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梁漱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及其社会反应

2020-06-03 04:02陈斌玉
戏剧之家 2020年14期
关键词:历史地位梁漱溟

陈斌玉

【摘 要】民国时期,中国文化遭受到外来文化的强烈冲击,在此背景下,梁漱溟撰写了《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尽管书中的文化观念饱受争议,受到当时多数学人的质疑,但随着时代的变化,《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愈来愈凸显了其在重塑民族文化自信上的价值。因此,从《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窥探寻求国家复兴的梁漱溟对于中西文化的看法,梳理当时学界对《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的主流评价,对《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做出一个客观的评价也显得愈发重要。

【关键词】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历史地位

中图分类号:G02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14-0199-03

梁漱溟先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首次出版于1921年,时值中国面临西方军事、政治与文化的强势入侵,梁漱溟为此特地撰写此书以探求中国的出路。《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在当时中国主流文化认为中国处处不如西方,主张全盘学习西方的情形下别开生面,立足中国文化,着重比较了西方文化、中国文化以及印度文化,提出中西方文化融合的观点。此观点在当时引起一番争论,在今天也同样引发越来越多学人的思考。

一、文化观

(一)何为文化

自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之后,中国在军事、政治上饱受西方列强的欺凌,中国有识之士开启了向西方学习的道路。在学习西方的技术、政治制度失败之后,人们将目光转向了文化。“关于重建什么样的文化体系,知识分子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全盘西化论者一度占据过舆论优势”[1]。但是“通过系统比较分析中西方文化之间区别来解决中国文化出路问题的第一人却是梁漱溟”[2]梁漱溟首先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给文化下了定义:“你且看文化是什么东西呢?不过是那一民族生活的样法罢了。生活又是什么呢?生活就是没尽的意欲(Will)——所谓‘意欲与叔本华所谓‘意欲略相近——和那不断的满足与不满足罢了”。[3]36梁漱溟以“意欲”作为切入点,认为“意欲是与生命同时产生的,是一种本能,是永远存在、不可分割的生命冲动”[4]。“文化”即“意欲”,“意欲”是一种本能,那么“文化”即是一个民族为求生存、求生活的方式,是一个民族的人民以自己独有的生活方式满足自己生活要求的过程,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文化,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的意欲不同,以及他们应付问题的方法各有特色。

在梁漱溟看来,尽管生活这个词的含义丰富,但一个民族的生活所涵盖的内容总结起来可概括为以下三个方面:

1.精神生活方面,如宗教、哲学、科学、艺术等是。宗教、文艺是偏向情感的,哲学、科学是偏向理智的。

2.社会生活方面,我们对于周围的人——家族、朋友、社会国家、世界——之间的生活方法都属于社会生活的一方面,如社会组织、伦理习惯、政治制度及经济关系等是。

3.物质生活方面,如饮食、起居种种享用,人类对于自然界求生存的各种等是。[3]23

生活可分为精神、社会、物质三个方面,文化也可以从这三个方面进行考察。精神上,各个民族都有其信仰;社会上,各个民族受到的约束不同;物质上,各个民族的发展程度不同。这三个文化方面的划分为梁漱溟诠释中西文化提供了方向。

在阐述文化的同时,梁漱溟也区分了其与文明的差别。在多数人眼中,文化与文明相差无两,通常将他们替代使用。然而在梁漱溟看来,文化不等同于文明,“文化与文明有别,所谓文明是我们在生活中的成绩品——譬如中国所制造的器皿和中国的政治制度等都是中国文明的一部分。生活中呆实的制作品算是文明,生活上抽象的样法是文化。”[3]69一言以蔽之,文明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可看到、触摸到的东西,而文化则是不可视的、只可体会的生活样法。

在大谈特谈引进西方文化的知识分子中,梁漱溟首次对文化进行了概述。在他看来,只有将文化为何物讲清楚之后,才能具体地讨论西方文化、中国文化、印度文化以及它们之间的差别。

(二)梁漱溟的中西文化观

在为文化“正名”之后,梁漱溟从人类生活的样法出发,根据由“意欲”产生的三种人生问题——“人对物的问题、人对人的问题、人对自己的问题”[5]归纳出解决这三个问题的三种人生路向:

1.本来路向:就是奋力取得所要求的东西,设法满足他的要求;换一句话说就是奋斗的态度。

2.遇到问题不去要求解决,改造局面,就在这种境地上求自我的满足。

3.走这条路向的人,其解决问题的办法与前两条路向都不同。遇到问题他就想根本取消这种问题或要求。[3]69—70

这三种路径实际上对应的即是西方文化、中国文化与印度文化。三种文化表现出不同的特点,西方文化“是以意欲向前要求为根本精神的”[3]37,它包含了改变一切的气质,梁漱溟认为这是生活的本来路向,人是要通过努力改变不合其心意的周遭事物来得到满足的。中国文化“是以意欲自为、调和、持中为其根本精神的”[3]71,因此它以中庸之道为主调,遇事不像西方文化那样想着去解决,而是调节自身的欲望、需求来适应当下的条件。而印度文化“是以意欲反身向后要求为其根本精神的”[3]71,它致力于将可能会产生的问题扼杀在萌芽之中,它既不愿意想办法解决困难,也不愿意开导自身接受困难,而寄希望于推翻问题,使问题不复存在。

由此可以看出,西方文化、中国文化、印度文化因其意欲偏差导致它们各有特质,这“不是先进落后的差别,而是所走的道路的不同”[6]。故而,梁漱溟提出“考究西方文化的人,不要单看那西方文化的征服自然、科学、德谟克拉西的面目,而须着眼在这人生态度、生活路向”[3]73也就是说,光是引进西方的科学技术、民主制度,“为解决现实问题的迫切要求,对西学的理解稍嫌肤浅,不待了解其整个文化面貌便贸然将之生搬硬套于中国社会”[1]而没有触及西方文化中最根本的路向、不了解西方文化的處事态度是不足以谈引进西方化的。

梁漱溟著述《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的目的是从文化的角度出发探求中国的出路,因此他由三种人生路向推出了世界文化三期重现说,“而最近未来文化之兴,实足以引进了第三问题,所以中国化复兴之后将继以印度化复兴。于是古文明之希腊、中国、印度三派竟于三期间次第重现一遭”[3]228。梁漱溟认为,未来文化的进程应由西方文化过渡到中国文化,最后到印度文化,世界文化不会一直呈现西方文化一枝独秀的状态。这是一种别具一格的观点,既没有因当时西方文化独占鳌头的局势就一味地称赞它,也没有因中国文化、印度文化的羸弱趋势就否定它们,而是将三种文化划分为三个阶段,每种文化都有其相对应的阶段。

由世界文化三期说可以推断出梁漱溟并不赞同时人的观点,认为西方文化比中国文化、印度文化更胜一筹。在他眼中,“西洋文化的胜利,只在其适应人类目前的问题,而中国文化、印度文化在今日的失败,也非其本身有什么好坏可言,不过就在不合时宜罢了。人类文化之初,都不能不走第一路,中国人自也这样,却他不待把这条路走完……成为人类文化的早熟。”[3]228中国没落,国力衰弱是因为中国文化早熟而导致其不够成熟,没有能力解决人类现在遇到的问题,而现阶段这种问题又是西方文化惯常解决的问题,所以西方文化占据领袖地位。待人类愈加发展,中国文化趋近成熟之时,则是中国文化复兴之日,最后则是人类文化发展的最高阶段印度文化。

既然未来中国文化有复兴的希望,国人就不应一直抱悲观的看法看待中国,梁漱溟为中国的发展提出应对混乱时局的态度:

要排斥印度的态度,丝毫不能容留;

对于西方文化是全盘承受,而根本改过,就是对其态度要改一改;

批评的把中国原来态度重新拿出来。[3]230

既然印度文化是处于比中国文化更远的第三阶段文化,是人类更高一层次的需求文化,那么为了解决当下中国所面临的棘手问题,印度文化是不能接纳的。对于西方文化,梁漱溟主张全盘接受,这种全盘接受不是东西方文化调和论,而是立于中国文化,“以中国传统文化为主体,坚持中国原有的态度”[2],引进西方的科学与民主,进而促进国力的提高。

二、社会反应

虽然近年来,当代学者对《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多持赞扬的态度,但民国时期近代学者却恰恰相反,他们对《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多偏向怀疑、批评,正如梁漱溟在第三版自序中所说“我很感谢我这本讲演录发表后,得承许多位师友和未及识面的朋友给我以批评诲示。”[3]5自由主义者胡适、早期人本主义者李石岑及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杨明斋都曾撰文批评过《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他们三人的立场虽然不同,但是对《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却如出一辙地持否定观点,因此,他们的观点最具有代表性。从他们身上可以窥探出当时学界对《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的主要看法,从而判断《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的历史地位。

(一)胡适的看法

胡适在《读梁先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旗帜鲜明地质疑梁漱溟对文化的划分。梁漱溟认为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生活,可以分为西洋文化、中国文化、印度文化。但胡适认为这种文化划分犯了“笼统的毛病”[7]119,因为“这样多方面的文化,在这个大而复杂的世界上,不能没有时间上和空间上的个性的区别。在一个国里,尚且有南北之分,古今之异,何况诺大的世界?”[7]120可以看出,在胡适眼中,文化是复杂的,具有多样性的,不能忽视时间和空间造成的差异性而将其简单地划分为西洋文化、中国文化、印度文化。

胡适也不赞同梁漱溟所说的“人生三路向”及其对应的三种文化,他认为“人生三路向”也“犯了笼统的大病”[7]123,将文化“包括在一个简单的公式里,这便是笼统之至。公示越整齐,越简单,他的籠统性也越大。”[7]124因此,这种文化公式“只是闭眼的笼统话”[7]125。胡适以印度人中也有“在火焰之中礼拜,在身面焦坼之时还要礼拜”[7]124这种极端的向前要求及“希腊古代即以‘有节为四大德之一,而欧洲各国都有这一类的民谣”[7]125这种调和持中的态度为例反驳梁漱溟的划分,以此证明“简单的公式决不能笼罩一大系的文化”[7]125,各系文化不能笼统地分割为毫无共同点,只有相反之处的三种路向。

与之后的批评者不同,胡适没有全盘地否定梁漱溟的文化观。他承认文化是民族生活的样法,但是他又认为“民族生活的样法是大同小异的”[7]129,不必要将中国、西方、印度划分得泾渭分明,“因为生活只是生物对环境的适应,而人类的生理的构造根本上大致相同,故在大同小异的问题之下,解决的办法,也不出那大同小异的几种。”[7]129人类在大同小异的问题之下,解决办法大同小异,生活方式大同小异,生活态度大同小异,他称这种道理为“有限的可能说”[7]129。无论是家庭组织、政治组织还是人与社会的关系都“不曾跳出几条有限的路子之外”[7]129。

对于胡适的批评,梁漱溟并没有像对待其他批评者那样置之不理,而是一一地作出驳斥。他不赞同胡适对《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的评价,甚至怀疑胡适没有仔细阅读过他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而是“像看北京<晨报>一样,匆匆五分钟便看完了”也“在这五分钟后便下笔批评”[3]388。胡适对书中有些地方的批评不无道理,但有些地方则有失偏颇,没有正面反驳而是“只顾说他客观原因的论调,又说不出所以然来”[3]401。因此,“总的来说,梁漱溟的自卫是相当成功的。”[8]125

(二)李石岑的看法

李石岑是梁漱溟的好友,他在其著作《人生哲学》中也对梁漱溟的文化观作了评价。他认为梁漱溟所说的“世界未来文化就是中国文化之复兴有似希腊文化在近世的复兴那样”是“出于全盘的主张中国文化之动机。”[9]95这与胡适将梁漱溟“划入新文化运动对立面的保守主义者之列”[8]125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都认为梁漱溟的中国文化立场是一种文化保守主义。

李石岑对梁漱溟的“西方文化向前、印度文化向后、中国文化持中的创说”[9]437,认为西方文化、印度文化、中国文化各有各的发展方向的观念“曾提出一次抗议,以为世界文化,无论西洋、印度和中国,都只是朝前面走的,不过走法不同,或者走的快慢不同。”[9]437即在李石岑看来,西方文化、中国文化、印度文化并不是各有各的发展方向,而是都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的,只是前进的方法或前进的速度有所不同而已。在前进的过程中,文化之所以有所区分,是由于“在某一时期对于某种问题多采用之解决的方式不同,因之文化便表现出一种特征,却并非预定一条路向,然后产生某种文化。”[9]440换言之,某种表现形式并非某种文化特有的,只是正好在这一时期,这种文化恰好有这种表现,而不是因为它是这种文化才有的这种表现。

无论是对于自由主义者胡适还是对于人本主义者李石岑来说都不能接受梁漱溟的“人生三路向”论,他们一致认为简单地将文化划分为西方文化、中国文化、印度文化过于草率,并且不合乎实际情况,这种“理想的文化型式有些太理想了”[8]127。

(三)杨明斋的看法

梁漱溟之前认为胡适对《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没有认真研读就作出点评,对胡适的批评不以为意。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杨明斋就撰写了与其书大小相等的《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证明自己是在经过了反复研究,经过深入思考之后才反驳他书中的观点的,因此,杨明斋所著的《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是当时为数不多专门探讨中西文化问题的著作之一”[10]。在书中,杨明斋“以马克思唯物主义的观点,批评了梁漱溟关于‘意欲决定的文化观”[10]。

杨明斋认为“人类的意欲是生理之要求借神经系统的一种表现,所以有时神经系统受了病,而意欲也随之失了平常的作用,可是仍然生活”[11]3,即意欲与生活有着主客观之分,意欲是人的主观想法,生活则是人生存的客观需要,“意欲并不能代表生活本身”[11]4,而不是像梁漱溟所说的意欲即生活。

与胡适、李石岑相同,杨明斋也极力反对梁漱溟的“人生三路向”论,在他看来,“人类的意欲只有前进为荣、解脱痛苦的一个方向,并无向后的路向”[11]10,因此也不存在西洋文化意欲向前,中国文化持中,而印度文化向后的发展路径。向前奋斗是人类精神的共性,文化出现差异的原因在于处于不同文化中的人的前进步骤不同,“或不要命而求荣,或舍生而求解脱苦痛,或要财不顾命,或幻想得长生等类”[11]10。但是,无论他们的步骤如何不同,甚至混乱,归根结底,他们都是追求向前发展、向前奋斗的。

可以看出,杨明斋主要是站在唯物主义的立场批评梁漱溟的文化观,否定梁漱溟的唯心观,认为文化的产生是由于物质而不是意欲,生活也不是由意欲决定。

三、结语

综上可知,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通過对文化的分析,提出了自己关于中国文化出路的看法。虽然他的分析与看法遭到了同时代学人的否定与批评,但是,从今天的立场看,梁漱溟对中国文化的阐述与展望对于建立中国的文化自信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有鉴于此,与一味地追随西方的步伐相比,坚守中国文化的独立性,才能真正地使中国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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