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的鲜明对照

2020-06-01 07:48吴晓煜
阳光 2020年6期
关键词:炭块臧克家博山

吴晓煜

去年4月底,我在《北京晚报》(2018年4月22日)上,见到文化学者吴心海先生的大作《臧克家诗作?炭鬼?其实源于散文》。对于《炭鬼》一诗,我是了解的。该诗收录在臧克家的第一部诗集《烙印》中,《烙印》一书我有收藏。据吴心海先生研究考证,诗作《炭鬼》源于散文《炭鬼的世界》。吴先生“查阅时代文艺出版社2002年12月出版的《臧克家全集》,发现散文部分并未收录此文”。他“把这个消息告诉臧克家的女儿臧小平”,“认定这是她父亲的一篇佚文”。我赞同吴心海先生的看法,由于他的发现,使我们能够见到臧克家的一篇重要的煤矿散文。因此要感谢吴心海先生的艰苦工作与贡献!

《炭鬼的世界》一文是吴心海先生在1931年1月7日《大公报》(天津版)“小公园”副刊上发现的。由于是篇佚文,篇幅不长,现把吴心海先生的整理稿,转录于此,以飨读者:

这样短的假期,本不想离开学校,不过大多数同学归家的骚动,使我感到一走为快;故乡怕去,为了友情,我来到了这炭鬼的世界——博山。

下车在晚上,天是一团黑;脚踏在地上觉到软软的,一种细微的气息刺激着不大习惯的嗅觉。

次日早晨,发现了满身黑土,像吸铁上的细屑,仰头望望天,浮动着一层黑色的雾,像薄薄的轻纱,遮去了太阳的光亮微笑的面容;低头看看地,黑土给它作成了一条厚软的外衣,一直展到视线以外,人们走在上面,和苍蝇爬在墨盒的锦子上一样。路狭长得几乎成了一条线,擦肩摩踵往来的多半是些臭汗满身的黑脸鬼。他们天天从早晨第一次鸡鸣到西山退去了太阳,几乎饭都不暇吃,拼命把炭块装上小车,从炭井里运到车站;但他们没曾想过这炭给车载到哪儿去。

摩天高的烟筒指给人们,那儿地下有个独立的世界。里面妖洞一般,有些黑鬼在蠕动着,他们的工作,便是和炭块对命,天天可以拿到五六毛钱。有时火从石上灼起,水从地下涌出,不值钱的性命,便断送在这里边。听说他们进这个黑洞之先,还在生死的文书上印着情愿的指印,他们看来并不怕死,在酒醉的当儿常把侣伴的不幸当作谈话。死,在他们眼里是不轻易的,万一碰到十三分上,老婆孩子还可以拿几十块恤金,过几天□□日子。

这个世界里的人,呼吸在黑气里,活在黑暗命运的掌握中,连梦都是黑色。

同时我想到了几日前置身的那个世界,有光亮到滑倒苍蝇的桐油马路,在上的奔驰的有威風凛凛的汽车和油头粉面的花男绿女;有碧绿无垠的大海,宜嗔宜笑的青山,供给情侣们□幽会和欣赏;有绿树拂映着的红楼,里面住着革命巨子和普罗作家。

这个世界有温暖的太阳,有幽美的星光,有玫瑰花色的微笑。

这两个世界悬绝的在一个天底下,就是梦神的翅膀也穿不过中间的铁壁;然而他们无形中时时在厮杀。

不过,我想总有一天要来到的,他们——这两个世界的人,会碰在一条窄路上……

从散文开头作者讲述他到山东博山煤矿的缘起,可以知道,他是在青岛大学读书时一个较短的假期,既不愿回家,“为了友情”到了这个“炭鬼”的世界,进而了解了这个“世界”的种种黑暗与悲惨的情形。

那么,这个世界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呢?他乘火车到达博山矿区的晚上,“天是一团黑”;脚下是布满煤尘的小路,“脚踏在地上,觉到软软的”;空气中有异味,“气息刺激着不太习惯的嗅觉”。

“次日早晨”以及这一天,通过他在矿上的所闻所见,使他对“炭鬼的世界”有了更为深入的体察。作者用了两大段文字予以描述。这两段是文章的主体。

第一段描绘了煤矿地面上的情况:连作者自己都是“满身的黑土”。天上的太阳虽悬在空中,但黑色的天空“遮去了太阳的光亮”。黑土给地面“作成了一条厚软的外衣”“人们走在上面,和苍蝇爬在墨盒的锦子上一样。”狭小道路上“擦肩摩踵往来的多半是些臭汗满身的黑脸鬼,他们天天从早晨第一次鸡鸣到西山退去了太阳,几乎饭都不暇吃,拼命把炭块装上小车,从炭井里运到车站”。

第二段讲炭鬼的井下世界,那里是罪恶的“妖洞”。随时都会遇到火灾、水灾,他们“不值钱的性命,便断送在这里边”。不仅如此,还要在“情愿”当炭鬼的生死合同(卖身契)上摁下手印。他们不怕死,这是极为违心的,以至于“常把侣伴的不幸当作谈话”。这里的要害就是“对命”,就是矿工用“不值钱”的生命换取值钱的炭块,换取矿主的高额利润!作者告诉人们,炭鬼的世界就是“呼吸在黑气里,活在黑暗命运的掌握中,连梦都是黑色的”世界。一句话,炭鬼的世界就是黑暗的世界、悲惨的世界!

我认为,揭露与曝光炭鬼的世界,并非是作家的全部意图,主要是把这一黑暗世界与另外一个光鲜世界加以对比与观照。另一个世界就是“几日前置身的那个世界”。亦即“桐油马路上”“奔驰的有威风凛凛的汽车和油头粉面的花男绿女”“有绿树拂映着的红楼”“这个世界有温暖的太阳,有幽美的星光,有玫瑰花色的微笑”。通过这两个反差极大的世界的对比,使读者受到心灵上的震动,进而予以思考。

作者的笔触并没到此为止。他进一步指出,“这两个世界悬绝的在一个天底下,就是梦神的翅膀也穿不过中间的铁壁”。同一个天底下却有如此对立、隔着一道铁壁的两个不同世界。他认为两个世界“无形中时时在厮杀”“这两个世界的人,会碰在一个窄路上”,他预言:“总有一天要来到。”亦即打碎黑暗的旧世界,让同一个天底下的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是《炭鬼的世界》一文所要表达的深意,以及所寄托的“理想”吧。我认为这是臧克家散文的成功之处,也是阅读此文应予留意的地方。

关于臧克家此次的博山煤矿之行的具体情况,我们知道的非常少。查了许多淄博矿区史志资料、文学资料均未果。但从文中“短的假期”“想到几日前”以及文中提到场景等情况看,此次煤矿之行仅有两三天的时间。而且不会是寒假与暑假,有可能是中秋节。另外,从该文刊登于1931年1月7日《大公报》(天津版)来分析,由于稿件修改加上邮寄投稿、审稿、发表有个过程,此文的写作时间大概在1930年的秋冬之时。

(2019年8月23日)

猜你喜欢
炭块臧克家博山
异型阴极炭块与平底型阴极炭块的结构性能对比研究
博山琉璃研究综述
臧克家致刘征书信
默静在晚林中
怀臧克家老先生(外七章)
老马
原乡(外二首)
开箱取宝之博山豆腐箱
浅谈石墨化阴极炭块的发展现状及应用前景
三姐:博山下的白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