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字里的水，一条走丢的河流（六首）

杨喜波

雪 人

雪花重叠

从平面走向立体

那个叫雪人的人

被季节提起又放下

在人间的光亮处

打磨命运的暗角

北风中野马奔腾

天庭里的一粒火种

以飞蛾的慈悲

温暖蝼蚁草木

度化尘世人心

我与那个叫雪人的人

曾把酒对饮

说起朝圣的路

说起那些内心明亮的人

说起有一种白

先于雪花到达

说起如何为一具肉身命名

我们在一片苍茫中摇摇晃晃

星光暗淡 浮云飘过

明天又会有一场雪飘落

就饮下千朵万朵的白

与流水 鸟鸣互为背景

那粒雪花的种子

一条秋风的鞭子

抽暖了秋阳 抽凉了秋水

抽黄了野蒿和庄稼

抽空了房檐下的燕巢

也抽短了一粒雪花的种子

回乡的小路

那粒雪花的种子

来自高处

带着细小的光亮

在一个雪人的眼窝里

找出了亲人的影子

那粒雪花的种子

把伤痛掖在褶皱里

在耕牛的咀嚼声里

在祖父的黄铜烟袋锅里

用最后的体温

融化上升的季节

那粒雪花的种子

把白色的空寂

滴落在三丈高的松枝上

让世间万物变得灵动和光鲜

秋风清凉不清高

小孩子贴秋膘的时候

秋风就像老祖母

做的一碗红烧肉

肥厚油亮

吹过白露 吹过霜降 吹过我的面庞

就变得棱角分明

把藏在袖筒里的烟火

留在我的脸上和草木的身上

秋风心里盛着世人的偏见

和泪水一样的秋水

只有那些青草 矮树 老玉米和我

会把光鲜送给他

把血肉送给他

好拢一捧松针落菊 暖身疗伤

好在这个虚空的人间

活得像风的样子

如酒那样

以甘醇的泪水向大地感恩

秋阳下

玉米 高粱 水稻籽粒饱满

孕妇一样的身子

隆起的成熟

在鼓荡的风中

膨胀着脚下泥土的眷恋

喝醉的汉子

弯了几次腰

才割下一把梦中的念想

尘世虚空又充盈

举起的山川日月

溢出了石头的沉 灰烬的轻

溢出了万物的悲伤和欢喜

秋色正好

如酒那样 以甘醇的泪水向大地感恩

我名字里的水，一条走丢的河流

有一条河流

蜿蜒在旷野

流过高坡

高坡上的野花迎风摇曳

流进洼地

洼地里的一窝清水荡起星光

有时我们互为影子

摊开手掌 山水相依

我为他清除流沙 滚石

还有漂浮在尘世的杂草 枯枝

有时我只能踮起脚尖

眺望石桥上的青苔

那些被隐去的伤痛

就像田埂上的积雪

被月光照拂

九曲十八弯

我在河流的左岸插上一根拐杖

右岸埋下一声鸟鸣

我努力与他和解

用一滴夜露

漂洗过往 春光和秋阳

我名字里的水

一条走丢的河流

无论是醒着还是睡去

我都在仰视和守望

谷 雨

一夜的雨

瘦小 蹒跚

就像我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总想把身体内的风和湿

还有白菜 辣椒 玉米 水稻的种子

掏出来

在太阳出来时

放在簸箕里

一點一点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