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腰带

2020-04-16 13:02阙玉兰
草地 2020年1期
关键词:腰带粉末红军

阙玉兰

十多年前,马宝斋去世的前一刻,十来个儿孙围在床边。

七十多岁的大女儿马慧敏悲伤焦虑,舍不得父亲就这样走了,同时她还希望父亲还能有什么话留下。自懂事以来,她一直怀疑自己不是马家亲生的。因为父母对她,比对任何一个弟兄姊妹都好。并且,她发现自己的个头与相貌都跟后面的弟弟相差甚远。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父亲能够亲口告诉她,她的生身父母在哪里?

然而98岁的马宝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马慧敏悲伤焦急地恳求着:“爸爸,爸爸你还有什么話?”

马慧敏的兄弟姊妹及儿孙们想法却不同,纷纷猜想马宝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下,毕竟他任过红军长征路过时建立起来的第一个回民苏维埃政府的主席,当过土改时的乡农会主席,后来任公社书记,再后来当过县政府副县长、政协主任。为党、为人民艰苦奋斗了几十年。一生辛劳,一生荣耀,肯定攒有值钱的东西。

一个非常调皮的孙儿说:“太爷爷,太爷爷,快告诉我们,你的宝贝藏在哪里了?”他心里想着:如果不抓住最后机会弄清楚,太爷爷死后,他藏的东西肯定没有人能找得到。

马宝斋神志清醒,无力地摇头,然后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着老式衣柜上的那个从来不准人动的上着锁的皮箱。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马宝斋的手指,看向那个布满灰尘与裂痕的皮箱,脸上纷纷露出惊喜的神色。

然而,马宝斋的手指,最后无力地用垂着的手指着马慧敏,并且定格于马慧敏身上。

清水洗、白布裹,料理完马宝斋的后事。马慧敏召集弟兄侄儿男女到马宝斋的房间,指挥大弟马慧成从衣柜上搬下皮箱,让所有家人见识一下父亲(爷爷)的宝贝。

马慧敏赶紧递上父亲床头柜里藏得很深而且有些生锈的钥匙。

二弟马慧林迫不及待地抢过钥匙。大家静静地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两个老人的一举一动。深怕一眨眼皮箱里的宝贝就不翼而飞了。

钥匙生锈,锁同样生锈,弟兄俩折腾了好一阵都未能将锁打开,马慧敏的大孙子说:“两个舅爷,干脆拿钉锤,一锤就砸开!”急躁的孙子们附和着说:“随便弄开。”“现在哪个还用箱子?”“就是,那么烂的箱子送给我都不要。”

脾气非常好的马慧成说:“好事多磨,这么多年都等了,还害怕等这么一会儿?不慌,不要慌。”

马慧林那个五十来岁的大女儿说:“要不,先拿清油润一下?”

好不容易将皮箱打开了,所有人伸长脖子朝皮箱,“呀!真主保佑,果然有宝贝。”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牛皮纸包裹的圆筒。“该不会是金元宝、珍珠玛瑙、字画之类的宝贝吧?”所有人暗自惊叹着,大气不敢出,更不敢伸手,马家是有严格家风的。马宝斋走后,就数马慧敏岁数大,如果她不发话?没人敢动手。

看见牛皮包裹,马慧敏心跳加速,想起了父亲指皮箱后的指向。莫非这个牛皮纸包裹着什么值钱的、神秘的东西?莫非跟自己的身世有关?暗地里称赞父亲深藏不露,居然还有如此严密的东西。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呢?该不会是什么名贵的字画吧?激动导致眩晕,马慧敏胡乱地猜测着。马慧敏稍微镇定了一下对马慧林说:“拿出来!”

马慧林动作麻利,同样急切地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剥开里三层外三层牛皮纸,先露出黑不溜秋、毛绒绒的东西。却又赶紧缩回触摸着的手,惊愕地叫唤:“妈呀!”

马慧敏大惊失色:“咋个了?我的真主!”一家人惊恐万状不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胆子稍微大一点的马慧成,伸手去抓那黑不溜秋的东西,手到之处,顿时化为粉末:“真主保佑!这到底是啥东西?我没有用力,它就烂(化)了。”

马慧敏非常着急:“怎么会烂,快看看,还有啥子?”

马慧成刨开黑色粉末,显现出一根泛黄的白色布带,他一把抓起,伸向空中,抖动着,所有瞪大的眼睛渐渐看清楚,原来是一根当地人常见的腰带。

马慧敏伸手,仔细观察着:腰带宽窄两寸,大概有一米多长,有些泛黄,模模糊糊看得见两头绣有花,丝线脱离,不知道是什么图案。莫非这就是最常见的羌族绣花腰带?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腰带!”

“腰带?我们还以为是啥子值钱的东西。”

“算了,不就是一根破腰带。”

儿孙们非常失望,纷纷摇头,并且一边议论一边渐渐退开。

马慧敏也有些失望,然而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弄清楚父亲马宝斋到底藏有什么秘密。于是,她再次认真仔细地观察着绣花腰带。这是一条当时称之为土白布的腰带,两头确实有用丝线绣的花,从泛黄的丝线看得出,这是一条男人拴在腰杆上的腰带。马慧敏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保存着男人的腰带,如果保存的是女人的腰带,还行得通,英雄爱美女嘛。父亲是真正的英雄,经过了多少风风雨雨的奋斗,才成为小镇的领导、功臣。

“再看看,底下还有啥子?”马慧敏授意马慧成。马慧成拨开黑色粉末,从牛皮纸上抓出了一条皮带:“有一条皮带!”莫非是当年父亲参加革命时拴过的皮带?皮带上镶嵌有什么珍珠玛瑙之类的东西,甚至更珍贵的物件吗?

马慧敏放下手中的绣花腰带,接过皮带,翻来覆去地看,上面根本没有什么珍贵物件。她发现这个皮带扣不像现在的皮带扣,上面好像有一个变形的五角星,这种皮带似乎在哪里见过,马慧敏一时间想不起。但是绝对不是一般人的皮带,说不定大有故事。所以父亲才束之高阁,马慧敏思索着。到底有什么故事呢?马慧敏不明白,所有人都不明白。儿孙们见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纷纷退出,只留下马慧敏姐弟仨。

马慧林看了看马慧敏与大哥说:“搞不清楚,爸爸藏这些东西有啥用?”

马慧成想了想,看了看马慧敏,肯定地说:“爸爸藏的东西,肯定有他的意思,如果没得一点意思,绝对不会保管得这么好。”

“有意思,那你说黑灰灰是啥子?”马慧林问。

是呀,黑色粉末到底是啥子东西,马慧敏想追根问底,问道:“箱子头还有没得啥子?”

马慧成摇头说:“没得啊!箱子里啥子东西都没得了。”

对任何工作都非常认真负责的父亲,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搁两条腰带在箱子里,说不定真有什么秘密。于是,马慧敏赶紧捡起马慧林丢在桌子上的牛皮纸,一层一层地剥,并且翻来覆去仔细地寻找,想从牛皮纸上寻找到些什么。

终于,马慧敏在最里面发现了父亲熟悉的毛笔字迹,墨迹有些模糊,间断地看出:“三……命……敏……一……五……”马慧敏震惊不已,想起父亲指指箱子后指指自己的情形,分明告诉箱子与自己有关。莫非自己的命运竟然跟箱子里的这些奇奇怪怪的腰带有关。

马慧林盯着姐姐马慧敏的脸,沉思着:“命”“敏”两字很明显说的是姐姐的身世,然而“三”代表什么呢?莫不是三根腰带?那还有一根哪里去了……莫非是黑色粉末?对,黑色粉末,他赶紧抓了一把黑色粉末在手掌上观察起来。咦,粉末偶尔还有断裂的毛,是毛,是牛毛。这黑色粉末就是黑色牛毛毪子腰带,被虫多年蛀蚀化为了粉末。毪子腰带,是当地藏族男人的腰间之物。

太奇怪了,三根腰带,来自三个民族。简直不可思议,三个民族的腰带为什么同时在父亲的箱子里呢?

马慧成摇头说:“爸爸也是,藏这么一些腰带,我还以为是啥子东西,唉!我就想不明白,到底是啥子意思呢?”

正当姐弟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马慧敏五十多岁的儿子强凯急匆匆的从都市赶回来,他对当年红军长征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研究。强凯拨开弟兄姊妹和侄儿男女来到母亲跟舅舅跟前,先招呼母亲后,对舅舅说:“舅舅,让我看看。”

马慧敏不知道说什么好,怀疑地盯着儿子的脸。仨老人都没有看明白,莫非他还能看出什么名堂?

强凯先摸了摸绣花腰带,然后看看皮带,接下来抓起黑色粉末哈哈笑了起来说:“哈——我晓得了,爷爷曾经讲过当年红军经过一个寨子的时候,用腰带救起一个掉到悬崖下面的红军遗孤。”

马慧敏睁大眼睛不相信儿子的话:“是不是哦?”

马慧成看看马慧敏再看看强凯:“你哪里听的哟?”

马慧林也不相信:“当真听你爷爷说过?那,那红军遗孤在哪里?”

马慧敏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

强凯非常肯定地说:“真的,我当时没有多想,也没有问红军遗孤最后在哪里?”

马慧成说:“就算是真的,为啥子偏偏留下腰带?其它啥子都没有留下,我不相信。”

强凯非常肯定地说:“爷爷说了,正当他抱起红军的遗孤爬上悬崖边的路坎上时,红军的冲锋号吹响了,三个红军战士没来得及收起各自的腰带,就又投入了战斗。”

马慧成不相信,抬头望着侄儿:“是不是哟?”

强凱笑着说:“真的,听爷爷说,解放后那个羌族红军战士还回来过。”

马慧敏说:“回来?为啥子你爷爷没有把腰带还给他?”

强凯苦笑了一下:“爷爷说,羌族红军战士的腰带本来是心爱的姑娘送给他的。”

“那就更应该还给他了。唉!”马慧林感叹着。

强凯道:“你们不晓得,红军战士心爱的姑娘在解放前夕,为解放军带路遭土匪害死了,所以他说腰带暂时让爷爷保管。”

“唉!原来是这样。”马慧敏无比感慨。

马慧成又问:“你爷爷说过没有,后来为什么没有还给人家?”

强凯回答道:“后来,当上团长的红军战士最后在剿匪的时候,牺牲了。”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马慧敏的几个兄弟姊妹和侄儿男女都显得有些失落,此时,马慧敏的眼睛湿润了,仿佛看见连接起来的三根腰带悬挂在高空。随风飘荡着,飘荡着。

责任编校:邬彦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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