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韩愈论

2020-03-17 09:25王培瑶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期
关键词:道统秦观

摘  要:目前对“韩愈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北宋古文家和清朝桐城派对其的接受和评价,本文通过对秦观韩愈论的论述,进一步丰富和完善“韩愈论”这一领域。从秦观对韩愈“道”与“文”方面观点的接受,我们了解了他对韩愈道统和文统成就的肯定。秦观认为韩愈是道统的继承者,传续与发扬了三代以来的正统儒学;韩文是“文之集大成者”,遣词落笔,曲尽其妙,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顶峰。二人相似的个性与经历也是秦观如此推崇韩愈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秦观;韩愈论;道统;文统

作者简介:王培瑶(1996-),女,汉族,山西大同人,兰州大学文学院18级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研究生,硕士学位,研究方向:唐宋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3-0-02

有关韩愈的接受和影响情况的论述,主要是北宋古文家和清朝桐城派文人对其的承续和创变。本文关注北宋文人秦观对韩愈的评价和接受,进一步丰富和完善“韩愈论”这一研究领域。

一、“道济天下之溺”

“道济天下之溺”语出苏轼《韩文公庙碑》,原句为“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1],体现了苏轼对韩愈在“道”与“文”上贡献的肯定。欧阳修也称赞其“扬雄韩愈氏”[1],欧阳修在《徂徕石先生墓志铭并序》中云:

其为言曰:学者学为仁义也。惟忠能忘其身,信笃于自信者,乃可以力行也。以是行于己,亦以是教于人。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扬雄、韩愈氏者,未尝一日不诵于口,思与天下之士,皆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亦未尝一日少忘于心。[1]

颂扬者认为韩愈就是当世道统的继承者。《原道》有言“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2],重新抬高孔孟仁义之道的地位。韩愈处处以传道为己任,宣扬儒家相承袭的正统观念,他言及“道”有如下论述:

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 [2]

秦观在进策中有言“从先王之业,承文考之志”[3],“此数子者,皆内有以自信,外有以信于人,仰无所愧,俯无所怍”[3]“君子信道笃,自知明”[3]“通当世之务,明道德之归”[3]“夏、商、周之兴也,治教政令,既本于道德之意”[3]。他所推崇信奉的同样是儒学道德仁义之说,追求致君尧舜,主张自三代延续下来的“为政以德”的仁政观念。君子要修身修心,达到完善充实、无愧于人,仁义礼智信皆备于身,成为有益于社会的道德典范,以此推行政令,成为国家的股肱之臣。

在秦观诗文中,“扬马操宏纲,韩柳激颓浪”[3]“何如屈曲韩夫子,不信神仙白玉丹”[3],对韩愈力排众议推行儒学正统,攘斥佛老邪说不吝褒扬。称赞其“道”巍昂宏阔。引用韩愈的话有两处,“韩愈曰:圣君所行,即是故事,自古岂有定制也”[3]“韩退之与陈给事书云: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隔之望,以不与者之心而听忌者之说,阁下之门由是无愈之迹矣”[3],均为追求圣君贤臣之言,由是可想见秦观心目中的韩愈的言行和形象。秦观引用韩愈文中关于为人为政的论述共10处,如“虽云金石资,未免儿女情”用“方为金石姿,……无为儿女态”[3]“君今又复去,冀北遂空群”用“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3]“罇前倦客刘师命”用“生名师命其姓刘,自少轩轾非常俦”[3]“寡闻见,暗机会”用“此天资忠孝,郁于中而大作于外,动皆中于机会”[3]“著为一切之令,取济期月”用“用此取济,两得利便”[3]“望之如高山深林而莫测”用“见王于北亭,犹高山深林,巨谷龙虎,变化不测,魁杰人也”[3]“青天白日,奴隶亦知清明”用“青天白日,奴隶亦知其清明”[3]“赞元经體”用“赞元体经,不治细微,天子敬之”[3]“翩然鹄止于碧梧”用“翠竹碧梧,鸾鹄停峙”[3]“夫人性卓荦,斩斩不为儿女事”用“持官持身,内外斩斩”[3]。不论韩愈还是秦观,都敬仰坚毅忠孝的高尚人格和清明正气的政治局面,体现了秦观受到韩愈的影响以及对其为人为政观点的接受。

二、文之集大成者

秦观认为韩愈是“文之集大成者”,他在《韩愈论》云:

钩列、庄之微,挟苏、张之辩,摭班、马之实,猎屈、宋之英,本之以《诗》、《书》,折之以孔氏,此成体之文,韩愈之作是也。盖前之作者多矣,而莫有备于愈;后之作者亦多矣,而无以加于愈。故曰:总而论之,未有如韩愈者也。然则列、庄、苏、张、班、马、屈、宋之流,其学术才气,皆出于愈之文,犹杜子美之于诗,实积众家之所长,适当其时而已。[3]

韩愈之文既有洋洋洒洒的浪漫情怀,又有庄重本色的儒者风范,积众家之所长,是为文的最高境界。秦观在诗文中借鉴韩愈语词典故达30处,例“廉纤晚雨不能晴,池岸草间蚯蚓鸣”用“昔我莳青秧,廉纤属梅雨”[3]“磝磝青嶂横”用“山磝磝其相轧,树蓊蓊其相摎”[3] “兀兀原头烧”用“原头火烧静兀兀,野雉畏鹰出复没”[3]“??曾未觉”用“水??循除鸣”[3]“饤饾盘飱亦时欲”用“或如临食案,肴核纷饤饾”[3]“雾阁云窗人莫窥”用“云窗雾阁事恍惚”[3]“鼎张彭亨腹”用“豕腹涨彭亨”[3]“遗我飞霞佩”用“乞君飞霞佩”[3]“愈知宇宙宽,斗觉东南壮”用“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3]“不堪春解手,更为晚停舟”用“解手背面,遂十一年”[3]“山浮海上青螺远,天转江南碧玉宽”用“水作青罗带,山为碧玉簪”[3]等。

秦观在《五百罗汉记》里有“余家既世崇佛氏,又尝览韩文公《画记》,爱其善叙事,该而不烦缛,详而有轨律,读其文,恍然如即其画”。秦观眼中韩愈之文遣词落笔,曲尽其妙,可以惟妙惟肖地表现“难写之景”和“难言之境”。因是秦观反复研读韩文,达到了烂熟于心的程度,自己提笔为文时也就脱口而出其中的表述方式,《淮海集》中屡屡化用韩文词句也就不足为怪了。

并且韩愈和秦观有着相似的文学观念和审美趣尚,秦观“拈笔古心生篆刻,引觞侠气上云空”用韩愈“孟生江海上,古貌又古心”[3]句。欧阳修曾于《记旧本韩文后》云“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而韩文遂行于世”[3]。欧阳修还在《苏氏文集序》云:“予尝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后百有余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1]称赞韩愈一洗五代积习,回归古雅典重的散文风貌,以恢复先前的儒学道统。李廌《师友谈记》云:“少游之文,辞虽华而气古,事备而意高,如钟鼎然,其体质规矩,资重而简易”[3]。可知“古”是韩愈、秦观共同的文学理想与追求。韩愈与秦观溯“古”之道,以“古”为范,为文自然颇有“古”风。然而韩愈实际并不是主张回归于古代,而是在借鉴基础之上的另一种变革和超越。《宋代诗学通论》指出“宋代士人……是作为一个文化群体登上中国历史舞台的,内心深处有一种维系中国正统文化的使命感”,唐宋的儒学已经不是拘囿于汉儒的政教说,而是士大夫基于文化传统所体现出的新面貌和新思想,“显示出士大夫对人生存在困境的自觉超越”。[4]

三、相似的个性和经历

《宋史·秦观传》云:“秦观字少游,一字太虚,扬州高邮人。少豪隽,慷慨溢于文辞,举进士不中。强志盛气,好大而见奇,读兵家书与己意合。”“观长于议论,文丽而思深。”[5]宋祁《韩愈传》云:“(韩愈)操行坚正,鲠言无所忌。”[1]二人皆好议论,“慷慨溢于文辞”,个性坚正,不苟合于流俗。韩愈“发言真率,无所畏避,操行坚正,拙于世务”“自以才高,累被摈黜”[6],先因极论宫市之弊被贬连州阳山令,又因上书谏迎佛骨被贬潮州刺史。秦观因涉及党争,“绍圣初,坐党籍,出通判杭州”,后又“论其增损实录,贬监处州酒税”,之后又徙郴州,继又徙横州,徙雷州。屡次贬谪使得韩愈和秦观笔端都有一种郁郁不平的愤激之气。

秦观个性经历与韩愈有相似的一面,在创作上同样有所体现。化用韩愈“由来钝騃寡参寻,况是儒官饱闲散”为“儒官饱闲散,室若僧坊静”[3]“犹恨真人足官府,不如鱼鸟自飞沉”[3],化用“上界真人足官府,岂如散仙鞭笞鸾凤终日相追陪”为“上天何曾有官府?鸾凤日日遭鞭扑”[3],化用“吾党侯喜字叔起,呼我持竿钓温水”为“与君涉世网,所得如钩温”[3],化用“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为“一封暮别云间阁”[3]“感慨诗三百,流离路八千”[3]。基本上是对自身仕途为官境遇的牢骚不满之语,想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以儒自命却在朝被忌,甚至屡遭贬黜,韩愈与秦观自然不免有所埋怨。

韩愈写过《送穷文》,秦观仿其体写过《遣虐鬼文》,韩愈想要送共处四十余年的“五穷鬼”远离自己,五穷鬼云:“唯我保汝,人皆汝嫌”“人生一世,其久几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于时,乃与天通”[2]。最后穷鬼劝服了韩愈,依然与之为伴。秦观得“痎虐之疾”梦见五鬼跳踉而进曰:“惟子昔年,学道名山”,而今“随世上下,金镕木揉”“交亲指议,传笑十九”,被处士叱曰“好恶我无,与天下俱。故造物之父,与吾并驾而游,固非汝曹知也”,最后眾鬼“相视失色”,“处士寤,亦失厥疾矣”[3]。事实上,这两篇均为韩、秦内心由愤激到平静的自我开解,两人都归依于与“天”及“造化”的相通,以逃避现实境遇的窘况。内心对文化信仰的坚持,成为其“君子固穷”的精神力量。

四、小结

对“道”的共同体认,对“文”的相近趣尚,以及类似的个性和经历,决定了秦观尊崇敬仰韩愈在儒学和文学上的成就。韩愈主张恢复先秦两汉的儒家正统之道,发起“古文运动”,以文明道,以散代骈,希望文章能够有补于社会政治。秦观与韩愈都认为“道”即儒家自远古至今绵延不断的仁义道德之说,秦观称赞韩文即“文之集大成者”,为“积众家之所长”空前绝后的典范。关于秦观韩愈论可得出结论:韩愈在秦观看来是道统的继承者,是为文的最高境界,秦观对韩愈褒扬备至并极尽推崇。

参考文献:

[1]吴文治编.《韩愈资料研究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唐]韩愈著,马其昶校注,马茂元整理.《韩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3][宋]秦观著,徐培均笺注.《淮海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4]周裕锴著.《宋代诗学通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9,31.

[5][元]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13112.

[6][后晋]刘昫等撰,陈焕良,文华点校.《旧唐书》第四册[M].长沙:岳麓书社,1997:2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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