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一曲,苦境三重——简评李贺《老夫采玉歌》

2020-05-09 10:32陈冰
神州·下旬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老夫李贺溪水

作为中唐怪杰,李贺具有丰富奇幻的想象能力,其诗一向以光怪陆离的艺术境界著称,而《老夫采玉歌》作为李贺诗歌中具有较高现实批判意义的名篇,同样体现了诗人对于想象力的娴熟运用。诗人未曾亲见民夫采玉的艰苦,却通过自己的想象将老夫采玉的极其危险、艰辛的过程刻画得入木三分,让人读来不禁心神俱伤:

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老夫饥寒龙为愁,蓝溪水气无清白。

夜雨冈头食蓁子,杜鹃口血老夫泪。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斜山柏风雨如啸,泉脚挂绳青袅袅。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

诗人将奇异而又贴切的想象与巧妙的曲笔手法、含蓄的诗歌语言相结合,造就了《老夫采玉歌》的三层凄苦之境。

第一层苦境,乃是年迈老夫受役采玉之苦。

此诗名为《老夫采玉歌》,“老夫”一词便凸显诗歌基调之凄苦。采玉本是一项艰险繁重的工作,任是青年壮力来做都是危险重重、辛苦不已,而今做采玉工作的还是一名年迈的老人,采玉之“险”、采玉之“艰”便又更升了一层。

“老夫”这个形象虽然普通,却也特殊。

这一形象普通在于在当时封建贵族的黑暗统治下,老百姓深受迫害,官府征役不断,多少壮丁被抓,多少家庭离散,闻之令人落泪,这种现象在杜甫的“三吏三别”中便可窥见,《老夫采玉歌》中的悲苦老夫,也不过是大时代背景下遭受奴役剥削的老百姓中的普通一员罢了,所以说他普通。

但另一方面,這一“老夫”形象却也是特殊的,其特殊性同样是时代背景所赋予的。正是由于中唐时期统治阶级只顾自己享乐,不顾百姓死活,才会出现年迈的老人被征作采玉役夫的现象,若是政治开明,国运昌盛,诗中的老夫又如何会有此悲惨遭遇?诗中的“老夫”形象与时代是紧密关联的,一个“老”字便已将社会的荒诞黑暗、百姓的艰辛苦难自然地透露出来,李贺的诗歌造诣可见一斑。

第二层苦境,乃是穷苦之家难以维持之苦。

老夫被征作采玉工,与家人分离。家中幼小的儿女饥寒交迫、孤苦无依,本来就艰难的家庭如今更因老夫的离去雪上加霜,可以想见,采玉老夫的离开使得原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庭更加难以维持,老夫孤苦伶仃的儿女的生存难题似乎已经无法破解,毕竟老夫自身性命安危都难以得到保障。而分离的心酸苦楚、生存的艰辛无助就构成了双重的无奈,给人一种深深的无助感,所有怜悯与悲痛之情,也都喷涌而出。

“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两句集中描绘了诗歌的第二层凄苦之境。

“村寒白屋念娇婴”一句中“村寒”“白屋”二词首先向读者展示了老夫家境之贫寒,生存之艰难。寒村草屋,加之凄风冷雨,幼小的孩童在这样凄冷的夜里,这样残破的家中,如何能抵御风雨与饥寒的侵袭?而老父被迫离开家中,则更让幼小的孩童陷入更深的困境。幼子与老夫的分离,实则是千千万万个家庭在这样黑暗无情的世道下离别的缩影,如上文所述,沉重的劳役造成了老夫身体上的痛苦,而这种强制性的离别则造就了老夫精神上的折磨。另一方面,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又是一种双向的折磨,它不仅仅作用在老夫身上,也作用在老夫的儿女身上。离别带来的双向伤痛,让诗歌的悲惨气氛更进一层。

“古台石磴悬肠草”一句,悬肠草又名思子蔓,思子蔓,思子悬肠,作者运用情景交融的抒情手法,将老夫思子之情糅合在悬肠草这一意象中。

作者将寒村、白屋、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这一系列意象结合起来,勾勒出一幅老夫思子的哀伤场景图,与前文写老夫采玉之艰险悲苦的诗句相结合,将腐败贵族统治下人民的凄苦遭遇从精神层面作进一步深化。

第三层苦境,乃是普通民众惨遭剥削之苦。

前文所述年迈老夫受役采玉之苦、穷苦之家难以维持之苦,事实上皆是中唐时期普通民众惨遭剥削之苦的缩影。诗歌中三层苦境相互交织,而老夫采玉之苦境、穷苦之家难以维持之苦境,最终又为塑造普通民众惨遭剥削之苦境服务。显然,李贺《老夫采玉歌》在追求现实批判意义这一层面上取得了成功,第三层苦境的成功塑造让诗歌同情被统治阶级无情压迫的普通百姓、批判只贪图享乐的腐朽封建统治阶级的主旨得到了深刻的阐发。

诗歌开篇便通过采玉人年纪之大、采玉过程之艰辛、所采之玉用途之简单的描写来凸显老夫采玉之凄苦。透过老夫采玉之凄苦,我们可以窥见在那个时代役夫劳役之沉重、命运之悲戚,作者采用以小见大的手法让普通民众惨遭剥削之苦这一层苦境得到了初步的塑形。事实上,在诗歌开篇“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两句中,作者通过对比的手法让普通大众惨遭剥削这一事实得到侧面体现,这同样为诗歌最后主旨的升华做了铺垫。因为贵族喜美玉,役夫便必须冒着生命危险去采深水处的水碧美玉,而这用鲜血换来的美玉,其实只是用作富贵人家中女眷的装饰物,这样无情的事实首先便向读者揭示了当时普通百姓深受剥削而没有人权的残酷社会现实。

在诗中,诗人虽无一言直接抨击统治阶级的腐朽黑暗,却通过含蓄的诗歌语言将对贵族黑暗统治的批判表现得淋漓尽致,而这种含蓄的批判在“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一句中得到了集中的表现。

所谓“蓝溪之水厌生人”,一方面,溪水生吞活人,奇幻恐怖,将溪水形容得如同恶魔一般,营造出光怪陆离、虚幻冷诞的艺术境界;另一方面,溪水吞噬无数活人,与下句“身死千年恨溪水”呼应,用拟人的手法将蓝溪之水写得诡异而恐怖,如同无情的恶魔一般,更加给人以心灵的震撼。

“身死千年恨溪水”一句则是此诗中曲笔的最佳展现。溪中尸骸之多,恐怕难以想象,而这些无辜死去的人,他们的冤魂直到千年之后仍然怨恨着溪水。事实上,我们都明白,造成溪中冤魂积聚的并不是溪水本身,而是封建统治者不合理的劳役制度与对劳役者黑暗无情的剥削。诗人在此不直言“恨官府”,而只书“恨溪水”,实则以溪水暗讽官府,巧妙地采用含蓄的诗歌语言将不便直言的对腐朽的统治者的批判表达出来,既达到了抒情的目的,又使诗歌的艺术性更进一层。

这三层凄苦之境相互交织而又层层递进,通过这三层凄苦意境的描绘,诗人心中对于苦难大众的同情与对于腐朽统治阶级的痛恨便自然而又强烈地流露出来,让我们看到诗人李贺高超的诗歌表现艺术及其胸中对于国家、人民的深切关怀与忧虑。只可惜,李贺虽有报国之宏大志愿,却始终不得志,终在长期抑郁苦闷中英年早逝,令人扼腕。

作者简介:陈冰(1998-)女,汉族,广东潮州人,单位:华南师范大学大学文学院,2017级本科生,汉语言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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