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榕树崇拜及其当代价值

2020-03-14 22:23刘一凡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大榕树榕树崇拜

刘一凡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壮族是现今中国少数民族中人口最多的一个民族,分布广泛,主要聚居在南方,发源于先秦、秦汉时期汉族史籍所记载的居住在岭南地区的“西瓯”“骆越”等民族。[1]127壮族没有统一的宗教,榕树崇拜是壮族重要的民俗信仰之一。榕树崇拜在壮族人民的生活中具有重大的社会价值,它不仅凝聚着原始先民的社会心理,更是构成了与壮族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一部分。直到今天,壮族人居住的村落前,仍然种植着参天的榕树,榕树下成为村民日常休闲娱乐、商事议事的重要聚集地。也就是说,榕树崇拜作为壮族传统民俗信仰,在长期生产生活过程中形成了具有生态信仰、社会制度表征的功能与作用,展现出聚族指向的凝聚作用、可持续发展的平台功能,其实践理性在传统与现代的对接历程中,可转化为一种绿色动员令,对当今社会具有积极的社会建构性。广西崇左市的“大榕树课堂”将传统民俗信仰与时代内涵相结合,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使之成为建设壮美广西、共圆复兴梦想的一种有益尝试。

一、壮族榕树崇拜的起源与民族的自我挺立

壮族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少数民族,在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中壮族产生了对榕树的崇拜,这其中蕴含着壮族先民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所形成的资源配置的智慧,榕树也因此成为壮族自我挺立的标志与象征。

(一)独特的地理环境、物象与壮民族衍续的必要条件

壮族所生活的华南——珠江流域,在地理上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单元。北部崇山峻岭遍布,中部是两广丘陵和时断时续的弧形山;地属亚热带季风气候,阳光充足,降水充沛,雨热同季。这些都为高大乔木的生长提供了良好的自然条件。榕树具有适应力强、喜酸性土壤、不耐干旱、较耐水湿、喜阳光充足等特点,其生长习性正好与该地域的自然环境相适应,故而得以在此枝繁叶茂、广泛分布。这些自然条件为人类起源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据考古发现,早在旧石器时代,岭南地区就已经有人类活动的遗迹。但由于其地理单元与中原地区较为隔绝,岭南的开发也经历了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期。恶劣的气候和匮乏的资源曾给壮族的生存繁衍带来巨大的挑战,据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修纂的《武缘(今广西武鸣县)县志》载:“蛮烟瘴雨,气候乘愆。峻岭穷源,土膏瘠薄”[2]6。恶劣的自然条件与民族的发展繁衍构成的矛盾,成为壮族面临的棘手难题。艰难的生存条件促使壮族在与自然斗争和统一的过程中探索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存之道,而榕树崇拜正是这种智慧的彰显。

在壮族地区,榕树常被视为具有某种神秘力量的“神树”,能够驱鬼辟邪、祛病消灾,给人带来健康平安。巴马、东兰一带,婴儿刚出生时要在产妇的门口悬挂榕树的枝叶,意在驱赶邪祟,防止魑魅魍魉冲撞婴儿的福气。大榕树普遍被认为拥有非凡的意义,种植大榕树不可草率而行,否则将会招惹祸患,必须经过全村人的商议后,请村中没有子女的矜寡之人或是外来没有亲戚的乞丐等这些不怕因触犯树神而受到惩罚的人来种植。[3]77-79

我们可以从壮族流传的神话中,大略推测榕树崇拜产生的原因。传说在远古时代,地上没有火,人类如同动物一样茹毛饮血。冬天寒冷,冻死很多人。一天,电闪雷鸣之中,一道闪电劈中榕树,发出火花,人类这才取得火种,学会钻木取火,得以用火来烤制熟食,冬天的时候生火取暖。人类依靠火的使用得以繁衍壮大,人类感激榕树所带来的一切,因而尊敬、崇拜榕树。[3]79

榕树崇拜是自然崇拜的一种,它作为原始的宗教形态,来源于氏族社会,又不同程度地残存于人类发展的各种社会形态中。原始社会生产力低下,人类的认识能力也尚处于幼稚阶段。生产力低下,意味着人类在自然中要面对各种各样严峻的挑战,其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很难得到保障;又由于认识能力尚不成熟,童年时期的人类无法对各种自然现象做出合理的解释,因而对自然产生畏惧和崇敬的心理。

与“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思维类似,壮族对自然的崇拜,同样来源于生产生活中与自身关系最直接、最紧密的事物。事实上,除了榕树以外,枫树、木棉、橡树等常见的高大乔木,都可以是壮族崇拜的对象。榕树拥有顽强生命力,又在壮族聚居的地域广泛分布,大大增加了壮族民众与榕树接触的机会,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壮族产生了对榕树的敬畏,榕树也成为壮族先民衍续的重要条件。

神话中榕树给人类带来了火,实际上是教会了人类如何从自然中获取生存的手段,隐喻人类学会资源配置的历史过程。在原始社会里,榕树所闪出的火花,既给人类带来光明与熟食,满足人类生理的需求,更是人类穿越复杂黑暗的森林大幕,寻找心理安全的来源与安身立命的希望所在。对壮族原始先民而言,榕树是他们生产生活中关系最为密切的对象,成为他们崇拜自然的特定对象,而这种自然物象就是壮族自我认同的出发点。

(二)祖源的表征和壮族的自我认同模式

基于上述自然崇拜,壮族以榕树作为自然资源与生产资源的配置标准,进而衍生出其祖先崇拜方式与自我认同模式。

壮族先民清楚地意识到自然资源的有限性,当部落的人口发展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会通过分家、迁徙的方式来分散环境承载的压力,实现自然资源的合理配置与运用,以应对人口增长与自然资源匮乏之间的矛盾。为了防止分家导致族群的分裂,壮族先民用“木棉、榕树、枫树”三种具有代表性的树木作为维系子孙后代血缘关系的纽带,使子孙后代能牢记族源、不忘来处,体现了氏族部落时代浓厚的血亲与宗族观念。榕树实际上已成为壮族祖源的表征,榕树崇拜成为祖宗崇拜的变异形式。壮族的子孙后代以榕树为媒介追溯其祖先的存在,寻找族群产生的源头,在尊奉榕树的神圣情感中产生与祖先跨越时空的情感交流,进而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认同,实现民族在自然中的挺立。榕树作为祖宗神树不仅是族类繁衍生息的象征,更是壮族个体生命健康成长的依赖。贵港壮族的孩子如果生辰八字中五行缺“木”“火”“土”,父母都要请巫师选个吉日,将孩子带到大榕树下,将一张长为1.5尺、宽为1尺的红纸贴到树干上,奉上贡品,烧香朝拜,让孩子跪叩大榕树认“契爹、契妈”,这样就会得到大榕树的庇佑,消灾避祸。每当岁时节日到时,孩子还要祭拜“契爹、契妈”。个体成长通过自然获取生存发展的必需来弥补自身的不足,从而实现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其实质是人与自然深度交融、互相促进的紧密关系。

树木成为以农耕文明为主的壮族资源配置的核心,而榕树更是象征着壮族可持续发展的社会理想本身。壮族这种表征方式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弗雷泽在《金枝》中曾指出:“树木是被看作有生命的精灵,它能够行云降雨,能使阳光普照,六畜兴旺,妇女多子。”[4]118榕树根茎发达、枝干繁密、树冠硕大,枝干上有向下生长的“气生根”,气生根一直深入土壤形成新的树干,被称之为“支柱根”,支柱根与榕树的枝干交织缠绕在一起,其形状恰似森林,形成了“独木成林”的独特外观,其中蕴含的旺盛生命力和强大生殖力的想象,正好与壮族追求人类繁衍的目的一致。

正因为如此,壮族对榕树充满了崇敬。光绪《镇安府志》曾提到当地的少数民族将榕树作为风水树的相关民俗:“土人于榕树下必奉祠之,云为风水所关,不敢刊伐,故榕故得高大,亦非以不材而寿也”[5]54。广西壮族很多地方都流传着“哪村有榕,哪村不穷”“榕树大,财富大”等俗语,认为榕树可以给村落带来人丁兴旺、财富兴隆等福气。因此,繁枝叶茂的榕树因其顽强的生命力与衍续力,被视为祖宗灵力的表征,更是家族、村落人丁兴盛、繁荣昌盛的象征,壮族在对榕树的崇拜中实现了对自我的认同和民族的挺立。

榕树作为壮族资源再生产与配置策略的重要内涵,是壮族长期实践的文明发展策略之具体体现,更是中华民族天人合一的文化逻辑之历史呈现。宋代刘辰翁在《须溪集·核山堂记》中指出:“木生于亥,核在木中,仁在核中,如知其为中,则天地之于元气,人之于天地,皆非外至者也。……核者,造物之心也”[6]24。

始终将人的建构置于自然的领域之中,把天地宇宙中的万物视为与人类息息相关乃至相互交融的实体,这不仅是中国哲学的典型基调,恰恰也是马克思所谓的自然的人化规律的历史展现,也是壮族可持续发展范式的建构源泉。

二、大地伦理与壮族可持续发展范式的建构

一方面,榕树这一种自然物,在人与自然依生、竞生、互生的关系中不断进入人的活动和意识领域,被人加以神化的改造,显示出自然的人化趋向。另一方面,人与自然缔结出大地伦理的历史呈现,展现出丰富的人的自然化意蕴。而人的自然化与自然的人化的双向互动则是可持续发展范式建构的充要条件。

(一)榕树的社树崇拜及其大地伦理意涵

榕树崇拜,实际上还蕴含着中国古代“社”——土地神的表征。壮族的巫经中常有这样的句子:“村里的榕树能成为神社,村旁的榕树能成为社,大榕树能成为神社,老榕树能成为神社,青榕树能成为神社,大樟树能成为神社”[7]319。从这些句子中可以看出,榕树在壮族的民俗信仰中也通常作为社神而存在。很多壮族的村前都会种植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榕树底下有一个用砖头或石头垒成的高约一米、宽约两米的小平台,上面放置一两块石头(也有不立石头的),作为“社公”的神位;有的则建一座小屋,内设社公神位,每当社日之时,就在榕树下举办祭礼。也就是说,社神与榕树相互标立,具有相通的人文意义。

壮族是以农耕为主要生产方式的民族,土地是其劳动对象和生存资料的来源,耕耘于土地所产生的情感承载着壮族人生活的崇敬和愿景,这种浓厚的情感进而演变为对土地的神圣信仰。土地的神化,使得其意义远远超出了最开始对土地强大生殖力的崇敬,社神不再只是与“天”相对的掌管“地力”的神灵,而是作为地方的保护神,成为庇佑一方水土风调雨顺、和谐安居的关键力量,其影响力已经从单一的生产活动进一步渗透到人们更广阔的社会生活之中。

壮族这种文化习俗,同样有着中华民族共同的文化基因与逻辑。《周礼》说:“二十五家为社,各树其土所宜之木”[8]8。社是古代人们重要的祭祀场所,也是划分地方区域的单位,常要植树作为标志。社祭作为一项群体性活动,以同一地方共同尊奉的保护神为纽带,形成紧密的社群关系。因而社树也常常表征出国家疆界的确立,如《周礼·地官·司徒》指出:“辨其邦国、都鄙之数,制其畿疆而沟封之,设其社稷之壝,而树之以田主,各以其野之所宜木,遂以名其社与野”[9]17。榕树作为社树,不仅表现出壮族人对农业生产活动的重视,还表现出壮族人对自我生存领地的划分与拥有以及社会组织的形成和建立,从而展现出深刻的社会属性和社会意义。

也就是说,壮族社神的凸显,不仅是土地与产出的互动、互指,更是树木、土地与人之间相互指代性的彰显,其中蕴含着人类与自然交互、认同的情感和思想,并以神话的方式呈现出大地伦理的深厚内涵。

(二)榕树作为区分的表征及其聚族作用

树木不仅仅是人从地上挺立的标志,也是壮族内部分支自我挺立的表征,更是我族与他者区分的标志。对不同树种的选择,既表征出不同的生存方式与生产方式,更展现出不同民族族性的实现方式。以下以壮族神话《木棉、榕树和枫树》来予以说明。

伏依兄妹繁衍了人类以后,人口渐多,拥挤在一块不易谋生,大家就决定分散到各地去寻求生路。那时有三房长老出来商量:大家分散了以后,将来的子孙们互不认识,相互打起来怎么办?商量到最后,决定到山上去种三种树。头一个上山去种木棉。为什么要种木棉呢?因为布洛陀在红水河开辟田地时,这地方被一个皇上看中了,就带兵前来占领。布洛陀的子孙出来和他们打仗,结果杀得血流成河,染红了大江。那条河就叫红水河。布洛陀的战士在战斗时都手执火把,一直到战死还站着,死后就变成木棉树。到三月木棉花开时,满树红花,远看就像一丛丛火把。第二个种大榕树。因为大榕树根深叶茂,枝丫繁盛,表示子孙繁荣昌盛。第三个种枫树。因为布洛陀的子孙们和敌人打仗时,用枫树叶来包糯米饭做干粮,后来受伤了,血染红了枫树叶,包里的饭也染得发乌了,但吃起来特别香。所以后来子孙们就用枫叶来染糯米饭,叫作精青饭。后来又做成黄色、红色、紫色、黑色、白色,成为五色饭,表示五谷丰登。这三棵树长起来后,三家房长商量决定:今后我们不管搬迁到什么地方,凡是我们子孙住的地方,都要在村寨边种上这三种树,作为我们子孙住地的标志。[10]42

这是壮族人分家时常讲的一个故事。生活在红水河流域的壮族人等到孩子长大要分家时,就请村中长老主持其事,长老以“树大分桠、人大分家”作为开场白,然后给大家讲《木棉、榕树和枫树》的故事,最后判决各人该分得什么东西。据说壮族人将这三种树视为自己民族的象征:木棉象征着勇敢、坚强,榕树象征着种族繁荣昌盛,枫树象征民族的苦难史。这说明:首先,壮族不同支系对不同树种的认同,表征出不同的生存方式与生产方式,体现了原始状态下壮族针对丰富多样的各种资源进行群体分布,并形成了族内各支系可以平等地利用各种资源的生存模式,从而得以应对人口压力的挑战,实现族群的延续和可持续发展。其次,对树木认同所形成的同宗或宗族关系,有效地避免了群体的瓦解。这展现出壮族群体的优势与灵活性,既保证了壮族在分家后的独立性,又能维护同宗之间的团结和凝聚,实现民族的繁衍生息和文化承传。最后,木棉、榕树、枫树所具有的象征意义,使其成为壮族自我挺立的标志,壮族通过这些树木的认同突出我族与他者之间的分立。这种分中有合、合中有分的模式,在帮助壮族保证族群发展壮大的同时,又通过对血缘宗族和民族性的认同,维护了本民族内部的稳定,避免民族的分裂与瓦解,从而在根本上保证民族核心的凝聚。

进一步来说,壮族地区的榕树崇拜,已经成为一种关联着民族生产顺利、民族认同融洽、国家文化繁荣乃至天、地、人和谐的玄妙之门。明代曹学佺的《登榕树楼》就体现了榕树象征着边界的消除,进入天地之门的文化意义:“树以何年植?因门异迹留。双根蟠孔道,密叶覆层楼。陂水临空阔,荷香透早秋。却因尊酒寄,暇日一消忧”[11]231。曹学佺所咏榕树楼即桂林城南门,相传建于唐代,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据《广西志》载:“榕树门即古南门,相传为唐时所筑,门上植榕一株,岁久根蒂生,跨门外,盘错至地,若天成焉,因得今名,元至正间,其树忽憔悴,平章唐元公祭之旬余,枝叶复茂”[12]402。榕树与城门界限的泯灭,事实上指示了一种自然与人文融合共生的象征意义;而人事与榕树之盛衰的紧密相连,似乎也在证明人与树之间所存在的某种内在沟通联结,显现出天、地、人和谐相生、宇宙圆融相通的奥妙之境。

明代杨基的《桂林即兴》则展示了榕树见证中原文化在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播与南方民族对国家建构的作用:“江为池堑石为城,南去苍梧两日程。碧殿尚存虞帝像,青山不废伏波名。兰根出土长斜挂,榕树成门却倒生。时有苗人与瑶女,负薪输布事征科”[11]170-171。虞帝就是舜,相传虞帝南巡到过此处,因而存有虞帝庙;桂林的伏波山也是因为汉代伏波将军马援曾南征路过此山而命名。这些都体现出中原文化对南方少数民族地区的影响,而事实上这种影响也是双向的,居住于少数民族地区的汉人,也不断接受少数民族的文化,在不断的接触和交流中,少数民族逐渐建立起对国家的认同,成为促进民族和谐、国家统一的重要力量。

榕树崇拜作为壮族的生态信仰,从纯粹意义上的生态学到个体生态学,再发展到种群生态学的多种综合之中,构成壮族的含有自然与社会双重生态体系整合态的生态进化系谱轴。壮族在这种大地伦理阈值内的民族演进中建构了相应的生态进化系谱轴,它以榕树为繁殖种群的规定基因库,整合态的生态进化系谱轴会从范围有限的、单一物种扩展到分布范围极广的生态群种,从而使民族整体获得了依赖遗传机制的适合度。这种榕树所表征的整合态的生态进化系谱轴,就由血缘、社会、经济和政治关系联结而形成了有效地适应组织所呈现的地方社区。更进一步,由于同种群并不总是适合的单元,有效的“生态学”的种群往往又由经济社会和政治关系相联结的巨大的地方群网络来表现,从而展现出人类的自然本质的普同性特征与意义。它始终作为壮族的实践理性呈现在历史的演进历程之中,确保壮族的可持续发展与可持续发展范式的历史建构。这是壮族对人类文明演进的重要贡献之一。

三、壮族榕树崇拜的当代发展与民族文化复兴

随着时代的进步、生产力的发展和认识水平的提高,人们的鬼神观念不断减弱,信仰方式也趋于简化,壮族的榕树崇拜也是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榕树崇拜失去了价值,恰恰相反,榕树崇拜的相关习俗仍然通过不同方式、不同程度地留存于壮族人民的日常生活中。尤其在当代,榕树崇拜以一种生态文明理念融汇于中国现代化的绿色文明理念,结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推动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历史建构,展现出东方文明富含绿色意味的制度自信特色。广西崇左“大榕树课堂”的实践在这方面做出了积极的尝试,具有启发借鉴意义。

广西崇左的“大榕树课堂”,是以大榕树下这一特定地点为平台,以传统文化作为形式,采用“n+1”的理论宣讲模式,即理论+农业、文化、科技、教育、卫生、司法、计生等方面的知识和技能为内容的新型文化活动,它将生硬晦涩的理论和复杂抽象的知识通过一种更有利于村民接受的方式来承载,使民俗文化根植于现实土壤,通过注入新的内容来充实、发展民族文化内涵,实现当代性与传统文化的互长互补、融合发展。“大榕树课堂”的建设是榕树崇拜历史发展在当代的具体演绎,尽管“大榕树课堂”与民俗信仰意义上的榕树崇拜具有完全不一样的面貌,但仍然保留着榕树崇拜所蕴含的深刻的文化内核,在社会生活中展现出远超过其现阶段所表现出的无限可能性和强大的影响力。

(一)从团结村民、凝聚邻里到民族和谐的凝聚作用

古老的榕树崇拜是壮族群体的精神象征,壮族人通过对榕树的认同,实际上确立了对祖源的共有,从而实现了家族、民族内部的团结和共生。在祭祀活动、丧葬大事等民族习俗的各种仪式中,榕树所表征的同宗同源意识被一遍遍加强、深化。壮族族群中的个体,在榕树这一特定的象征面前,完全融入其所在的宗族关系,成为家族、民族内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被空前凸显,在共同的信仰下回归于同一母体。于是榕树天然地具有了一种强大的感召力与凝聚力,它地标似的存在昭示着具有神圣意义的庄严与权威。因而榕树这一特定地点也往往成为村民们商事议事的中心,村民们在群体决策中进一步明确自身在群体中的位置,在群体中获得强烈的认同感与归属感。

榕树作为岭南独特的乔木,已成为一个地域标志。在古代,榕荫就常触动游子的乡情,同时也是让迁客、骚人流连忘返的桃花源。宋代张栻《和正父游榕溪》这样写道:“隔岸高低露碧山,眼明便作故园看。直从榕影度轻舫,更傍溪光抚曲栏。鸿雁来稀空怅望,梅花开早未初寒。喜君万里同情话,明月清风足佐欢”[13]128。刘克庄在《榕溪阁》中也表现出对榕声竹影难以忘怀:“榕声竹影一溪风,迁客曾来系短篷。我与竹君俱晚出,两榕犹及识涪翁”[13]143。榕树景观已经不仅仅是壮族文化的历史呈现,更是家国情怀的生发地与归宿,因而也蕴含着国家想象力和向心力的意味,成为一股强大的凝聚力。广西崇左“大榕树课堂”充分认识到壮族对榕树的特殊情感,延续了壮族古老的传统文化原理,从而在新时代依然作为民族文化平台,起到从团结村民、凝聚邻里到推动民族和谐、构建国家向心力的凝聚作用。

(二)从原始信仰演述的神圣空间到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文明景观

壮族村前的古树榕荫,标示了一个神圣的空间领域,这是由壮族人最古老的崇敬心理铸造而成的。壮族人相信榕树具有某种神力,不敢随意砍伐、伤害榕树,不敢拆枝折果,甚至连枯枝落叶也不能捡回家当柴烧,否则会招致灾祸。据说曾有“乡约”规定,如破坏别村的神树导致该村惹上灾祸的,要进行赔偿。

榕树既具有神圣的一面,又具有亲和的一面。榕树枝繁叶茂,树冠呈“伞”状,是自然界天然的“凉亭”,成为人们遮风避雨、乘荫纳凉的最佳场所。村民们晚饭过后,或是农闲之时,常常聚集在榕树之下,谈天论地、传播新闻,举办各种休闲活动。壮族人爱好唱山歌,以山歌作为表达自己思想情感的方式,很多歌圩和其他群众性文化活动都是在大榕树下展开的,榕树下成为村民们天然聚会的场所。

尽管时代变迁,榕树的信仰意义逐渐减弱,但壮族人仍然亲近、尊重、保护这些榕树,榕树并没有失去它神树的力量,它的生命力来源于其文化逻辑最深沉的基底——人与自然双向建构与共生共存的关系,而这最基础的核心仍然深埋于人类的文化基因之中,并持续发挥着它的影响力。人类没有一刻离开过自然,从某种角度而言,榕树崇拜实际上是壮族先民对自然最质朴而最深刻的认识,也是在长期与自然共生的过程中积累的深邃情感和实践经验。于是,“大榕树课堂”就展现出一种绿色动员的意味,并推动着从神话演述的神圣空间到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文明景观的历史呈现,实现了壮族人民现代的诗意栖居。

(三)民族传统的衍续平台及其对民族文化伟大复兴的历史意义

在我国经济社会不断向前发展的今天,精神文明、生态文明建设越来越摆在重要的位置。如何将传统的民俗转换成具有当代意义的新民俗,是各方关注的重点。“大榕树课堂”就是壮族发扬优秀传统民族文化的有益探索与富有时代特色的文化实践。“大榕树课堂”在新的历史时期推动着传统民俗顺应时代的转变,使其形式和内容符合当今人们的认识观念和价值观念,避免其被历史所淘汰。随着物质生活的丰富,“大榕树课堂”展现出人们追求更加丰富多彩、崭新的精神文化生活的特质。

当今,“大榕树课堂”继承了壮族的传统文化形式,并注入崭新的时代精神和时代内容,不断展现出榕树文化的深厚意蕴。例如办歌圩、演壮剧、山歌王巡演等文化活动,既通过传统民俗的形式增加了村民对新事物的兴趣,又在具体的实践中传承、发展了传统民俗。2018年广西崇左市曾开展过以贯彻十九大精神为主题的山歌巡演活动,在7个县(市、区)巡回举行,深受人们的喜爱。这样一种传统形式加新内容的方式,进一步丰富了传统民俗、传统文化的新内涵,使之得到新的发展,获得更强健的生命力,也收获了当地人民的喜爱和赞扬。

综上所述,壮族榕树崇拜在长期生产生活实践中所形成的生态信仰、社会制度表征,在今天仍发挥着其重要的凝聚作用和平台作用,具有积极的社会建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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