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绘画艺术中的“真”
——学习荆浩《笔法记》有感

2020-04-28 06:10彭嘉欣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上海200444
流行色 2020年2期
关键词:中央编译出版社荆浩观物

彭嘉欣(上海大学 上海美术学院,上海200444)

诸多研究中国美学的学者都绕不开老子和庄子,认为如不研究老庄美学,是不足以理解中国艺术。尤其是庄子,庄子也被认为是最具有美学意味的哲学家,在《庄子》一书中,多次谈到了“真”“美”“丑”等概念,其中“真”字出现多达66次,“真”的中国美学理论也无疑被认为是源于《庄子》。在《庄子·田子方》有这样一段话:“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譠譠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盘礴,裸袖握管。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①这里的“真”意为心境空明,可以不受庆赏爵禄、非誉巧拙的考虑,超越世俗的利害得失观念,创造力可以不受束缚,自由发挥的画家才是“真”画家。这也直接反映出当时很多画家、诗人等艺术家、文学家对于创作、对于审美心胸的追求。

一、何以为真

《笔法记》开篇就提出了对“真”的艺术追求,讲荆浩常居于太行洪谷,一日登神钲山见奇景“苔径露水,怪石祥烟,疾进其处,皆古松也。中独为大者,皮老苍藓翔鳞乘空,蟠虬之势,欲附云汉。成林者,爽气重荣;不能者,抱节自屈。或迥根出土,或偃截巨流,挂岸盘溪,披苔裂石。”②而后在林间“遍而赏之”,并携笔画之,日复一日,“凡树万本,方如其真”③。画了数万张,才觉得画出了其中的“真”。即使从后文得知此时他理解的真并不是那么准确而深刻,我们仍可以感受到其求“真”的艺术追求,对“真”的一种敬畏的追求的态度。

后文对“真”做了详细的阐述,其一,“画者,画也。度物象而取其真。物之华,取其华。物之实,取其实,不可执华为实。若不知术,苟似可也,图真不可及也。”④这是老叟对“画者,华也,但贵似得真,岂此窍矣”⑤一句做的解释。画是绘画、是创作,通过观察熟悉了解物象来表达它的真(本质),不是所有的物象都是华丽的漂亮,华丽则表达其华丽,朴实则表达其朴实。不是所有的画都要画得“漂亮”的才是好的,能够表达出其本质、特质、精神才是“真”,才是中国山水画的最高境界,如若不理解这一点,画得像可以,画出其“真”意是远远达不到的。其二,作者用“真”与“似”的比较,更加详尽地解释“真”,“真”是高于“似”的一个范畴,“似者,得其形遗其气”⑥,似就是客观的表面的形似,而“真者,气质俱盛”⑦,“气”,生命,生气;“质”,本质,本体。中国山水画表达的是自然山水的本质和气质,除客观取象外,更注重的是主观融入客观,是“删拨大要,凝想形物”之后的提炼,提炼的就是自然造化的本体和生命,是“真”的审美意象。

“凡气传于华,遗于象,象之死也。”⑧凡是不表现其“气”(生命、生气),而流于追求华,停滞于物之表象,那么所画之象也类同死物。

图1 荆浩 《匡庐图轴》

二、何以图真

理解了何为真,如何“图真”呢?学习山水画以来,就一直在思考观物的问题,你会发现无论是《易经》中的“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王弼的“得意忘象”;宗炳的“澄怀味象” ,“应物象形”,都离不开“观物”(观察)。观物过程即是“图真”法则,是中国山水画创作的“观照方式”及“实践原则”,通过“观物”,追求人与自然精神的相互感应,以达到“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再用笔墨描绘出山水之“真”意。

观物思想最早出现在《易·系辞传》,其中提到:“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谊,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⑨(《系辞下·第二章》)“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⑩(《系辞上·第十三章》)由此可知,早在上古时期,人文先始伏羲氏就是通过仰观俯察万事万物,创造了八卦与六十四卦系统,此所谓“观物取象”。这样的“观物”方式当然不是简单地观察外界物象的表象,而是观察万物的内在之理、内在之性,在精熟自然万物规律、掌握内在规律后,能和天地万物和谐并存,达到天人合一、洞察万物。“观物取象”虽然是八卦创立的法源,但它无疑对中国艺术也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包括如今我们在山水画学习中,也会以“观物取象”作为我们关照自然写生山水的法则。这也是对“度物象取其真”中如何“度物象”的很好的解释。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⑪,所以有了“立象以尽意”。那么观物就不只是单纯的客观的观物,观物是为了尽意,加入了人的主观因素的表达,观物的结果自然就不一样,甚至有了“得意忘象”之说,主观的“我”通过象表达出意之后,“我”甚至可以抛弃物象、不再顾物象的表达。如白居易的诗句“杜鹃啼血猿哀鸣”⑫,杜鹃并不会啼血,猿也不是因为哀而鸣叫,但借助这样的物象,白居易更加表达出自己的真情实感“悲”,那这样的算不算是追求“真”了呢?我认为是的,是自我“真”意的表达。

也就是说,“真”是可以有几大向度的,如目之真、情之真、性之真。北宋哲学家邵雍的“观物”理论“以目观物,见物之形;以心观物,见物之情;以理观物,尽物之性”⑬正是此意,不同的“观物”方式可以表达不同向度的“真”。以“眼”、以“心”、 以“理”三种方法层层递进,从客观到主观、从无我到有我,最后得到邵雍观物论的中心思想:即以理观物,达到物我不分的万物之性、万物之根本。也就是《笔法记》中所认为的“气质具胜”的“真者”,宗炳画论中提出的“澄怀味象”,亦是郭熙的“林泉之心”。

有了这样的“观物”、这样的审美心胸之后,就是提笔作画了。《笔法记》中的“六要”之法:“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韵者,隐迹立形,备仪不俗;思者,删拨大要,凝想形物;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笔者,虽依法则,运转变通,不质不形,如飞如动;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采自然,似非因笔。”其中前四者“气”“韵”“思”“景”,其实都可以说是“观物”的成果,是“观物”过程中的必要主观思考。由此也可见“观物”思想是创真的必要前提。而后才有如何“笔”“墨”,才有了“真”的呈现。

图2 荆浩 《钟离访道图》立轴

结语

初识中国山水画,是在15年第一次山水临摹课上,也是在这堂课,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国山水画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的巨大魅力,也从而开始了我的山水学习之旅。课堂上老师讲到,中国画讲求笔墨关系的演绎,要求笔笔生发,讲到“阴阳”“开合”“时空”“气质”,讲到“道”,讲到“心随笔运,取向不惑”等等,使我第一次感受到手中毛笔的分量,认识到绘画不仅是在表达物象,一幅好的艺术作品往往震撼人心,超出物象之外还可以感受到更深层次的内涵与精神。在中国山水画中,通过“观物”感悟自然、体悟“真”、体悟“道”,再通过笔墨表达自己的“观物”之感,象之“真”意。

注释:

① 出自庄周《庄子·田子方》。

②—⑧ 出自荆浩《笔法记》。

⑨ 尚秉和.周易尚氏学[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241.

⑩ 尚秉和.周易尚氏学[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229.

⑪ 出自《易·系辞传》。

⑫ 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⑬ 邵雍.《皇极经世》导读[M].3版.常秉义,注释.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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