5]213

原文将对话与叙述紧密结合,“没办法”在上下文中反复出现,前后呼应,以形式上的重复强调人物心情的万般无奈。而译文则将康明逊的“没办法”一句与后文其心理上的困境叙述拆分,各自作为一个独立的段落,使得读者注意力可以较为平均地分配于两部分。对话部分前一句人物对女主人公表露爱意,表示自己对两人爱情修成正果的渴望,后一句又转折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这一鲜明对比单独成段,突显于英语读者的眼前,强调了康明逊空有斗争愿望却在行动上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矛盾心理。后文对其心态描述,原文使用了“坎”,该词在汉语中并非难以逾越的天堑,但康明逊仍无法克服,更突显其行动上的无能。译文再现时,为防止英语读者无法在简单阅读的情况下理解作者用意,将“坎”的程度最大化为“abyss”,可见人物将自己与心爱之人间的所谓阻隔夸大为无底深渊的程度。由此将其精神上的勇敢叛逆与真正面对困难时的退缩软弱间的对比扩大为天壤之别,可见其支配性从属性皆备的共谋气质,对目标语读者更易产生深刻的感触与震撼,顺应了隐性翻译策略的要求。

原文中除叙述与对话,人物内心独白也穿插其中。译文对此再现时,采取折中法,既不糅合叙述,又不独立成段,而是将心理活动部分斜体,突出其与叙述的区别,但不至于过度拆解使故事结构零散。

例12:他怀了一股失而复得般的激动和欢喜。他想,这城市已是另一座了,路名都是新路名。那建筑和灯光还在,却只是个壳子,里头是换了心的……他觉着他,人跟了年头走,心却留在了上个时代,成了个空心人。[4]178

译文:He could barely recognize her, yet somehow seemed to know her only too well. He felt the joy and excitement of having something restored to him.Thisisnowanentirelydifferentcity,hethoughttohimself,thestreetnameshavechanged,thebuildingsandstreetlightsarebuttheshelloftheirformerselves,theircoremeltedawayandreplaced.... He had tried to keep up with the times, but his heart was still trapped in the past, leaving him hollowed out and empty.[5]208

原文的重点在康明逊以上海这座城市类比自己,二者同样是躯壳活在当代,灵魂留在了上个时代。心理活动与叙述并未进行明确区分,体现人物意识流动性,与小说整体语言风格一致,同时也与人物心境相协调,在松散语言结构中蕴含婉转复古的情感,令读者不知不觉感受人物生于当下又追忆往昔的双重心理。译文则将重心由语言风格的一致性转变为内涵表达的呼应。前文利用讲述城市外在与内在差异的部分斜体,使读者对其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后文描写人物状态,一方面在前半句增加“tried to”表明康明逊随势而动的积极心态,另一方面,后半句“trapped”又加重原文“留”的程度,从原文的主动性较强的表达变为无能为力的被动语态,更加突出其性格中积极与被动两种元素造成的双重性。这一处理使康明逊对上海城市的思考与人物对自身境遇的感受相辅相成,使读者意识到人物对自身矛盾特质的认定已体现在前文对城市复杂性的思考中。二者相类比,有助于目标语读者更深刻地感受人物共谋性男性气质的双重性。

由此可见,译文在翻译中将原文简单的书面语体媒介扩大为书面与口语兼具的复杂媒介,将简单的叙述成分丰富为叙述、 对话与心理活动三者结合的复杂参与成分,并在形式上加以区分。这一方面有利于为读者呈现出清晰的故事脉络与节奏,又从侧面烘托人物性格的复杂性与多重性,另一方面又有助于读者理解康明逊支配性从属性交融的共谋性男性气质,体现了译者对隐性翻译策略的运用。

五、 结语

白睿文和陈毓贤两位译者在《长恨歌》英译本中通过目标语导向的隐性翻译策略向读者再现了具有支配性、 从属性和共谋性多元气质的上海男性形象,对于帮助英语读者了解中国的城市文化形象发挥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长恨歌》在英语世界的接受效果可以证明,其中的隐性翻译策略得到了恰如其分的使用。但原文独特的散文式语言风格和轻描淡写中蕴含深情的含蓄婉转在译文中受到了隐形化的处理。此举固然有助于减少读者的阅读障碍,却也在很大程度上过滤掉了中国文化的独特意象,使读者错失了一部分了解中国独特传统文化的机会。

当然,中国文化“走出去”、 走进读者心中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前期阶段可先以隐性策略的译作打开市场,吸引外语读者阅读兴趣之后,可针对不同阅读需求的人群增加或减少中国文化意象的再现,推出或显性或隐性的译本,使中国元素在世界读者观念中更加立体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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