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与棱镜:批评家的觉醒与光亮

2020-06-08 10:45霍俊明江雪
扬子江 2020年3期
关键词:陈超批评家诗学

霍俊明 江雪

江 雪:很高兴俊明兄接受我的访谈。首先,我想问一下,俊明兄的童年、少年应该是在乡村度过的吧?想必应该也有一些深刻的记忆,比如饥饿、疾苦、死亡之类的,能否谈谈人生中一些刻骨铭心的人与事,包括你的求学成长经历。谢谢!

霍俊明:谢谢江雪兄,很高兴开始我们之间的这次对话。我出生于河北东部的一个极其普通而贫穷的村庄,这里是典型的平原地区,村子北面大约十几华里就是燕山山脉,南面几百米就是北京通往东三省的铁路——列车从北京站出发经过北京东站、通州、蓟县、玉田、丰润、滦县、昌黎、秦皇岛、山海关开往葫芦岛、锦州……这条铁路以及绿皮火车使童年的我充满了好奇。那时村子里有很多河道,水源充足,家家户户都种水稻。童年和少年时期我对村庄的记忆是欢乐而温暖的,尽管那时几乎过着朝不保夕的穷苦生活。记忆中的童年和少年总是奔跑在田野、草垛和庄稼地里——有时也爬到别人家的屋顶上去,每天都是疯玩。当然,田野和乡村也提供了很多人生的直接经验。小学毕业我居然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初中和高中我根本没有所谓的升学概念,还是贪玩,只是在上了大学之后才真正在文学中找到了自己的兴趣。1994年夏天我考上唐山师范专科学校,家里几乎一贫如洗又欠着外债。父亲和母亲低声下气地四处为我凑学费,父亲一夜之间嘴巴里外都是火泡。我表兄送我去唐山,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乘巴士离开乡村去城市。1996年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凭着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学校“优秀毕业生”的称号。之后我做了三年多的中学老师兼学校教务处的考务和图书管理员。一个黄昏,我隔着办公室的毛玻璃望着窗外那棵百年的合欢树正开放着一层一层红色的花朵,我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命运。我决定不能在这个学校耗一辈子,决定以同等学力的身份考研究生。我在1999年冬天回到了冀东平原,准备即将开始的硕士研究生全国统一考试。冰天雪地中迈进院子的时候我感觉一切都很陌生。一进屋,我儿子正坐在炕上吃东西——他刚刚学会摇摇晃晃地走路(因为走路不稳磕碰了一下导致脸颊还有伤疤未好),还流着鼻涕,小手漆黑。他已经有几个月没看到我了,他还不会说话,他看着我愣了大约两三秒的时间,好像是认出了我是他爸爸,赶忙把他手里攥着的黑乎乎的东西往我嘴巴递过来。当时的情形你能形容吗?我更多是对家人的愧疚,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考不上,一切都不堪想象。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何去何从。在去镇上坐巴士的路上,我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从西边跑过来一只草黄色的野兔,蹦蹦跳跳地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我是1975年春天出生的,属相是兔子,在看到那只兔子闪过的一刻,我只是想,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暗示。后来我才读到了米沃什的那首名诗《偶遇》:“黎明时我们驾着马车穿过冰封的原野 / 一只红色的翅膀自黑暗中升起 // 突然一只野兔从道路上跑过 / 我们中的一个用手指着它 // 已经很久了今天他们已不在人世 / 那只野兔,那个做手势的人 // 哦,我的爱人,它们在哪里,它们将去哪里 / 那挥动的手,一连串动作,砂石的沙沙声 / 我询问,不是由于悲伤,而是感到惶惑。”(张曙光译)多年后我对这只兔子仍然难以释怀,就写了一首诗《人形兔与一只野兔的相遇》作为个人往事的特殊怀念。最终还是幸运的,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河北师范大学,跟随陈超老师学习。2003年我又同时考取了南开大学和首都师范大学的博士,最后听取陈超老师的建议选择了后者。2006年到北京教育学院中文系任教,和王家新做过一段时间的同事,那时他正准备调入中国人民大学,后来又在北京师范大学跟随李怡老师完成了博士后的研究工作。

江 雪:俊明兄的回忆让我感动,也勾起了我的幼年回忆。近年因为生病,因为一些“人与事”,包括对“幼年与历史”的思考,让我生发出“幼年即吾乡,亲友是功名”的慨叹:幼年、故乡、亲友,才是我们生命中最真切、最重要的一部分。兄以为呢?

霍俊明: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到童年、乡村和亲人们中间,当然是在回忆或者梦中。确实,幼年和童年记忆对于写作者来说非常关键,那是安置自我之地,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尤其是在时代发生了很大变化之后,幼年和乡村已经成为了过去时的历史,成为个人生活史和生存史中最不可替代又永远不能被抹平的部分。记忆和现实发生了冲突,这是又一个更为显豁的事实。

江 雪:我们都来自乡村,从小在乡下长大,后来我们都进城了,现在都成了“异乡人”。乡愁叙事与幽暗意识,在我看来是你诗歌创作中的两个重要方向,但是你笔下的乡愁叙事与幽暗意识又与众多当下诗人格格不入。我很看重你诗歌中罕见的诗学品质与幽暗意识,正是来自于一种深刻的乡村经验与“同时代人”的记忆。意大利哲学家阿甘本提出著名的“同时代人”概念,影响了很多的中国当代诗人,你如何理解阿甘本“同时代人”这个概念在当代汉语诗学中的启迪意义?你在2016年出版的诗学批评著作《先锋诗歌与地方性知识》中倡导的“北方诗学”“西南的焦虑”“地方性知识”以及“‘精神风景格物学”等诗学概念,在我看来都是十分重要的,有着深刻的诗歌史“挖掘与研判”的意义与时代征象,包括你在书中论述“城市、城镇化与地方性”之间的关系、没有“故地”的时代诗人怎么办,同样会让我们产生阿甘本式的“同时代人”终极精神的追问。

霍俊明:阿甘本在《何谓同时代人?》中开篇追问的是“我们与谁以及与什么事物同属一个时代”。那么,今天这些疑问仍然不会终结。我们必须追问的是在“同时代”“同时代性”的视野下一个诗人如何与其他的诗人区别开来。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尤其是具有“求真意志”“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和“自我获启”要求的诗人,他必须首先追问和弄清楚的是——“同时代意味着什么”“我们与谁以及什么同属一个时代”。有人已经给出了答案:“真正同时代的人,真正属于其时代的人,也是那些既不与时代完全一致,也不让自己适应时代要求的人。” 与此同时,我们可以把罗兰·巴尔特的一句话征用过来:“同时代就是不合时宜。”尼采在《不合时宜的沉思》中也做出了类似的精神回应。同时代人就是不合时宜的独立个体,是持有某种清醒、分裂甚至歧异的个人观念和行动实践——就像是本雅明的“土星式的淡漠忧郁”。诗人如何能够成为同时代的不合时宜的人就显得愈发重要,这一不合时宜并非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姿态,而是诗歌本体性和诗人的个体主体性的最基本的功能和要求。同时代人的写作和评价都必须具有历史和美学的双重意识,具有对一个时代精神风景的整体性关注和扫描以及提升的能力。而茨维塔耶娃对里尔克的评价正是:“里尔克既不是我们时代的定购物,也不是我们时代的展示物,而是我们时代的对立物。”这就是隐喻意义上的“向夏虫语冰”,是诗人与时代的特殊关系——依附与独立、介入與距离、一致性与异质性。寻找或显或隐的同时代人的时候,我们习惯于整体和共性面影的雕琢,却往往忽视了那些不流世俗、不拘一格、不合时宜的“转身”而去的个体、自我放逐者、狂狷者和匿名者。认同就必然会削去否定性的一面,反之亦然。强化同时代人的特点和差异性的同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割裂与其他代际和时代的内在性关联和隐秘的共时性结构和装置。从长远的整体性来看,一个时代也许只是一瞬,但就是这一瞬间却是与每个人乃至群体、阶层和民族发生密切而复杂的关联,“诗人——同时代人——必须坚定地凝视自己的时代”。尽管每一个诗人都有不可规约的写作个性和各自不同的精神方向,但是作为一代人或同时代人,一些共性的“关键词”最终还是会水落石出。而任何一代人的写作成长史都是利弊同在、好坏参半,而新的一代也并非意味着精神和文学意义上的进化论。而对于当代诗人而言,最大的挑战必然是时间所带来的“未完成性”。这不只是与个体时间、命运遭际、现实渊薮和历史法则有关,也与汉语写作变动不居的当代性有关。从动态景观来看,一个个阶段构成了新旧交替。尤其是从20世纪以来,几乎构成了时时维新的时代。与新时代相应必然发生一系列连锁的先导性反应,比如新文化、新思想、新文学、新诗歌、新青年等。这些中心地位或周围区域的“新”构成了一个时代的驱动力。与此相应,时代的新变,新现实、新思潮、新动向、新生活、新题材等都对文学以及诗歌提出了必然性的要求。既然每个人都处于现实和社会之中,既然新的甚至日新月异的景观对写作者提供了可能,甚至这一过程将是文学史历史化进程的一部分,那么,写作者就有责任有必要对此予以承担。所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文学。每一个时代的变革、转化过程中都是诗人率先发出敏锐、先锋、实验、先导、精细、及时、快捷的回声和回应。同样不可避免的是每个诗人和整体性意义上的一代写作者都会在文字累积中逐渐形成“精神肖像”——这会折射出不同的时代景观、社会心态、阶层伦理以及诗学趣味等。

江 雪:你比较认可具有何种写作向度与抒情特质的诗人?你个人比较倾向于何种当代诗学风格?

霍俊明:阅读和评价当下的诗歌以及诗学已经显得如此容易和随意,评价一个诗人的“成就”也是脱口而出。这种极其不负责任的阅读和评价方式显然大大伤害了诗歌,与此同时那么多的平庸诗人和平庸诗作被推向了以自媒体平台为核心空间的受众。阅读当下诗人,我越来越看重的是精神成色和思想载力。我这样说并不是忽视技艺、修辞和想象力在诗歌中的重要性,而是旨在强调当下时代的诗人大体有意或无意地降低了精神难度,我看到了很多精致的大脑已经同质化的时代经验和写作经验。城市化生活的日常消耗、资本文化的天鹅绒幻觉或者消费苦难的写作伦理取代了文学的难度和自由的程度,沉默的舌头空空荡荡。也许当代不乏“野狐禅”的妄语和自大狂式的乌托邦断语,但是带有精神启示录意义的诗人和诗学从业者一再阙如。由此,我想到了米沃什的一段话,这既是对诗歌、身体和生命状态的叩访,也是对终极意义上诗人角色、社会责任、现实境遇、公众印象的一种不无艰难的认知:“我为我是一个诗人而感到羞耻,我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衣服在公众面前展示身体缺陷的人。我嫉妒那些从不写诗的人,他们因此被我视作正常人——然而我又错了,因为他们之中只有极少数能称得上正常。”是的,这个时代的诗人所缺乏的正是“羞耻感”和敬畏之心——对语言和精神的双重敬畏。任何一个写作者,无论是面向个体生存的细节——个人之诗和日常之诗,还是回应整体性的历史命题和时代要求——宏大的抒情诗、叙事诗,甚至现代史诗,都必须在文学自律性内部进行和最终完成。这涉及到诗歌的个人性与普世性、时效性与长久性、现实(本事)成分与修辞能力。就写作经验以及阅读经验而言,汉语诗人的窘境已猝然降临。在整体性结构不复存在的情势下,诗歌的命名性、发现性和生成性都已变得艰难异常。块茎取代了时间顺序、空间秩序和线性法则之后强化的是个体的伦理——去中心、去秩序、去整合。这同样是值得重新评估的另一种中心论的变体。在“个体”被无限放大的诗歌写作背景下,我们目睹的却是一个个闪亮的或蒙尘隐匿的“碎片”。在这个时代,平心而论,我听到了不绝于耳的诗人对自我和个体的强化——随着自媒体制造的幻觉而愈加膨胀,似乎在“个人”之外已没有任何值得谈论和抒写的。这种看似合理的无需争辩的“个体诗学”实际上已然代表了一种可疑的写作姿态。具体到诗歌写作,我想追问的是一个诗人与另一个诗人的区别在哪里呢?是你已经发明了一种新的写作技巧,还是你在诗歌中经历或发现了这个时代别的诗人没有的那种生活遭际和精神境界?写作者一方面不断以诗歌来表达自己对世界的发现与认知,另一方面作为生命个体又希望能有一个诗意的场所来安置自己的内心与灵魂。这一来一往两个方面恰好形成了光影声色的繁复交响或者变形的镜像,也让我们想到一个诗人的感叹“世事沧桑话鸟鸣”。各种来路的声色显示了世界如此的不同以及个体体验的差异。但是,问题恰恰是这种体验的差异性、日常经验以及写作经验在当下时代已经变得空前贫乏。

江 雪:你比较热爱或欣赏的古代诗人有哪些?

霍俊明:古代诗人里面我比较喜欢杜甫和苏轼。在这里说一点杜甫吧!杜甫一生流传下来的诗歌1400余首——其中四十岁之后的作品又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一千多首诗在一千多年的岁月里依然被反复传诵,我想这是任何诗人都希望做到又难以企及的事情。诗歌既是幽微的心灵世界的复杂呈现,也是时代和社会风潮的揭示。谈论杜甫我们必然会谈论“当下”,而“当下”显然是一个充满了陷阱和黑洞的磁场。诗人面对的“当下”是具有差异性的,而且会牵涉到整个时代的现实构造。如果只是从诗人的责任和对公共生活介入的角度理解“诗性正义”,或者说诗人与现实的关系,我们都会以杜甫作为诗人的表率和榜样。与此同时,我在越来越多的诗人这里听到了杜甫的回声,越来越多的诗人把头颅从西方转回向传统致敬。而在不同的年代,向杜甫学习、反映现实的训导和提醒并不少见,然而我们在伦理化、道德化的社会学论调中简化了诗人和现实的关系。当我们必须谈论诗人与现实关系的时候,我们同样应该注意到杜甫是怎样以诗歌话语的方式抒写了一个自己的时代。比如我们可以追问,同样是在唐朝生活的杜甫的同时代诗人,他们也身处于动荡的社会现实之中,可是为什么他们没有写出杜甫那样的诗歌?难道他们的诗歌与现实没有关系吗?为什么偏偏是杜甫被认为是“诗史”,而他的诗歌也被视为是对一个历史阶段的最为代表性的呈现?由此,我们就会发现诗人与现实的关系不是简单的对等关系和直线型呈现,而是要更为复杂。而杜甫的诗歌之所以能够呈现出一个时代,关键在于他对社会和世界的认知方式始终是以诗歌美学和精神能力为前提的,当然这离不开杜甫后半生的坎坷遭遇。但是在儒家入世思想以及匡时济世的集体心理作用之下,杜甫被我们认可和赞许的正是体现了我们津津乐道的“载道”的诗学传统。然而,杜甫的那些“缘情”的诗歌却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被淡化和搁置了。所以,我们一直看到的是一个政治的杜甫、现实的杜甫。而这构成的就是我们一贯以来对杜甫的刻板印象和惯性认知。不可否认,这一强势和流行形象下的杜甫诗歌仍然是成就卓然的。然而当我们放开眼界看看杜甫诗歌传播的历史,我们又会发现另外一个吊诡的事实。杜甫的形象除了其诗歌自身的特征之外,也是被不同的历史和时代塑造出来的。换言之,极其繁复的杜甫诗歌的世界以及诗人形象很大程度上是被简化了。杜甫诗歌的痛苦、现实、爱国忧民的现实主义形象无疑成为我们的一个共识。但是,我们集体性地忽略了还有另一个杜甫形象——杜甫在诗歌美学和诗歌体式上也是开创者和开一代诗风的人。而纵观杜甫一生的诗歌写作历程,他不同时期的诗歌气象显然具有不小的差异。杜甫诗歌在海外的传播,其历史与李白差不多;杜甫在海外传播时所形成的诗人形象与李白相差无几——即浪漫、性情、绚烂和理想化。在西方的视野中杜甫最为人称道的是他晚年的巅峰之作《秋兴八首》以及早期的一些更具个人情感的诗作。而恰恰杜甫的那些更具现实景深和政治色彩的诗歌没有被更大范圍地接受和传播。由杜甫的诗人形象问题,我们还可以再进一步追问和思考杜甫诗歌的特殊质素到底在哪里。刚才已经说过,同样是经过战乱和动荡的生活,为什么千百年来却只有一个杜甫孤独地站在那里?显然杜甫的一部分诗歌是直接处理了现实经验,尤其是杜甫希望以一己之力为国效忠的时候。然而杜甫的更为伟大的诗歌则是在现实的旋涡中体现了极其强烈的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和普遍情感经验、生命阅历。换言之,杜甫是在用实实在在疼痛的身体和身世在写作。隔着时间的烟云,我们已然能够想象在不断的漂泊中各种地理所制造的巨大的空间阻碍给杜甫带来的难以想见的痛苦和孤独,而这体现在诗歌中恰恰是其他诗人所少见的。人生如飘蓬,纳兰性德说“飘蓬只逐惊飚转”,而多年来我耳畔时常回响的则是杜甫的怅怀之音——“飘蓬逾三年,回首肝肺热。”(《铁堂峡》)杜甫入蜀之后的诗歌中出现了大量雨的意象,然而这些意象所对应的正是南方异乡的愁苦和追思。2019年夏天,在由北京开往天水(古称秦州)的高铁上,我一直回想着公元759年天下大旱之际辞官不久的杜甫流寓时所作的“何时一茅屋,送老白云边”(《秦州杂诗》),凝视着杜甫一生漂泊不定的流徙行迹图——从秦州经同谷往剑阁入成都,人生暮年又流落夔州、公安、越州以及潭州、衡州……杜甫在人生流寓之处迸发出来的正是人性的膂力和诗史的光辉。那个时代特殊的行走方式(主动或被迫的)和诗歌交游体现的是实实在在的个体与时间、空间和社会之间的巨大碰撞。这对一个今天在飞速向前的高铁上隔着车窗写诗的人来说,是不可理解的。与此同时,杜甫多年的身体疾病和精神流落,与家国之殇、时代之悲以及个人之痛之间构成了一个对话和复调结构。二者奇妙而痛苦的合成方式所生成的恰恰是“道成肉身”和“功夫在诗外”。

江 雪:你比较热爱的外国诗人、作家有哪些?曾经受过哪些诗人和诗学的影响?

霍俊明:列几个吧!他们是里尔克、聂鲁达、赫拉巴尔、特朗斯特罗姆、布罗茨基、帕斯捷尔纳克、米沃什、保罗·策兰、菲利普·拉金、罗伯特·洛威尔、德里克·沃尔科特。他们都有一个共性,就是能够做到真正意义的“持续性写作”或者“终身写作”,当然其前提是活力和有效性。质言之,他们都是“诗人中的诗人”。无论是一个静观默想的诗人还是恣意张狂的诗人,如何在别的诗人已经蹚过的河水里再次发现隐秘不宣的垫脚石?更多的情况则是,你总会发现你并非是在发现和创造一种事物或者情感、经验,而往往是在互文的意义上复述和语义循环,甚至有时变得像原地打转一样毫无意义。这在成熟期的诗人那里会变得更为焦虑,一首诗的意义在哪里?一首诗和另一首诗有区别吗?由此,诗人的“持续性写作”和有效写作就变得如此不可预期。晚年身患糖尿病的德里克·沃尔科特终于突破了写作经验的限囿而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语言谱系和意义织体中耀眼而惊颤的“白鹭”——“这些浑身洁白,鸟嘴发红的白鹭多么优雅, / 每只都像一个潜行的水壶,在潮湿的季节 / 茂密的橄榄树,雪松 / 抚慰咆哮的急流;进入平静 / 超越欲求摆脱悔恨,/ 或许最终我会达到这种境界。”(程一身译)

江 雪:除了文学批评,尤其是诗歌批评,你还在坚持诗歌写作及随笔写作。你是何时开始写作的,早期受谁影响较深,正式发表作品是哪一年?

霍俊明:我想,这第一首“诗”的写作冲动还是来自于个人的成长经验。可能每个人在青少年时代都有过写诗的冲动。实际上当时写诗还与中学校园以及社会环境有关。当时的一些学生喜欢打架斗殴。他们在拿拳头发泄,我是在用诗歌释放,形式不同而已。到了大学读中文系,开始对诗歌有了初步的认识——我记得在图书馆第一次读到北岛和骆一禾诗歌的时候,无异于被闪电所击中。而当时读到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以及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同样对我影响很深。1994年秋天,我的诗歌第一次在地方报刊上真正地变成了铅字。除了诗歌写作,近几年我对“诗人散文”越来越感兴趣,我的一本散文随笔集《诗人的生活》已经交给出版社了。“诗人散文”是一种处于隐蔽状态的写作,也是一直被忽视的写作传统。约瑟夫·布罗茨基有一篇广为人知的文章《诗人与散文》,我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如下这句话:“谁也不知道诗人转写散文给诗歌带来了多大的损失;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也即散文因此大受裨益。”此文其他的就不多说了,很值得诗人们深入读读。在我看来,“诗人散文”是一个特殊而充满了可能性的文体,并非等同于“诗人的散文”“诗人写的散文”,或者说并不是“诗人”那里次于“诗歌”的二等属性的文体——因为从常理看来一个诗人的第一要义自然是写诗然后才是其他的。这样,“散文”就成了等而下之的“诗歌”的下脚料和衍生品。那么,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吗?肯定不是。与此同时,诗人写作散文也不是为了展示具备“跨文体”写作的能力。我们还有必要把“诗人散文”和一般作家写的散文区别开来。这样说只是为了强调“诗人散文”的特殊性,而并非意味着这是没有问题的特殊飞地。在我们的文学胃口被不断败坏、沮丧的阅读经验一再上演时,是否存在着散文的“新因子”?看看时下的散文吧——琐碎的世故、温情的自欺、文化的贩卖、历史的解说词、道德化的仿品、思想的余唾、低级的励志、作料过期的心灵鸡汤……由此,我所指认的“诗人散文”正是为了强化散文同样应该具备写作难度和精神难度。诗人的“散文”必须是和他的诗具有同等的重要性,更不是非此即彼的相互替代,二者都具有诗学的合法性和独立品质。至于诗人为什么要写作“散文”,其最终动因在于他能够在“散文”的表达中找到不属于或不同于“诗歌”的东西。这一点,至关重要。这也正是我们今天着意强调“诗人散文”作为一种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散文”的特质和必要性。“诗人身份”和“散文写作”二者之间是双向往返和彼此借重的关系。这也是对“散文”惯有界限、分野的重新思考。“诗人散文”在内质和边界上都更为自由也更为开放,自然也更能凸显一个诗人精神肖像的多样性。应该注意到很多的“诗人散文”具有“反散文”的特征,而“反散文”无疑是另一种“返回散文”的有效途径。这正是“诗人散文”的活力和有效性所在,比如,不可被散文消解的诗性、一个词在上下文中的特殊重力,比如,专注的思考、对不言而喻的东西的省略,以及对兴奋心情下潜存的危险的警惕和自省。

江 雪:你先后制作或出版了诗集《京郊的花格外衣》《有些事物替我们说话》《怀雪》《喝粥的隐士》等,近年来你的诗歌作品也在逐渐引起诗歌读者和批评家的关注。我在你新近的个人简介中,看到你对文学批评身份的自我定位,是“诗人批评家”。我觉得这个称呼很好,甚至所有诗人出身的批评家,也可以用这个称谓。在当代诗界,“诗人批评家”进行诗歌创作的重要性与启示意义,已经愈加凸显,你能谈谈你的感想吗?

霍俊明:这几年我也读到了一些批评者对我的批评,尽管他们说的我并不一定完全认同,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诗歌的阅读者和所谓的批评家应该时常检省自己在批评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而事实是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其他原因(比如工作环境)会越来越忽略了自身的问题。我曾经说过,一个真正的批评家必然有敬畏有挚爱,有所为又有所不为。他有时是一位举手的赞同者和热爱者,更多的时候又是自由独立人格的默守者。甚至一个优异的批评家必须敢于说“不”,敢于抛出冷眼,他可以对世事颟顸,但是对作家的人心不古必须敢于射出箭镞。以此来看,我近年来的批评锐气和锋芒越来越少了,这与批评方式和观察事物的角度调整有关,当然也与世故有关。我也曾一度怀疑写作批评文字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所以近年来我极大地压缩了关于诗人个体的批评文字,尤其是从2014年开始我基本不再给诗集写序做评,只有小众书坊的“中国好诗”出版项目因为有约在先是一个例外。当《转世的桃花:陈超评传》和《于坚论》完成后,我才重新找回了批评工作的意义和价值,这一意义和价值当然首先是对我个人来说的。我也越来越坚信,在诗歌人口极度膨胀和诗歌(更多是分行的文字)產量炸裂的今天,当然存在着很多好诗人和好作品被埋没的危险,但是我更想强调的是很多诗人并不值得为他们写下评论文字,诗人的人格和诗学品质在当下成了最为显豁的问题。批评家必须具备精神还原能力,这样,他说话才会有底气,说出的话才真实可感、值得信赖。浅阅读、浅写作、浅批评,在任何时代都会存在,但也许从未像当下这个新媒体和自媒体当道的时代这样刺眼而虐心。缺乏常识的批评家不在少数,缺乏诚信和人格的批评家又有多少呢?至于“诗人批评家”,国外的学者曾认真讨论过。1961年,艾略特将批评家分为四类,而他最为倾心的就是“诗人批评家”,“我们不妨说,他是写过一些文学评论的诗人。要归入这一类的批评家,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的名气主要来自他的诗歌,但他的评论之所以有价值,不是因为有助于理解他本人的诗歌,而是有其自身的价值”。但对我来说直接的影响则是来自陈超先生,他从二十多岁开始就立下了一生做一个优秀的“诗人批评家”的志向并且一生践行,从未有过半点迟疑,尽管他作为“诗人”的一面一直被诗歌界和批评界有意或无意地忽略。尽管身处学院和高校之中,但是陈超对“掉书袋”和“填表教授”则是嗤之以鼻,而是在始终围绕着“当下”“噬心的时代主题”中以个人风格极其突出的话语方式将诗歌批评在文体学意义上提升到自觉的高度——“熟悉我诗学论文的朋友会注意到,我的诗学研究不是从理论中确证理论,我始终有着描述‘当下的热情。我写作的个人方式,更多是介于诗人和批评家之间,类似于快乐的自由撰稿人,而非中规中矩的理论家。这种话语立场,使我写出了一种性质含混的文体。我的确更偏爱这种诗性随笔式的表述,如果它不致影响到论证力量的话。”(陈超《生命诗学论稿》)从精神隐喻和批评家的原型出发,我显然最为认可和追慕的是 “诗人批评家”。

江 雪:重读你在十年前出版的《尴尬的一代——中国70后先锋诗歌》一书,依然可以读出兄的敏锐、精确的诗学判断力与时代精神的预言意识。当我们回头重新观察和体认我们这一代诗人的写作前景、命运与理想全貌,走在前列的,兄在该书中论述了不少,当然近十年又涌现出另一批同时代诗人,值得我们期待。如果你再写一部关于我们这一代诗人的诗学理想的著作,你会有什么新的想法?

霍俊明:谢谢兄还能够提及这本旧作,现在回过头来看,这本关于70后的书有很多观点和判断都会有问题和不周全之处,一则在于自己对一代人的阅读、认知和评价必然充满了局限,二则在于一代人处于不断的发展和新变当中,有些诗人起步较晚却起点很高,但是因为阅读周期而没有进入当时的这本著作中。如果今天再重新写我们一代人的整体性的东西——当然整体性遭受到了越来越多的质疑——我可能会做出从批评方法到观察角度完全不同的一本书。我也始终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果时间允许和机缘巧合,我希望能够再写出另一本关于70后的历史——个人化的历史。而回过头来看,《尴尬的一代——中国70后先锋诗歌》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因为它和我都是成长中的产物,这本书中的散文化的、现场感的甚至充满了激情的文字源于我对我们同时代人的热望,尽管时过境迁,其中的一部分诗人已经远离了诗歌现场,尽管代际研究有其不可避免的局限性,但是我更认可它的必要性。从人类学家马格丽特·米德于上个世纪70年代写出影响甚巨的《代沟》之后,“代际”研究就从来没有被冷落过,尽管争议之声也并未中断。李泽厚在《中国现代思想史论》中指出代际概念和划分不是仅指生理年龄,同时也涉及文化特征和社会意识。在我看来,有时候代际有其过渡期和模糊性的一面,而代际之间的差异是否就是像文学史家指认的那样界限分明,一目了然?是否代际之间就是一种“断裂”关系?每一代人在成长期是否都有精神的“父亲”?精神成人之后是否都有“另立门户”的“弑父”般的冲动?代际之间的关系远非黑白界限分明那样的简单,而是相当复杂,并且应该注意到即使是同一代之间也是有其差异性和不可消弭的个性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而对于身处于“当代时间”中的我们来说,都同样不可避免地怀有抒写现实以及历史的焦虑。一代人的事儿也许只有身处其中的同代人才能完成。这是历史的惯性和时间法则使然。如果视线再继续拉伸得远些,五四那个时代新文学的历史化和经典化都是由五四那代人自己完成的,如果等到后来者进行历史尘沙的挑拣则简直有些痴人说梦了。早在上个世纪30年代初期,刘半农就道出了一代人迫近的历史沧桑感,而这种沧桑也仅仅是新诗发展短短十余年时间所造成的,十年前的新诗竟已成为“古董”了。这也不能不使“当代”书写历史的行为带有深深的焦虑感和迫切希望梳理历史的复杂心态。但必须强调的是,同代人叙述同代人的不可替代性是毋庸讳言的。当年的马尔科姆·考利为同代人撰写了影响深远的《流放者归来——二十年代文学流浪生涯》,而考利所做的正是为自己一代人的流浪生活和文学历史所刻写的带有真切现场感和原生态性质的历史见证。

江 雪:你在2014年出版的诗学批评著作《新世纪诗歌精神考察》中对当代诗人个案的分析与研判,引起了国内诗歌批评界的关注,同时我也意识到你有意识地在此书中创设了一系列十分重要的全新的当代诗学概念,比如“诗歌伦理”“广场诗学”“少数者”“日常诗学”“乡愁地理学”等,呈现出一种个体批评的修辞力量。在我看来,这些诗学概念仿佛都在指向你在文末论述的当代汉语诗人“精神还乡之旅”与“时代窄门”,而在你的批评语境中,我注意到你提及的一个词“异乡人”,你能谈谈你心中的“异乡人”的诗学语境吗?

霍俊明:我在2016年又出了两本书,即《陌生人的悬崖》(四川文艺出版社)和《萤火时代的闪电——诗歌观察笔记或反省书》(中国言实出版社),它们实际上接续了《新世纪诗歌精神考察》中提到的一些“关键词”,尤其是“异乡人”已然成为我近年来观照当下诗歌和现实的一个入口,尽管这一入口在别的研究者和写作者那里并不一定完全成立。“異乡人”并不是单纯的乡土情结和乡愁地理学,尽管乡土、乡村发生的巨变我们已经有目共睹并深陷其中——尤其是对有着乡村经验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因为我们考察诗人、诗歌都离不开相应的历史背景和现实情势,而我更想从另外一个方向强调“异乡人”是如何发生的,比如新旧两种文化、两个时代导致的撕裂感、陌生感,这既是城市文化和乡村文化博弈的结果,也是现代人的宿命,因为现代性的加速度进程使得我们被空前卷入到这一巨大的充满了吸力的旋涡之中,失重、眩晕、模糊、离心力都导致了“精神策源地”“根性”“自我”及“个体主体性”的丧失。这既是波德莱尔般的城市空间游荡者,又是无法真正返乡的出离者,而二者最终都指向了内心的渊薮和写作的焦虑。但是,如果诗人只是做一个乡愁的抒写者和田园诗的现代抒情者,都未免简化了城市化和后工业时代的诸多复杂命题,而事实是我们的写作者和文化研究者还更多是从乡村的立场来审视甚至批判城市以及这个时代。当年的雷蒙·威廉斯在《乡村与城市》中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城市挽救不了乡村,乡村也挽救不了城市。我想,这个结论对于当代中国的现实以及相应的写作来说都是富有启发性的。

江 雪:我们都知道你与已故著名批评家陈超先生之间的师徒关系,他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老师,你也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学生。陈超先生已经去世五周年了,兄能否谈谈现在对老师的思念及他在后世的影响与反应?

霍俊明:写作《转世的桃花:陈超评传》这本书既是出自学生对老师的情感交待,也是出自诗学的道义,所以我还推动了陈超诗集《无端泪涌》的出版——其中首次公开了陈超先生未发表的诗作,还编选了陈超老师的纪念文集《在巨冰倾斜的大地上行走——陈超和他的诗歌时代》,再版、修订了《生命诗学论稿》,而这三本书都是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我尤其要感谢编辑家和出版人彭明榜先生。实际上撰写或编选关于陈超老师的书,最大的焦虑正在于我不想让陈超先生的人格和诗学成就被有意或无意地淡忘。陈超是杰出的诗人和杰出的诗歌批评家,而这二者我觉得都没有被整个中国诗歌界完全认知。他去世了,那么他的这些成就可能会被慢慢地淡忘。正是为了还原他的一生,重新让人们真正地认识陈超先生的诗歌成就和诗学贡献以及独立的知识分子品格,我才决定写出一本评传来。这既是为了怀念我的老师,也是为了向中国杰出的诗人批评家和独立的知识分子致敬。陈超这样的特立独行的知识分子以及“诗人批评家”在这个时代几乎很难再找到了,因而成了“稀有物种”,所以我想尽可能地呈现一个立体、复杂和本真的陈超,一个诗人,一个批评家,一个知识分子,一个大学教授,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真实不虚、丰富而又痛苦的生命体。不写完这本书,我不会心安。也是陈超先生的文字最终拧成了绳索,把我一点一点从最深的黑暗中拔离出来。这本书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尤其是内心一直在淤积——连梦里都在写这本书。这本书既是写给陈超的又是写给一个时代的,既是写给诗人朋友和诗歌研究者们的又是写给最普通的甚至与诗歌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我的出发点是让更多的陌生人接触陈超,让更多的人了解他的生命世界以及诗歌世界。写作这本书的三年多时间我一直处于这种焦虑之中,即陈超并不只是属于他的学生、朋友以及亲人的,而是属于整个中国的诗歌界乃至文化界的,甚至他是属于一个时代的,他真正地带走了一个时代的记忆。如果我们忘记了陈超,那么我们面对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的历史就会有很多的盲点和空白,陈超起到了这一弥补的作用。无论是他的公开文本还是日记、书信等私人文本,我们都看到了真正的诗歌批评家和诗人的本色和职业操守。这本书出版后我更想听到的是普通读者的反馈,当很多从来没有接触过陈超老师的人,从来没有接触过诗歌的人,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情不自禁地流泪的时候,我的焦虑被化解了,这也恰好达到了我的预期。这是一本带有专业性质的书,但更是一本生命之书和体温之书。从写下这本书的第一行文字开始我就决定了这本书的使命是要让更多的普通人读,让每一个人都喜欢去读,所以我摒弃了以往评传的写作方法,而增加了大量的感性叙事和细节的呈现。我想这本书是属于每一个人的,属于每一个想了解自我、了解生命、了解生死大义的人的。

江 雪:你作为一位诗人批评家,你如何观察和理解当下的诗人、读者和批评家三者之间的关系?

霍俊明:诗人、批评家和读者的关系一直处于错位和误读当中,这既与诗歌这种文体的特殊性有关,也与惯性阅读有关。几十年来读者对新诗的认识仍然是“读不懂”“没有韵律”,所以从诗歌阅读乃至诗歌教育来说并不存在什么进化论,几十年来都没有变化。随着新媒体和自媒体进入到日常生活,媒介话语对诗歌传播的负面效果起到了不可推卸的责任,媒介往往会将具有话题的诗人和诗歌事件推到公众面前,而他们往往与诗歌无关,这样就加剧了公众对诗人和诗歌的误判。至于诗人和批评家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复杂,诗人不买批评家的账很多时候在于批评家并没有拿出有效的有说服力的文本,很多批评家为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的诗人唱赞歌更是违背了批评者的初衷和职业操守。现在批评家面对诗人基本上是朋友式的,这种批评关系肯定是不正常的,缺少了紧张感和真实度。当然,我也注意到存在着一些恶评式的批评者,他们批评诗人和批评家,除了批评别人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贡献出其他类型的文字。对这样的批评者我首先是怀疑和不信任的,一个批评家必须首先做好自己,你自己有过硬的文本和建树,如果没有这一点作为基础和保障,那么这种批评就是恶意的,甚至往往会涉及到人品和人格。反过来,作为批评者应该具有被批评的心态,任何批评和研究都不可能是完备的,存在问题和缺陷就要坦然面对并虚心接受。

霍俊明 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

江 雪 湖北省黄石市艺术创作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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