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泪的渴望

作者简介：谭仲池，汉族，1949年10月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迄今已出版诗集、散文集、小说等20余部，主要作品有诗集《芭蕉雨》《月之梦》《岁月与梦幻》等，散文集《风雨人生路》《心灵的天堂》等，长篇小說《曾经沧海》《凤凰之恋》等。

这些年来，我养成了晨读的习惯。清新的空气、清晰的记忆及清晰的思维都属于早晨。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每天的感觉也都不一样。每天读书的人，能捧回一个个充满希望的蓬勃日子。

我要读书，我爱读书，我向往着知识的殿堂。

我至今也没有忘记马考雷说过的一段话：“即使有人提出，只要我不再读书，就可以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我也决不答应。我宁愿做一个穷汉子，挤在一间窄小、富有藏书的阁楼里，也不愿当不喜欢读书的国王。”我之所以乐意记住这段话是因为我钟情于读书，我真正感到如果没有书读就好像生活失去了阳光，好像自己是一只没有了翅膀的鸟儿。

1962年8月是我记忆最深刻的月份，因为在这个月中旬我接到了初中的录取通知书。当我从邮递员手中接过县里寄来的通知书时，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我立即跑回家里，把录取通知书递给父亲。父亲拿着通知书来回看，就是不做声。我透过父亲忧郁的目光看到了一个不祥的影子正向我走来，父亲点燃水烟筒，深深地吸着水烟，终于用深沉的语气说：“现在包产到户，家里分了田，你不能再读书了。”不愿听的话，我实实在在地听到了。有什么办法？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跑回自己破旧的房间，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痛苦地哭起来。

母亲走过来了。她安慰我：“你是我们谭家读书最多的。你爹爹现在是大队干部，没有时间种田，你要不帮我？我累死也种不了这几亩田。”

听了母亲的话，我不再哭。我知道，我要真走了，母亲定会累倒在田里。我从床上起来，连忙跑到堂屋里找到一把锄头，独自一人向分给我家种的那块山冲田跑去。走到长满杂草的田埂边，我一个劲儿地铲起杂草，我要把这田埂整修得光光亮亮，让别人看到我也可以成为一个像样的农民。

跟我一道小学毕业的秋连姐、竹妹子、石伢子到城里读初中去了。他们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一清早我就牵着黄牛进了山冲。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带着凉意的风和夹着寒冷的霜，把山岭的树木吹打得失去了绿色。一片片枫叶染上了一层金黄，使人心上平添些许伤感。

我家栽种的晚稻长满了田垄，洋溢着丰收的气息。我站在田边望着即将成熟的稻子，心里非常高兴。可是几天之后，我发现许多叶子开始发黄卷曲，找来有技术的老农一看，原来是螟虫在作怪。我急忙买来农药，借着生产队里的喷雾器去田间打药。农药还没有打完，我便深深陷入淤泥里。由于心慌，我竟捏动了开关，把一股农药喷进了眼睛里，痛得我浑身发颤。我从淤泥里爬出来，一头扎进小河的深潭，潜在凉凉的深水里，擦洗受伤的眼睛，洗了很久，才算止住了钻心的疼痛。我从河里爬上岸，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坐在河洲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稻田和青山。

想着自己的失学，想着刚才的痛苦，想着伙伴们在中学读书的情景，我的眼泪又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凉风吹着我湿淋淋的身子，我感到一阵又一阵寒冷。我踏着淡黄色的夕晖，扛着喷雾器走在弯曲的山路上。

我终于病倒了，发着高烧，头痛得厉害。我不愿告诉母亲，更不能告诉她我的眼睛被农药弄伤。我想自己默默地承受这份痛苦。我睡卧在黑暗的土屋里，在极度的寂静中隐约听到祖母在堂屋里给我拜菩萨，为我祈祷。随着轻轻的脚步声，祖母一手端着一碗水，一手提着一盏桐油灯来到我床前：“这是观音菩萨赐的神水，你喝了，菩萨保佑你。”我感激老人的疼爱之情，点头接过“神水”，一饮而尽。接着祖母便用手抚摸我的前额，嘴里念着“菩萨保佑”之类的话。

我慢慢地适应了农业劳动，也学会了干一些农活儿。我失去了读书的机会，可是一种强烈的自学愿望在脑袋里萌生了。我白天在田里劳动时就盘算着抽时间上山砍柴，用卖柴的钱去买一些书来读。我还从邻屋一个教过私塾的毛老先生那里借来《幼学琼林》《百家姓》《增广贤文》自学。一到晚上，皎洁的月亮刚挂上树梢，我就藏在土屋的楼上点亮桐油灯读起书来。读啊！读啊！我从《增广贤文》中读到这样的话：

读书须用意

一字值千金

是读书打开了我的心窗，升华了我的思想境界;是读书让我锤炼了意志，去做出人生的正确选择;是读书让我不甘沉沦，在逆境中仍然执著地去追寻山外那新鲜、多彩的神奇世界。我渴望有一天，能重新背起书包走进教室。

我盼望着，想象着美好的中学生活。我想中学老师一定很会讲课;我想中学的图书馆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藏书;我想中学的校园一定松柏青翠、鸟语花香;我想县城的中学生一定穿得很标致、很漂亮……我想，那里一定是色彩斑斓、充满蓬勃活力的知识天地。

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感到心灵的孤独和苍凉，常常不禁泪湿衣袖。在这段失学的日子里，我真正体会到了当国王也不如读书幸福的滋味，虽然我没当过国王。

我的读书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