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萃庆堂刊刻“故事白眉”系列书籍考

2020-05-15 13:13程国赋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0年5期
关键词:类书词条典故

程国赋, 张 宏

萃庆堂作为明代福建建阳余氏著名的刻书坊,其刻书成果颇丰,笔者根据各种古籍善本书目、相关古籍资源数据库的资料和走访国内各大图书馆查阅的信息,初步统计署名“萃庆堂”刊刻的古籍有70余种,但与这样丰富的刻本资源不相符的是,学界针对萃庆堂刻书方面的研究却寥寥无几。早期涉及萃庆堂刻书的研究仅有肖东发的《建阳余氏刻书考略》一文,此文并非专门讨论萃庆堂刻书的文章,仅在其正文附表“建阳余氏明代刻本知见录”中辑录了13部署名为“萃庆堂余彰德”的刻本的基本信息和馆藏地,并没有对萃庆堂刻书进行相应的讨论和研究。这之后关于萃庆堂刻书的研究,仍主要是针对其出版的刻本的单本研究,尚没有论文对其刻本进行系统的整理和分类研究。

本文讨论的“故事白眉”系列书籍主要指由明代建阳书坊萃庆堂刊刻,并由邓志谟编纂的几部以收集典故词条和辞藻应用为主,书籍署名中均带有“故事白眉”字样的故事类通俗类书。这一系列书籍主要包括刻于万历二十七年(1599)的《刻注释艺林聚锦故事白眉》(以下简称为《聚锦故事白眉》),最早刻于万历三十五年(1607)的《锲音注艺林汉故事白眉》(以下简称为《汉故事白眉》)、《锲音注艺林晋故事白眉》(以下简称为《晋故事白眉》)和《锲音注艺林唐故事白眉》(以下简称为《唐故事白眉》)等“故事白眉”的分朝本,以及刻于万历四十二年(1614)署名“白眉二集”的《刻注释艺林聚锦故事白眉》的续书《精选故事黄眉》(以下简称为《故事黄眉》)等五种刻本。

考察这五种刻本,我们可以看出它们在继承前代各种词语典故类书的编纂方式的基础上,通过对这些传统类书的版式和编纂手法进行适当调整,并充分吸收和容纳适合普通市民使用的编纂方式,最终形成了一个明代建阳余氏萃庆堂颇具特色的系列书籍。

一、明代萃庆堂刻“故事白眉”系列书籍编纂特色

(一)“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分类方式特色

“故事白眉”系列书籍作为以收集词语典故和辞藻应用的通俗类书,和传统类书一样,都会由于所收集材料的数量和类型极为庞杂,要求对所收集的文献材料按照一定标准来加以区分整理,以便于读者进行查检和使用,这也是类书与其他书籍的一个重要区别。以《聚锦故事白眉》一书为例,该书共分26个大的部类,大的部类下又再细分为267个小类。(1)《聚锦故事白眉》一书据目录初步统计其大的部类为25 个,269 个小类,但由于刻本出现的不少刊刻讹误以及一些尚未清楚的原因,导致其刊刻目录所给出的大部类别及小部类分类名和数量与书籍刊本正文收录的内容有着一定的出入。如书籍正文第三卷最后一个大的部类是“丽人部”,而在本书的目录中只字未提该部类。其中,第四卷交际部目录缺“延接”这个小的部类名,第九卷天文部目录则多了正文没有的“雷霆”和“霜类”这两个小的类别,第九卷地理部目录多了正文没有的“边塞”小类,第九卷岁时部目录则少录了正文收录的“至日”小类,第九卷花木部目录中的“百果”、“百蔬”和“百草”三个小类在正文部分则名为“果实”、“蔬菜”和“草类”,而身体部目录又多了正文没有的“面目”、“心胆”、“手足”、“筋骨”和“唇吻”等几个小部等。笔者通过以上的仔细考察比较,最终统计了全书正文部分为26 个大部类,267 个小类这个实际全书大、小部类的数目。此外,目录页和刻本正文有如此多的出入,有些不能完全从校勘讹误的角度来解释,实际上不能完全排除《聚锦故事白眉》存在一个和目录完全吻合的刻本存在的可能。仔细考察该书的分类情况,可以发现其大部类的命名和分类方式均带有明显的因袭前代词语典故类书的痕迹,《聚锦故事白眉》一书具体大部类和《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初学记》《事文类聚》等传统词语典故类书的大部类命名相同或相近数详见表1的统计。

表1 《聚锦故事白眉》和几种早期类书相同或相似大部类书比较

综合上表信息,可以看出《聚锦故事白眉》的大部类名称和传统的词语典故类书大部类名称有着不低的相似性度,其中,特别与《事文类聚》的大部类相同或相近的数目最多,高达21种。而这种大部类名称的高度雷同,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它们的分类方式具有某种程度的相似性。

仔细考察《聚锦故事白眉》和其他词语典故类书的分类方式,还可以看出《聚锦故事白眉》大多保留了这些传统词语典故类书的分类方式,即天文、地理、人事、典章、四时、自然和生活等各种百科门类的分类方式。不过,《聚锦故事白眉》也并非完全照搬这些类书的分类顺序和部类名称,而是有所变化,体现了一定的时代特色。如在对大部类分类排序时,《聚锦故事白眉》不同于上述几种类书的安排,将“君道”、“官品”和“人道”这三个重点强调封建伦常观念的部类放在全书前三的位置上,而紧随其后的是关于人们日常交际、生活及个人品行等相关的大部类,如“交际”、“德器”和“庸劣”等部类。这种重封建道德伦常观念和市民日常生活交际的分类排序方式,是和《聚锦故事白眉》面向的普通市民读者的需求相吻合的。由于“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均采用了上述大致相同的大部类名称和相近的部类排序,故可以将这种迎合市民读者的分类方式,看作是“故事白眉”系列书籍通俗性的最直接表现。

(二)“故事白眉”系列书籍的词条编纂方式特色

“故事白眉”系列书籍不仅从传统词语典故类书的分类方式中汲取有用的成分,还注意参考使用这些类书在编纂方式上的长处。一般词语典故类书在收集和编纂词语典故的时候,通常会采用先收录用以解释和说明词语典故来源的原典文献,并在这些原典文献后附录含有相关典故词语歌赋等应用类文章的编纂类书的方式。这一编纂词语典故类书的方式,最早来自于《艺文类聚》对只录典故来源于原典文献的《皇览》《华林遍略》,以及只录前人文章的《流别集》《文选》等两类书籍编纂文献材料方式的融合。《艺文类聚》的编者看到了这两种文献编纂方式分开各自使用时,给读者带来了“文义既殊,寻检难一”的毛病。(2)引文可参考《艺文类聚》(明嘉靖年间刻本)一书书首《艺文类聚序》相关段落的记载。而这一将词语典故原典文献和其相关歌赋等应用文章相结合的词语典故编纂方式,由于克服了上述问题,将词语典故类书的编纂方式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因此,也为晚出的一些词语典故类书,如《初学记》《事文类聚》等所继承并发展。

具体考察“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对上述典故类书这一编纂词语典故的方式同样给予了继承,但不同的是在形式和功能上有所变化。从编排词语典故的形式上看,“故事白眉”系列书籍与传统类书的差别非常明显,那便是它在排版时采用了上、下栏分栏的版式。但不同于一般书籍利用上栏作为评论部分的特点,“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将原本放置在典故原典文献后的歌赋等应用类的文章,都集中地改放在了下栏相关词语典故原典文献的上栏之中。同时采用以隶属于不同小类分类下的词条为单位的形式,收录词语典故原典文献。具体版式可以参考图1示例。

图1 “故事白眉”系列书籍版式一览图(左侧图片为《聚锦故事白眉》,右侧图片为《故事黄眉》)

“故事白眉”系列书籍这一形式的运用,在功能上也起到了其他传统词语典故类书编纂方式无法起到的作用。“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将传统词语典故原典文献和歌赋类应用文章原本先后分置的两种内容,以上、下栏分栏的形式并置在一起,同时利用书籍上、下栏分栏形式暗含的上注下文关系,巧妙地将两种文献材料联系起来,即上栏的应用文章所使用的词语直接来自于下栏典故词条名,从而使原本在传统典故类书相对松散联系的两类文献材料的关系得以加强。

考察“故事白眉”系列书籍上栏应用文章,可以发现其这部分内容和传统典故类书颇为广泛的歌赋类等文学作品也不全然相同,它们主要收录的大都是一些当时名家的书、表语和贺信等主要用于人际交往使用的应用类文章。选录的这些应用类文章都非常短小,编纂者通常是将原本完整的此类文章只截取符合词条内容的部分加以选录,而这种截取的实用性目的更强,即为了让读者快速地了解下栏征引的典故词条在日常生活应用场景中的使用方法,便于读者可以快速理解并运用到现实生活中,并非像传统典故类书选录的歌赋类应用文章具有的极强的文学性和欣赏性,且日常生活实用性不强。而“故事白眉”系列书籍这一通过上、下栏分栏形式,在结合传统典故类书编纂方式之后,所达到的更强的通俗类书实用性功能值得注意并加以更深入的探讨。

(三)“故事白眉”系列书籍注释特色

上文已就“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对文献材料的基本编纂方式加以了简要的分析,而具体到其编纂每个词条的内容上面,还会发现其不同于传统典故类书的一大特色,便是其对所收录的词语典故原典文献会加以比较详备的注释,而这一注释部分也是传统词语典故类书很少出现的部分。

“故事白眉”系列书籍作为一部以收录词语典故文献为主的通俗类书,和主要面对皇族和上层知识分子作文使用方便目的编纂的传统词语典故类书不同,“故事白眉”系列书籍的主要受众是初入学的蒙童或有识文断字需要而又初通文墨的普通市民。词语典故文献的收录难免会出现一些从字音到句意都很艰深难懂的内容,为了方便读者阅读,自然需要一些相关方面的注释。

而“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在注释方面,一般会从两个方面对收录的典故原典文献进行注释导引。第一个方面,作为便民使用的通俗类书,“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在编纂典故词条的过程中,会在大多数的词条名后直接以小字双行注解的形式,给出词条名最便于普通读者理解的通俗解释。而这一形式的注解, 对于那些在日常生活交际使用遇到困难的读者可谓意义重大。如《聚锦故事白眉》卷一的一个词条“行在”,小字注释为:“天子所至处曰行在。”通过这一注释,普通读者可以快速理解一些经史原典书籍出现这个词语时的含义,而不用阅读下文选录的词语典故原典文献,这大大节省了读者检索词条所花费的时间。

第二个方面,“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对于典故词条正文出现的难懂的部分,均给出了适当的注释。“故事白眉” 系列书籍在每个词条收录的典故正文部分以小字双行的形式,对该部分出现的一些难字难词进行释音、释义甚至是通过按语的形式对典故中一些不易理解的部分进行疏导和解释,而这些内容在传统的类书中则较少会见到。如《聚锦故事白眉》卷一君道部的皇帝类的一个词条“受球缀旒”:

受球缀旒:(缀音赘,旒音流。)诗:受小球大球,为下国缀旒。(小球大球,小大国所执玉也。下国,诸侯也。缀,结也。旒,旗之垂者也。言天子为诸侯所系属,如旗之縿为旒所缀者也。)

其中,括号内的内容为词条正文小字注释部分。由此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在这个词条典故原典文献的收录过程中,编纂者对这个词条典故正文出现的难字的字音,如缀、旒两字的字音进行释音,对于难懂的词语进行注释,如“小球大球”、“下国”、“缀”、“旒”等词语进行词意的解释,最后还有对整个词条典故内容含义的解释。这种对于典故词条从字音、字义到典故含义的逐一注释,正是“故事白眉”系列书籍编辑词条时重点考虑的问题,也是其通俗类书的属性所决定的,即编纂的最重要原则是便于普通民众理解和使用。

(四)“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典故词条的题材特色

仔细考察“故事白眉”系列书籍,除其独特的编纂词条的方式之外,其选录的典故词条正文题材内容由于其通俗类书的属性,也呈现出了和传统典故类书不同的选录方向。“故事白眉”系列书籍收录的典故词条,其来源不同于传统典故类书的经史典籍化倾向,而是注重从历代正史史书的传记类文章和一些名家笔记类小说中选录词语典故内容。而这种题材选择的史部和说部化,一方面与其典故故事选书的主旨直接相关,另一方面则是与其市民和大众化的通俗类书属性息息相关。

关于“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典故词条文献题材来源的情况,由于《聚锦故事白眉》部分引书出处未加说明,仅根据其标明出处的书名初步统计引书大致在200部以上,而“故事白眉”分朝本每一部引书的数量也大致在100部以上,《故事黄眉》的引书更是高达300部以上,可谓选录范围极其广泛。其选录典故文献遍及传统目录学意义上的经、史、子、集四大部类的书籍,如早期的《诗经》《尚书》《礼记》《周礼》《春秋谷梁》等经书,《史记》《汉书》《晋书》《唐书》等在内的各种正史典籍传记材料,如《庄子》《列子》《荀子》《韩非子》等先秦诸子典籍,还广泛收录了不少唐宋文学名家的诗文集,如“杜诗”《东坡文集》等文献材料。除收录上述四部书籍之外,“故事白眉”系列书籍,还不忘选录一些前代传统类书词条,其中有词语典故类书如《艺文类聚》《事文类聚》等书,甚至还有一些专门收录某种特定文献材料的类书,如韵律类的《韵府群玉》、职官类的《职官分纪》等。

关于 “故事白眉”系列书籍选书逐渐呈现的史部和说部化倾向的原因,由于没有直接的文献材料给予说明,只能从当时书籍刊刻的市场环境加以适当的讨论。明代的书籍刊刻经历了早中期的一段低谷之后,到了嘉靖年间,特别是到了万历年间,整个书坊刊刻进入了一个高峰时期,各种书籍刊刻都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其中尤以民间按鉴讲史类小说的刊刻发达为代表。坊间各种按鉴讲史类通俗小说得到热销,这其中以余象斗双峰堂为代表的建阳余氏书坊,大量翻刻并改编出版了不少此类的通俗小说。而作为兄弟书坊的余彰德的萃庆堂,自然不会甘于落后,作为同样有着极强商业眼光和经史书籍刊刻经验的书坊主,余彰德便同其书坊下的写手邓志谟共同策划并编纂了这个“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因此,这股按鉴讲史类通俗小说刊刻的热潮,一定程度上引起了当时一些市民读者对于历史掌故的兴趣,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催发了“故事白眉”系列以收录词语典故文献为主,并逐步呈现较强史部和说部编纂倾向的通俗类书的产生。

具体考察“故事白眉”系列书籍所有的五种刻本收录的典籍文献情况,发现其选录词语典故文献的种类,都呈现出了极高的对于史部书籍,特别是正史书籍传记类文章的极高兴趣。“故事白眉”分朝本的出版,本身就可以说是这种征引文献特殊倾向的一种反映,而在之后出版的《故事黄眉》一书中这种比例达到了一个高峰。《故事黄眉》一书选录词语典故文献最多的一部书是《唐书》,共选录了207条。该书选录文献材料最多的五部书籍,除《事文类聚》和《韵府群玉》两部类书之外,另外两部就是分别选录了105条和98条的《晋书》和《汉书》。这三种史传类的词语典故文献材料共410条,占收录所有词语典故文献材料1 707条的近四分之一,足见史部书籍在《故事黄眉》文献选录中占据的重要位置。

不过,必须指出由于坊刻逐利的本性,“故事白眉”系列书籍的刊刻在选录引文的时候,由于校勘不仔细和刊刻环境极为简陋,刻本常会出现征引文献出处标注漏标或错标的毛病,甚至出现相同的典故文献内容而标注出处不近相同的现象,如《唐故事白眉》卷二官品部中书小类词条“丝纶妙选”所标出处为《职官分纪》,而同样的词条在《故事黄眉》一书则改名为“有舍人样”,标记的典故文献出处则为《唐书》。这种标注错误的现象,不止这一处,而这也侧面反映了“故事白眉”系列书籍编纂词条征引文献的引用并不严密,缺乏细致的校对和相应的引文规范。

“故事白眉”系列书籍作为一系列有着一定编纂特色的词语典故类通俗类书,有着上述的各种适应普通市民读者的特色,而其成功与上述特色有关,同时也和其各自独特的出版编辑特色有着一定的关系,下面即结合“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各自的书籍特色加以简要的分析。

二、《聚锦故事白眉》的宣传特色及成书考

作为“故事白眉”系列书籍中最早刊刻的一种,《聚锦故事白眉》一书的首创意义自然非同一般,而其除了自身编纂的开创意义之外,其独特的出版宣传策略和编纂手法,为后来的“故事白眉”系列书籍所继承,甚至是影响到萃庆堂刊刻的其他同类书籍的编纂。

(一)《聚锦故事白眉》出版宣传特色

《聚锦故事白眉》作为萃庆堂最早刊刻的一部以收集词语典故为主的通俗类书,无论是从该书的命名还是其刊刻牌记的说明,都显示了萃庆堂对这类书籍的重视和经营的苦心。为了突出用典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该书书名中的“白眉”一词,便用了三国马良之“白眉”这一典故。刻本在《故事白眉弁言》一文中指出:“是书也,坊间其牛汗矣,然莫若是之最良也,故题曰《故事白眉》,盖取于马氏之五常云。”书名用典,一方面彰显了此书以用典见长,另一方面也表明此书在众多同类书籍中为最佳之意。

萃庆堂使用“白眉”这一名称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划;联系萃庆堂后续推出的几种词语典故类通俗类书皆沿用这一书名的事实,看得出萃庆堂是有意要将这一系列书籍打造成精品系列,并作为书坊一个长期刊刻的品牌来经营。实际上,“白眉”这一书名在当时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品牌辨识度,萃庆堂在天启四年(1624)重刻自家书坊于万历二十年(1592)刻印的《新镌性理精抄》一书时,将其书名改为《新镌性理白眉》,便是在某种程度上希望借助自家书坊往昔的“白眉”系列书籍的精品品牌效应,所采用的一种书籍出版宣传策略。

作为宣传书籍卖点的一种常例,明代书坊多在自家刊刻的书籍封面或书尾封底的位置,以牌记的形式对刻印的书籍加以适当的说明,《聚锦故事白眉》一书也不例外。《聚锦故事白眉》一书的牌记,开篇便交代了词语典故对于普通民众的重要意义:“古人之事,法戒存焉,观兴备焉。”那便是对人们日常生活的教育和辅助作用,同时也作为《聚锦故事白眉》一书编纂的主旨出现。之后牌记对比了各种坊间同类书籍,指出其他坊刻同类书籍“非略而不详,则混而失序”的毛病,说明自家版本是“分门别类,搜罗无遗”,被编者“藏为家珍”。对这种贬抑其他同类书籍,抬高自家刻本的言语进行广告宣传,可谓当时书坊主常用的书籍刊刻宣传策略,为塑造自家品牌优良形象做好了铺垫。

可以看出无论是书籍命名的精品化追求,还是封面牌记的广告与宣传,都是萃庆堂注重自家刻书品牌树立和独立品牌意识形成的某种表现。而随着“故事白眉”系列书籍的陆续出版刊刻,也使得“故事白眉”逐渐成为了萃庆堂一个颇具特色的刻书品牌。

(二)《聚锦故事白眉》成书考

虽然《聚锦故事白眉》一书在命名和封面牌记中,都大肆宣传自家刊本选录和收书范围之广,刊刻之精良,但仔细考察此书,却很难将其刻本内容和传统词语典故类书编选的严谨和收录校对的精良相比,其在分类因袭前代类书既成方式方面和刊刻排版方面上的粗陋,更是无法与其自身标榜的精品之书的形象联系起来,故而其全书的成书过程也有待于细考。在笔者查阅和整理“故事白眉”系列书籍文献的过程中,发现《聚锦故事白眉》一书和《书言故事》无论是编排方式还是词语典故文献收录情况都有极高的相似性,本文囿于篇幅和文献资料相对匮乏,仅从分类方式高度相似的角度对二者加以简单比较,以就教于方家。

《书言故事》作为一部在明代前中期就已颇受欢迎的启蒙读物,甫一出版并不像《聚锦故事白眉》一书以词语典故类通俗类书自居,而主要是以一种民间用于幼童或初识文墨之人使用的具有一定蒙书性质的书籍形式出现在大众眼中。(3)据笔者考察,仅《书言故事》万历年间就有万历十三年(1585)世德堂刻本、万历十六年(1588)熊氏种德堂刻本、万历十七年(1589)吴怀保刻本、万历十九年(1591)书林郑世豪宗文书舍刻本、万历二十五年(1597)书林叶顺檀香馆刻本、万历二十八年(1600)余明台刻本等多种刻本存世,其中郑世豪更是分别于万历十九年(1591)、万历二十六年(1598)和万历二十八年(1600)等多次刻印该书,由此,这类书的热销可见一斑。有关蒙书的出版,见张献忠: 《明中后期蒙学读物的出版》,《社会科学研究》2013 年第5 期。因此,很长时间《书言故事》并没有被以通俗类书的身份加以重视和讨论研究。《书言故事》署名编者为宋胡继宗,但此人相关文献材料今已不存,同时此书的宋元刊本也未见,不排除书坊托名刊刻的可能。仔细考察《聚锦故事白眉》和《书言故事》二者,有近半数以上的内容和条目大致相同。

首先,形式上,《聚锦故事白眉》和《书言故事》都采用了分类收录词条的方式,区别在于《聚锦故事白眉》分类时,采用大部类下设小类的方式收集词条,而这样的分类方式便于读者查阅。《书言故事》则只有不同的小类名,由于没有大的部类名称统摄,卷次的划分比较随意,多的卷次四十多小类,少的卷次则十多小类,故而坊间出现过《书言故事》许多不同的分卷版本。(4)前述《书言故事》一书有很多不同的刻本存世,但经过笔者比对之后,发现主要分为十卷本和十二卷本两种系统,但两种系统基本条目、内容正文完全相同,只存在分卷时归类不同所产生的卷数不同的情况,因此,下文在讨论其和《聚锦故事白眉》的差异时,不另再做区别,将其视为同一版本加以分析。

其次,两书小类分类有过半数量的名称相近或相同。《聚锦故事白眉》和《书言故事》两书词条类别的比较可以详见表2:

表2 《聚锦故事白眉》和《书言故事》小类异同数比较

《聚锦故事白眉》全书十卷26大部267个小类,而《书言故事》目前存世的刻本有十卷或十二卷两种,不分大部,共有252个小类。由于《书言故事》没有划分大部类,具体比较两者的小类,发现两书共有170个小类的名称相同或相近,分别占各自总类数的百分之六十强。由于小类类别名称大致决定了一部类书选录书籍的范围,而两部书籍小类名称具有如此高的相似度,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二者选录的书籍文献有着一定的相关性,下面还需通过适当考察二者具体收录词语典故文献的情况来判断二者是否存在抄录关系。

再次,考察二者某一相同小类具体词条收录的情况也呈现出了很高的相似性。考察《书言故事》卷一父母类共有词条28个,而在《聚锦故事白眉》中与之相同的父母类出现在卷二人道部的小类下,此类《聚锦故事白眉》仅有7个词条,其中除“楂梨”词条外,剩余6个词条都可以在《书言故事》中找到对应的词条,并且词条名目和词条正文及注释,除少量讹字差异之外,二者均保持了一致,内容上并无较大的差别。继续考察,会发现《聚锦故事白眉》中贤父类4个词条、贤母类3个词条、孝养类2个词条均可以在《书言故事》父母类找到对应一致的词条,并且也是词条名目和正文及注释部分完全一致。这样《书言故事》父母类就有15条超过一半的词条和《故事白眉》中不同分类的词条正文内容相一致。而这一情况并非个例,综合全书会发现,这一现象在相同或相近的小类词条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

最后,通过两者正文的比对发现,存在着超过半数以上完全一致的词条内容的情况,可以看出二者应存在着某种抄录关系,由于《书言故事》成书在《聚锦故事白眉》一书之前,《聚锦故事白眉》一书则存在极大的可能借鉴或是直接截录《书言故事》的一部分成书的情形。同时,这也极有可能是《聚锦故事白眉》一书许多词条不选录文献书籍名称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最终确定二者的抄录关系,还有待于新的关于二者书籍刊刻的文献资料与其编纂者的相关背景信息材料的发现。(5)笔者在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所藏汉籍目录中,发现一种题名为“艺林增补详注书言故事全本”的明刊本,署名的编者为明代许以忠和邓志谟,而二者同时也是《聚锦故事白眉》一书的两种不同明刻本的署名编者,由于汉籍目录没有更多的刻本信息披露,笔者也无缘得见此书原刻本,无法进一步确认两种刻本之间的关系,这里只能存疑,待后续得见《艺林增补详注书言故事全本》一书而进一步深入研究。

三、“故事白眉”分朝本和《故事黄眉》各自的文献选录特色

萃庆堂推出的《聚锦故事白眉》一书在当时的出版市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产生了不少翻刻本和节录本。(6)笔者所见的《故事白眉》翻刻本和节录本有很多,其中较有代表性的翻刻本有现藏于重庆图书馆的署名为明呰窳子汇辑的《新镌名公释义全备墨庄白眉故事》,还有现藏于国家图书馆的题名书林杨美生清白堂刻的《新刻注释故事白眉》的节录本等,其他有多达几十种的明、清翻刻本。余彰德更是在《唐故事白眉》一书封面的识语上,大肆地渲染表示“不佞刻《故事白眉》已盛行于世”,因此,萃庆堂看准时机,又连续推出了《汉故事白眉》《晋故事白眉》《唐故事白眉》等“故事白眉”的分朝版本,之后还推出了作为《聚锦故事白眉》续书出现的所谓“白眉二集”的《故事黄眉》,这些书也都是由《聚锦故事白眉》一书的编者邓志谟编纂的。“故事白眉”分朝本和《故事黄眉》独特的选录文献的方式不仅成为各自书籍刊刻最为重要的特征,同时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萃庆堂后续书籍刊刻的发展。

(一)《故事白眉》分朝本的小说化文献选录方式

如果说《聚锦故事白眉》一书从分类方式到选录词语典故文献题材范围等方面,均还保留着一些传统词语典故类书的百科全书式的广泛收集选录典故原典文献的编纂模式,那么“故事白眉”的分朝本则有了更加明晰的选录编纂方向,那便是以朝代为限,进行相关典故文献的整理和收录。为了适应这种以朝代为限的编纂原则,要求类书在典故文献收集方面,不能完全照搬《聚锦故事白眉》那样较为庞杂的收录方式,而是要求在限定特定朝代的基础上,对于一个朝代的相关典故原典文献进行相对细致化的选录。这样,“故事白眉”的分朝本,从编纂伊始就呈现出了一种精细化的选录风格,体现了一种更为细化的编纂倾向。但这种细化倾向也会造成一定的文献选录种类单一,造成读者一定程度的阅读疲劳,为了缓解这种不良的阅读感受,“故事白眉”分朝本则采用了一种全新的小说化收录文献的方式。

随着万历时期书籍刊刻进入黄金时代,特别是通俗小说的刊刻迎来了一个高潮,其中作为通俗小说中重要的一种,按鉴类讲史小说也一定程度地受到了热捧。其中对于这些喜爱阅读按鉴类讲史小说的读者的定位,熊大木在《新刊大宋中兴通俗演义》一书的序言有所交代,即那些所谓“士大夫以下,遽尔未明乎理者”和绝大多数的“愚夫愚妇”。(7)具体说明可参考明刊本《新刊大宋中兴通俗演义》(明嘉靖三十一年刊本,现藏于日本公文书馆)一书序言“序武穆王演义”中相关的记载。这些读者同样也极有可能是“故事白眉”系列书籍所定位的初识文墨的普通市民读者,两者的读者是具有一定的重合度的。对于这种情况的存在,萃庆堂书坊主余彰德是充分意识到的,因此,他在《唐故事白眉》的封面识语中就特别强调了此书重点面对的一部分读者是“欲博唐事者”。这也可以看作是萃庆堂面向于已读相关按鉴类讲史小说,希望增长自身相关史事典故知识的读者的一种定向广告宣传。虽然目前并没有这方面确凿的文献材料说明二者的联系程度的深浅,但按鉴类讲史小说对于“故事白眉”类词语典故类通俗类书的影响和相互关系,却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

虽无法明确按鉴类讲史小说和“故事白眉”分朝本之间联系的深入程度,但可以看出普通市民对于分朝典故文献知识了解的兴趣,应是萃庆堂刊刻“故事白眉”分朝本最直接的编纂动力。“故事白眉”分朝本以分朝收录词语典故文献为主要编纂特色,故其在收录词语典故文献方面,呈现出了极强的朝代属性,而这一选录倾向的结果,便是“故事白眉”分朝本选录的词语典故文献书籍以收录史部文献为主,其中特别是涉及正史的传记类典故的收录。虽然“故事白眉”分朝本选录的词语典故文献书籍均超过百部以上,但具体考察其正文词条征引的文献超过半数均采自于《汉书》《晋书》和《唐书》这三种正史类书籍的相关传记部分的内容,此外,主要是《资治通鉴》关于两汉两晋和唐五代部分的记载以及《世说》及《唐语林》等和叙事相关的笔记小说。

“故事白眉”分朝本这种对于史部文献征引所体现出的极大兴趣,特别是对史部传记类、笔记小说类文献的重点选录,在于其本质上对于市民读者阅读取向的了解和精准的迎合。为了做到这一点,“故事白眉”分朝本甚至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放弃词语典故类书编纂词条的原则,进而在其编纂部分词条时呈现词条名非词语典故化,选录词条文献正文小说奇观化和小字按语部分非注释化的倾向。这一系列的词条文献选录方式,都和原本的词语典故文献通书类书通常的选录方式不同,甚至是相悖。如《唐故事白眉》第二卷官品部武臣小类的一个题名为“张巡将略”的词条,可以看出这个题名就不是一般词语典故类的词条名,联系该词条正文主要讲述的就是在安史之乱期间,唐将张巡固守雍丘城,在武器用尽的情况下,与叛使令狐潮殊死周旋的故事。而这段文献记录的并不是一般的武将之间的战场拼杀,而是非常小说化地选取了武臣张巡在自家军队弓箭用尽的情况下,命令全军将士做草人,并以草人骗取对方弓箭的故事。而后又采用突袭敌营的方式,大败敌军的一系列战绩。

由于此段记载并不受一般词条典故名的限制,可以任意组织材料,故出现了类似小说常用的奇观化场景“草人借剑”,甚至是突袭敌营这类的情节性高潮片段。此外,《聚锦故事白眉》中用来解释典故文献正文的小字注释部分,在这段记录则变为以小字按语的形式交代张巡能取得如此战绩,在于其与自己的士兵同甘共苦,士兵愿意为其效力的前因。这一部分并没有解释词语典故文献的含义或是注释其中的难字难词,相反则更像是一般小说交代前因的尾声部分。将词条正文和小字注释两部分连接起来,大致可以构成一部完整的短篇小说,而词条名则可作为该小说的题名。

这样的例子在“故事白眉”的分朝本中还有很多。当然这种倾向虽一定程度破坏了其通俗类书的编纂体例,但这种现象在普通市民读者的眼中,并不会成为什么问题,相反这种编纂词条的方式,却给读者在相对枯燥的查询词语典故过程中增添了不少阅读的乐趣。因此,可以说“故事白眉”分朝本选录文献史部化,甚至是编辑词条正文小说化的选录文献方式,正是“故事白眉”系列书籍迎合大众的阅读兴趣,对自身文献选录方式的一种市场化调整,使其向着更接近市民读者阅读品味和提升其阅读乐趣的方向发展。

(二)《故事黄眉》关联性的文献选录方式

《故事黄眉》一书作为“故事白眉”系列书籍最晚出的一部,延续了系列书籍一贯的编纂风格,同时也保持了从“故事白眉”分朝本开始的对于史部词语典故文献的特别选录兴趣和小说化的选录文献方式,从而继续进行了一些词条编纂和文献选录方式方面革新的尝试。

萃庆堂十分注重书籍品牌形象的塑造,它没有简单地将这部晚于“故事白眉”分朝本七年刊刻的《故事黄眉》一书命名为《故事白眉二集》,由此可以看出其对《故事黄眉》一书寄予了较高的期望,希望其能在新立品牌的基础上,创造出像《聚锦故事白眉》一书被反复翻刻热销的情况。(8)笔者见过的《聚锦故事白眉》萃庆堂初刻本就有四种,其中两种现藏于重庆图书馆,第三种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第四种藏于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此本为8 卷残本,缺9—10 两卷),而这四种刻本均为《聚锦故事白眉》早期刻本,仅有少量刻版讹误和字体差异,而这种一部书籍短期由同一书坊反复刻印的现象,足见其在当时出版市场的热销程度。除此之外,笔者还发现了大量的《聚锦故事白眉》一书的明代删节本和节录本,如明代崇文堂、嘉瑞堂和版筑居等书坊刊刻的删节本,还有书林清白堂杨美生刊刻的8 卷节录本等。《故事黄眉》一书再次用典,“黄眉”一词借用了道家“伐毛洗髓”的说法,意在表示此书的编纂经历了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过程,这自然也有一定广告宣传的意味在里面。

作为“白眉二集”,《故事黄眉》一书在选录典故词条的分类方式上,大多依旧延续了《聚锦故事白眉》以来形成的既定模式,这说明了二者选书范围大致一致,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在通俗类书编纂方面有其一定的成功模式保障。不过距离《聚锦故事白眉》一书的编撰已经过去十五年,坊间已充斥大量的同类书籍,这也要求《故事黄眉》一书在延续这些通俗类书编纂的优势情况下,还要对其典故文献的选录方式加以适当的变化和创新,这样才能在同类书籍激烈竞争的情况下赢得读者的青睐。正是在这种出版刊刻背景下,《故事黄眉》一书在文献选录方面注重从材料内容内部的关联性出发,以便于读者检索和使用为目的,甚至将这一思路运用到形式上的创新,就是在部类结尾处增加“四六总”部分,便于使用者记忆和运用,最后将这种选录方式运用到史部文献的收录上,客观上加剧了《故事黄眉》一书典故文献征引的进一步史部化。

《故事黄眉》一书为了突出文献内容的关联性,先通过在一些词条尾处加按语的形式将一系列正文内容相关的词条联系起来。如卷三艺术部善奕类的词条“贾玄精弈”、“积薪精弈”和“重恩精弈”,这三个词条分别收录了三个与棋艺相关的典故,而在词条“重恩精弈”结尾处按语提示:“品棋者以为重恩在王积薪之上、贾玄之下。” 便将三个原本看似独立的词条典故串联了起来,极大地方便了读者的理解和使用。

为了进一步加强这种类似于联想法的关联性文献选录方式,《故事黄眉》甚至将多个词语典故文献材料并置在相同的词条名下,如雨类的“相公雨”词条,便将《唐书》中关于李德裕、商英和颜真卿等三段文献材料加以汇总编纂。再如雪类的“雪花如翼”词条,则将《唐书》天宝初王天运伐勃律和《汉书》元封二年冬大雨雪的两段文献记录加以一同编纂,这种文献选录方式一方面提高了词条收词的效率,另一方面则更加便于读者联想记忆和调用词条,同时还拓展了词条的使用范围和读者的典故文献视野。

同样地,《故事黄眉》一书将这种关联性的文献选录思想,用到了其形式上的创新,便是在其每个部类的结尾处增加了一个“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前作均没有的“四六总”部分。这种以四六骈文形式对词语典故加以编辑,并连缀成文的手法,并非《故事黄眉》首创,而应是来自于对宋代吴淑的《事类赋》一书编纂形式的模仿和借鉴。四六骈文以其工整的形式和对仗的语句,极易于理解和背诵。《故事黄眉》一书“四六总”部分出现在每个大的部类结尾处,一个大的部类一篇,每篇文章独立成文,皆采用四六文形式,内容上并无过于新奇之处,只是对整个部类出现的编者认为重要的词语典故加以连缀,同时,对文中出现的一些难字难词加以旁训注解,具有某种总结概括部类相关词条的意思,其最重要的功能便是对每个部类词语典故内容加以串联,方便读者查阅及记忆。

为了满足市民读者的阅读乐趣,《故事黄眉》一书在选录词语典故文献时,更加注重对典故原典文献史部化的倾斜,其史部原典文献比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前述《故事黄眉》一书,被征引词语典故文献数量排名前五的典籍,有《唐书》、《晋书》和《汉书》等三种正史文献,如果将这一选录文献数量排名增至前十的话,新增的引用文献均为史部或是笔记类小说。这些排名前十设计史部及小说类相关的征引文献书目收录的词条数已达750条,占总征引数量1707条的44%,已接近全书词语典故文献征引量的一半。

这一现象的产生,很大程度上和《故事黄眉》一书所采用的关联性文献收录方式有关。由于在通常情况下,一个典故词条名下只收录一个史部词语典故文献,而现在在以关联性文献收录的方式下,一个词条名下可以收录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同类的史部词语典故文献,这样和一个词条只收录一条史部典故文献的类书相比,采用关联性文献收录方式的《故事黄眉》一书可以收录更多的史部文献材料,而这样收录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前面提及的《故事黄眉》一书词语典故文献的史部化倾向加剧的情形出现。

此外,具体考察《故事黄眉》一书史部文献收集的状态,除一定程度保持了“故事白眉”分朝本开创的小说化编纂词条方式之外,词条正文部分也较少出现小字注释,词条尾部的小字部分,更多的是以补充词条正文相关材料的形式出现,而非一般用来解释词条典故文献含义的内容。上述《故事黄眉》一书关联性的文献收录方式,导致了书籍整体上大量的史部文献以同一词条或相同类别的名义加以汇总集合,而这种小说化和关联性的文献选录方式的结合,使得《故事黄眉》一书从编纂体例及内容呈现上出现了某种向文言短篇小说集编撰方向靠近的趋势。特别是,由于“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在选录典故文献时大多都会加以适当的删节和重组以契合典故词条名,并非像传统词语典故类书在引用原典文献时不加删节地完整保留,因此这种收录文献的方式本身就带有了一定小说家处理小说素材的意味,从而使得《故事黄眉》一书整体上呈现出了某种小说集的特征。因此,一些不明就里的书坊翻刻《故事黄眉》一书,常将其书名误刻为《黄眉故事》,似和这一现象的产生不无关系。(9)《故事黄眉》一书现存的较早的明三槐堂刻本题署的书名就已经错刻成了《黄眉故事》,当然三槐堂主人这样的错刻是否是在意识到此书呈现的极强的小说化倾向的基础上而有意而为之,今已无从考证。但此后的绝大多数的清代翻刻本由于都是在三槐堂本的基础上覆刻的,自然无一例外地仍都错题为《黄眉故事》,以讹传讹,以致后来很多学者在使用此书时也不加细致考证,错用《黄眉故事》这一书名。

《故事黄眉》一书这种关联性的文献选录方式,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萃庆堂晚期刊刻的一些书籍的编纂方式,如刻于天启年间的署名为邓志谟编撰的“争奇”系列书籍,由于这一系列书籍多采用两种事物表面争奇斗法的形式组织编纂,实则就是将两种不同类属的事物分别将其关联性的文献材料加以集中汇总,而这一编书方式就呼应了《故事黄眉》选录文献的方式。此外,还有刻于崇祯年间的由余公仁批补的《增补批点图像燕居笔记》,同样是继承了《故事黄眉》这一文献选录的手法,集中地对刻本中出现的同类关联性极强的题材文章加以集中收录编辑。

“故事白眉”系列书籍通过将词语典故文献和带有词语典故的歌赋类应用文章等两部分内容上下并置的形式,极大地提高了读者的使用效率,同时也很好地满足了市民日常生活交际的需要,因而为萃庆堂后续刊刻的通俗类书和坊间其他书坊刊刻的同类书籍模仿与借鉴。随着万历年代小说刊刻的兴盛,特别是按鉴类讲史小说刊刻的繁荣,一定程度地带动了词语典故类书的刊刻,萃庆堂在这样的刊刻历史背景下,适时地推出了“故事白眉”分朝本与《故事黄眉》等《聚锦故事白眉》的后续之作。通过加大史部文献收录的比例,改以小说化和关联性的文献选录方式,更是使得这些晚出的“故事白眉”系列书籍呈现出了某种近似小说集的文献收录形态,进而影响了萃庆堂后续书籍的编纂和刊刻。对于“故事白眉”系列书籍的系统分析与研究,都有助于对词语典故类书在明代的发展与变化,通俗类书刊刻与通俗小说刊刻特别是按鉴讲史类小说的关系等相关问题的讨论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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