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亿学生上直播

2020-04-15 04:00左璐陈光
看天下 2020年7期
关键词:网课群里作业

左璐 陈光

2月25日,江苏省淮安市,清浦开明中学体育老师方晶(中)正在直播体育课,她的夫人刘素华则在一旁准备线上英语课教案。( 东方IC 图)

一份通知由北京市西单大木仓胡同37号发出,这里是中国教育部所在地。通知很快触达全国最边远的教育基层。

1月27日,教育部发布了《关于2020年春季学期延期开学的通知》,要求部属各高等学校、地方所属院校、中小学校、幼儿园等适当推迟春季学期开学时间,各个线市暂停线下培训活动。随即,教育部要求,各地利用互联网和信息化教育资源为学生提供学习支持,落实“停课不停教、停课不停学”。

全国各类学校有51.88万所,各类学历教育在校生2.76亿人。一声令下,从北京市中心到云南边陲,从大学到幼儿园,这个庞大的教育系统,迅速激活。全国的校舍空空荡荡,老师学生们都到了线上。1672.85万专任教师,很大一部分化身“十八线”主播,对着巴掌大的屏幕,开始讲课。

对每个个体来说,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江苏常州某重点中学的初一学生小贻,感受到每时每刻被老师盯着的压力;云南一所县城中学老师张卓,一直在为孩子的作业发愁;在北京一家国际学校读书的林晨和同学们,则能听到老师背景声里,公鸡打鸣的声音。偏远山区学生的网络问题,学生如何自我约束,直播平台如何应对高流量压力……都成为这场全国云课堂不得不面临的考验。

对高三生来说,尤其如此。2020年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有1000万,他们马上要迎来最重要的人生节点。过去几十天里,对这场云上课堂的每一个个体来说,都如此特殊,又充满众多的不确定。

福建龙岩:“上网课真的太难了”

复课不久,小贻班上57位同学几乎都购入了打印机。

为了便于复习和记笔记,老师建议学生将文件打印出来。一开始,小贻的妈妈每天都要去附近打印店打材料,但考虑到疫情风险,还是买了台约一千元的打印机。

不止打印机,网上复课后,投影仪、笔记本电脑、摄像头、大屏电子设备等都成了热销品,有的涨价,甚至断货。

山西运城的一名初三学生丁丁,她每天早上7点起床,7点半开始上网课。( 东方IC 圖)

福建龙岩读高二的雪碧,打算为网课买部iPad。当天店铺一开门,妈妈就去买,没想到那家店已经断货了。幸好老板从朋友店调货,雪碧才及时用上大屏上课。“上网课真的太难了”,她说。

雪碧介绍,网课期间,学校并没有选择统一的平台。她所在班的重要科目老师会在斗鱼等平台直播,有的班会用钉钉。有学生在网上表示,他根据不同老师要求,下载了多个APP。

平台问题还算其次,学习效率很受影响,“自主意识差的话基本算没学”,雪碧说,她课间闲下来,就会刷刷抖音。

上课时,小贻也会刷微博和抖音,白天父母很少在家,没人监督,更不专心。她上午听课还经常瞌睡走神,遇到听不懂的内容,更困。直播中,老师提问题,半天才有人回一句。小贻说,课后,学生有问题,也不愿意问老师,嫌麻烦,懒得问。

雪碧有点希望早点开学,学校学习氛围好,更专心。看到同学小测验的成绩和作业进度,她会突然感到“怕”,赶紧认真学习。小贻则相反,“说实话,在学校,我生不如死,会很压抑痛苦 。”

不止初中生焦虑,幼儿园的孩子们也感受到了课业压力。江西宜春一位幼儿园家长向本刊记者介绍,早在2月2日,幼儿园老师就开始网上布置作业,每天抄一页字,一首古诗,做一项运动,加半小时阅读。

各地幼儿园也加入网课大军。发现“跟风”上网课后,2月11日,教育部回应,严禁幼儿园开展网上教学活动。对低年级学生学习也不做统一硬性规定。

上述家长介绍,大概2月14日后,孩子作业就停了,现在老师会在班级群里发点手工、绘画、自理任务之类的活动,不强制要求孩子做。

云南怒江:两条迥异的人生路

“作业可以不发群里面吗?我们上班忙,娃娃在家抄作业,完全是在害他们。”一位家长在群里急切说道。隔日,班主任张卓在群里连发三条消息,“不要抄作业”,末尾连缀四个感叹号。

这个微信班级群由云南一所县城中学老师为网课建立,成员包括学生、家长、任课老师和学校领导。每天,直播链接、课件资料、学生作业在这个90多人的群里轮番刷屏,信息流混乱不堪:没有备注名字的家长,发出一份没有名字的作业,也没有补充说明;或是发来的作业背景灯光昏暗,画面无聚焦,字迹模糊不清。

3月6日,张卓提前几分钟在群里@所有人:“准备上课了,快点互相通知一下!”这是全年级的第一节数学网课,也是数学老师齐楠的第一次网络授课。

40分钟的时长里,他全程语速很慢,跟随讲课节奏,手指配合滑动着平板电脑中的课件,20分钟将因式分解的概念和知识点讲解了一遍,剩下的时间让学生做题。由于双屏幕重叠,直播中画面时常出现抖动。

齐楠有20年的授课经验,上完第一节课,他的言语中仍有对陌生事物琢磨不透的不适感。“感觉有点不自然,互动性太少了”。

同一天,英语老师在群里通报,一半学生前一天未上交作业,“请大家引起高度重视,(考试)结果不会配合大家演戏,读书还是要实打实的靠自己”。

第一节数学课结束后,齐楠布置了8道因式分解题,要求学生独立完成。但抄作业根本防不住,“平时他们在家也有类似作业帮的软件,扫一扫答案全出来了”,张卓说,作业本由家长负责拍照,私信给任课老师,仍不停有人将作业发至有学生在的微信群,学生看到,“有了第一个,之后的就跟着抄”。

成为一班数学老师两年,齐楠对学生情况很了解,“一道题哪些学生会做,哪些不会做,哪些能做出两个,哪些能做出三个,我都非常清楚”。这次很多学生交上的作业,准确率远远高于之前。

而作为班主任,张卓觉得上网课让自己轻松不少,不用像在教室里时刻紧盯学生,有事情只需在微信群里呼叫一声,但“听的就听,不听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在学校他还能管管,出了学校只能让家长监督。

初一下学期,他从代班老师手中接过一班。36名学生中,一半学生父母在机关单位就职,一班也被称为“机关子弟班”,升学率比其他班高一点。另一半学生则情况不一,有来自离异、单亲或地处偏远家庭的。“有些孩子放假回家,家长根本不关心学习情况,只叫下地干农活”,张卓说。这次网课,学校没有详细统计网课出勤情况,基本靠孩子自觉和家长监督。

每年,学校和县里会给毕业班设定升学指标,但不算太“硬性”。齐楠觉得仅是参考指标,“实际情况与指标差距太大,没有办法,氛围就是这样”。学生很多违规行为,他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太苛刻,学生受不了了会退学。有年轻老师留不住学生,就是对学生期望太高,不符合学生实际情况,期望转为了失望。

齐楠教过的学生们,很明显走向了两条迥异的人生路。几年前,怒江教育局与北京、大理教育局合作,对一些学生进行帮扶。在中考中拔得头筹的尖子生可获得州县财政补贴,前往北京或者大理借读高中,获得当地学籍。未继续读书的学生,回到家族中,继承祖辈的土地与手艺。

陈淑宇是一班班长,她说中考目标是上500分,争取到去大理借读的名额。最近她迷上了一个男团,房间四周贴满了海报和明信片。上网课间隙,会拿手机在微博和B站上追星,为偶像打榜。

周日上午八点多,陈淑宇被爸妈叫醒,准备开始一天的线上学习。直播持续两分钟,老师那端就掉线了,之后群里不断发来新链接,一节时长45分钟的网课,直播被重启了16次。“一直在卡,老师刚开始还不相信我们”,陈淑宇说。

北京:屏幕那端的鸡叫

“不知道怎么回答问题,我们就装卡,打字回复说没听清”,下午,北京的高三学生林晨刚上完国际学校两节网课。去年她和同学陆续完成了大学申请,这学期的课程任务比去年稍轻松。

2月27日,成都市中和中学高三(3)班学生在家中,通过视频参加主题班会活动,为自己“云加油”。(中新社 图)

听说要上网课,林晨觉得特别酷。之前没有和老师网上互动过,她设想可以像直播网站一样发弹幕。通过两个星期摸索,学校最终采用微软旗下的TEAMS软件,需要师生全程开摄像头互动,“大家感觉都很尴尬,一开始都没有人理老师”。中文课老师线上呼唤,“同学们理我一下”,林晨和同学便开麦说了句“老师好”,马上将其关闭,“开麦说话时还经常听到自己的回声,很诡异”。

林晨说,在家学习效率并不高,上正课基本没人听,老师开始扯八卦,学生们则纷纷将麦打开。有次上课,老师说在家实在太无聊,邀请大家开麦一起唱歌。他们连着唱了几首类似《我和我的祖国》的红歌,很欢乐,但这段即兴没有录进课程中。

林晨所在的国际学校大部分为外籍老师,还有一半外籍学生,疫情暴发时,正值两周春假,师生都在中国,学校马上给外籍老师和学生买机票,让他们返回各自国家。没想到,其他国家疫情也变得很重,这几天,林晨听说全球其他校區也因为疫情暂时关闭。

学生遍布全球,老师不得不成为24小时滚动直播的“主播”,根据学生所在时区,选择直播时间。中国学生占一半,东八区成了“优先时区”。林晨的英语老师在西班牙,上课时间都是当地的凌晨三点,数学老师在印度,差三个小时,上课时大家总能听见屏幕那端的鸡鸣。

2月22日,中国北京,清华大学一位老师,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讲课,录制课程。(东方IC 图)

按往年惯例,如要顺利毕业,林晨还需参加国际预科课程的最后一场大考,一般是5月全球同步进行。林晨担心,国外疫情越来越严重,即使考试照常进行,外籍同学也无法赶回来考试。

杨荟的两个孩子也在一所国际学校就读,一年级和四年级,每年学费约五十万,平均下来每天上千。平时在校上课,三点后孩子会选修高尔夫、乐高、编程等兴趣课程。目前,连音乐和美术课程,老师都只是发视频过来,要求孩子在家跟着自主学习。这让很多家长觉得不值,向学校提出退费。学校给出承诺,暑假免费帮孩子补课。

网课期间,林晨朋友圈里也有人算了一笔账,觉得国际课程名不副实,要学校将高昂的学费返回部分。这条朋友圈屏蔽了老师,虽然大家都抱怨,但没人敢跟老师有正面冲突,也没听说过有退学费的先例。

疫情在一月下旬暴发时,杨荟一家正在海南三亚度假。她听说和自己同天到达三亚机场的乘客有确诊病例,有些慌张,和丈夫商量全款买下了之前就看好的房子,作为临时庇护所。

网课开始后,除了在淘宝上添置打印机、电脑等设备,杨荟觉得家长做了很多额外工作。英语课的外籍老师在美国,无法直播上课,于是将课程资料邮件发给学生自主学习,提议家长在旁监督辅导。“现在就等于让家长做老师的工作,发几个视频资料,要家长辅导,但有些家长自己都不会”,杨荟身边很多家长急了。

杨荟的两个孩子都是“学霸”,她没有过多干涉,但长时间盯着屏幕,孩子的眼睛感到酸胀,出现了红血丝。家长们向教务处提议,多使用纸质资料或者语音教学,得到的反馈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建议家长将手机投影到白色幕布上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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