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象记（长篇节选）

11

教外国文学的谭老师吹的一手好听的葫芦丝，每当一个人无聊时，他就静静地感受自己的灵魂，游荡在葫芦丝的腔体发出悠扬的音乐声产生的气氛，或悲、或喜、或忧进而升华到悲喜交加。葫芦丝是谭老师的挚爱，自己在膠东老家有两处房产，和妻子离婚，在破墙破瓦中只抢救出了一支葫芦丝，带着它飘摇一路，又回到L城的师范学院和D大学，对家乡的思念日渐笃厚，或想起自己和妻子青梅竹马如鸳鸯戏水的场景，或想起那个不大的男孩，也就是儿时的自己，在瓦砾间玩耍，游走于老家的戏台庙会之间，从青葱岁月一步步成长，长的满脸胡须，上课时成了外国文学家的宣传大师，从俄国讲到近代的美国，横跨欧美版图，让思想的骆驼驰骋在沙漠间，用拗口的胶东方言博来同学们或聚精会神或呼呼大睡。谭老师不讲课时，就在简练的人生境界中，吹出只有自己能聆听到的对于家乡人文风景的情思，和人间挚爱的歌颂，以及对于自己才疏学浅，郁郁不得志，终日陪一伙孩子在浩如星辰的外国文学家彰显的智慧中间，间或捡起一些智慧的粒子，又目睹一些穿梭在星辰间的如巨石一般的伟大著作，或者放下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喜剧，让时间静静地流淌，和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掰手腕，在课堂上传授中国人如何在外国文学里唱念做打。一旦时间流动得慢了，倘若再静一些，到了晚上，谭老师就吹起撩动心弦的葫芦丝，将太阳光下的故事编纂成一本书，悬挂在人生思考的缝隙中，这像一些嬉笑怒骂人生历史的诗集。谭老师抬头看天，天空中一定有一处大门吸收艺术家们创作的才思，不然这些智慧的静电为何只出现在书籍中，浩瀚的宇宙一定打开了一扇门，让过眼云烟的灵魂有栖身之地。谭老师自己，终日盘腿坐在世界文学简史的大门下，半清醒半思索，时而呼呼打盹儿。

有人说，谭老师的抑郁心理来源于他的前妻。前妻对家负责，对谭老师不负责，厉害到只要谭老师在自己的诗歌世界里遨游，就气不打一处来。谭老师只能把诗歌中的“神灯”“蚂蚁”“香椿树”“闪电”一类的词语都归藏在自己的大脑里，在灵魂找一块宁静地方供奉起来，可前妻竟全然不让它们出现，稿纸不许有，手机要检查。因为谭老师作诗犯过忌讳，前妻的父亲去世时，谭老师写了一副挽联。前妻的父亲姓胡，笔名叫撰文，批判文章在业内首屈一指，谭老师在他的挽联上挥笔道：撰文等身身不死，子孙维业业长存。写完后忽然发现挽联中前两个字“撰文”犯了岳父大人的字讳，便用毛笔当着亲朋好友面把“撰文”二字像阎王圈小鬼一样圈了去，另题对联“著作等身身不死，子孙维业业长存”。可前妻的弟弟叫维业，同父亲三年前有了矛盾，父亲去世前维业也不来床边尽孝，别人侍奉胡老的功劳功亏一篑，让这个不肖子孙的名字竟出现在了挽联上，这一把火烧去，岂不在阎王老子那里积了阴德，让胡老在那头也气得吐血三斤？谭老师发现了，赶忙又将维业的名字一笔勾了去，众人看不出其中的玄机，现场乱作一片。后面写挽联的等着写完后及时回单位上班，便都催起来，说谭老师心思过于缜密，竟在这上头拿文捏醋起来，皆劝说道：前面那副就挺好，不要再圈了。有个“二炮”说道，上联圈一个鸭蛋，下联又圈一个鸭蛋，这不是说胡老的人生事业一场空吗？那天草草收场，谭老师被前妻骂得狼狈不堪。从此，谭老师一旦诗兴大发，前妻必想起自己在追悼会上被“侮辱”的父亲。

谭老师偏偏喜欢讴歌人生，思索生活迸发出的哲学思考，诗歌中的语汇一旦出现，谭老师就把它们含在口里，又怕化了，就低头不跟前妻说话，跑到小区的偏僻处，用带棱角的石头在小区的墙壁上刻下来。日子久了，周围的孩子们看见，就都跟着谭老师身后朗诵，谭老师刻一个字，孩子们就学一个字，谭老师成了不收费的私塾先生。孩子爱学，谭老师写一个字，有心的孩子就拿着笔抄这个大学副教授的“墨宝”。谭老师的诗歌就成了这一带孩子口中的童谣，谭老师的诗不外乎装着自己生存的窘状和对妻子含沙射影的描绘。谭老师的生活哲学很快引起了这群孩子父母的兴趣，街头巷尾都议论起前妻这只豆腐嘴刀子心、满嘴抹蜜的母老虎对谭老师的折磨。前妻不甘受辱，觉得是谭老师聚众有意而为之，觉得家里的窗帘拉了也白拉，隐私全让众人养出的碎娃用纸笔抄了去，又不能和孩子一般见识，便觉得四周邻里埋汰人却又不得罪人，为人处世高深，自己像被谭老师剥了个赤身裸体，又被谭老师领导下的民众用几首歪诗驳得自己体无完肤，越发觉得日子不能过了，要和谭老师说道说道，就命令谭老师把夫妻间生活引起的家庭矛盾也写进诗歌，让街坊四邻评评理。谭老师觉得妻子的脑子坏掉了，或者说精神出了些状况，自己还只是影射，写盥洗室的盆、瓢、杯子、暖壶、晾衣架在脚边，而芙萝兰、欧莱雅、兰蔻、雅诗兰黛的染发剂、抗皱锁肤水、口红却甜蜜地和妻子的身体交织，自己以狗的姿势入定，以兔子的姿态奔跑，悲喜欢怨中翩翩起舞，从广寒宫独自看家中，那一头向黑夜咆哮的雌老虎对待生活冷暖也翩翩起舞的人生。这不过写的是妻子从写挽联一事后对自己采取的家庭冷暴力，可妻子为什么要钻牛角尖，钻到自己的诗里，自愿把自己设定为小区居民嬉笑怒骂戳脊梁骨的对象，何必呢，何苦呢。便要教妻子写诗，妻子对于诗歌这种玩意一点就透，毕竟有胡老这个搞文学的作家父亲从小的熏陶，一切也来源于谭老师诗歌刺激下的耳濡目染。妻子磨刀霍霍，开了一个微博，又在手机上开了一个公众号，开始和谭老师对着干。谭老师开始还觉得妻子写诗是抒发胸臆，像自己一样的闲情逸致般玩玩。可是日子久了，就有小区居民问自己，是否是一个人玩两个思路，白天在墙角边写男人视角的诗，晚上回到家就以女性视角写妻子写对于爱情的追逐，谭老师不知详情，只能先答应着。小区居民见谭老师答应了，皆说，谭老师真乃文学界一大才子，把夫妻间的生活写活了，俨然一本现世版本的《金瓶梅》，从字里行间映衬出如今时代的人间世态，我们皆成了谭老师诗歌里挖掘的对象，无论是讽世还是戒世，都为大家提供了一份渴望已久的精神食粮。

原来妻子在公众号上的诗歌，已经被有意者发到了小区业主群里，供大家欣赏把玩，谭老师在大家眼里成了一个佛道皆通的人。在群里，大家议论男作家有女性视角的旷古有之，曹雪芹当居首位。谭老师不光白天演透了自己，在诗歌中的另一面还严令自己，呕心沥血地将“妻子”这一形象送上了描述榜第一宝座，可谓一个作家有少见的两个创作灵魂。谭老师这是要干什么，构建一个夫唱妇随的诗歌帝国，是来自市井的史诗、喜剧，叙述了谭老师在“人生的中途”所做的一个梦，以此来谴责人生这个道路对自己的统治，但一切仍未摆脱家庭伦理学的控制，是一个太阳统摄着并主张熄灭另一个太阳，侵并了人性的光辉，是对人在因果轮回的理论下，现世中屈辱生存的愤慨，是受了谭老师所教授的外国文艺复兴的影响，投射着人文主义思想的曙光，诗中以仁慈博爱为基本价值观，包含着兴趣、尊严、思想自由、人与人之间的容忍，其中夫妻间的有无暴力相处是最大的讨论课题。

谭老师阅读着妻子写的诗，完全是青年时期对于爱情的追逐，不停地追寻搜索着一个叫“白阳”的年轻人，可看了半天竟不晓其意，就叫来妻子。妻子解答道：“白阳”是一个精神上很瘦弱但对生活充满理想的人，一纸婚约的旧式自由恋爱却毁了自己和“白阳”在荒漠间自由驰骋情感的机会，“白阳”离开了自己会很穷，自己也是。自己是天上织女，“白阳”是地下牛郎，整日歌唱，多么古老浪漫的神话。谁说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拿教鞭的丈夫和“白阳”皆是不同层次的恋爱对象，自己是夏娃，拿教鞭的丈夫是亚当，“白阳”便是那颗禁果，让自己和作为亚当的丈夫造人，在人生的伦理间流浪。自己并不盼着什么鹊桥相会，自己辱没在丈夫皮鞭般的教诲下，做丈夫永远的学生，这是“白阳”的春夏秋冬，“白阳”的春夏秋冬却插翅飞去。“白阳”就是带有日光的白天，“白阳”饮下了作为露水的自己，自己是连水晶都嫉妒的水儿做的女儿，竟是那么清莹。肉体纵然是活在黑暗的教鞭下，可灵魂已经随着这白昼而出，昼尽而退，心中知昼暖，知黑夜短促。

妻子答毕，谭老师饶有兴趣地问道，这个“白阳”是谁，可有生活中的对象。妻子说，人一旦老了，只能打盹儿，趁着年轻，追忆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谭老师说，既然你有这等独立清晰认识，那我们两个人在创作中这一“统一”的形象还是分开吧，跟小区的居民说清楚，各自展现花色的鲜艳。妻子也没意见，谭老師便在群里说，《忆白阳》一诗乃妻子虚构的拙作，还望海涵。

谭老师以为风波被自己平息了，渐渐学起了葫芦丝。小区的人却觉得谭老师的葫芦丝虽吹得好，诗却写得一般，写的尽是家庭内的丑事，哪像他妻子那样傲如凌霄花的诗作，家里越来越多挤进来请教文学创作的邻里，把谭老师挤在了墙根。谭老师脑子里一有了诗歌的灵感，不敢再在小区里描画，只能来到大街上，街上人多，且自己又是教授，岂能做这种自取其辱之事，就来到了公厕，把诗歌都刻在墙上，自己于几个公厕间流连忘返，能在公厕的抽水马桶间引发自己对诗歌的鉴赏。渐渐地，谭老师的跟随者多了，这些公厕墙壁的下方都有了多余自己标注的注释和鉴赏评价，公厕间竟成了民间诗人聚会之处。谭老师建了一个群，把二维码贴满公厕，群里的人越来越多，只听说过有“澡堂歌唱家”，现在却有了“厕所诗人”。大家对谭老师的诗歌也是看法不一，谭老师为了将“厕所诗歌”这一文化现象发扬光大，就约朋友来家里闲聚。通过了解，来的人大都是郁郁不得志的，和谭老师一样，对生活有难言之隐。谭老师深知其苦，缅怀了一番各自的处境，就领着来聚会的人提笔作诗，写在自家墙壁上。墙壁上的诗多了，谭老师就静下心来和大家欣赏，这是谁的，那是谁的，这个酸了，那个苦了，这个咸如鸭蛋内核却鲜得流油，那个淡如茶水却沁人心脾。不觉间和几个朋友哈哈大笑起来，几个人摇头叹道，古人中有几个是“妻管严”才导致的诗兴大发，成了文坛名宿。都回答道，世间“妻管严”甚多，憋出的文人鲜见。又有人叹道，想不到谭老师设了此局，是为了来给你我一个釜底抽薪吧？众人不解，那人说，既能作诗，何必在做人中畏畏缩缩，已经窝囊了半辈子，不能在人格上穷极潦倒下半辈子，依我看，闹个离婚也不是难事，你我又不是社会名流，怕什么，有谭老师撑腰呢。

这天回家，谭老师的妻子问起墙上的诗是谁作的，谭老师实情相告。妻子不知谭老师哪根筋搭错了，既然同为一个屋檐下的夫妻，也不好因外人把关系搞得太生硬，最终没有追究。后来谭老师的朋友们又来，谭老师的妻子见了只得强作笑颜，留大家在家中作诗，粉白的墙上刚刷了大白，几个人便又在墙上作诗。因为来的人都比谭老师处境还惨，公厕都写满了，谭老师家的墙壁是唯一直抒胸臆的地方，众人散完诗性，谭老师的妻子也借机悬臂题了一阙仿古的词。众人夸谭老师的夫人真乃巾帼不让须眉，且通情理，贡献家中的墙面让尔等任意祸害，比自己家里的那口子强太多了，更坚定了几个人在婚姻中重塑不败金身的想法。

有几个人回去真的离了，倒不是突然离婚，而是和妻子搞起战争，以前洗澡只能放半缸水，这次偏放一缸，任凭妻子责骂，死不悔改，就互相商量起来，各在自己家的厕所提笔写诗，用手机拍下来发到群里，于是一场无硝烟快刀斩乱麻的战争在这个城市的许多家庭间愤然打响。妻子一贯被宠惯了，和丈夫蹬鼻子上脸，丈夫有了团体的撑腰，自负有诗人的高贵气质，便头也不回去法院申诉离婚。时间不久，有四个人把婚离了，分到的财产无关大小，关键是人彻底解放了，不能不感谢老谭，是诗歌让人腰杆硬。其余几个皆和妻子在消磨时间，也不避讳，对妻子说离婚这事归老谭统一领导，他是城里“厕所诗歌”的发起人，而且善于劝人保持完善人格，是大学教授，婚姻观点新颖，是个善于替弱势群体说话的文化人。且他的太太也是才气极大，不仅容忍外人在他们家墙壁上作诗，平时还是谭老师的贤内助。

倒是没有一纸诉状，引来的全是口水。在论坛上，包括男女公厕里，宣传的皆是L城师范学院兼D大学副教授谭某某厕所里作打油诗，网罗一批臭味相投的社会渣滓，破坏女性在婚姻中独立自主的地位，宣扬男性唯我独尊的霸权地位，破坏女性的合法权益，甚至借离婚为恐吓索取财物，即丈夫每月的零花钱缺乏监管。在厕所墙壁作诗，是指桑骂槐实行家庭软暴力。婚后双方自愿的婚姻生活，却有了谭某某以第三者的身份强迫、干涉。其妻子知情不报，甚至有意隐瞒，以便使事态扩大。

这一消息像重磅炸弹一样在谭老师所居住的小区炸开了，居民说，看来老谭这两口子作诗竟是为插手他人婚姻幸福，果然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又有消息说，老谭本来婚姻生活就不幸福，才写的诗，所以才要插手别人婚姻，自己解闷，他妻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作的诗歌无非是对老谭的谩骂和羞辱，让“厕所文青”来家里作诗就不安好心，想把老谭推上口水战的风口浪尖，这算是老谭平日不听话的下马威吧。又有人说，谭老师的妻子公众号上的诗歌真就出自本人之手？我看，还是老谭写的，无非是壮壮门面，有一天他们这个小团体有人家里起火，也能把谭老师的妻子一起拉上，显示出一种文学现象带来的社会映射，沽名钓誉罢了。

谭老师的妻子在单位不敢待，家里也不敢一人回，皆有“厕所诗人”家属的堵截、谩骂。谭老师的妻子就放出话来，和老谭协议离婚，便把旧房子卖了。买房人收房那天，见洁白的墙壁上有一首诗歌，不解，又不好细问老谭及前妻，便用手机拍下来，过了几天发到业主群里，大家看完后立马说这是首自我嘲讽的诗歌，出自舒婷之手，是《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缘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相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业主群里的人纷纷问是谁嘲讽谁，几个人意见一致，都说，也可能是相互嘲讽，也许是自我嘲讽，相互嘲讽出自二人合作，自我嘲讽就看出自谁的笔下了，分析“橡树”这一形象大概影射的是老谭，也可能就是来自老谭妻子的定向嘲讽。不管怎么说，这里面暗含着冤屈，是一个“厕所诗歌”现象引起的城市离婚热，看来文学也是把双刃剑，连教授自己都把控不好，真是讽刺。

从此老谭不说普通话，因为和小区的居民交流诗歌，给孩子们当私塾先生，以及搞“厕所诗歌”文化和文友们交流用的都是普通话，老谭就让自己在脑子里忘了普通话，D大学就有了一个说胶东方言的教授。老谭把那首《致橡树》写在黑板上，对学生们说，这就是我的离婚故事。同学们中能听懂胶东话的哈哈大笑，问起《致橡树》的写作手法。

谭老师说，第一，橡树是高大威仪的，有魅力，有深度的，并且有着丰富内涵——“高枝”和“绿荫”就是一种意指，此处采用了衬托的手法。诗人不愿要附庸的爱情，不愿做趋炎附势的凌霄花，依附在橡树的高枝上而沾沾自喜。诗人也不愿要奉献施舍的爱情，不愿做整日为绿荫鸣唱的小鸟，不愿做一厢情愿的泉源，不愿做盲目支撑橡树的高大山峰。诗人不愿在这样的爱情中迷失自己。爱情需要以人格平等、个性独立、互相尊重倾慕、彼此情投意合为基础。

第二，诗人要的是那种两个人比肩站立、风雨同舟的爱情。诗人将自己比喻为一株木棉，一株在橡树身旁跟橡树并排站立的木棉。两棵树的根和叶紧紧相连。诗人对爱情的执着并不比古人“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逊色。橡树跟木棉静静地、坚定地站着，有风吹过，摆动一下枝叶，相互致意，便心意相通了。那是他们两个人世界的语言，是心灵的契合，是无语的会意。

第三，两个人就这样守着，两棵坚毅的树，两个新鲜的生命，两颗高尚的心。一個像勇敢的卫士，每一个枝干都随时准备阻挡来自外面的袭击、保卫两个人的世界;一个是热情的生命，开着红硕的花朵，愿意在他战斗时为其呐喊助威、照亮前程。他们共同分担困难的威胁和挫折的考验;同样，他们共享人生的灿烂，大自然的壮美。

于是，诗人要的就是这样的伟大爱情，有共同的伟岸和高尚，有共鸣的思想和灵魂，扎根于同一块根基上，同甘共苦、冷暖相依。

谭老师说，这就是我离婚故事的谜底。他又讲起对外国诗作的赏析。有几个同学举起手来要谭老师一下子把故事讲完，不要只做铺陈。谭老师说，这里离胶东老家远，不怕事情真相顺着气流刮回去。我和妻子并没有离婚，我们还有一处旧房子，这首诗是留给小区邻里的谜面，谜底你们大概已经猜到了。我们是橡树和旁开的枝朵，共享日光、风雨、春雷，更享足下的土地。住进我们房子的是我的小舅子，他像颗钉子一样钉在那里，捕捉邻里的流言蜚语，一直到四周邻里的心态扭转了，不那么浮躁在市井文化中了，我们再回去。我还有一把葫芦丝，曾经在夜里那个小区的广场上吹过，可无人听懂。这些人都像死去的木头一样痴呆，心灵已死，只欣赏沉迷在浮躁的市井文化中，我却是个苛刻的让木头开花的老木匠，我要让每一朵花开得同样大小、厚薄，它们均匀地卷曲着，像一件工艺品。仅仅是刨出这样一朵又薄又匀的花朵，大部分木工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刨得这么好看，并没有太多实际的意义，刨花大多时候是用来生火的，然而，我却愿意这么干。我觉得，一个木匠，最大的成就就是把手艺练到最好，我在雕刻他们的灵魂，希望他们有朝一日死灰复燃，保持童心。至于让他们流连忘返的市井文化，是街区小巷、带有商业倾向、通俗易懂、充满变幻而杂乱无章的一种市民文化，它是一种“现象流”。它反映着市民真实的日常生活和心态，表现出浅近而表面化的喜怒哀乐。它自由闲散缺乏庄严，缺少深刻性和心灵冲击力，没有现实与历史的深层次的忧患，更没有血与火的悲剧意识。如果人心都变得这样浅显易懂，那我们就仿佛生活在一个“僵尸”城市，我和妻子之前作诗的试探也是希望唤起他们对于爱恨的感知，摆脱浅、显，岂不料他们又在浅显中迷失了自我。

有同学问，谭老师，你的“厕所诗歌运动”还搞吗？

谭老师说，不搞了，厕所这条线已经暴露了。我想只能在名胜古迹上刻字了，倒隐蔽，可每个地区每个景点罚款不一样，我倒不敢了，说不定还要进看守所。

12

李鳕的胃不好，从老家捎来一蛇皮袋子的花生，都是生的，每天早晨吃几粒，抑制胃酸。按说花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值得众人眼馋，可李鳕的小气是出了名的。王末说，李鳕这人，你问他借一张百元面额的人民币他肯借，可若是借一块钱，他倒要扭扭捏捏拿不定主意，怕将来别人赖了他的账。王末就来向李鳕要花生吃，说自己胃也不好。李鳕说，胃不好吃药！我这是食疗，你这胃口，怕是一蛇皮袋子填进去，胃病也不见起色，倒管你的饱。我这花生是鲁花9号，贵如仙丹，让你像吃蹦豆一样地当饭吃？众人皆笑王末不看李鳕的脸色找骂，李鳕每天早晨脸色不一致，或喜、或怒、或忧，这都和他的心里装不下的事有牵连，旁人平时也不去招惹。

这天早晨，李鳕的眉头皱了个疙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张纯涛知道，李鳕进了学生会，只有他的团员关系没随着档案一起转过来，倘若再拖下去，小则给自己造成不好影响，大则不为团体利益衡量，大局观意识模糊，两者都会影响自己的进步，说不好还会牵扯到日后的提拔。李鳕自从初中入团，团员关系就没往高中转，团员证也丢了，这么久了也不知档案还在不在，大概只能依靠当初介绍自己入团的班主任。李鳕初中是在本市邻近的县里上的，高中却去了苏北，为了跑这一趟团关系，可能还要回趟苏北老家，面对教过自己的班主任，班里皆知道自己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单独被某市师范学院副院长的四叔一个电话把自己从人堆里提溜了出来，空投到了那所某市的好大学，从此可能衣食无忧。倘若这趟回去真的被班主任问起来，这谎怎么圆？张纯涛说，你要明白一点，别人都是衣锦还乡，你不还拿了奖学金进了学生会么，我看也够你祖上冒青烟的了。几句话又说得李鳕的表情没那么凝重了。李鳕说，对，只要校团支书还在，就让他挖地三尺。

李鳕踏着晨色和张纯涛坐上了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李鳕说，我这趟算是衣锦还乡了，转团关系初中团部都跟着沾光，我在D大学的表现算不算给学校增光？张纯涛说，行了，别真把自己当个角儿，真相究竟如何，得到了学校才能了解。

宿舍里，周五下午没课，王末说，那个吃独食的地主走了，咱们替他收收庄稼吧。

高远说，杨藁，你把李鳕的那个蛇皮袋子打开，看里面还有多少花生，少的话就算了，给他留着，多的话全给他祸害干净！

杨藁说，干这种事为嘛让我先动手，到时候倒说是我眼馋开的拉锁。

高远说，我们和他关系不好，你和他关系好，熟人好办事，这种事就得熟人在头里，我们才能吃个肚圆。他今天不在这里，我们吃他的花生是抬举他，平日里脸皮那么厚，今后得让他意识到以吃独食的行为感到羞耻。

杨藁把蛇皮袋子拉锁一拉，说，满袋子都是花生。

高远说，王末，今天咱俩就算撑死，也要在李鳕回来前把花生消灭干净，把隔壁宿舍的都喊来，来他一场龙卷风。

杨藁说，为了吃和人闹矛盾，也是够丢人的。

高远说，说我们也丢人吗，若我们不吃，李鳕的丑就丢不够，杨藁，你也吃，让他以后明白咱们是个班集体。杨藁，待大家吃完了花生，不管地上有多少花生皮，你也不要扫，营造这种气氛给李鳕看。

王末领来了隔壁宿舍的关闪岳、令明明一伙人，说，吃吃，都吃，好东西就应该大家分着吃。

令明明深知其意，拿起手机，打给计算机系宿舍，说，那个脚踩两条船的学生会干部李鳕的零食柜被撬开了，大家都来分。

于是墙倒众人推，连校学生会的都来参与，说道，好好一个学生会，被这个李鳕寻花问柳把名头给败坏了。

令明明说，你们学生会我才不入，以后多些李鳕这种人在里头，要蠢就蠢到底，全学生会的人都是傻瓜，看着张斌一个人起祸，其他人竟不惊觉，都等着换届张斌下来，排队等着做下一个张斌，D大学的学生会一届比一届会戏谑校友。他们代表了学生的利益了吗，黑白通吃，通过摆不上桌面的手段扩大自己的特权，俨然成为在上级领导下管理学生的官僚部门，慢慢地，学生会这座冰山才被时间一点一点地融化继而浮现在我们眼前。随之而来的是见证一些学生干部使用特权压迫同学之后，一部分同学对于学生会这个组织的思想崇拜，或者换来有良知的同学们种种谩骂与嫉妒。其实这帮子人若不谈进步，那就只配做一辈子井底之蛙。

学生会的两个人皆不言语，见令明明话停了，伸出一个手指头夸道，有种，你要进了学生会，我们选你当主席，看看是群众的眼亮，还是你的眼亮。自己不学张斌那样硬起来，去猜谋着戏谑别人，就怕自己早已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说完话，又怕令明明再爆出什么关于张斌的料，或讲出些令众人下不来台之类的话，俩人就提前和这个愣头青说了一句“Good bye”。

学生会的俩人走后，令明明又说，张斌和那个李毅最是臭味相投，和其他系的小头目也是，看着平时闹矛盾，其实都是借着批判這些小头目的错误彰显自己的英明，牢固自己的“舵主”地位，正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等到张斌退了，剩下的人各有功劳，又不好表达，还不知怎么掐呢。怎么掐也是在学生团体内部，学校却不理不睬，闹三天三宿学校也不闻不问。

王末说，行了！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令明明抓了一把花生和关闪岳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只听关闪岳说，你眼睛揉不得沙子，手机通讯录上却还都是学生会的人。令明明声音越来越小，关宿舍门前，只听他说了一句，这一类的人管用啊。令明明话音还没落下，王末就开始脱衣服，要去盥洗室洗凉水澡。王末脱完了衣服，就拎着香皂洗发液毛巾去了。众人突然听见王末像被凉水激了一样嗷嗷地叫了起来，众人只以为到了十月底，肌肤难挡冷气，只见王末光着腚从屋外撤回来，说道，有女生，女生，毛松，是不是你干的好事，你要记多少年的仇？

说话间，迎面走进来一个女生，是中文3班的绽霞。绽霞是一头的金发，外号“金毛狮子王”。王末一个人呆呆地躲在门后，用洗脸盆护住小腹那一大圈，关闪岳说，都脱裤子了，进来搞什么鬼，要搞和毛松出去搞去！

绽霞笑定，说，谁还没见过裸男，古希腊神话中的那些男性神，怕创造之初都是裸体吧，是文明的进步让后人觉得不尊重神灵，才在神灵的尘根处加了一层遮羞布。又说，前几天大街上搞行为艺术，几个男模裸身被画上了油彩，然后去拦街上的汽车，要搭车搞城市巡展。可是，来往的车辆没一个停的。我想，若是这出闹剧的导演不让他画油彩搞艺术，让他当过往的司机载这些男模，他八成要做个文明人，不肯。这些过往的司机呢，如果给他们一个导演的身份，未必也在艺术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所以，现在的王末，便是那开着车的裸体男模，一方面对众人搞裸体欣赏，一方面又像个司机一样被传统的道德所绑架，澡都洗不成，真累！王末，你这趟车到底拉不拉我？

王末说，这是男人的世界，谁让你闯进来的。又说，毛松，我看见你鼓捣手机了，你要害我出丑。

绽霞说，王末同学脸皮薄，那毛松呢，你若开着车，载不载我？说着来到毛松床前抚摸着毛松的脑袋。

毛松脸上早已乐成一朵花，说，王末，看见了吗，这就是女人，懂幽默的。你不让我接近江上清，那好，我找绽霞，说不定哪天我够了又换人了。我和绽霞的事你也管不着，我就这么把女友一直换下去。又对杨藁说，杨藁，你天天像个和尚，这个不闻那个不问，六根倒也清净，大学就是给将来上了社会练胆的地方，眼眶子不要太高，绽霞这样的就行。

杨藁说，这个宿舍就你一个人彻底在社会上了，而且把社会的那一套带到宿舍里来，在同学间搞得乌烟瘴气。王末虽也是参与了些社会活动，可他没沾染一点社会上的底色，甚至还保留着同学间友谊的纯洁。张纯涛其实一直生活在社会上，甚至为了原生态的家庭和社会之间的矛盾被捆得喘不过气来，人家却一声哀叹都没有。

王末拿着一个澡盆挡着自己，蹲在了墙角，头歪着，眼睛朝一侧瞅着。毛松说，纯洁？你跟王末这种人谈纯洁？我要是带着绽霞去王末家的专柜买衣服，说不定，在试衣间绽霞就能失踪，再找到的是一个在意大利街头眼珠被抠去的绽霞。王末这种人，作风和黑手党没什么两样，看他断了的那节手指了么，绽霞？杨藁？你们想想我的故事，从此都要小心他，想想被冻僵的蛇和农夫的故事，还有东郭先生与狼，王末一党与毛松。

高远说，嘿，嘿，嘿！怎么说着说着把我们都套进去了，江上清去酒吧是不是时候，可不是你拉进去的吗？毛松你今天把绽霞叫来，是想创造些新闻啊，要不要把校刊的那伙造谣的叫来，学校已经对这事做出了鉴定，你还要起什么风浪，别忘了，当时你也在这条船上，大家是一起落的江。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王末能最终发展到对你胡来，开始是你揽的工，他最初就是因为穷，被钱逼得才投向了你。你呢，被人家胡来，完全让钱烧的。所以我早就说，不是一个脚力的马就别在一个槽子里吃草，我们去王末婶子那里打工可以，可王末去你那里就形成了雇佣关系，极为不妥。

毛松起来穿衣服，说，得了，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我在这里扎你们眼，我和绽霞去吃火锅，有没有搭伴同去的，我付钱。杨藁，你也该出去见见阳光啦，天天就钻研外国文学，都把康有为、梁启超一伙先人羞死啦。

高远说，杨藁，不去，咱们也有火锅涮。

毛松说，我们吃“海底捞”，你们那火锅，连服务的人都没有，羊肉都得自己用手撕，啧啧！真脏！也就是“海底捞”刷锅水的档次，我和绽霞去吃上档次的服务喽！说着和绽霞一前一后嘻嘻哈哈出了宿舍。

王末把洗澡盆从身上挪开，缓缓地说，我们就爱吃手工的原味火锅，就像吃妈妈做的手擀面一样。

高远让杨藁去刷电火锅，学校明令禁止使用一切电器。今天是周五，下午学校生活老师出门购物了，故而有令不行，有禁不止了。前些日子被学校查收过这个电火锅，高远对生活老师说，晚上容易饿，不用它给早晨的茶叶蛋加温，怕冷东西吃伤了胃。校方表示同情，规定加电时间内只能加温茶叶蛋。茶叶蛋谁吃，不过是编出的谎言，用煮茶叶蛋的时间偷梁换柱去涮火锅才是最重要的。

杨藁想到今天大家都背着李鳕吃他的花生米，且引来了这么多人，上次也是满宿舍的人都在，都只背着李鳕一个人吃火锅。那次杨藁从大超市里购买了羊肉，高远拿来了鸡肉和鱼肉火腿，王末买来了各色青菜和宽粉，又去楼下的校内超市买来了作为主食的面条。毛松毫无兴趣地躺在床上翻网络小说，张纯涛只是一味笑，等到开吃的时候就借故去了其他宿舍闲聊。刷锅、切菜、码羊肉、剥火腿、熬底料，这一切工作都是在李鳕离开宿舍上晚自习之后进行的。等到一切就绪，王末打了个电话问李鳕在哪。李鳕说，在自习室看报纸。于是众人开始配菜，熬制底料，等麻香味扑鼻，就开始下菜。王末还没等羊肉熟透就用筷子捞了一块上来，瞅了瞅，又放进锅里重新涮。正在这时候，门“砰砰”作响，众人都怕是李鳕，面面相觑，又不好不开。门却越砸越响，仿佛要被一脚踹开，高远只能指使杨藁去开门。杨藁刚把锁打开，前头是李鳕，后面跟着生活老师。生活老师问，做什么学问呢，这半天砸门都不开，好家伙，用电火锅涮羊肉呢，把火灭了！眾人只好把火灭掉，倒了其中的食材。李鳕回来是找自习用的教材和碳素笔，看了一眼即将倒掉的食材，用苏北方言说了一句，我不稀吃！

此后，杨藁感冒了一周，康复回校后，发现众人吃火锅再也不避讳李鳕。吃火锅时，李鳕捎来了火锅底料、虾滑、香菇、牛肉丸、豆制品、蝴蝶面，竹笋。杨藁由于感冒刚好吃不了麻辣就看舍友们吃，大家吃得挺开心，也不知什么原因大家和李鳕竟然冰释前嫌了。吃完了火锅，王末说，上次李鳕帮我们从生活老师那里要来了电火锅，生活老师批评道，既然生活在一起，吃喝就不要避讳个别同学，这是舍友间对个别同学搞孤立的行为。李鳕也愿意合群，就承诺以后火锅聚餐，都吃他从家里开的店铺里拿来的火锅食材。从此，李鳕再也不说不稀罕吃火锅，凡到了开饭时间，像个大厨，从做饭到吃饭到刷锅忙活得比谁都欢，只是吃得少，看的多，只享受这份团体协作的乐趣。杨藁觉得，高远、王末这是白赚来一个甘愿奉献金钱和体力的傻小子，只不过是对李鳕敞开了A03宿舍的怀抱，觉得李鳕混到这一步，走得真惨。自己想劝李鳕回到以前那样的铁骨铮铮的状态中，而那样李鳕又成孤立的了，是退步，便觉得不知这话从何谈起。

可是今天，既然已经成了上下铺的兄弟，高远等人为何又要借一袋子花生来消遣李鳕呢？杨藁想不通了，秘密似乎又夹杂着秘密，人际关系中不合拍的时机太多，人这一生很难保证遇见什么人，在交往间发生什么故事，或竖的，或横的，或方的，或圆的，或熟的，或生的。杨藁觉得李鳕一个苏北乡下人，来L城举目无亲，一张口浓重的苏北口音就和这里会说普通话的同学们拉开了距离，人为地横了一道门槛，李鳕步步该栽。别人却吃饱了撑的，愿意看李鳕的窘态。杨藁又觉得这都是玩笑话，也许是李鳕自从进了学生会，主动和高远一行不体面不上进的舍友划清了界限，谁也探不准李鳕的底，别看李鳕平时没话，小心思多着呢。

李鳕和张纯涛一下汽车，便往县某中学奔。李鳕不会讲普通话，用苏北话费了半天口舌，那看门人年纪大了，理解力也差，见俩人确实是有事而来，背着包，只苦于听不懂苏北话而摇头。张纯涛是该县人，最终几句话叫开了大门。进了学校，找校团委办公室，得知今天是周五，国庆节已过，还有两个月就是元旦，学校开大会，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研究，从上午开到下午，只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歇了歇。李鳕和张纯涛饿得眼睛发晕心发慌，可是办不下来事，哪有心情吃饭，接下来说不定还要去苏北某县高中转团员关系。二人皆没有办法，苦苦等候。终于，校团委办公室的门开了，李鳕闯了进去。

团委的老师弄明了李鳕的来意，说，七年前入的团，团员关系档案恐怕遗失了，咱们学校换了两届校长，我清理了两次库存，皆是用不上的，没想到这里头有你的档案，你竟是这样沉得住气，等了七年才来转关系。团员证呢，带了吗？

李鳕说，团员证上高中那会丢了，以为考不上大学。我是进了大学学生会，才要求我来转的团关系。

团委老师说，学生会？呦呵，还是咱们学校培养出来的，到底给学校长志气。没关系，当时介绍你入团的老师是谁？

李鳕说出了班主任的名字，团委老师惊问道，你们班主任三年前肝癌去世了，这你都不知道，平日应该多看看你们老师，说不定团关系早转了。

李鳕觉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便问，还有什么补救措施没有？

团委老师说，只能先补办团员证了，手续较为复杂，等待时间会很长，你要多跑一趟。

李鳕说，没关系，我能等。

团委老师说，需要写一份申请书，学生证、毕业证带了吗？

李鳕说，申请书还要重写？学生证我有，毕业证不在我手里。

团委老师说，得了，毕业证我回头查一查吧，相信你是在咱们学校毕业的。装什么不好，哪有装团关系丢失的，对不对？按说，超过半年未转接组织关系的，应按自行脱团处理。

李鳕一惊，团委老师说，没事，先寫份入团申请吧。我这里有样文，参照吧，节约时间。

李鳕心里着急，龙飞凤舞地写完了申请书，签了字。

团委老师扫了一眼，说，行了，回去耐心等通知吧。

苏北的县高中不必去了，李鳕和张纯涛回来后已是半夜，看着满地的花生皮，无人扫，李鳕就拿扫帚扫了起来，并开口问道，哪个孙子吃了这么多花生米，把皮撂在我床下不扫的，给我滚出来。

高远和王末“嘿嘿”地笑，说，毛松今晚又夜不归宿，杨藁走读，宿舍里还能有谁。

李鳕一瞥，看那编织袋里的花生，哪还有半粒，都变成满地的花生壳。李鳕把扫帚撂在一边，低头不语。

张纯涛见李鳕进入了自闭状态，拍了拍后肩说，行了，不就是一袋子花生吗，能值几个钱，你一身名牌，羊毛衫都是 “雪昆奴 ”的，又没人砸你饭碗，至于吗？他们就是想看你不开心，拿你消遣，你心里又不是不知，何必庸人自扰，自己钻圈套？

张纯涛指着王末说，你们这种手段，低劣、卑鄙、无效、不上层次！

高远说，人人都爱吃李鳕的花生，引起了今天几个宿舍的茶话会，能说这花生不够分量，事情办得没层次？张纯涛你是没见，今天你俩一走，我让杨藁打开了蛇皮袋拉锁，王末就引来众人，人山人海，人来人往，咱们宿舍的大门都快变成城门了。令明明在宿舍里爆料张斌的私生活，引来了学生会几个人的口水战。王末洗着澡和绽霞裸体相遇，掀起来毛松舌战群儒，和大家的口水战。你要在现场，自然能看清咱们宿舍甚至学校的风向走势，活生生地上演了一出“浮世绘”。这几个花生才值几个钱，引来的精神上思考出的财富价值才是空前的，大家都爱吃李鳕的鲁花9号花生。我建议，既然牌子打出去了，就让以后班里的联欢会和食堂餐桌上都进李鳕的花生。李鳕，你这花生比你这人都值钱，合大家胃口，我给你指了一条发财路，还不感谢我？

李鳕仍是不言语。张纯涛说，李鳕，你摆什么鬼把式，还不洗脸上床睡觉？

李鳕说，吃了我的，我要让他还高利贷，银子进，金子出。

高远说，我有话藏着，不明说，明天等人都凑齐了，我自然和你在做人上见分晓，不冤枉你半分。

午夜，宿舍里大家呼呼大睡，只有李鳕的眼瞪着，考虑一天的事情，又考虑即将到来第二天的事情，猜不出祸福。自己来D大学就像来闯祸的，一个人没惹，人人却喊自己是耗子找打。团关系只是摆在档案里死板一块的关系，人际关系却是通往心里活生生的关系，团关系如此重要，人际关系竟和它扯不上半点联系。不禁想到从来自团委老师和舍友的揶揄，笑自己是块木头，死板一块。李鳕想起自己的形象，不禁悲酸，想起处境，又忍俊不禁，自己何德何能让舍友撑破肚皮吃自己的花生，看来是遇到了比自己这点委屈还大的委屈，才出此下策。一番论道，觉得受人揶揄的时光大概转眼就能过去。想了一夜，越想越清醒，没有睡意。

第二天，大家都倦倦醒来，中午李鳕骂道，王末、高远两个狗日的睡了一夜，呼呼的。这些床下的花生皮和高远阴阳怪气撂下的话弄得我心思紊乱，一夜不能合眼，上课上楼梯时既心慌又恶心，吃了小人给的罪受，我真欠，活该！

高远见人都齐了，说，公布李鳕的一大罪状！便拿出李鳕上次带来吃剩的虾滑，说，这是你带的虾滑，李鳕，我一直觉得口感无香，拿到水产品摊做鉴定，老板说这办法是始于越南人为了牟取暴利，朝虾里注射了果冻之类的凝胶物，用针管打到虾身里面去，所以每只虾子看起来都肉质饱满了，你竟把这货带到宿舍给我们吃？这是你待我们的诚意？那牛肉丸还不定是什么貂肉、狐狸肉做的！我要说的问题最大的是你带来的火锅底料，我每次吃完都心跳加快、脸色微红、不易入睡。我开始以为是吃辣产生的兴奋，可我和王末吃你的火锅底料最多，连续一周多皆有了愉悦感，一吃就上瘾，王末有时想想浑身都战栗。我就拿了你的底料给我爹，让他拿单位化验，结果是非法添加了罂粟壳成分。我爹说，这和那可丁、吗啡、可待因、蒂巴因等都属于毒品。李鳕，你知道吗，毒品成瘾者控制自己的欲望，要比失恋者看到旧爱人的肖像时控制情绪困难得多。还好我爸是公安，及时拯救了我和王末。见你的底料和食材拿来的多，我们后来一直是付钱的，你们家却用这个来宿舍招揽回头客！

毛松、杨藁皆不说话，看李鳕的脸色。王末说，李鳕，我说你怎么一次也不吃，只提供食材来源，只以为你靠提供这些食材和我们做生意。你爹妈心太黑了，居然冒着药儿子的危险，给舍友们吃这个。

毛松说，我说我怎么那么爱吃火锅呢。

李鳕脸上滚烫，说，在上海卖的火锅底料，贵的你们吃不起，贵的也不敢说绝对没问题。这类便宜的就卖给周边小餐馆，现在食品安全已经成了问题，不要在我一个人身上找原因。我们甚至给毛松吃的贵族式火锅也提供过货源，这是现在食材物流的趋势，我们只管做生意，把生意做大，人文方面的事我们上升不到那个层次。我四叔是副院长，也吃过我家给的火锅底料，我想工业食品都有添加剂，三聚氰胺的毒奶粉还喝了一阵子呢。

杨藁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想想当年咱们在食堂集体吃猪肝中毒那事。学校食堂似乎和社会外卖有分割线，真有吗，其实是一伙人在经营。分管食堂的人是两眼一黑，食品监督部鲜有公共卫生学院的科班生，简直闹了个食品监督问题的三岔口。我倒建议学生会接管食堂，收回学校交出去的做饭权利，斩断套在某些人脖子上的利益链条，台面上的话就是废止学校的食堂承包制。不去推动这个制度的完善和贯彻，不去寻找更加理性的食品消费模式，最终的结果就是没人能独善其身。

后来，李鳕就在校学生会会议上提出废止学校的食堂承包制，防食品问题于未然，由学生会派人接管食堂运营。李鳕讲道，承包人全是走后门，当承包商扣除灰色成本那一块，扣除承包费，还要保证承包人的利润最大化，真正吃到学生嘴里的有多少？假如想赚钱，食堂还不如不办。

李鳕的话立刻引起了会上的激烈讨论。大家说，劣质食材、来路不明的油品、清洗工业原料的洗涤剂等等，全都在媒体上出现了，横向对比学生和监狱犯人哪个吃得好？主席张斌也点头默许该提议。

会后，李鳕朝张斌道出了心中的苦涩，说团员证和团档案丢失了怎么补办快些，县里中学现在还没打来电话。

张斌说，你丢失了也没有关系，在大学每个学期都可以申请团员的。还有就是如果没有入党的话团员基本上是没用的，在大学你可以从团员到优秀团员到入党积极分子再到预备党员，最后才是入党。不过需要你在大学好好表现，努力学习以及和老师关系处得好才有可能。大学会隔一段时间开展团日活动，带团徽就行，别的没啥要求了。

李鳕听了怔了半天，想到今后还有入党一说，现在自己连团员都不是了，這就是鸡和凤凰飞起来的高度差距。自己来学生会纯属瞎凑，不像张斌，天生有人缘，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

杨藁问王末和高远，李鳕的火锅底料真有问题？之前怎么没见你们提起？要不要先放他一马？

高远眼睛眨了眨，用讥笑的口气说，当然是没有的事，整人就要这样，得先给他安上一些他没有的罪名，他心里才觉得到那份沉重，待百口莫辩到翻不过身来时才是火候。倘若这些真是他干的话，我们倒像哭诉了，岂不让他得意？

王末说，那个电火锅怎么办，究竟还有没有用了？

高远说，别扔了，我从家里拿来保温桶、加热锅、发酵罐，都闷在我家厨房里，现在洗洗涮涮。下个月我就把原料凑齐，按照书上的配方，我们酿啤酒，吓死李鳕。

13

D大学迎来了又一季的篮球争霸赛，以高远、关闪岳、令明明、杨藁、李毅等人为首的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这次摩拳擦掌，其他各专业的篮球队也是虎视眈眈，为着这次冠军拼了。由于比赛队伍少，场场都是淘汰赛，上次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输就输在淘汰赛时王末控球不稳，导致接球脱手，持球被拦抢，只能怪右手短了一截的手指，让王末在场上频频挥汗长吁短叹。因为王末，丢掉了六次进攻机会，不得已转攻为守，且全丢了分。球队的李毅在校学生会上发言，一旦和旁人有了言论上的分歧，就被对方嘲笑那场篮球赛的狼狈，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从此被冠以“败北吹牛王牛肉集团”代表队，没有牛肉哪来的吹牛，看来牛吹的不是空穴来风。对于王末残疾的右手，李毅自然不便明说，这样会伤害到王末的自尊，只好胳膊折了藏进袖子里，让王末改练左手持球，不得已主力控球后卫换成了替补的杨藁。杨藁最大的优点在于阅读比赛能力强，像做阅读分析题一样头头是道，缺点是场上场下像变了个人，不敢持球超过四秒，只会准确地把球传到队友手中，既不能抢篮板也没有得分手段，大胆突破意识较差，是和王末反过来的一个人。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杨藁打主力可见篮球联赛的业余程度，众人皆可以打，只要脸皮够厚。

高远说，如果统计一个篮球场上的个人能力值，王末和杨藁的某些能力值一定呈负数。王末是控球，变向、背后、反手运球等这些皆不会，杨藁则是篮板下的呆子。高远对王末讲，运球速度要快，球要压得低一些。高远对王末示范，王末来防守，两人挤挤抗抗，当王末反应不过来时，球已经变向被运走了。高远说，变向运球是在过人时非常有效的动作。又让王末来穿越自己的防守，王末本来右手向左拍球，瞬间换为左手向右拍球，右手一持球，又被断了的那节食指出卖，球被高远断了。高远说，王末不仅手不好，脑子还没啥反应。就喊来杨藁训练，杨藁的胯下运球过人也是他过人的基本动作技术，面对高远的防守，为了迷惑高远，高远自甘猛扑锻炼杨藁的稳定心态和反应速度，杨藁不温不火，不让高远判断自己的运球路线，两腿稍稍一前一后分开，把球拍到胯下，两手拍球的同时双腿跳换，轻而易举过了高远。高远说，你的场下功夫场上却施展不开，上回你到了场上只会一味传球，你这心理素质要上个新台阶我才放心。杨藁说，术业有专攻，我主攻的是语文教育，不是体育。紧接着，杨藁和高远练习起了抢篮板。高远讲，抢篮板主要判断好篮球运行和反弹路线，当有人投篮时，不管对手还是队友，要提前判断篮球的运行路线，以及砸到篮板或篮筐后弹出的路线。杨藁球打得少，感觉篮球从空中掉下来比雪花下降还不稳。高远就拍了杨藁的脑袋，说，看我抛出的球！篮球被高远刻意扔到了篮板上，反弹了回来。高远说，杨藁你把眼睛定住观察，要看篮球运行的弧度和速度，一般来说篮球弧度高、速度慢，如果弹筐而出就比较近;篮球运行弧度低，速度快，弹筐而出就很远。因此要做好预判，判断好篮球运行路线有助于提高抢篮板的成功率。杨藁像块木头杵在了篮球场上，眼皮一眨一眨，迎着阳光。高远胳膊扔得酸麻，问，你该抢一个我看看了！杨藁擦着额头上的汗说，眼晕，阳光照的，闭上眼，眼睛都出现彩虹了，眼眶间仿佛刚下过雨，A rainbow rose against the sky after the shower。高远一扔篮球，说，打球不行，拽洋文却在行，我一个人跟你们当魔鬼教练，累得骡子样，不就为了大家场上的那几十分钟别像上次一样丢人吗？十个人的工作具体分到每一个人身上，触球也就几分钟时间，这点空连拉屎都不够，不蒸馒头争口气，拿出些血性来，别像来争霸赛凑数的。杨藁说，可不就是凑数么，本来学校见人员不齐，想办个三人制篮球争霸赛，觉得一旦缩小场地，篮球架挪来挪去费体力不说还麻烦，才改成了五人制。可见篮球赛本身校领导毫无喜好，只为了完成校间课下活动的任务，咱们这一拼还不如出现在校刊上的撰稿值钱，那拍了照片的稿子是用来抬高学校身价的，咱们就是伙劳工。高远说，可参与打篮球这事我有兴趣呀。杨藁说，所以说你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球星，你脚踝、膝盖、韧带、浑身上下皆是受伤敏感部位，胳膊也别脱臼了，希望赛后你能自己迎着喝彩走下来。高远说，这球赛里有李毅，他是我们系学生会主席，这一战非同小可，他可是带着使命来的。我们系能否不被众人当作笑话，就全仗着这一场球赛翻身了。只要比赛打得好，能雪耻，赛后我们怎么拿钝刀子割他肉都行。

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穿了一身“火箭队”的球衣，上场前，大家拼命补水。令明明说，我们就是行走的液体炸弹。高远，你作为前锋大胆突破，咱们担任裁判的体育老师是个“二把刀”，以前是搞学校内务的，他不在行，又没有助理裁判和VR视频，我关键时刻就抱着对方的后卫躺在他身上一起摔倒叫苦，大不了一起鱼死网破。李毅说，你那点小个子够重量级么，他们会计系的后卫皆是高又硬。高远说，杨藁，上了场不要紧张，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呼出去。你的中投投篮命中率大概在四成以上，可你投过一次篮么，上次替补出场一次也没有，所以这次你的任务依然是防守。你虽然运球不错，但是打球还不够硬，遇到防守的话总是很慌张，现在慌就慌吧，过会儿上了场要慌，八个人也逮不住你。兴许八成的功力也许就会变成三四成。因为紧张再闹个眼瞎耳背，一旦听不见看不见，那还不如让你的替补王末上了，可王末是我们的噩梦啊，你就把它当作一次半程马拉松跑步就行了。看我的招呼，你主动找漏出的空间去挤压他们的活动区域，明白吗？打球不一定非要有球，搞些撕扯防线的破坏工作也可以尝试。补位的主要意义是它不仅可以解脱处于某一防守困境中的同伴之危，填补由此漏洞可能带来的整体防线受损或崩溃，也将给每一位置身于防守争夺中的队员增强信心和勇气。李毅说，有一个乒乓球运动员在大赛前，心理压力过大，用小刀片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咱们队里有没有这种人？说罢看看杨藁，又说，一份压力五人分担罢了，糗什么？杨藁你代替了王末后卫位置，你的抢截倒应该学学我，有抢截的胆气，还要有全局观的谋略。我说的所谓抢截，是说防守者有意识地运用各种争抢动作，主动地向持球者发动进攻，把球抢过来或破坏掉或者是把持球者的传球断下来。它与其他防守手段的区别在于攻击性和主动性，明白吗，你要主动，不是被动挨打！令明明说，压力大割手指的事我看就是王末，李毅你不要指桑骂槐了，王末的那段断手指说不定就是高考压力过大，进行自残的。关闪岳说，王末的那段故事，是咱们的硬伤，赛前皆笑咱们球队是专心掉链子的，压力谁没有。现在学校搭台要让咱们出场好戏，可我看咱们中间场上能打的，就这五个人，替补只有康興能接替我的位置，可我体力好动作干净，可能整场比赛都不需要换人。你们呢，几乎没像样的替补，要学我撑下去。我要说的是，这场比赛争取一气呵成，像打训练赛一样流畅。杨藁，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再给你科普下防守，防守战术如同进攻战术一样，在比赛中始终是以整体意识支配着个人行动。每个队员的战术行动，都是整体打法的有机组合。知道吗，咱们是个整体，整体！你不要只一味自己抹眼泪，到时候被打散的是整体。李毅说，刚才高远对杨藁说的挤压空间，就是选位。杨藁你记住，选位的基本原则是，每一名防守队员在本方失球后应尽快回位，并应站在进攻者与本方底线中点的连接线上。杨藁，这条线在你脑子里有没有，捋一捋，别上了场眉毛胡子一把抓，要是那条线你捋不出，趁着没开赛，赶紧上场去找去。我要讲的是，合理的选位有助于个人防守行动的效果，而且它也密切联系着整体布局的合理程度，对防线的稳固性起着重要作用。高远点得很透，他讲的就是一个选位。杨藁没空理会他们背兵书，心思早就跑到爪哇岛去了。

伴着刺耳的开幕汽笛声，联赛第一场比赛开打。杨藁心里怦怦直跳，看了看周围的队友，李毅把眼瞥到一边，高远用眼示意杨藁要有胆量。开球，关闪岳抢到，发动攻势，杨藁开始找高远，要和他商量什么，自己的嘴仿佛一个水龙头，有很多话要倾诉。球场上形势千变万化，还没等杨藁找出无人空间填充，进攻机会就丧失了，全队被迫转为防守。杨藁知道自己的任务来了，拼命回撤，想到高远赛前骂自己的话：“慌什么慌，怕什么怕，谁不怕，我们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就是在屈辱中生长的，我不怕么，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你就把它当作一场马拉松吧，向队友开拔的方向跑，和队友围成一圈，困也要困死他们会计系，这就是防守！”

关闪岳快速跑动、闪过对方一名防守球员把球闪电般地抛到前场， 正好被三分线上的李毅抄上，李毅双腿一并做出投篮准备的工作，对方另有一名防守队员高高跃起，李毅却突然横跨一大步，落在边上早就约定好的最佳位置上。

突然，李毅加快了步伐，左冲右突，冲过了两层防线，来到篮下，一个虎跳，转身投篮，篮球在空中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后，不偏不倚地落在筐内。场边会计系叫了暂停。

会计系的队长在一张纸板上写写画画，分析刚才漏掉那两分的原因，队长大声吼道：考虑那个后卫李毅的技术特点啊，他是喜欢左侧突破还是右侧突破，是喜欢外线投篮还是内线硬打。看见投篮准的话，防守时就不能离太远，当然也不能离太近，这样容易被过掉。注意对方喜不喜欢使用挡拆，如果喜欢的话，队友协防一定要及时。另外，防守的时候一定要给对方压迫感，防守时双臂要尽量张开，脚步移动也要跟上，当然，我讲的这些是最基本的。

两侧的啦啦队趁着暂停跳起了舞，杨藁看见了江上清。啦啦队都在为各自的队伍喊出“一二、加油”。呐喊声、助威声、欢呼声如雷贯耳，叫好声连绵不断，比赛气氛层层高涨，场边鼓起了掌，大声喊着球星李毅和会计系李楠的名字。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渐渐地把场边布置战术队长们的声音也掩盖了。高远说，杨藁，你就别看啦啦队了，谈恋爱也得等下了场，场上此刻都是男人。杨藁看见江上清手里拿着彩色花球，蹦蹦跳跳按着节奏跑了过来，问高远，怎么样，节奏要不要再起一波，来点更热烈的？高远说，就怕杨藁的魂儿都被你们勾走了，从一上场就看你们啦啦队。杨藁整日练跳投，倒有些舞蹈天赋。江上清舞动着双臂大踏步走了，又和啦啦队的其他人看着会计系回场的人热身，眼睛紧紧盯住篮球转来转去，嘴里还不时高声喊着：“加油！加油！”令明明说，我看还是用联防，毕竟大家外线投的都不是很准，高远强一些，却被两个人像膏药一样粘着。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找到对方最强的得分点实行全场盯防，消耗他们的体力。李毅说，才得了两分，会计系就慌了，刚才我的翻身跳投怎么样，还有我的大火锅的招牌菜式！以及未亮出的战斧式劈扣！令明明说，你变向真慢。关闪岳说，还有，你刚刚打球的时候一顿胯下运球自以为很潇洒，其实你打球像蔡徐坤，都被周围球迷网络直播了。

高远说，杨藁，你作为防守的一员，不惜通过各种方法，紧紧跟随并看住自己的对手，哪个像老鼠一样怕你，就不要让他脱离你这个老鼠夹子。你的基本目的在于严密控制对手在种种战术形势下的有效行动，诸如接球、运球、传射等等，你能记住多少是多少，尽量帮我们有效控制场上节奏。又说，我看用堵缓的办法打接下来的比赛，咱们硬抗，恐怕不是办法，就用游击战，通常就意味着且战且退，以积极性干扰封堵对手，缓解对方进攻锋芒，达到化解对方快攻意图和赢得同伴防守布局的时间。

又说，杨藁，堵缓是一种防守技巧，它既要求你作为防守队员对持球者有攻击性，牵制对手行动，又要求必须善于洞察持球者的心理动态。那个5号，他想在你身上做文章，所以你要保持适度贴防，以免因攻击性较强而导致堵缓意图的失败。当然，堵缓并不排斥你进行有效抢截。如果在堵缓中，对手持球失控，这一机会你不要发呆。他们也是人，会计系难免不出第二个王末。那时候你机会来了，决不要错失。但堵缓中的抢截必须慎重小心，慎重、慎重、再慎重。

李毅和令明明只一味地喝水，半个字都没听清，高远交代完毕，两队蹦蹦跳跳各自都回到了场上，重新发球。

高远一下就抢过球，对方占位未稳，高远由小碎步变成大踏步，几步到了篮前。千钧一发之际，正准备投篮却被几个高个子球员挡住了去路，高远左躲右闪。把球传给令明明，令明明深吸一口气，在三分线外抬起双臂，正要投篮，来拦截的人手臂已伸出。令明明机智地做了个假动作，使对方扑了个空。令明明假动作展示完毕，球已经传给关闪岳。关闪岳双手把球举起，凌空而跃，只见篮球不上不下、不左不右地向篮筐飞去。大家都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注视着篮球。那球就沿着弧线乖乖地“钻”进篮筐。顿时喝彩一片，中文系喊声大作，士气大振。

身披火箭队战袍的队员们渐渐配合得默契起来，抢、传、投一气呵成，特别是传球，杨藁见领先四分，气定神闲，和高远距离虽远，可球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后，在十双眼睛中，杨藁抛出的球竟能准确无误地落到高远手中，使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技术不利的落后局面开始扭转。

高远的腰在空中硬生生一挺，在空中如踩实地，右手调整好自己出手的角度和高度。再加上合适力量的推动，篮球便离开指尖，带着他自己以及无数球迷的希望朝着篮网一头扎了过去。“砰！”篮球嗑在了篮筐与篮板的交接处，然后弹在篮筐上，顺着网窝扎了进去。

在场上，会计系的9号如箭似的跑去，趁别人不注意时，夺走了杨藁手中朝三分线方向运着的球。杨藁正懊悔，这时，李毅抢前一步，断到了对方的球。对方一看球被截走了，就跑上来阻拦，李毅迅速把球传给高远。会计系的10号和35号左右夹攻，拦住了正要投篮的高远。只见高远急火攻心，脸涨得通红，迅速传球，左躲右闪，躲开了会计系队员的阻拦，接到球的关闪岳持球定住。噌！噌！噌！高远三大步跑到篮板前，一个跳跃，关闪岳空中塞出篮球，球把太阳挡住半个，杨藁眼前仿佛发生了日偏食。高远接到传球，在空中手腕一压，篮球应声入网！

会计系的35号接球投篮，球却撞到篮板上弹了回来……杨藁正等这一刻，人的精神和心脏一起蹦了起来，胳膊肘压到对方的10号肩上，裁判没有吹犯规哨，杨藁抢到了篮板球，传给了掉头进攻的令明明。令明明一伸臂，球飘了起来，飞进了篮筐。9：16，高远摆了个胜利姿势，全场惊叹……

只见会计系9号迅速抢过篮板球，然后旋风般地转身，通过一层一层接手，把球投向篮筐。眼看那球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篮筐，又掉落在地了。“气死我也……”会计系的球员望洋兴叹。高个子关闪岳像半路杀出的快马，在大家没回过神时，马上大步流星接住蹦跳的球，拍了几下，冲到篮筐下，跃起，压腕，唰！场边中文系惊呼：一个“空心球”！便纷纷吟诵道：力拔山兮气盖世！又朝对面会计系吟诵下三句：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会计系的观众一时词穷，文武皆不通，只听得中文系唱出的楚歌在讽刺自己，无一不面红耳赤。

会计系的李楠持球对关闪岳展开了进攻，关闪岳毫不惧怕，用自己强壮的身体，敏捷的身手把李楠撞出了一米之外。关闪岳夺过篮球，疾行几步，起身一跃对着篮筐狠狠暴扣，一个战斧式劈扣完虐了倒在地上的李楠。分数又发生了变化，会计系叫暂停。

双方下来补水，会计系队长大声吆喝着：怎么这么寸呢？单独一人，无人盯防，运球后做行进间投篮而投篮不中。这种情况在比赛中倒时常会有，无论是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命中率达到百分百，即使是被称为篮球之神的乔丹也无法保证。下面我们采取攻击性防守，先发制人。运用抢、打、断、掏、盖帽等技术以及紧逼、夹击、关门、协防等配合向进攻者施加最大心理压力，不给对手观察和思考时间，破坏对方的进攻战术配合，打乱其进攻节奏。展开空中、地面和时间上的争夺，有效减少对方的进攻次数，控制对方得分。坐待对方失误或防守篮板球反攻机会很少，只有走攻击性的防守道路，才能有效控制对方得分，使我们获得更多球权和反攻快攻机会。一句话，我们也要和语文教育专业队一起打防反！并单独对得分手李楠说，在进攻方面，可以选择背打或者利用脚步来得分。因为你有好的基本功，多利用你的身高和脚步移动在你的对位得分。对面两个大后卫的移动脚步比较慢，这样你就占尽优势了。你还可以跟突破型的后卫做一下挡拆，后卫突破后，接后卫的高球就可以错位单打某个后卫了。还可以选择进篮下抢个进攻篮板，所以尽可能地利用你的身体优势，在中距离和颜色地带得分是你最好的得分手段。

高远则在这边说话，几个人都喝着饮料，不理睬，只有杨藁在听。高远说，你们几个不听就不听，我也看不出你们的问题，倒是杨藁啊，防守篮板球时，挡人于卡位是一个重要的环节。如果不挡人、不卡位，而且不协防攻防的突破队员，不但抢不到篮板球，甚至会使对方轻易得分。你明白吗？因为一个想抢很多篮板球的运动员，在他只是留在篮筐周围想去拿下没有投中的球时，很可能会漏人让对手轻易得分的。还有就是大家在进攻中不进行正面掩护，往往在比赛中挡住队友突破的好机会，而使对方的防守显得很轻松。不但得不到分，甚至会失分，而且会使对方断球的机会增加，甚至会输掉比赛。从现在开始，有效控制对方投手和核心球员，保护篮下或在协防中借助联防，必须把紧逼、盯人、联防等方式结合起来，控制比赛节奏，掌握其主动权。既控制一定的区域，又在控制一定区域的基础上，局部紧逼盯人，加强对外线队员的控制，起到割断对方内外联系的目的，又延误对方有效的进攻時间，弥补本身的薄弱环节，也加强了防守的进攻性，都听懂了吗？

双方球员吼了一嗓子，李毅躺在地上伸了伸腿，又爬了起来，会计系有抽筋状况，开始换人。高远说，王末等人能不上场就不上。因为在我们身后，是比我们还业余的球员，只有一个康兴，不到关键时刻，不派他上来。真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刚才只是热身，还没到比忍耐力的时候。

令明明玩起花活，像街头篮球，他带着球在场上左左右右地奔跑，时快时慢，时而还持球，连续运球，把一人甩开了，便直逼篮下。到了篮下却又不急着投篮，只是矮下身子，众人只顾看他。令明明将篮球护牢在胸前，轻轻一抛，跳起来接到空中的球来了个接力投篮，就又进球了。

会计系拿下一个三分后，高远左手在一旁放着，保护着球。右手娴熟地运着球，只见球如同与他的手合二为一了一般。突然他加快了速度，推、拉、拨、勾，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之后将球完美地投入了篮筐。场面静极了，周围的球迷也不再呼喊，静静看着这场球赛，仿佛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赢定了。

令明明半旋身后，李毅如魔術般抓住了已经飞到头前的篮球，然后双手一沉，握着球放在腰间，接着右手单独抛起了篮球，划出一个美丽的半圆，侧着身将篮球砸进了篮筐！

披火箭队战袍的队员又抢到球了，场面开始失控，场上的形势像大江一样东流去。但又被会计系的李楠拦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带球突破杨藁的防守，直跑篮板前，又投中了一个两分球。之后还有会计系的10号，虽然是控球后卫，可场上表现毫不逊色。他的防守很牢固，把令明明盯得毫无办法，无计可施。令明明个子小，腹肌硬度不够，无法进行后仰式投篮掩护自己身高的劣势，只能像个猴子一样乱窜，把球塞给了高远，高远刚跑了几步，突然摔倒。绊倒高远的是一节铸铁汽车减速带，由于D大学操场极小，篮球场一左一右只能摆在汽车公路的两侧。大家是在公路上来来往往地跑步比赛，公路上给篮球场铺上了橡胶跑道。从比赛开始大家一直是小心避开减速带进行比赛，岂料高远心下马虎，被铸铁汽车减速带绊倒了，膝盖扭伤。远望的学校领导只以为是篮球场上的水渍引起的跌倒，没有当回事。

高远被人架着离开赛场，疼得龇牙咧嘴。杨藁一时六神无主，李毅又把头扭向一边，不愿看杨藁这个业余选手。高远对李毅说了一句，不抛弃，不放弃。又伸手拍了拍杨藁的肩，对众人说，各位，我先下去休息一会。

短暂的暂停，康兴顶替了高远的位置，中锋改打前锋。双方在中圈准备跳球的是关闪岳和李楠，喧闹的全场这时候鸦雀无声。随着裁判一声哨响，关闪岳和李楠同时起跳。李楠希望用身体倚开关闪岳，但是关闪岳现在的身体之强壮，且背负着高远的使命和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的前耻，精神状态已经不是之前可比的了，李楠这一下没有挤动关闪岳，关闪岳凭借自己的身高，把球拨给后面的队友李毅，引得一阵欢呼。李毅拿到球，向对方半场带过去，会计系9号贴上来防守他。李毅比起那个一运球就让人提心吊胆的杨藁强的多，自己心里暗暗给自己叫好。9号和10号联防，几次想把李毅逼到边线，但是李毅娴熟的控球技术让9号无功而返，9号只好再缩到三分线顶，防止李毅向里突。

这时候康兴已经从左边跑到右边，拉出空当，李毅的球马上传了过去，康兴向里面突。防守他的35号刚想向后跟过去，却撞上了一堵墙，正是拉出来的关闪岳给李毅做挡拆。这一下李毅面前空旷一片，他直接杀到篮下，面对封堵上来的10号，向他身上一蹭，同时手腕轻巧一挑，球进哨响！二加一！全场欢声雷动。

李毅轻松把球罚进，会计系的这轮进攻打给了郁闷的9号。他在内线想单打关闪岳，这也是很多业余球队的战术，因为关闪岳的犯规过多，所以他们总想在内线造成关闪岳犯规，让关闪岳提前下场。关闪岳觉得9号想强吃自己，故意向后一个撤步，9号觉得背后一松，以为关闪岳被他靠开，转身就是一记中投，谁知道关闪岳早等在那里，大手一挥，随着观众的欢呼声，本场又一个“火锅”送出！各种噪音让同样站起来挥手喝彩的江上清脑袋都懵了。

随着高远下场，比赛曾一度失控，关闪岳的稳定发挥，使比分越咬越紧。这时候比分到了44比47，杨藁一众人只落后三分。心高气傲的会计系队长大声抱怨着队友，而一直微笑的李楠则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好不容易等队长的牢骚结束，李楠低下头，两个人嘀咕了几句，拿眼看了没怎么触球的杨藁，计谋着什么，然后又投入到比赛中。

这时候会计系又换人了，新换两个得分后卫，就意味着进攻点完全分散开来，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只主打李毅和杨藁两个点。果然第一个进攻，就是由李楠在外面投中一个两分，稳定住了场面。

而会计系在连续进攻得手后，接下来由李楠出手的一球却在杨藁的防守下投失了。对方35号虽然飞身去抢夺这个篮板，但是没有成功，等他落地的时候，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的大部分球员已经跑到了中线附近。幸亏会计系的19号和12号两个人意识不错，飞速回防让队伍的速度降下来，把对手的一次快攻化为无形。

会计系19号连忙跑回去，依然盯防住康兴。康兴却还是向他练熟的出手点跑过去，19号还是按照刚才的方法，直接去抢占康兴的出手点。这时候球又打到了杨藁手上，杨藁看到令明明没有抢到位置，便选择转身单打对方的内线李楠。按照防守的主次之分，12号后退一点，会计系的新换上来的19号扑过来防守。可惜19号的身体虽然强壮，但他的技术明显差了不少，杨藁居然在他面前打出来一个精巧的假动作，把球扔进篮筐不说，还换到了李楠打手的第四个犯规;好在杨藁的这个罚球照样没有命中。两个来回，会计系就把比分稳定在了51比44。

高远走了，没有了支柱，杨藁大声地招呼大家。这个时候万一有一口气松下来，对方绝对就趁机锁定胜局了，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的体力已渐渐不支，王末想上场。王末心里想，这次没有选择，只有打成功率，一定要命中一个球以提升士气，稳定住局面。李毅腿抽筋，草草换上了王末。王末和杨藁、关闪岳在外围来回地倒着球，耐心地寻找机会，关闪岳与令明明在内线努力抢占有利的位置。球传来传去，关闪岳对令明明使了个眼色，令明明跑过来给关闪岳做挡拆，在他挡开了35号后，关闪岳的传球也准确地在人堆里找到了刚闪出空间的王末。王末迅如惊雷，拿到球的时候已经距离篮筐很近了，跳起来就要投篮。这时候35号在后面追过来，19号和12号也扑了上来，一直盯关闪岳的18号没怎么露面，一时慌了神，暂时放松了对插上来的杨藁的看管，分出一半心思准备抢篮板。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一样知道这个球的重要性，拼命也要防住会计系的进攻。王末看到自己出球的线路已经不是那样顺畅，强行投篮的话会因为被对方两个大个子干扰而失去准头，而会计系的人几乎都被自己吸引到，手腕马上灵活地改上扬为下压，再次施展他假投真传的绝技，球飞到了杨藁手里。

大概王末投篮的动作几乎都做全了，杨藁正在准备抢篮板，没有想到球传到自己跟前，匆忙之下虽然勉强把球拿住了，却没有办法继续调整。12号、19号又很快杀了回来，而18号也完全放弃看守关闪岳的任务，冲上来想趁杨藁调整的时候把球捞下来。杨藁这时候连转身都没有可能，在无奈之下正要强打，却看见王末已经跑到了他面前的空当，立刻选择了再把球交还到王末手里。

王末看到12号一动，马上手腕运力，把球送到了康兴的手里。康兴拿到球后，会计系的轮转换位已经扑到他的身前。街头球王康兴也不做任何调整，马上一个击地传球，球飞到了场地另外一侧三分线外的令明明手里。

已经等候多时的令明明早就调整好了呼吸和步点，而经过这一系列干净利落的调动，他面前已经没有了会计系的防守队员。令明明球一到手马上就投，球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直落网心。将比分改写为51比47。气势又上来了！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一个漂亮的三分，一次顺畅的配合，是相当提升士气的！

接下来的进攻中，会计系再没有使用轮换防守，而是采取了联防，就是害怕再次被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的快速传球给打出破绽。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则采用破联防常用的突破分球战术。虽然令明明和康兴的突破都不错，但是他們面前的会计系球员防守都很好，而且其他的队员也都加强了对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无球队员的看管，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几乎没有创造出什么很好的机会来。在二十四秒进攻时间快要用完的时候，球打到了关闪岳手里。关闪岳看到时间不多，虽然自己的位置和机会都不好，背后还有35号一直盯着他，也只有强行转身;但刚转到一半就被李楠下了球。

李楠断球后，快速地向对方腹地杀去，王末在后面狠命地追，但是越追越远。幸亏杨藁在李楠面前拦截了一下，而且没有吃他的假动作，再次将会计系的快攻变成了阵地进攻。可是到了阵地进攻，最郁闷的又成了王末。因为令明明在内线塞满了大个子的情况下，就再也不突到篮下制造“交通堵塞”了，而是一门心思地搞起中远投。令明明在两个斜向面对篮筐的地方中投都相当准，几乎抬手就有。

就这样，依靠令明明精准的中投，一步一步将比分稳追，在会计系把防守精力都放到外线后，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又开始向内线打，并且逐渐把得分点分散开。直到这个时候，会计系的超级实力才算展现出来。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把比分拉开一点。直到康兴投中一个致命三分，才意识到会计系新上场的人刚热了热身。

李毅马上叫了暂停，很快布置完战术，简要地讲了一下注意事项。他说：“大家都打得很好！我们要珍惜最后为数不多的进攻，尽量都打中。每一次最好把二十四秒消耗完，不要让他们断球打我们的反攻。要放松下来，和他们打消耗战，他们以后的机会会越来越少！大家不要太紧张！”

王末站在场外发球，会计系的球员们对对方球员展开贴身的逼抢。不过王末还是很准确地把球交到了杨藁手里。杨藁稳稳地把球控制住，19号也不敢贸然上来抢截。王末希望跑出个有利于自己射三分的空当来，康兴则一直在杨藁旁边游走，随时准备接应。关闪岳与李楠则奋力在内线争位置。时间在很快地流逝，当二十四秒时间过去了二十一秒后，杨藁快速向会计系队的篮筐冲去，19号也跟随着杨藁快速跑动，拦在杨藁身前。杨藁跑到三分线上，忽然一个急停跳投，让19号猝不及防。全场观众都屏住了呼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打在篮板上，反弹后直接掉进了网心。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的观众都兴奋地大声叫好！喝彩声瞬时提高了八度，鼓舞了场上士气。

比赛时间不多了，会计系随即也叫了个暂停，队长不清楚是紧张还是兴奋地对队员们说：“现在只要坚持住最后几秒就是成功。李楠，你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估计他们会选择和你对位的19号作为进攻的终结者。你要格外小心，不要太紧张，要放松！这样的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还是第一次遇到。比分只差一分，还有，其他的人也不要放松警惕，你们都要当心！”

果然，在暂停后，场上除了会计系队长一个大块头，其余四个都是外线队员，李楠自然不用说，19号，12号，35号的三分都十分出色。杨藁感觉到一阵紧张，毕竟这样一分定胜负的场面从电视上看和自己亲身感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会计系在发球前，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的球员也是前后狂奔地干扰。随着全场的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球迷有节奏地高喊“进攻！进攻！”，球传到了令明明手里，令明明也拿着球等待最后几秒。所有的球员都疯狂地奔跑着，互相掩护寻找空位。

王末还是紧跟着杨藁，这时候他心里什么杂念也没有，只是想着“十秒！十秒！”杨藁绕着半场跑了两个来回后，关闪岳因为速度跟不上，还有被对手掩护挡开的原因，与杨藁差了半步。而球被王末断下的同时也精确地传到了杨藁手里，面对来迟了一步的李楠，杨藁张手就要投。李楠看到杨藁身子向上一拔，匆忙间扬手去挡，谁知道杨藁这一下不过是虚晃，两脚根本没有离地，见到李楠扑出来了，向内直接运球，很轻松地把李楠过掉，人也踩进了三分线内，这时候时间只剩下1秒03！杨藁没有时间再突破了，他选择的是更稳妥的两分球！杨藁跳起投出球的时候，李楠刚落地，心中大叫不妙，努力转身想再扑回去，但是失去重心，又摔了一跤，摔在了铁铸减速带上。李楠两手撑着地，所有人又是陷入了沉默中。杨藁把眼抬起来的时候，全场观众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杨藁这球，投丢了！比赛结束的哨声就此响起。

江上清和几个啦啦队队员一时低下头，双手捂脸，不知她们此时是喜是悲，心系哪头。会计系替补凳子上的球员都冲到赛场上，摇晃着手中的披巾飞舞，大声叫喊庆贺胜利。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的学长们都说，这伙孩子没有给我们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丢人，够骨气！带着会计系打出了NBA的节奏。高远从医务室出来，一蹦一跳地来到了比赛场地中心，望着杨藁，满脸欢笑。杨藁说，我好像投中了一个。李楠也摔伤了，被人搀着，说，咱们两队的主力都摔倒在了缓冲带上，你们只用了一个换人名额，打得好！尤其是替补上来的王末，看来用左手练了一个夏天。高远一瘸一拐地走着，对李楠说，今后谁还敢说我们是“败北吹牛王牛肉集团”队？我们是学习了小米加步枪的精神。李楠问，何为“小米加步枪”？高远说，没有子弹了，我们也要把小米像沙砾一样装进步枪枪膛，消灭你们。

李毅在校学生会上骨气硬了，并且提出，把操场上的减速带拆掉，倘若不是铸铁减速带这样横插一脚，我们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就是NBA2011赛季的黑马小牛队，能打掉联赛最后一个黑8。

张斌说，在篮球场上安装铸铁减速带，是学校领导们一致研究后统一形成的意见，存在即合理，我们毕竟要替学校从大局考虑。你急着拿下缓冲带，是想来年带着系里的队伍拿下一个总冠军吧，怎么？不甘心？还是私心重啊？当然，人呢，都有私心。

李毅说，我明年就毕业了，我这是为了留给年轻人一个环境统一的操场。现在达拉斯小牛队已经成功改名为达拉斯独行侠队，老司机都换队了，他也要为独行侠队赢得一个新的队史冠军。我们语文教育专业代表队为人师表，要为以后门前的千万弟子着想。我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们要趁着年轻时多搏一搏，在以后的学生心里创造更多属于教师这一行的美谈。

14

学校的学术气氛达到了高潮，并不是有某些国内知名学者来莅临讲学，而是各专业对将来踏入社会的实际状况有了率先一步的模拟。比如A03宿舍的几个人路过合堂的时候，看见满屋子人在师范学院讲师的指挥下搬桌子，原来是模拟法院开庭。A03宿舍的人鄙夷地看着这些模拟开庭的校友。谁不知小学校的大专业是最容易闹鬼的，且不说D大学中文系的毕了业皆是专科学历，当一个乡镇小学老师便已经觉得是修成了正果，其余搞创作当作家的自然一个没有。报社编辑记者听说有一个，据说他当时在校时成绩优异，有一回采访了一个不入流的网络作家，便深受其害，使得该D大学毕业的编辑为了将来采访能傍上名人，说起话能掷地有声，就粉饰了自己的出身，办了一个假文凭，胃口也不大，就是市师范学院的本科生。后来风声透了出来，该毕业生成为D大学影响力最大的一个，也是名声最臭的一个。D大学领导曾发言，一个人里子是D大学的，学历非要写名校，什么叫德不配位，这就是;什么叫失信于天下，这也是;什么叫打肿脸充胖子，这还是。D大学的领导嘴里一句好话都没有，把自己学校的优秀毕业生骂了个狗血喷头，让所有D大学的学子们寒心，自觉名声不保，一伙想聚众闹事的同学堵了该领导的办公室门三天，皆说侮辱了该新闻工作者、学长的人格，也间接践踏了D大学学子的人格，大不了大家一起来个鱼死网破。该领导频频点着头说，好好，你们都是铁笔杆子的鲁迅，我是那麻木的国贼禄鬼行了吧。又说，拿学到那一套本领对付有父母般恩情的领导老师，真是建校以来的奇特新闻，D大学越来越闹腾。便又把气撒到来讲学的师范学院讲师们的身上，该领导对来的讲师说，叫你们来教学，教课本中的那一套应付考试就可以了，其他的尽量少提。D大学仿佛一群水浒中的好汉，自然要“揭竿造反”。

“造反”的这几个人来自校法律系。A03宿舍的几个人经过合堂，见法律系的学子们正忙着开庭。杨藁取笑道，名校毕业的法律系学生都在党团机关或做法务专员，咱们这毕业的想吃这碗饭的，不是事务所的策划就干脆是讼棍，真是把国内法律系毕业生的脸面丢尽了。什么是D大学法律系毕业生的脸面？就是把名校法律系学生蒙在头上的脸皮，揭下来搁在脚底下踩。为何他校各系毕业生的前途璀璨，而D大学各系毕业生前途暗淡？这就是两极分化的现状。众人听了一笑罢了，皆当疯语。

D大学语文教育专业迎来了一次属于本专业的测试，即普通话考试。倘若普通话测试不过，毕业前的教师资格证连测试的资格都没有。A03宿舍只有李鳕视普通话同英语一样陌生，不禁急得挠头。张纯涛说，你挠头也没用，伍子胥过韶关一夜愁白了头，过去了吗？李鳕说，过去了，还成了名人。张纯涛说，做人能不能别轻易泄气，阳光一点。李鳕说，太阳那么毒，照在我身上不过一瞬的工夫，世人都知道太阳是正能量，要落后的人学习它，世人可知太阳属于恒星，它几乎是热等离子体与磁场交织的一个理想球体，众星女神都围着它转呢，明星一般的快活，且快活了一百亿年。我比起太阳来，就是太阳发怒下的一抹炭灰，我越比越贱。张纯涛说，你这不是在说太阳，是拿太阳比喻我们。五十年也罢，再活五十亿年也罢，太阳有光辉，它有性格吗，它有理想吗，它有智慧能像人学习蜜蜂盖巢穴一样组建温馨的家庭吗，且太阳的“光辉”一词也是我们人类赋予它的，其实它什么都没有，就像一个耀眼的明星，总有过气的那一刻。李鳕说，太阳毕竟孕育了我们，不要为我而诋毁它，光明、博爱，好比纣王的忠臣比干。张纯涛说，教过我们的老师，包括不久后对我们进行普通话测试的考官，哪个不像太阳一样指引或教导我们，可他们的收入有毛松家的收入多吗，恐怕月工资还不如你李鳕家在上海卖调料的收入多。可他们抱怨过吗，这就是做人干工作要具备的恒心，像太阳是颗恒星一样拥有正能量，才能影响别人。李鳕，我现在给你讲个老掉牙的故事：

章惇是北宋时期有名的权臣，出身官宦世家。他出身好，入仕后又一帆风顺，为人难免清高孤傲，眼高于顶，好友寥寥。苏轼文章好，个性潇洒豁达，好友遍布三教九流。两个人都非常喜欢游山玩水。即便章惇有时说话不中听，苏轼也不放在心上，这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关系竟然出奇的好。一次，苏轼约章惇外出登山，两个人途经一座险峰。悬崖峭壁，晴空万里，章惇突然诗兴大发，做出了一首绝妙的好诗。他突然动了念头，想要把自己这首好诗题在对面的峭壁之上。在当时，题壁是一件非常风雅的事情，而且还可以让后人来观瞻，也有益于自己的名声。苏轼自然是非常支持，可是两个人很快发现，如果想要到对面的峭壁上去题诗，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从两座山之间的一座独木桥上走过去。说是独木桥，可其实就是一棵枯木被砍断放倒而已，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独木桥下是万丈深渊，即便走过了独木桥，想要题字的话也必须站在桥上，非常不安全。于是苏轼就劝章惇，不要去题壁了。可是章惇却反过来劝说苏轼，跟他一同走过独木桥，两个人可以一个题上句，一个题下句，更为风雅。这两个人谁也劝不动谁，最后章惇干脆撂下苏轼，自己过桥，将诗句题在了峭壁之上。题完诗之后，章惇又很轻松地从独木桥上返回。他一来一回，等于是过了两次生死大关，可是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露出很欣喜的表情。不料等到章惇回來之后，苏轼却对他说，不能再跟他一同登山了，因为他人品有问题。原来苏轼认为，一个人如果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那么就不可能珍视别人的生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难保自己的安全。于是苏轼跟章惇就这样绝交了。而章惇本就孤傲，对苏轼的话一点儿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章惇的仕途越走越顺，他也如苏轼所料，为人愈发刻薄，丝毫不把他人的生命放在心上。为了自己的前途，章惇对仅有的几个好友都翻脸无情。就连苏轼，也被他贬官到了很偏僻的地方。而章惇，最后甚至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大宋后宫之中。在他的掺和之下，当时宋哲宗的皇后孟氏被废黜了后位。孟氏为人仁善，很多宫女太监都不愿意说孟氏的坏话。为了废黜孟氏的后位，章惇手上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条人命。当然，章惇最后也没能捞到好下场。章惇在新帝之争中站错了队，他曾经公开反对赵佶——也就是后来的宋徽宗登基称帝。赵佶成功当上皇帝之后，自然要找章惇的不痛快。章惇晚年时屡遭贬斥，连累了全家。临终之前，他才幡然醒悟，留下家训“子子孙孙不得再为官入仕”。李鳕，你听出了什么没有？

李鳕低头沉思半晌，说，这个故事主题脉络隐藏得很深，似乎是苏轼没有对章惇劝导才导致他最后的人生悲剧。你是说你是苏轼，我是只顾脸面好看，全然不听人劝，既自私又刻薄，甚至有些贪婪的章惇？把精力投入到大笔令自己猜疑的不相干的事情当中，我做人要在险中求富贵？张纯涛摇摇头说，都不是，你是章惇过桥时桥下的蛤蟆，自己咕嘎乱叫，吓得章惇都不敢过桥了。

李鳕作为学生会的干部被派往考试现场帮忙。李鳕听人说，打分的老师竟是中文系主任邓教授，不是说他因为当校长的舅舅受贿多少受些牵连要往小学调嘛，怎么还不走？李鳕心里道，这些磨牙的，事情知道的竟比在自己还多。李鳕来学生会别的不见长，就是学会了打探消息，开会的时候，会下的时候，恨不得把耳朵塞到别人嘴巴上去听，打探消息无非是让自己能先于随消息滚滚而来的世态来临之前，自己对消息先加以琢磨趋利避害，故而不为所动，在几个宿舍间能做出掌握全局的态势，从而为了进社会模拟出一副明哲保身的本领。消息打听得多，泄露得也多，而且快，李鳕的嘴，喷泉的水，咕咚咕咚往外冒，故而学生间流传的校内涉及老师的矛盾、提拔、调任的各种八卦新闻不少源于李鳕的消息。一次，令明明说，校政教处潘主任“包二奶”的事引起相关单位重视了。众人问，哪个单位？令明明说，他老婆重视呗，一向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学校做学术的老教授们还参与他们家内斗吗？故而议论纷纷。把李鳕吓得赶忙捂住令明明的嘴，因为在十个八卦消息里，日后能加工成千百个版本的谣言，且几乎都来自李鳕的爆料。李鳕之所以害怕，因为学生会没那么多小道消息，不过是张斌等人闲下来时说的个人预测和消磨D大学人物的笑话，李鳕却每每当真，宣扬出去，以为自己傻，别人也傻到甘愿同自己一起同流合污。岂料别人只是用李鳕段子里的茬口，早已剥皮动骨整了容，把八卦新闻里有哏的内容越传越神。李鳕之所以怕，因为自己喜好琢磨，没影子的事也能说得有影，其他人对这有何不知，每每对李鳕故作消遣，消遣李鳕便是消遣整个D大学。众人谣言也传了，戏瘾也过了，头罪让李鳕一人抗，李鳕叫苦不迭。

李鳕觉得在屋子里无益，只能看见系主任那张铁炉锻造出的脸，冰冷，刻板，面无表情，仿佛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李鳕来到了走廊，听得待考的同学们讲，自从新校长把D大学改了版，咱们学校就监考抓得紧。那个说，知道“四大名捕”吗。有人问，何为“四大名捕”，以后见了也好绕着走。这个说，你绕不开他们，他们都像专管套枷锁的衙役。第一位，要数教导处的沙主任，他监考，不及格率百分之九十以上，被他抓着的，一律通报批评，小黑板写不开，校刊上就专门开辟了一个版块曝光，说这些老作弊不改的就是“老弊”。众人便说，教导处主任够牛的，听说他嫌监考补考的考场都不过瘾，只监考随考的，还专挑大三，让这些来D大学上学的有来无回，年年延迟毕业。曾经有个大三学生就是校刊的编辑，专门写了一篇影射沙主任的讽刺文章，题目叫《响尾蛇》，说响尾蛇有威风，和咬人不叫的狗不同，尾巴既响还能毒死人。文中提到，尾部末端具有一串角质环，为多次蜕皮后的残存物，当遇到敌人或急剧活动时，迅速摆动尾部的尾环，每秒钟可摆动四十至六十次，能长时间发出响亮的声音，致使敌人不敢近前，或被吓跑，故称为响尾蛇。那“残存物”指的就是老沙了，他经历了四代校长，是残存下来为数不多的老人儿了，甘愿附在校长这一条条的“响尾蛇”身上做尾部的尾环，为历届校长的治学理念搖旗呐喊，用“响尾蛇”这个载体威吓敢于挑战学校底线的学生。文中提到，某位生还者回顾说，切开其肿胀的胳膊，他发觉整个胳膊的肉都烂掉了，里面黑黑的、黏糊糊的，就如同熟透而烂了的桃子一样。可见历届校长的治学理念，这是撼桃树摔烂桃子的写法。此撰稿人在老沙头上撒了一泡尿，可文章确实是一篇响当当的科普说明文，你也不好吆喝出别的内容来，这位学长便在老沙的威严统治的考场下，顺利毕业了。因为他没作弊，自然没有把柄，可见世间的罪孽都是自己作的。人们又问，那其余三位“捕头”呢？那人说，第二位当数沙主任的夫人，沙夫人不教课，只做班主任，可她监考的考场，及格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几乎和老沙一正一反来了个交相辉映。为何学生突然间学好了呢，是她监考不严吗，她监考严不严那是她的事，是她监考的考生的处境才造成这种局面。她监考的人都是大二补考的，倘若不过，只能到大三时，去老沙监考的随考教室了，在老沙夫人这里一切还都是一审的缓刑，老沙那里就是二审的无期了。下一个当数政教处潘主任，他监考社会上来进修的人，也有从老沙监考的随考人员中有幸漏到潘主任这里的。由于监考的对象特别，潘主任监考极松，监考便是他散烟的时间，及格率不用说，但绝不是百分百及格，因为潘主任都要从考卷中找出一两份开卷状态下漏题不答的，或字里行间行迹潦草不堪的，只要抽几张这样的考卷出来，便能顺理成章地形成考场上理应存在的不及格率，这和古代的某些捕快为了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胡乱抓一些人似乎差不多，所以潘主任也算一名捕。众人又问，那最后一个呢，也是奇葩吧？那人说，这人正是今天监考我们普通话考试的系主任。以前凡有大考，都作弊成风。有人问，巡视的干吗？巡视的皆被系主任蒙住了双眼。系主任不监考，陪巡视的转悠，一旦开始转悠了，就提前给这一栋楼的监考老师群发信息，让考场上作弊的现象收敛一下。为老师配置手机的问题还是系主任在学校会上讲的，他说为了监考时看时间听候命令统一，便让学校统一给老师们逐一配发，岂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又有人问，没手机的时候怎么办。那人答，没手机的时候更乱，那时候根本累不着咱们系主任，系主任是利用手机通讯方便这一便利条件，将冗长的作弊方式精简了，精简到巡视人员到了考场用肉眼都难以识别真相。后来在某年的一次考试巡视中，系主任把短信“都来了”群发到了每一个手机通讯录上的人那里。他中午和巡视的人员刚聚了餐，彼此留了电话，况且系主任不胜酒力就糊里糊涂把短信群发给所有人了。巡视的人员看了短信，自然看清了系主任背后的套路，又不能打官司告状，规定巡视中若发现考场出现三名及以上学生作弊时，将追究监考人员责任，给予通报。可作弊学生谁看见了？皆没有看见。要是追究监考老师责任，怕是整栋楼的监考老师都难辞其咎，打击面也太大了，非要搞一个血雨腥风吗？当差的自然不愿出现问题，更不愿面对棘手的难题，且凭着一个“都来了”含义模糊的短信就顺藤摸瓜地定罪，未免有“莫须有”的意味，谁人爱捅这个篓子？且“都来了”这三个字有问题吗，大概是系主任通知下午吃饭的酒店老板，按事先商量好的人头摆桌子定档次提前做安排，故而有一句“都来了”，这也更像是一份领着大家去搓麻、泡澡的账单。当然，对于这个词的深刻含义，没有人会细究。可系主任在酒彻底醒后细究了，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发送记录不禁觉得在劫难逃，便生出一计，把自己的疏忽、事态的危急告诉了其中几个监考老师，大家发短信开了个小会，对这一天所有的考生都做了作弊处理，厉不厉害？第二天，凡是系主任陪着巡视人员即将转悠到的屋，监考老师皆收上来一沓子作弊试卷，够不够狠？所谓“酷吏”指的大概就是系主任这种眼快心黑的人。

李鳕想，这人年龄不大，说出的话却如针剑一般刺在人心上，自己都觉得要替系主任喊疼，便怕自己谣传八卦消息的故事有一天要落在众学弟口中，还不定怎样被口诛笔伐，自己难免落个D大学秦桧的下场。他便长了心眼，众人的故事再不参与，省的和有心生事者闹得乌烟瘴气。

听到系主任示意考生按次序进场，李鳕便念起名字。李鳕听到有人一口一个“李老师”那样叫着，不禁面红耳赤，知道是有人想插队，早考完早走。李鳕便在人情和原则间把不清关系，让插队的先考了，自己这个“李老师”在部分人眼里是恩人，那被挤掉的部分人尽管没有名单不知实情，自己岂不成了名副其实的混蛋？便觉得权力这东西不好，扎手扎脑，一时头脑被扎得发僵起来，说不动话。再听人喊“李老师”时，便觉得他们像是在调侃系主任一样调侃自己，自己这个门神就大气不敢喘地猫进了屋内，看众人考前的面容，觉得人人在自己面前都能装成一副让自己毫无办法的“浑不吝”，自己却和学生会的某些“浑不吝”混在一起整日欢天喜地的。

用了一上午，考试完毕，成绩很快出来了，个别人是一级甲等，少部分人是一级乙等，大部分人是二级甲等，都符合做语文老师的普通话水准，被人称作“李老师”的李鳕不禁额头冒汗，从系主任那里考完就看了结果，考了76.5分，三级甲等，不符合当语文教师的标准。

李鳕回了宿舍便一觉闷了过去，到了晚上，谁叫也不应，只是午夜突然醒了，叫苦不迭。舍友们都纷纷凑上来看热闹，知道李鳕普通话考试没过，皆进谋献策。杨藁、张纯涛、王末都让李鳕从此练习用普通话应对每天生活，到了补考，自然不怕了，说完便都去睡觉。张纯涛仿佛是在说梦话，讲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来我们镇上赶集？你一个乡下孩子，你自己都说，当时东瞅瞅西看看，觉得哪都新鲜。你看，你能意识到自己的差距就很好，要时时把这种感觉放在心上，严格要求自己，将来不光是L城让你看，比L城大的省城早晚也是你步伐下只留尘烟的地方。雁过留声，人都要努力让自己不白活。李鳕说，你睡糊涂了，那个乡下孩子不是我，那是你的感觉，我的目标一直在大上海。张纯涛说，安稳地睡吧，这个普通话考试全系就俩人没过，一个是自诩能人的副班长，和你一样一口方言，却觉得谁说话都难听，不如自己，自认为自己做人的圆滑、处事的方法都快成一派了。李鳕说，哎，哎，我要是那个乡里来你们镇上赶集的小孩怎么办？张纯涛说，我就领你在镇上转一转。

补考时间临近了，副班长和班长康兴来自一个县，两个人称霸中文3班，从此选出的班干部也都是这个县的人。同学们敢怒不敢言，只说中文3班被这个县承包了。康兴处事给人留三分余地，为人倒还舒服，副班长徐承自甘当班长的跟班，随时要准备坏了中文3班的班风传统或新创造一个有模有样的班集体。补考普通话这天，康兴指名让来自同一个县没当班干部的张纯涛替徐承考，因为康兴一直觉得张纯涛不愿意和自己同流合污。康兴从学籍里找出来张纯涛的照片，做了一个假的准考证给了张纯涛，既然是一个县的，自然不好驳面子。张纯涛替徐承进了考场，考场坐了四名监考老师，其中竟然有说一口胶东话的谭老师，这是D大学为了展示自己学校对考试没有徇私舞弊，采取的校外老师来监考的方法，谭老师也是偶然从考官库中被抽到了这场考试中。现场一台录音机缓缓录着，录下这场考试考生的声音，考试完毕，和上场考试录音机录下的声音做声痕鉴定，确定是否是一个人。张纯涛考完出了考场，正好是李鳕进场，康兴也给李鳕做了一个假准考证，也让张纯涛替考，张纯涛看了李鳕手里假的准考证说，还想不想去大城市转了？依着你现在这样，只能跟着我在镇上猫一辈子，我也只有领你在小镇上转转的本领。李鳕拿出自己的准考证进了考场，自报姓名和考号后，主考谭老师用标准的普通话说，考生，考试开始！李鳕一词一句地念着，碰到最后一个题，让考生说出对文学世界的自我理解。李鳕一时慌了神，谭老师说，咱们俩可以交流。就在谭老师极为标准的普通话的引领下，李鱈忘记了胶东口音，忘记了苏北口音，和谭老师交谈出了毕生所学，把生活在19世纪的雨果和托尔斯泰的大作做了交流，皆是来源于谭老师的教学。谭老师说，我比较喜欢梁晓声，他说过一句话，这句话是“因为你们不是别的什么专业的学生，而是中文专业的学生。中文既是一个专业，便有专业之教学宗旨。”你在考场上把我传授的毕生所学又扎实地复述给我，是令我欣慰的。又问李鳕，你是哪的人啊？李鳕说，江苏北边一带。谭老师说，现在脑子里还有没有方言要往外蹦了？李鳕说，没有了。谭老师说，我也没有了，方言就像婴儿期吃奶时你吸奶头的原动力，现在你长大了，有新鲜牛奶喝了，吃奶的原动力自然用不上了。谭老师把李鳕带进了一个有声的感情世界，谭老师说，梁晓声还说过一句话：“寂寞是对人性的缓慢的破坏。寂寞相对于人的心灵，好比锈相对于某些容易生锈的金属。但不是所有的金属都那么容易生锈。金子就根本不生锈。不锈钢的拒腐蚀性也很强。而铁和铜，我们都知道，它们极容易生锈，像体质弱的人极容易伤风感冒。你就是那块不生锈的金子，而那些个别来补考的人，我知道他们上次根本没有考，所以留不下做鉴定的声痕证据，这些人就是遇事容易伤风感冒的，丧失了免疫力了，你却是个性没有被破坏，精神生活极为丰满的人。你不会被破坏，因为你从此刻起不再寂寞了。”

李鳕的普通话说得不够好，也仰赖了平时的练习，没有大的瑕疵。主考官谭老师同意让他过，其他副主考官大手一挥，他便通过了考试。徐承也过了，李鳕却觉得自己再不畏畏缩缩，而是站在了徐承这类作弊生仍在吃奶婴儿时期的食物链的最顶层，可以和张纯涛一起风风光光地逛乡镇了。李鳕觉得，自己能过这门考试，还要感谢梁晓声。

作者简介：杨凡，原名杨帆，山东省临沂市兰山区人，1987年出生，本科学历，浙江大学人力资源管理学士学位，三级心理咨询师，19岁获首届沂蒙文学奖，在《时代文学》《幸福》《金江文艺》《沂蒙生活报》《临沂广播电视报》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随笔近百篇，系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临沂市青年作家协会理事。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