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大生命观及其生态价值探赜

2020-06-04 02:55郭淑新
唐都学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主客自然界庄子

陈 健, 郭淑新

(1. 皖南医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2.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生态文明建设是关系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根本大计。党的十八大以来,生态文明建设被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 生态文明理念日渐深入人心,生态环境保护发生了历史性、转折性、全局性的变化。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当前我国生态文明建设仍旧“挑战重重、压力巨大、矛盾突出,形势十分严峻”[1]。

中华民族向来敬畏自然、尊重自然、热爱自然。源远流长的中华传统文化蕴藏着“跨越时空、超越国界、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生态哲思。早在两千多年前,自然主义哲学家庄子,就以敏锐的目光洞察到人类未来可能遭遇的生态危机,揭橥了如何维护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生态智慧,为人们树立正确的生态文明理念提供了有益的思想资源。

一、生态危机的思想根源

“思维方式及其影响下的生存方式、生活方式和发展方式,决定着人类文明的基本面貌。”[2]思维方式一旦出现错误,必然引发相应的危机。当前人类社会日益凸显的生态危机,从表面上看是人们毫无节制地开发利用自然所导致的,但其深层根源则是人们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思维方式出现了偏误,“暴露了主客二分思维模式的弊端”[3] 39。

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不是自古就存在的,有一个渐进形成并不断强化的历史过程。在人类活动的早期,人们因为缺乏独立的生存意识和生活能力,对自然万物的理解和认识直观而肤浅,对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简单而有限,与自然界保持着原始的“和谐”关系,并不存在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农业的出现开启了人类根据自身需要改造自然的历史,人们逐渐由先前完全听命于自然、依赖于自然的状态转变为主动地认识、开发与利用自然,将自然界视为索取与征服的对象。在此进程中,人类强化了自身的主体性,塑造出了清晰的主体意识,产生了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特别是第一次工业革命后,人类改造自然力量的迅猛提升进一步强化了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人类一时间似乎无所不晓、无所不能,误认为可将自我意志蛮横地强加给其他任何存在物。于是,人与自然相互依存关系日渐演变为不平等的“主—仆”关系。近代以来,主客二分思维模式又为西方近代哲学家们做以经典的概括与确证,从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到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再到尼采的“权力意志”,无一不传递出这样一层含义:思维着的人是自然万物的主体,而自然界的其他存在只是为主体服务、受主体驱使的客体。

主客二分思维模式的产生反映了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内在要求,其不断强化也是人类改造世界能力的不断增进后,与外部世界频繁互动的必然结果。因此,从人类生存意义的角度来看,这一思维模式的出现、存在与发展均有其客观必然性和价值合理性。它促进了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使人类逐渐走出野蛮、走向文明,对促进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产生了积极影响。然而,伴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不断强化的主客二分思维模式逐渐显现了弊端:它膨胀了人类的贪欲,激发了人类的野心,忽视了人与自然休戚与共、和谐共生的关系,导致了人与自然关系的日趋紧张,难以调和;特别是20 世纪下半叶第三次科技革命以来,所引发的生态危机开始在世界范围内蔓延,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场景逐渐被人与自然冲突的现实所替代。主客二分思维模式之所以是导致当今生态危机的思想根源,主要原因是其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时存在着思想偏误,忽视、曲解、激化了以下三对矛盾:

一是忽视了人之有限性与自然无限性的矛盾。主客二分思维模式的出现标志着人类由先前听命于自然、依赖于自然转变为主动地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然而,人类认识与改造自然的过程永远是在既定条件下和特定时空中进行的具体而有限的认识与改造活动,这种有限的人类活动处在无限的自然系统中,构成了有限与无限的矛盾。正确认识和处理有限与无限之间的矛盾,一方面可有效地激发人类突破有限、创造无限的可能而有所作为,另一方面可使人看到自身的局限性、保持对自然应有的敬畏而有所不为。但这种思维模式强调人的主体性,会使人类忽视在既定条件和特定时空背景下自身认知范围、思维能力及工具手段的局限性,忽视“有限相对简单的人工系统”和“无限复杂的自然系统”之间的矛盾。对有限与无限矛盾的忽视进而让人类易于陶醉在已经取得的“伟大”成就中,缺乏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误以为凭借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可毫无顾忌地践踏生态环境,随心所欲地攫取自然资源。

二是曲解了人与自然的主客矛盾。马克思认为作为主体的人和作为客体的自然是辩证统一的有机整体。一方面,人是自然万物运行过程中的积极参与者,不仅通过有意识的生产劳动给自然留下鲜明的人类烙印,而且在改造自然的活动中塑造与提升了自身;另一方面,人作为自然界的一分子,对自然界的生态平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与自然万物一样尊重自然规律的约束,决不能凌驾于自然之上,肆无忌惮地向自然界索取资源。然而,主客二分思维模式凸显人类的主体意识,在面对人与自然关系时,易于片面地强调人对自然的征服,强调自然的客体属性与属人价值,误以为自然物的存在价值只在于满足主体需要。这种“人是万物尺度”的思想将人视为自然万物的中心,导致了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主客关系被曲解为单向度的索取与被索取关系,造成了人与自然关系的日趋紧张与恶化。

三是激化了生命个体性存在与整体性存在的矛盾。人是个体性存在与整体性存在的统一。一方面,每个人都是个体和特殊性存在,有着自身的利益诉求;另一方面,人又是一个整体性存在,必须与社会、自然相融合,不可能孤立地生存发展。正如马克思所言:“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4]人是社会中的人,社会是人的存在方式,人总是处于各类“社会关系”相互交织的整体世界中。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彰显人类的主体性,具体到个体层面,其必然也强调个人的主体意识与利益诉求。在这一思维模式的影响下,人作为个体性存在与整体性存在之间的既有矛盾必然会被激化,变得难以调和。当作为个体的人与整体的人之间的矛盾无法协调时,作为公共物品的生态环境的维护必然会出现重大困难。因为,个体为了自身的利益诉求,谁都想尽可能多地使用或是索取自然这一公共物品,但是当每个人都想着自身利益诉求,为满足私欲而毫无节制地攫取自然资源时,其结果必然是对自然的过度开发。

综上,主客二分思维模式固然有其存在的客观性和合理性,但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时所暴露的思维弊端和错误认知,是引发当前生态危机的思想根源,是我国在深入推进生态文明建设中必须警惕和消解的思想偏误。

二、“道”域下的庄子大生命观

道家哲学无论是逻辑起点, 还是思想内涵或是价值旨归, 无不可归结为生命问题:以追寻生命的产生根源为逻辑起点,以探讨生命的应然方式为思想内涵, 以达至生命的理想境界为价值旨归。庄子作为道家的代表人物,尤为关注生命,不仅关切生命个体的处世修身、安身立命,更加注重生命个体间的联系性、平衡性与和谐性。他以“道”为视角,将“道”域下的生命世界视为是相互依存、彼此联动的系统性存在,形成了强调生命整体性与关联性的大生命观。

庄子大生命观认为自然界的一切生命同根同源,都是“道”的创生物,“夫道……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5]79因而,天地万物无一不被“道”所承载和包纳,“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5]148;天地万物的存在与发展都离不开“道”的参与,“道”是一切事物所以然的原因,“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5]304既然“道”是一切生命存在的本体与本源,包涵了天地万物并参与了天地万物的发展,那么天地万物即是在“道”统一下的整体性存在。

庄子在提出了自然世界的统一性问题后,继而引出“气”的概念,指出在“道”统摄下的整体性世界中,各个生命体之间因“气”而密切联系、互相转化、浃化并行。“道”创生天地万物是以 “气”为中介,产生物之形,最终衍化出大千世界,“杂乎芒乎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5]240因而,“气”是物质世界最基本的质料,自然万物“通天下一气耳”[5]299,自然界的各个生命体在气的基础上不断地生成转化,“臭腐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5]299。“气”的概念提出表明人与自然万物虽形态各异,但并不是彼此隔绝和分离的,而是以气为共同的物质基础,彼此关联,相互转化。

庄子大生命观将“道”视为生命生成的形上根源,“气”视为生命构成的形下质料,深刻认识到人类只是整体的、动态的、联系的生命系统中的一部分,强调的是人与自然一体相通,休戚与共,蕴藏着如何维护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哲思。

(一)“无以人灭天”:保持对自然的敬畏

在庄子大生命观中,“道”是无限性存在,由“道”创生的宇宙及其处于其中的自然万物也是无限的。“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5]329前者是说宇宙在空间上的无边无际,后者是说宇宙在时间上的无始无终。“夫物,量无穷,时无止。”[5]218可见,自然万物在数量上没有穷尽,时间上没有止尽。在揭示了“道”及其所创生世界的无限性后,庄子继而认为:“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垒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睇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5]217可见,与无限的宇宙自然相比,人类只是天地万物间渺小的一员。

庄子以无限的宇宙自然为背景,通过层层对比,生动阐释了人类的渺小和有限,旨在消解人们对自身有限性的盲目和执著,警醒人们对自然要怀有敬畏之心。由此,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 他提出了敬畏自然的思想——“无以人灭天”[5]22。庄子认为,首先要“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5]77,明确自然的无限和人类的有限,认识到“无限复杂的自然系统”与“相对简单的人工系统”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再次,要“不务生之所无以为”“不务知之所无奈何”[5]248,对于自身明知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之事不要主观妄为、刻意而为。反之,人类如果囿于一己之见,对自身没有清晰准确的定位,在自然面前自以为是、妄为妄作,“以人灭天”“以人助天”,就会出现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的闹剧,“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5]55最终因缺乏对自然的敬畏而遭受自然的惩罚。

(二)“物无贵贱”:维护物种多样性

庄子大生命观认为,“道”创生天地万物,自然间的一切事物无一不被“道”所承载和包纳,“道”参与了一切事物的生成、发展,是一切事物所以然的原因。因此,“道”具有普遍性,无所不在,对世间万物不存在任何偏私。《庄子》文本中东郭子与庄子的一段对话生动表明了“道”的普遍性特征:东郭子问庄子“道”在何处?庄子回答说:“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5]308既然“道”遍布于自然万物之间,庄子由此指出,从“道”那里获得生命存在依据的自然万物本质上是平等的,均有其内在价值。正所谓:“梁丽可以冲城……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鸱鸺夜撮蚤,察毫末。”栋梁之材可以用来冲击敌城,骏马良驹可以日行千里,猫头鹰在夜间能够细察毫毛之末,抓取小小的跳蚤。“道”的普遍性决定了天地万物均具有存在的意义,应该受到平等地对待。那么,现实之中为什么总会有高低贵贱之别呢?庄子解释道:“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因其所小而小之……;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因其所无而无之……;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因其所非而非之……”[5]219所谓的高低贵贱只是人类根据自身需要,“以物观”“以俗观”“以差观”“以功观”“以趣观”的一己判断而已。如果放下了人的尺度,“以道泛观”,其实“物无贵贱”[5]219。在“道”的眼中,无论是细小的草茎,还是高大的庭柱;无论是丑陋的癞头,还是美丽的西施,世间各种事物尽管形态各异,但是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别,“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5]20。

(三) “人与天一”:构建生态大我

庄子大生命观认为自然万物作为“道”的创生物是一个普遍联系的整体性存在,人与其他物种相互依存,密切联系,均是自然天地间的普通一员,是大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5]217。由此,庄子站在“道”的高度,提出“人与天一”[5]277的思想,“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5]25。人类不是凌驾于自然万物之上的主宰者,没有自然界其他物种存在人类不可能独存。人类与天地万物同处于自然界,是一个生命共同体。虽然人类的生存与发展不能被动地受制于自然,但是决不意味着可以因为自身利益而无视自然以及其他物种的利益,过度地向自然索取。人类应该跳出狭隘的思想阈限,将小我融入大世界,构建生态大我,在维护整个自然万物的共生共荣中满足自身的利益诉求。

那么,如何超越小我呢?庄子提出“藏天下于天下”[5]78。“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大小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5]78把船藏在山谷之中,深水之底,可以说是非常牢靠了。但是,说不定半夜出现了个大力士就把山谷和河泽一同背跑了。那么,为什么把东西如此地深藏还是会被偷走呢?因为,把东西藏得如此隐蔽表明了“为我”的自私心态,当人人都一心为我,想方设法地为获得自身利益而置整体利益于不顾时,其结果必然是个人利益在整体利益的坍塌中也随之丧失殆尽。赵汀阳曾指出:“只有承认和尊重世界利益才能够形成对世界中任何一种存在都有利的天下秩序。”[6]庄子藉由这则寓言意欲告知世人,唯有“藏天下于天下”,拥有一种胸怀天下、放眼世界的生命格局,才能造就一个万物皆得所宜、各得其所、人与天一的大好局面。

三、庄子大生命观之生态价值

庄子大生命观强调人与自然万物间的整体性和关联性,其“无以人灭天”“物无贵贱”“人与天一”思想中所蕴含的“敬畏自然”“维护物种多样性”以及“构建生态大我”的生态智慧克服了从个体出发的、孤立的思考方式,为纠正主客二分思维模式影响下的思想偏误,化解当代社会日益凸显的生态危机,深入推进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思想借鉴。

(一)保持对自然的敬畏,客观对待有限与无限的矛盾

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人类拥有了认识与改造自然的巨大力量,但与“无限复杂的自然系统”相比,“有限相对简单的人工系统”在开发自然的时候很难界定一项科技成果在更大时空范围内对生命存在与发展的利弊。现实中有太多例证表明,如果人类不能正确认识自身局限性与自然无限性,缺乏对自然的敬畏之心,鲁莽地改造自然,往往会导致开发改造自然的力量越大,破坏损害自然的程度越深的结果。正如生态伦理学者蕾切尔所言:“我们冒着极大的危险竭力把大自然改造适合我们的心意,但是却未能达到目的!这的确是一个令人痛心的讽刺。”[7]

“无以人灭天”的思想表现出庄子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蕴含着他对人之“有限”与自然“无限” 的辩证思考。一方面,“无以人灭天”是庄子认识人类有限性后的自警,提醒人们在自然面前要有所不为。庄子深知人类受到身体机能、客观环境的变化、特定时空的限定,存在诸多局限性,而未知的世界却不可穷尽,如果囿于一己之见,对自身没有清晰准确的定位,盲目自大、妄为妄作,必然陷入“夜半临深池而不知”的危险境地。另一方面,“无以人灭天” 表达了庄子对无限自然的承认与尊重。这种承认与尊重会引发人们向上的力量,突破自我、超越有限、趋向无限。正所谓“人之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5]359虽然人类已知是有限的,但是对无限未知世界的承认和尊重可以激发人们有所作为,产生探索无限世界的冲动和动力。

“无以人灭天”思想中关于“有限”与“无限”的辩证思考,看到了人类在无限自然面前的有限性,有助于人们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中, 在有所作为与有所不为之间保持适度的张力,保持对自然的敬畏之心,防止由于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人类对自然的僭越与妄为。

(二)维护物种多样性,正确处理主体与客体的矛盾

现代生态学中有一则经典案列:在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附近,有一个名为“开巴普”的大草原,鹿吃草,狼吃鹿,狼死后,经过微生物分解,它的尸体变成了肥料……如此循环往复,构成了一个自然的食物链,整个草原生态系统和谐稳定,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也从中受益,日子过得宁静祥和。但20世纪初,人们发起的灭狼大战导致鹿的数量爆炸性增长,给草原生态带来了毁灭性破坏,最终使得居住在草原上的居民也不得不迁徙移居。这则案例表明,在一个生态系统中,每一个物种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维护物种的多样性,关系到生态系统的平衡、和谐、稳定。

主客二分思维模式将人视为自然界的主宰者,将自然界视为人类索取的客体,强调人对自然的征服,形成了“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人类中心主义把人看作天地万物的中心,天地万物都是围绕人类这一中心而存在的。在自然界中,只有人才有主体性,其他存在物皆没有主体性,只有人具有内在价值,其他存在物只具有相对于人的工具价值。这种“人是万物尺度”的价值理念,将自然万物的存在价值仅仅视为满足人的需要,将人与自然之间的主客关系,片面理解为目的与手段、索取与被索取的关系,漠视人类与自然界以及其他物种间相互依存、辩证统一的关系,对维护自然物种的多样性和生态系统的稳定性产生了极为负面的影响。

斯宾诺莎说:“万物自其本身之天性和能力观之,皆圆满无缺,并不因其对人有益而圆满,有害而缺陷。”[8]现代生态学亦表明维护物种的多样性是保持生态系统稳定和健康的必要条件。在自然界中,所有存在物具有平等的地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均拥有维护自身生存与繁衍的权利。人类如果仅仅以人的存在为唯一价值标准,把人的主观标准强加给自然界的其他存在物,对自然界展开仅符合人类利益需要的价值改造,最终不但损害生态系统的平衡,而且危及人类自身的生存与发展。庄子“物无贵贱”的思想承认人与自然万物都具有主体性和内在价值,尊重生命存在的多样性,主张对待自然万物要“以鸟养养鸟”,顺应自然万物的本性,反对人类仅以人的价值尺度去对待万物及至生命世界,对构建健康有序的生态系统具有积极意义。

(三)构建生态大我,有效化解个体与整体的矛盾

人作为自然界的一员,与天地万物是一个生命共同体,正如马克思所言:“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存在于自然界。”[9]人类保护自然其实就是在保护自身。人与自然休戚与共、同命相连,人类如果无情地破坏自然,自然必将反过来报复人类,“人类对托管的行星竟恣意妄为,破坏的程度令人发指、无可挽回,有朝一日,他自己也必然因此而遭毁灭。”[10]

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凸显人类的主体性,使个体在面对自然这一公共资源时,为了局部或者个人利益诉求,必然会出现为满足私利而置公共利益于不顾的情形。然而,今天你可能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自然环境去砍伐森林,污染水源和空气,明天你将找不到一片绿林净土。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使得人类拥有了认识与改造自然的巨大能量,诱使人们运用所掌握的科技力量想法设法地为个人或者局部谋取私利。于是,当现代科技给人类带来巨大物质财富的同时,也致使人类整体生存环境的急剧恶化,出现了自然灾害频繁、全球气候变暖、生态系统失衡等诸多问题,将人类与世界推向崩溃的边缘。

阿恩·奈斯认为,人类的自我意识应该从“本能自我”发展到 “生态大我”,这种“生态大我”强调“我”与大自然的休戚与共,整个生态系统的利益就是个体的自我利益。[3]41人类自我意识的这一发展与提升可以让人类的眼界与心胸变得博大辽阔,让人们懂得唯有克服了对狭隘“小我”的执著,才能最终走向“生态大我”;唯有拥有维护 “生态大我”的宏大格局,才会实现“小我”与“大我”利益的共存。在这里,阿恩·奈斯的“生态大我”与庄子的 “人与天一”具有相近的思想内涵和主旨归趣。“人与天一”的思想把人与自然当作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来对待,视人与自然为休戚与共的生命共同体,反对人类因为个人或者局部利益而损害整体利益。这一关注整体的思维模式有助于缓解被主客二分思维模式所激化的个体与整体矛盾,提示人们唯有以 “藏天下于天下”的胸怀与格局,构建“生态大我”,维护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才能最终实现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我国经济建设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却也付出了巨大的环境代价。因此,党的十八大将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五位一体”总布局,习近平总书记在2018 年召开的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为“生态文明”建设制定了时间表:“确保2035 年,生态环境质量实现根本好转,美丽中国目标基本实现;到本世纪中叶,生态环境领域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全面实现,建成美丽中国。”[1]庄子大生命观强调生命的整体性与关联性,蕴含着丰富而深刻的生态内涵,为树立生态理念、建设生态文明提供了宝贵的思想文化资源。需要指出的是,深入推进生态文明建设不仅需要汲取有益的生态文明理念,还需加快构建系统完善的生态文明制度,推动绿色发展方式与生活方式,将生态文明的理念落实于实践,从而才能真正形成善待自然的行为习惯和社会风气,实现美丽山川与美丽人居的有机统一。

猜你喜欢
主客自然界庄子
自然界里神奇的“干饭人”
《红楼梦》中的“打趣”之妙
经验与存在
器乐考级的历史演进及主客认同
盘点自然界中你没见过的怪异生物
盘点自然界最土豪的动物
《庄子说》(二十二)
《庄子说》(二十)
《庄子说》(十五)
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