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枏及其《祈园联语》

田 江

张广枏(nán)

张广枏（约一八四四——一九一七前后），号绮梅，湖南善化人。举人出身。为曾国藩、左宗棠再传弟子。曾官四川乐山、华阳、酉阳等地。卒于民国前期。为官各地均较有政绩，士民称颂。有《祈园忆录》传世。张广枏生卒年遍查无获，此处时间为据《祈园忆录》内容所涉估算。

《祈园联语》在《祈园憶录》内，《祈园憶录》是张广枏四川门生向道、甘戌等五人，为感师恩，于一九〇五至一九〇八年，搜集张广枏零散诗文对联而汇编，宣统二年（一九一〇）夏刻板刊印。《祈园联语》共有题署、贺寿、哀挽联一百〇一副。

题成都浣花草堂

一腔忠爱剩孤吟，抱稷契襟期，国史于斯推大雅；

独宿江城悲异客，负巢由节概，先生岂仅是诗人。

浣花草堂即杜甫草堂，作者极赞杜甫如古代贤臣稷契、情操高尚的巢由。稷契，为稷和契的并称：唐虞时代的贤臣。稷是后稷，传说他在舜时教人稼穑；契，传说是舜时掌管民治的大臣。巢由，巢父和许由的并称。相传皆为尧时隐士，尧让位于二人，皆不受。因用以指隐居不仕者。首句一腔忠爱剩孤吟甚妙，一个剩字用得极活。

题成都望江楼

江楼烟月依然，相逢万里桥边，节度不来洪度渺；

门巷枇杷何处，笑指百花潭里，诗人太瘦美人妍。

此联虽然简洁，但仍把薛涛与节度使韦皋的故事、与诗人元稹的恋情勾画出来了。

题昭烈帝刘备惠陵

群雄割据一围棋，叹黄土寂寥，漫道公孙曾跃马；

王业艰难三足鼎，纵翠华想象，犹传先主是真龙。

联为今成都武侯祠内刘备惠陵而作，描述了三国犹如一盘棋，群雄争斗，刘备也似是在短短的两年内被刘秀灭掉的自称白帝的公孙述。这说明缔造王业是很不容易的，使后人只能想象刘备曾是旗帜、车盖以翠羽为饰而簇拥的真龙天子，表达了作者的惋惜之情。

题汉武乡侯祠

当年筹策定茅庐，岂图西蜀偏安，挽回炎汉三分国；

终古祠堂依锦里，话到祁山六出，怅望秋风五丈原。

赞颂诸葛亮的古今诗联无以数计。此联没有跳出前人之作窼臼，仍然说孔明当年茅庐中就筹划，蜀汉不仅仅希求偏安，而是要挽回炎汉之国。遗憾的是诸葛北伐中原，六次兵出祁山，却病逝于五丈原，令人怅望。

题云阳张桓侯祠

偏舟卅里顺风来，叹神武犹咤波涛，威显特隆新祀典；

万马千军惊浪吼，是遗恨长鸣今古，英雄欲挽旧山河。

此联豪迈大气，慷慨沉雄。以万马千军卷起惊涛怒浪，比喻张桓侯不散的英魂，写出了张飞的英雄气概。

题嘉定苏东坡读书楼

嬉笑怒骂皆文章，问当年所读何书，笔底江山助磅礴；

城廓人民几代谢，剩此地清遊载酒，楼前风月自春秋。

传说苏东坡少年时曾在乐山凌云山读书，后人出于对东坡的景仰，便在此塑诗人的塑像，建东坡楼。苏轼以诗词文章名世，此联以此为契机，问东坡读的什么书？写出的文章嬉笑怒骂，极有特色，好像壮阔的江山给予了磅礴之助。

题酉阳州府署清舫亭

作者原跋：州治曰，酉阳因二酉而名也，署后旧有清舫、来鹤、宛在三亭，皆年湮倾圯。丁未（一九〇七）季春，贵筑（今贵阳）熊公以中秘清秩来守思州，秋实告成，复筑清舫，盖本清风之穆，如喜雨之乐趣也。而清献之前徽亦于斯不远焉，联语志成，我公览景其顾而乐之。

二酉旧藏书，访岩洞遗踪，断简已无人宛在；

一琴新制谱，看山川生色，凭栏遥见鹤归来。

二酉，指大酉山、小酉山。出自《太平御览》：『小酉山上石穴中有书千卷，相传秦人于此而学，因留之。』相传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时，朝廷博士官伏胜冒着生命危险，从咸阳偷运出书简千余卷，辗转跋涉，藏于二酉洞中，使先秦文化典籍得以流传后世。上联即忆此历史传说，感慨书简没有了而伏胜似乎仍在。联语又巧妙地把来鹤、宛在亭之名嵌入。

题秀山县署大门

此邦亦号成都，四面云山开沃野；

胜地旧名高秀，一江春水绕边城。

秀山，在地形地貌、建筑风貌等诸多方面，与天府之国成都有着惊人相似之处。至今都有人说秀山是小成都，从百多年前作者此联所言看，还真不是假话。

题秀山县署大堂

主持权在宰官，问为政奚先，我好勉皇做去；转移责归绅士，愿大家敦品，群居廉让之间。

这副联讲为官之道，虽然一县之长有主宰权，但要时时想到知县与庶民谁居于首，这样才是个称职的父母官。作为众多绅士，望大家相互奋勉，似廉泉、让水一样清廉逊让。

题秀山高等小学堂

碧海孰探珠，水涌鱼泉，正有巨鳞变化；

丹山争养翮，堂依凤岭，快看神鸟翱翔。

此联重在阐明学校的教育功能，希望看到广大学子如幼小鱼儿变为巨鳞大鱼，像幸福鸟一样飞翔。

题秀山城隍庙

神曰城隍，论理阴查阳，公亦民之父母；官名县令，问居心行政，谁思我有儿孙。

城隍，又称城隍神、城隍爷。是宗教文化中普遍崇祀的重要神祇之一，由有功于地方民众的名臣英雄充当，是民间和道教信奉守护城池之神。此联由城隍的职责联想到知县的职责，可见作者真是个为民谋利的好官。

题秀山石耶司余庆桥

两袖剩清风，问我有何能，求治愧同匏系职；一桥成不日，愿民皆积善，余庆岂仅石耶司。

石耶司，是一个镇的旧名，今叫石耶镇。匏系，出自《论语》：『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喻指无用之物。作者由一座桥而愧疚于作为知县的职责和对百姓期望，希望各家各户都积德行善，也会积累给子孙一定福报，这岂仅限于一座桥。

题周节母牌坊

劲节式乡闾，此中忍耐艰辛，留与后昆莫忘却；

温纶敕坊表，共道绵延福泽，皆从贤母苦修来。

此联并没有从封建礼教宣扬的贞节着笔，而是称道这个守寡妇人的忍耐艰辛、吃苦耐劳的贤母形象，这个思想是值得赞扬的。

题奉节白帝城

啼猿依旧，跃马何存，夔峡剩孤城，残夜月明悲杜宇；

恨失吞吴，天不相蜀，猇亭余故垒，当年风义想桃园。

西汉末年公孙述据蜀，在山上筑城，自号白帝，并名城为白帝城。由于公孙述非正统而系僭称，明正德年间四川巡抚毁公孙述像，祀江神、土神和马援像，改称『三功祠』。嘉靖年间又改祀刘备、诸葛亮像，名『正义祠』，以后又添供关羽、张飞像，逐渐形成白帝庙内无白帝，而长祀蜀汉人物的格局。此联感慨当年历史人物的风云变化，公孙述早已不存在，苍天不佑蜀汉，使刘备吞吴失策，统一大业中途夭折，都只剩下孤城、故垒，我来仅能听到啼猿与月下悲鸣的杜鹃，想象刘关张桃园结义的志行品德。

戊申（一九〇八）春联

戊维吉日开洪运；申降中天翊圣朝。

这是副干支嵌字联，句首嵌入戊申。戊维吉日，出自《诗经》，原句是吉日戊维。意为戊辰吉祥日子好。申降，意为升与降，申是借音。翊，辅佐、帮助。下联意指为官者无论升与降，都是为朝廷效力。一副春联被作者如此巧妙地表达了自己的思想。

己酉（一九〇九）秀山县署春联

己溺己饥，先圣经纶，承平己任；

酉溪酉洞，此邦山水，领袖酉阳。

这也是副干支嵌字联，句中两次嵌入己酉。这副春联一讲为官之道，应视人民疾苦是由自己所造成，因此解除他们的痛苦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古圣贤说的处理大事的思想。己溺己饥，出自《孟子》。接着讲自己为一县之长，要切实管好酉阳这一方山水。

贺沈少卿仁兄喜婚

梅著绮窗，莲幕恰开花并蒂；

箫吹琼管，蓝田早种玉双清。

沈少卿是个幕僚，所以此联说他在梅花艳绮窗时结婚，喜并蒂花；听到这琼箫玉管吹奏，说明这是蓝田早已定下的美好婚配。蓝田种玉，晋朝时杨伯雍在蓝田的无终山种出玉来，得到美好的婚配。后用来喻获得称心如意的美好姻缘。

贺向薪传先生六十寿

佳节近重阳，荣寿羡君徵耳顺；

新霜催两鬓，稽年于我亦肩随。

向薪传是酉阳士绅，为人和善，乐于助人，于乡有美德。于重阳节前六十大寿，作者前往祝贺并送此联。但他不是单纯的贺寿，而是联想到自己也已经两鬓斑白，查查年岁也与向薪传先生相差无几了。耳顺，六十岁的代称。

贺王先谦祭酒六十寿

当代重经师，闭户著书多岁月；

大年开甲子，还山耆德即神仙。

王先谦（一八四二——一九一七），字益吾，号葵园，湖南长沙人。清末学者、著名的湘绅领袖、学界泰斗。同治四年（一八六五）进士，官至江苏学政。曾任湖南岳麓书院、城南书院山长。此联作于一九〇一年七月，张广枏为王之妻叔，故当先谦六十寿辰时，纵远处四川亦致联祝贺，对王氏的治学精神与人品称颂颇为得当。

贺张百熙尚书六十寿

先浴佛二日而生，衡岳精诚平格寿；喜长沙一星有耀，京江风度化枢功。

张百熙（一八四七——一九〇七），字诒孙，号埜秋，一作冶秋、潜斋，湖南长沙人。清末大臣、著名教育家。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进士，散馆授编修。先后任山东乡试副考官、山东学政、四川乡试正考官、日讲起居注官、国子监祭酒、江西乡试正考官、广东学政、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礼部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工部、吏部、户部、邮传部尚书、创办京师大学堂并任管学大臣等职。因张百熙是作者同乡，生平之中应有交往，故当其一九〇六年四月初六日六十寿辰时贺此联。浴佛，指浴佛节，为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

旦春三女出嫁喜联

作者原跋：旦春三女己酉（一九〇九）仲冬，于归朱甥渭春，适余生辰，快得佳婿，书联纪月，以志家庆，亦语为吉祥之意也。

莱衣随荇菜交辉，有玉海金山之表；梅萼与桃华并灿，受两铭百忍于归。

一九〇九年冬作者嫁女，同时又是自己的生日。所以寿喜内容共道。玉海金山，旧时形容人气度的高超。莱衣，相传春秋楚老莱子侍奉双亲至孝，行年七十，犹着五彩衣，为婴儿戏。后用以指对双亲的孝养或祝寿。荇菜，出自《诗经·关雎》。《关雎》通过一个男子在河边遇到采摘荇菜的姑娘，为姑娘的勤劳、美貌动心而产生爱慕之情，表达了青年男女对正当、自由的爱情生活的大胆追求。此指其女婚姻。下联借梅萼、桃花点明时间。两铭，出自北宋张载所著《东铭》《西铭》，他把自著的《乾称篇》分写在学堂窗户两旁，左边的叫『砭愚』称『东铭』，右边的叫『订顽』称『西铭』。百忍，唐朝张艺九世同居，这对当时世风影响很大。唐高宗请他介绍和睦相处不分家的经验，张拿笔写了一百个『忍』字呈给高宗，高宗很佩服，给予了奖励。因作者姓张，所以用这两个张姓典故教育女婿俩要好好修身养性，和睦相处。这副婚喜联用典自如精巧，是很少见的佳作。

挽陈右铭巡抚

文章经济迈时流，讵期盘错艰难，赤胆忠肝遭众谤；

后乐先忧任天下，话到清风亮节，苍茫寰海泣孤臣。

陈宝箴（一八三一——一九〇〇），字相真，号右铭、扆臣，江西修水人。咸丰元年（一八五一）中举。初在乡从父办团练，因率团练协助克复义宁州城有功，谕以知县后补，并尽先选用。一八六二年往安庆谒见两江总督曾国藩，被尊为上宾，一八六五年被保荐觐见皇帝，授予候补知府。后授辰、靖、永、沅道、湖北按察使、直隶布政使、湖南巡抚。被光绪帝称为『新政重臣』的改革者，系著名维新派骨干。后受到湖南守旧派攻讦。百日维新失败，以『滥保匪人』被罢黜。挽联为一九〇〇年七月闻陈去世而致吊，联作全面中肯地评价了宝箴，也可见作者是支持维新的。

挽黄敬舆太史世兄

力疾卧孤舟，可怜盼断椿庭，资水弥留情太悿；

澄波寒万顷，怕听魂招湘上，西河涕泪老何堪。

黄自元（一八三七——一九一八），字敬舆，号澹叟，湖南安化人。清末书法家、实业家。清同治六年（一八六七）举于乡，次年殿试列第二（榜眼），授翰林院编修。曾任顺天乡试同考官和江南乡试副考官。曾临摹《间架结构摘要九十二法》书帖，为该书的推广做出了重要贡献。

西河，在今河南安阳县境内，亦即河西之意。由于子夏在孔门弟子中以文学成就著称，且曾在西河设教讲学，所以后人以西河代称子夏。

挽汤聘珍方伯

是儒将，是名臣，正国家多事之秋，大星竟尔沉湘水；

有休容，有伟略，自泰岱归田而后，英风谁使敛岩阿。

汤聘珍（？——一九〇二），字幼安，湖南善化人。贡生出身。同治二年（一八六三）任开封知府、同治十年（一八七一）任巩昌(今甘肃陇西县)知府、光绪十六年（一八九〇）四月由云南临安开广道道员升任广西按察使、次年七月升任山东布政使。

挽联作于汤聘珍一九〇二年九月十七日病逝于故乡时，此时作者应在四川，挽联当是闻讣而作。方伯，布政使的别称。休容，宽容，气量大。岩阿，山的曲折处。汤聘珍是作者同乡，由一个贡生出身，官做到布政使，的确是个儒将、名臣，所以张广枏甚为之惋惜。

挽李姚琴参议太夫人

太君是钟郝夫人，相逢吊束生刍，梓里荣哀思礼法；

有子如欧阳永叔，话到书传画荻，萱闱福寿本劬劳。

李稷勋（一八六〇——一九二二），字伯粢、伯子，号姚琴、瑶琴，四川秀山人。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举人。任秀山凤鸣书院院长，撰写《秀山县志》二十四卷。

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会试，传胪进士。曾回秀山办过矿务局。后进京，皇帝钦批翰林院任庶吉士，授编修。一九〇四年任邮传部左丞参议。一九〇九年派住湖北宜昌主持修建川汉铁路，成就了一段蜀鄂山道变通途的辉煌事业。辛亥革命后，李稷勋在宜昌定居，被商界人士推选为宜昌商务分会总理。善诗，工书法，近颜真卿。有《甓庵诗录》。

此联为挽李稷勋之母，作于李一九〇四年任邮传部左丞参议时或稍晚。钟郝，《世说新语》记载：晋司徒王浑之妻钟氏是三国魏太傅钟繇的曾孙女，与弟媳郝氏皆有德行。钟夫人虽门第高，却与郝夫人相互尊重。郝不以贱下钟，钟不以贵陵郝，时人称钟夫人之礼，郝夫人之法。后用以作咏妇德之典。李稷勋出身贫寒，早年丧父，为母养育成器。故联语赞扬太夫人如钟郝，似教其子在沙盘上学习的欧阳修之母。张广枏对李稷勋是比较敬佩的，不仅为他母作挽联，还为李在家乡办的矿务局题过几副联：

若铜思士行；

作矿法王言。

河山尽有金银气；

砥砺中多桂石材。

秀毓层峦兴宝藏；

山开叠嶂识金银。

天地为炉，大造陶镕成国器；

潘玙前席，小臣砥砺在廉隅。

挽傅斗垣秀才太夫人

芹藻振家声，是圭臬南容，楷树无华宜子弟；桂兰皆国器，怅瑶池西望，梅花修到悟神仙。

芹藻，比喻贡士或才学之士。圭臬南容，圭臬指土圭和水臬，古代测日影、正四时和测量土地的仪器。比喻把某些言论或事当成自己的准则。南容，即南宫括。孔子的学生。《论语》说：『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此处用以赞赏傅斗垣秀才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