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鱼服记》论

2020-07-06 03:26吉倚林阿莉塔
北方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成长变化

吉倚林 阿莉塔

摘要:本研究以父亲人物形象分析为中心,围绕着诗瓦的成长以及父女二人关系的变化来探讨父亲的应对措施,从父亲对待诗瓦提问的态度、日常生活的细节等方面明晰出父亲的人物性格及心理,寻找出父亲在一直以来研究中提到的“权威”“性侵”等以负面形象居多的另一面。

关键词:诗瓦;成长;父亲;变化

一、研究背景

《鱼服记》于1933年3月1日在杂志《海豹》上发表,发表后获得了日本文坛极高的评价,后收录于太宰治的第一部作品集《晚年》中。《鱼服记》的作者太宰治(1909—1948)本名津岛修治,21岁时进入东京大学法文系学习,常参加共产党运动,而后退学,师从井伏鳟二。因多部作品中含有颓废、自虐的色彩,故与坂口安吾、织田作之助共同被称之为无赖派作家,代表作有《人间失格》《女生徒》《斜阳》等。

太宰治从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语》中获得灵感,创作了《鱼服记》,讲述了少女诗瓦和父亲在山中生活的故事。诗瓦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和父亲生活在马秃山里,十五岁那一年她目睹了一个学生坠崖,此后她的思想开始发生变化,有一天她突然向父亲询问人生的意义,却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从而对父亲产生了不满。在一个下雪的夜里,酒后回家的父亲侵犯了诗瓦,她大喊一句“混蛋”后,纵身跳入瀑布中,变成了一条小鲫鱼。

至今为止关于《鱼服记》的研究已经有了许多成果,研究主要着眼于以下几个方面:将《鱼服记》与太宰治的人生经历结合起来分析探讨、太宰治的死亡观、诗瓦的变身分析、与中国古典《鱼服记》的比较、与柳田国男的《山中的人生》的比较、“水”在文中的含义等。長原しのぶ认为,太宰治在和银座的侍女自杀未遂后,产生了强烈的悔恨和负罪意识,对水寄托了“自我净化”“自我救赎”的心情,这刚好符合《鱼服记》的其中一个主题——“水”,所以认为太宰治的自杀事件对《鱼服记》的创作产生了影响。[1]九頭見和夫着眼于诗瓦的变身,认为诗瓦有两次变身,第一次是由“山里娃”变成“女人”,第二次是由“女人”变成“小鲫鱼”,在日本民俗文化中,有人死亡后会变成蛇的说法,而诗瓦最后没有变成蛇,故九頭見和夫认为诗瓦最后没有死。[2]山田佳奈认为,父亲给诗瓦讲“三郎和八郎”的故事的目的是强调背叛的严重性,以此来警示诗瓦不要背叛自己。父亲专门把茶铺开设在瀑布旁边,是为了能时时刻刻提醒诗瓦“三郎和八郎”的故事。[3]

在以往的研究中大多将研究的重心放在诗瓦身上,而对诗瓦的父亲给予的关注较少。并且,在为数不多的有关父亲的研究中,对父亲的评价也比较低下,基本都是在批判父亲。其实很多研究都忽视了父亲给诗瓦买“带镜子的纸钱包”和“波浪花纹的簪子”这一举动,这两件事可以看出父亲也具有温柔的一面。本研究将着眼于父亲人物形象的分析,结合父女二人的生活环境,通过诗瓦和父亲关系的微妙变化以及父亲的应对方法来把握父亲的心理活动,为父亲这一人物形象提供新的解读视角;在明确了父亲的心理和性格之后,找出导致二人关系崩溃瓦解的原因。

二、父亲对诗瓦的珍惜

诗瓦小的时候,父亲给诗瓦讲了“三郎和八郎”的故事,因为小孩子比较喜欢具有非现实色彩的故事,所以父亲给她讲的故事很符合她的年龄,可以看出父亲在非常努力地丰富诗瓦的精神世界。虽然他们的生活非常贫困,父亲也没有能力送诗瓦去学校,但是父亲还是用自己的智慧对诗瓦进行力所能及的教育。诗瓦听了“三郎和八郎”的故事之后,“伤心得不得了,含着父亲沾满碳粉的手指哭个不停”,[4]可以看出诗瓦完全相信了父亲讲的故事,并且一点也不嫌弃父亲沾满碳粉的手指,父女俩相依为命,孩童时期的诗瓦非常信任和依赖父亲。

“诗瓦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在瀑潭边用剥了树皮的圆木和苇帘子搭起了这个小茶铺”,[5]十三岁正是青春期开始的时候,父亲刚好在此时为诗瓦开设了这个茶铺。人进入青春期后,除了第二性征开始成熟之外,也会渴望发展人际关系,如果每天都只和父亲一个人待在一起的话,显然无法满足青春期少女的需求。经营茶铺可以和外面来的游客交流,拓展眼界,这对于从小生活在山里的诗瓦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与外界沟通的渠道。父亲正是因为知道以自己一个人的能力无法应对诗瓦的成长,为了能让诗瓦和更多的人交流,才开设的这个茶铺吧。由此可以看出,父亲对诗瓦的教育方式根据诗瓦的成长做出了相应的调整,既体现了父亲的智慧也展现了父亲对诗瓦的关心。

诗瓦15岁那年,是经营茶铺的第3年,父亲每天早上都送她去茶铺,到了傍晚再接她回家,“日复一日,直到霜降前后”。[6]诗瓦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山里娃,根本无须担心在崖壁上踩滑或是掉进瀑潭之类”,[7]所以就算父亲不接送她去茶铺,也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全问题,即使如此,父亲还是坚持接送她三年,充分体现了父亲对诗瓦的爱。诗瓦经营的茶铺生意惨淡,每天连50钱都卖不到,可父亲却从不责骂她,只是说着“是吗,是吗”,然后喃喃不休地仰望着瀑布,父亲尽量让诗瓦过着没有压力的生活。就连装汽水的篮子也是父亲帮她提,这些举动展现了一个温柔的父亲的形象,可以看出父亲是把诗瓦捧在手心里疼爱的。

三、父亲感到诗瓦内心的动摇

有一天诗瓦问父亲“你究竟为什么而活着?”,父亲惊讶而疑惑地耸了耸肩,也就是说父亲立刻注意到了诗瓦的问题与往日有些不同,如果他对诗瓦没那么关心的话便不会做出如此反应。接着他打量着诗瓦那张严肃的脸庞,嗫嚅道“不晓得”。其实凭借着诗瓦对父亲的信赖,他可以随便给出一个答案敷衍过去,但是他从诗瓦严肃的脸庞中明白了诗瓦是认真的,也知道了这个问题的深刻性,所以父亲没有选择糊弄她。“不晓得”三个字反而体现出了父亲认真的态度。结果诗瓦应道“那还不如死了的好”。父亲扬起巴掌“眼看就要狠狠地抽下去”,[8]却又犹豫着放了下来,扬起巴掌是因为曾经信赖自己的女儿竟然开始挑战自己的权威,而他又放下巴掌,浮现出一个强忍下怒火的父亲的形象,他意识到诗瓦就要长成一个成熟的女人了。比起立刻发泄自己的怒气,父亲选择了去思考女儿问这个问题的深层原因,并且,这一巴掌他也舍不得打下去。父亲绝不是一个粗野的山里男人,相反,他是一个民主的、关心诗瓦情绪的父亲。他敏感而纤细地注意到了女儿的变化,女儿的话语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在女兒心中的地位有所下降,自己不再是那个被诗瓦完完全全信赖、依靠的父亲了。而后就算被诗瓦骂作“傻瓜”,父亲也没有再作出回应。“傻瓜”二字明显地挑战了父亲的权威,诗瓦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光着脚跟在父亲后面的小女孩了,面对女儿的变化,父亲除了有看到女儿成长的喜悦之外,也感受到了女儿将从自己身边渐渐离去的忧伤,陷入了复杂的情绪交织中。

过了盂兰盆节之后,父亲每隔四五天就要背木炭到城里去卖,本来可以顾人去卖的,但是为了节省15、20钱的佣金,父亲只能自己去卖。回顾前文,在诗瓦经营的茶铺生意极为惨淡的情况下,每天能卖不到50钱,由此可以看出15、20钱是非常少的,父亲连这么少的钱都想节省,足以见得二人生活的贫困程度。即使如此,父亲还是会偶尔给诗瓦买带镜子的纸钱包、波浪花纹的簪子等小东西回来,按常理来说,在极度贫困的情况下,人们通常会用钱去买更具有实用性的东西,而不是买这种装饰物。这两样都是面向女性的东西,也就是说,父亲意识到诗瓦已经从小孩变成女人之后,对待她的方法也发生了变化。为了应对诗瓦的成长,父亲用辛苦赚来的钱去买装饰物,展现了父亲为了跟上诗瓦的成长而付出的努力。

至此,父亲的性格也清晰地展现了出来,他利用山里人的智慧给诗瓦讲故事、教育诗瓦;每天接送她去茶铺、守护诗瓦;发现她的变化后立刻调整应对的方式;他是一个对诗瓦非常关心并且温柔的父亲。可惜的是,父亲缺乏跟诗瓦的交流,文中父亲与诗瓦的对话极为简单,仅仅限于询问诗瓦每天卖了多少钱,跟诗瓦从来没有过情感上的交流,他无法将自己对诗瓦的关爱告诉她。而此时的诗瓦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信赖父亲,如果父亲不把自己的心情告诉诗瓦的话,是无法阻止诗瓦渐渐离开自己的脚步的。此刻,父女两人之间已经产生了裂痕,而父亲为修复两人关系所做出的努力并没有明显的效果。

四、父亲失去了诗瓦

在父亲去城里卖木炭的时候,诗瓦有时会去采蘑菇,“有一种叫朴蕈的小蘑菇黏糊糊的,可以卖到很好的价钱。它密集地长在羊齿类植物的腐木上,每当诗瓦看到它时,就会回忆起唯一的朋友。那时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在满满的朴蕈上盖上一层苔藓,然后提着篮子回到小屋”。[9]诗瓦曾经目睹坠下悬崖的学生就是为了采集羊齿类植物,所以诗瓦回忆起的唯一的朋友就是那个掉下悬崖的学生。既然每当诗瓦看到朴蕈时就会想起那个学生,她的神情一定逃不过心思敏感的父亲的眼睛。父亲虽然无法得知诗瓦心里想的是谁,但父亲可以知道处于青春期的诗瓦心里想着一个自己以外的人。但由于父亲的不善言辞,就算心里焦急,也无法向女儿表达自己的感情,从这时开始,父亲已经明确地知道自己疼爱的女儿要离开自己了。眼看着女儿与自己渐行渐远,却无法阻止,一个无奈的父亲跃然纸上。

在一个刮风的早上,父亲一大早就到村子里去了,诗瓦一整天都待在小屋中,烧着炉火等父亲归来,可是父亲迟迟未归,“诗瓦心里烦躁不安,不一会儿就盖着草垫在火炉旁睡下了”。[10]这里可以看出诗瓦等待的时间比预期的长,也就是说父亲回来得比平时更晚。而父亲只要把东西卖了好价钱,回家时一定会满身酒气,由于这次父亲回家时间比平时更晚,所以父亲可能比平时喝了更多的酒,那么醉酒的程度也会比平时更深。人在醉酒后,会表现出酒精中毒的症状,意识会变得朦胧、浑浊,会产生错觉或幻觉、性妄想以及强烈持久的兴奋等,醉酒时的记忆可能部分遗忘或者全部遗忘,易与犯罪行为产生关联。[11]处于醉酒状态下的父亲,会丧失大部分的判断力,可能会无法认知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诗瓦,同时父亲在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状态下,侵犯了诗瓦。那么,侵犯诗瓦或许并不是父亲的本意,诗瓦大喊一声“混蛋”后冲出了家门,而后跳进了瀑布。曾經父亲也被诗瓦骂过是“傻瓜”(“混蛋”和“傻瓜”在《鱼服记》日文原文中都为“あほう”),所以父亲在听到“混蛋”两个字后可以明白眼前的人是诗瓦。父亲亲手伤害了自己最珍惜的女儿,把诗瓦从自己身边推开,他永远地失去了诗瓦,父亲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

五、结语

父亲虽然是一个山里人,但并不是一个粗鲁野蛮的男人,相反,他利用山里人的智慧悉心照料诗瓦,给孩童时期的诗瓦讲故事丰富她的精神世界;为进入青春期的诗瓦开设茶铺,打开与他人沟通的渠道;每天接送诗瓦去茶铺,帮诗瓦提装汽水的篮子,父亲是一个非常关心诗瓦,并能够根据诗瓦的不同年龄采取不同培养方式的人。而后诗瓦对父亲抛出的问题也让细心敏感的父亲立刻意识到了诗瓦的成长,父亲感到诗瓦的变化后开始给她买少女喜欢的装饰物想要追上诗瓦成长的步伐,从一点一滴的小事上都可以看出父亲是多么的珍惜和疼爱诗瓦。导致父亲和诗瓦关系彻底瓦解的根本原因是父女二人缺乏沟通,父亲并不知道诗瓦具体的想法,诗瓦也没有告诉父亲那个城里来的学生的事情,所以尽管父亲努力拉近和诗瓦的距离,但也没能修复父女二人的关系,最终伤害了诗瓦。

参考文献:

[1]長原しのぶ太宰治.「魚服記」論——「死」の幻想化からの考察[J].人文論究,2002(4).

[2]九頭見和夫.変身と再生.太宰治「漁服記」の比較文学的試論[J].福島大学教育学部論集 人文科学部門,2006(72).

[3]山田佳奈、太宰治:「魚服記」試論:逃れられなかったスワ[J].日本語日本文学論,2012(7).

[4]太宰治著.阴火[M].郭永钦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18.

[5][6]太宰治著.阴火[M].郭永钦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16.

[7][8][9][10]太宰治著.阴火[M].郭永钦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17–22.

[11]方明昭.急性醉酒的诊断和鉴别诊断[J].临床精神医学杂志,19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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