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晰《伯夷叔齐采薇图》近现代递藏史

2020-06-28 02:12冯嘉安
收藏·拍卖 2020年2期
关键词:李唐题跋张大

冯嘉安

南宋画家李唐的《伯夷叔齐釆薇图》(下称《采薇图》)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与众多清官旧藏不同,《采薇图》并没有进入《石渠宝笈》,没有进入乾隆的收藏序列。清以前,《釆薇图》一直在江南地区递藏;清代以降,《釆薇图》进入岭南。进入20世纪以后,现代传播与展览的介入,使《采薇图》经历了一段别于文人鉴藏时代的收藏史。

何氏田溪书屋对《采薇图》的收藏

南宋《采薇图》(图1)可谓李唐人物画的代表作,这幅作品在南宋、元、明历代流传于杭州、苏州、嘉兴等地,出南宋内府后历经南宋宗室赵与憨、元人沈柜、宋授之、明人周六观、项元汴、王荩忠、严嵩严世藩父子、项元汴之子项德弘等人递藏。

清初宦游京师的士大夫收藏此图并带回岭南。经数十年后又流落京城厂市,南海吴荣光得见将其收入囊中,从此《采薇图》就在南粵数位收藏大家手中递藏。

《采薇圖》在岭南历经了吴荣光筠洁馆和潘正炜听飄(音:fan)楼二家收藏后,卢邦杰和盛景璿都有可能收藏过此图,其中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现故宫本《采薇图》上有卢邦杰的收藏印,而文献学家冼玉洁则记盛景璿曾藏《采薇图》。

这幅作品20世纪确切的藏者是何冠五(约1900-1973),据冼玉洁《鉴藏家辛耀文》一文记载,何冠五,原名何寿,字冠五、号丽甫、又称荔甫,广东三水人,以货殖起家,民国初年到20世纪20年代是广州十八甫富善西街裕隆兴记出口丝绸庄的东主。何冠五更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癸亥合作社(后扩充为广东国画研究会)1923年的14位成员之一。

此外,一说何丽甫为何冠五之父,黄君璧曾写道:“其后(1931年后),大干重到广州,我介绍他和广东著名收藏家田溪书屋主人何丽甫、冠五父子相见,朝夕聚首,纵观书画。”黄君璧与何冠五、张大干直接相识,故“丽甫为冠五之父”一说或更足取信。

何冠五虽善书画,但他并没有在《采薇图》上留下题跋,只留下“冠五珍玩”“田溪书屋”(图3)等数方鉴藏印,而“丽父所藏”印可能为何冠五之父何丽甫所有。1915年(乙卯年),书法家潘霄汉为此图书《史记·伯夷列传》(图4)。从其跋言“丽圃世长性耽书画,广罗古名流真迹,得李希古《首阳高隐图》,属余书《伯夷传》”可以推断,何氏田溪书屋在此题跋创作的1915年中秋不久前收获此图。1915年何冠五才十六岁,因此潘霄汉是何丽甫诘来为此图题跋的可能性更大。故推断《采薇图》在1915年前后由何丽甫获得,后由何冠五继承收藏。

潘霄汉的第二段题跋(图5)更具原创性,提出“书之态度必与其人肖合,方见笔妙”,自谦自己的寻常笔墨难以书《伯夷列传》的“清圣之气”,而李唐能“望古遥集、心摹力追,神游乎洁圣之宇,默与之会,然后下笔”,故能与圣人伯夷、叔齐肖合。这是一段书法家站在“书为心迹”的观点上对画作的评论。

现代书刊传播介入《采薇图》递藏史

到了何冠五收藏《采薇图》时,与前辈藏家所不同的是,他通过现代刊物、书籍等形式传播,让《采薇图》的视觉形象历史上第一次通过媒介让更多观者看到,而非仅收藏家小圈子里的观赏把玩。

1935年,《采薇图》的画心出现在广州的《美术》创刊号上,刊上标明此图为“何氏田溪书屋藏”并与洁人张庚《图画精意识》中《采薇图》条目文字互相对照。这是目前可见较早的《采薇图》出版记录。此时何氏田溪书屋藏《采薇图》已超过20年,到了1939年,田溪书屋所藏《采薇图》由中华书局出版,以珂罗版工艺复制印刷。为此起到关键作用的人是徐悲鸿。1939年5月22曰,徐悲鸿致信中华书局编辑所所长舒新城时写道:

新城吾兄惠鉴:弟去冬在港,曾在港厂请杨先生摄成三部分重要画件,其中有几件是国宝:(1)何冠五君收藏共二十余幅,所谓国宝者,乃何藏宋李唐《采菠图》。有人以二万港币求之不得者也。何君为粤港第一收藏家,此次由弟再四恳求精选其藏品之最精者摄下,中华能为之出版,匪特为一种光荣(较文明各种,真不啻有天渊之别),其有功于文化,乃为无上意义也……(《徐札》)

随后,中华书局1939年10月出版何冠五藏《李唐伯夷叔齐采薇图》与《田溪书屋藏画》各一部。

前者把《采薇图》包括题跋的整卷全部印刷出版,徐悲鸿亦为其作序。后者选辑了何冠五藏元王蒙至洁丁云鹏画作凡21幅。可见在徐悲鸿心中《采薇图》与何氏其他收藏不在同一量级。徐悲鸿之序言非以中国画史的传统画论来评判此图,而是作为一名负笈西洋而致力于写实主义的画家,以观西方古典绘画之眼来审视《采薇图》。这与康有为、徐悲鸿等人推崇宋画,贬低文人画的立场相符。

在中华书局1939年版《李唐伯夷叔齐采薇图》画册中,出现了一处北京故宫藏本所未见的1938年张大干题跋,这段题跋以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主义来自喻不降日寇之志,落款为“戊寅七月将归于蜀中道出香岛,冠五道兄携此卷来袖海堂相赏敬题于后,张爰”。袖海堂为书法家简经纶斋名。简经纶(1888-1950),字琴斋,番禺人,曾师从康有为,1937年移居香港设袖海堂教授书法。张大干离开北平绕道香港回四川时,正是寄居于袖海堂,故张大干题此跋时,为何冠五携图拜访。

据邓民亮的研究,何冠五与张大干的交往起码在1929年前后于广州已经开始,何冠五收藏的龚贤《山水册》有张大干己亥(1959年)题跋:“此册30年前五羊城西田溪书屋见之。”而据黄君璧回忆文章,张大干经其介绍与何冠五认识,应为1931年后。此外,也有说作1933年。

抗战爆发以后,何冠五避难于香港,因此得以在香港与南来的徐悲鸿、张大干等画家有书画交游。1938年1月1日,在香港的书画鉴定家张珩在日记里写道:“八时设宴西林,与者砥江、季丞、树阶、明熙、凌丽甫、何冠五、彭东原、关酝流、赵云台、刘春帆暨十一叔景裴……”由此可知此时何冠五已经在港。而徐悲鸿序、张大干跋都写于1938年,这一年何冠五带着《采薇图》以及其他藏品,密集地在香港与画坛人士见面。

何冠五的在港岁月,与当时众多在香港避难的社会各界人士一样,为保存中华民族文化与广东乡邦文化不断奔走。1939年,何冠五成为数十名来年2月在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举办的“广东省文物展览会”筹备委员会委员之一,何氏田溪书屋藏明季粵人叶芳《山水扇面》亦在展品之列。

抗战胜利以后,何冠五的去向史料记载寥寥。1948年《广东文献通讯》一篇消息称,1947年初,郑德芬、黄般若、潘熙在香港发起“中国古代文物展览会”,地点在般咸道罗富国师资学院,何冠五为出品藏家之一。不料展览结束后,众藏家乘轮船回广州前,轮船起火。藏家幸能逃生,而众多文物则葬身火海。何冠五所藏丁云鹏山水花卉扇册(《听飄楼书画记》著录)、陈淳山水轴、王綦花卉轴、董其吕写《裴晋公诗意轴》、恽寿平《鹊华秋色轴》及山水花草便面四页、王时敏山水立轴、王學《古木晴川轴》(《吴越书画所见录》《书画鉴影》著录)及山水便面册、华虽花鸟册、钱杜山水轴均不幸罹难。

《采薇图》自然不是受难的文物之一,否则今天已经难见其踪影。从这篇消息可知,何冠五在抗战胜利后,告别香港回到广州居住。消息中并没有提及《采薇图》,其可能性有二:其

为何氏并没有带着此图到港参展;其二为此图已经出手。

文物局赴港秘购

《采薇图》再次现身是新中国成立之后。1949年11月1日,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文化部,设立文化部文物局,郑振铎任局长。郑振铎得悉当时有大量国宝级文物流向香港市场,于是向郭沫若和沈雁冰汇报了情况。

据杨仁恺的研究,20世纪40年代中期以后的香港,开始成为文物进出口的自由港,由于当时法令缺乏,一大批文物,尤其是长春流出的“东北货”,不断通过香港售向海外。

1951年3月,郭沫若等人以文化部的名义向周恩来请示了香港的文物出口情况,周恩来同意拨款抢救国宝,并同意成立以徐伯郊、沈镛和温康兰组成的香港秘密收购文物三人小组,并在时任广州市副市长朱光的直接领导下在香港秘密进行国宝回购行动。同年6月13曰,周恩来、郭沫若、沈雁冰、郑振铎、徐冰接见并宴请了徐伯郊,正式代表中央人民政府委托徐伯郊在香港为国家秘密收购文物。

从1952年开始,《采薇图》的信息屡次出现在郑振铎致徐伯郊的信函中:

《采蔹图》能购下否?究竟是要合多少港币?(1952年8月25日)

李唐《采蔹图》,应收。(1952年12月23日)

李唐、马远(引者注:指李唐《采薇图》、马远《踏歌图》)必须购下。(1953年3月27日)

第二季度必须收购之物为:……(7)李唐《采薇图》(价格似较昂请斟办。)(1953年4月8日)

其次,凡有被美帝垂涎欲购之可能的,也必须先收。像李唐《伯夷叔齐卷》等应先收。(1953年4月28日)

现时《采蔹》《饭牛》《观潮》(引者注:《饭牛》《观潮》疑为1953年4月8日信中提到的毛盖《牧牛图》和宋人(李嵩)《观潮图》)三图已否成交?(1953年7月31日)

从上述信函可以得知。从1952年8月开始到1953年7月,郑振铎一直关心《采薇图》是否能人藏,此图久而未购,价格是主要因素。作为田溪书屋的重要藏品,何冠五希望以善价出手也是情理之中。

从此图需要从香港回购和有被美国人买走的风险可以推知,何冠五在1949年之后已经移居香港。《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博物馆事业纪事(上)》记录了李唐《采薇图》1953年被购回入藏北京故宮博物院。入藏北京故宮博物院后,《采薇图》历经近900年的遞藏史才暂时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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