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场》中女性角色的及物性分析

2020-07-14 01:43
大众文艺 2020年12期
关键词:金枝生死场文体学

贺 钺

(西北大学,陕西西安 710127)

一、引言

女性主义文体学是女性主义与语言学多种理论交叉形成的跨学科理论,隶属于社会历史文化/文体学。Burton作为社会历史/文化文体学的开创人之一,她认为文体学应该具有一定的社会功能性,引导消除社会上的不平等现象,以阶级压迫、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三者为例,她运用系统功能语法的及物性理论分析了《钟形的坛子》等小说文本。韩礼德的及物性系统包括物质过程、心理过程、关系过程、行为过程、言语过程和存在过程,Burton在此基础上提出,及物性模式应着重逐句分析每个小句中由动词表达出来的及物性过程,包括过程的种类(有意图的物质动作过程/偶然发生的物质动作过程/心理认知过程)和过程的参与者(动作发起者/被影响对象),通过此种及物性分析模式挖掘出作者潜意识的叙述视角和内心世界。

女性主义批评多研究故事内容和语境中存在的性别不平等现象,判断过程中主观意识的参与使分析结果难免有失客观,而语言学理论将语言本身作为客观标准,其加入既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提供了客观角度,也是以往研究成果精确与否的验证工具。本文以系统功能语法中的及物性分析为研究方法,以《生死场》为研究内容,解读其中蕴含的女性主义特征。

萧红曾被鲁迅评价为“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她颠沛流离的一生使其女性主义意识深深扎根在每部作品中,本文选取其小说《生死场》,抛开作品的民间背景和乡土空间,更多地将关注点置于其中的两性关系及女性角色,通过文体学及物性研究,以科学的方式挖掘《生死场》中隐含的女性主义特征。以往的研究多围绕《生死场》中的动物性表征、乡土文化、父权压迫、国家意识和革命等,关于两性关系和女性角色的研究也多从文学批评中的象征、意象、言语叙述等角度入手,鲜少有运用文学文体学,因此,本文基于文学文体学,从及物性研究的角度,阐述《生死场》中的两性关系,以此挖掘女性角色特征。

二、《生死场》中女性角色的及物性分析

女性主义文体学家常用系统功能语言学中的及物性分析来审视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系统功能语言学中的经验功能是语言对人们在现实世界(包括内心世界)中的各种经历的表达(张德禄,2008:117)。而经验功能需通过及物性和语态来体现。其中,及物性把人们的现实经验划分六种不同的“过程”:物质过程、心理过程、关系过程、行为过程、言语过程和存在过程,每一种过程涉及参与者和环境成分,且讲话者对不同过程的选择被称作语言交际,换言之,语言交际正是讲话者对及物性系统做出连续的选择的系统。因此,分析及物性结构与研究讲话者(人物形象)息息相关。

在这一节中,我们将选取麻面婆和金枝两个女性角色,分别分析《生死场》中女性在婚姻关系和爱情关系中的人物形象。

(一)婚姻关系

《生死场》开篇首先提及的是麻面婆一家,描述麻面婆做家务的状态以及与其丈夫二里半的日常。以这一部分,分析以麻面婆身体各个部分为主位的各个过程:

参与者 动作 受动者 过程她(麻面婆) 用手打下来 蝴蝶 物质过程她(麻面婆) 浸进泥浆 裤子 物质过程麻面婆 做 别的(家务) 物质过程麻面婆 跟在后面 二里半(丈夫) 物质过程她(麻面婆) 慌张着 (自己的)心弦 心理过程她(麻面婆) 没有想 心理过程她(麻面婆) 意外地感到自己的聪明不够用;对自己失望心理过程(叫骂的)丈夫 言语过程麻面婆 不是 一只蝴蝶 关系过程她(麻面婆)的眼睛 比(牛眼)大 牛的眼睛 关系过程麻面婆 是 一只狗熊 关系过程她(麻面婆)(说):“饭晚啦吗?看你不回来,我就洗些个衣裳。”

在这一部分中,本文选取以麻面婆为主位的过程有11个,以她的身体部位为主位的1个。其中,物质过程有4个、心理过程3个、关系过程3个、言语过程1个。物质过程所占比例最大,为36%。物质过程通常反映参与者对客观世界的影响与掌握。麻面婆的4个物质过程中有3个的受动者都是家务和动物,只有1个是二里半(她丈夫),且是做出跟随的动作。这一系列过程体现出麻面婆最擅于掌握的是家务和低等的动物,而对周遭的人是缺乏主动影响并无法掌控的。

在3个心理过程中,麻面婆都呈现出消极的动作状态:“慌张”“没有想”“意外感到”,且都是作用在自己的身上。这体现出麻面婆不只对自己无法掌握,并且缺乏自信。

在3个关系过程中,麻面婆(的眼睛)分别与蝴蝶、牛眼、狗熊建立联系,分别是“不是蝴蝶”“比牛眼大”和“是狗熊”。这三个关系过程将麻面婆塑造为一个与美丽无半点关系、比丑恶跟胜一筹的形象。

唯一一个言语过程是麻面婆作用于丈夫的。面对叫骂的丈夫(并不因为她),麻面婆急于解释饭晚的原因,更滑稽的是,她并不是忙里偷闲,而是洗了衣裳。

总体看来,作为已婚女性形象,麻面婆在书中呈现出的是一个自卑、跟随丈夫、专于家务,并具有动物性的形象。在婚姻关系中,麻面婆是二里半的妻子,跟随丈夫的脚步,是为孩子操心的母亲,偏偏没有作为“麻面婆”的生活。进一步分析,麻面婆的生活角色不仅仅是其丈夫和孩子给予的,更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卑的性格使她不敢越(传统女性的)界生活,同时将自我形象降与动物相类比。至此,麻面婆附属、他者、去人性化的形象跃然纸上,考虑到麻面婆是《生死场》中具有代表性的已婚女性形象,至此书中已婚女性形象随之建立。

(二)爱情关系

《生死场》中仅有的爱情关系发生在适婚青年——金枝和成业之间,金枝和成业婚前的故事主要在第二章“菜圃”中。这一部分将分别以金枝、金枝身体部位和成业为参与者,作及物性分析。

参与者 动作 受动者 过程她(金枝) 按 肚子 物质过程金枝 感到恐怖 心理过程(金枝)的肚子里面 仿佛跳动 心理过程金枝 痛苦 心理过程金枝 打厮着说 成业 言语过程男人(成业) 着了疯了 心理过程男人(成业) 不关心 (金枝)的话 心理过程他(成业) 用腕力掳住 病的姑娘 物质过程他(成业)的本能 要求 成业 物质过程

在这一部分中,本文共选取9个过程,其中以金枝或金枝身体部位为主位的过程有5个,以成业为主位的过程有4个。

与金枝相关的5个过程包括3个心理过程、1个物质过程和1个言语过程,体现出金枝对外界周围人事的掌控和影响是很微弱的,更多的是内化于心。其中3个心理过程的动作都为消极状态——“感到恐怖”“仿佛跳动”“痛苦”,反映出金枝内心的煎熬;金枝唯一一个物质过程是作用于自己的肚子;金枝的言语过程是唯一与成业相关的过程,但当金枝以言语过程的方式向成业吐露担忧时,成业的心理过程和物质过程反馈的是“不关心”和“用力掳住”。

与成业为主位的4个过程包括2个心理过程和2个物质过程。2个心理过程分别表明了成业自己“着了疯了”的状态和其对金枝“不关心”的态度;2个物质过程反映了成业对金枝的不在意和其动物性,具体来说,成业“用腕力扼住”“病的姑娘”体现了其对金枝的感受不以为意,他的言行只是服从本能的结果,金枝也只是他本能驱动的消耗品。在成业和金枝的关系中,金枝被物化为成业的发泄对象,在两性关系中并不具有主动性,对自身的作用也是消极的,与此同时,成业是本能驱使的动物性形象,对其人性化的描写甚少。

总体来看,金枝与成业的对比是内化与外放、忍耐与本能、痛苦与畅快、被动与主动的对比。作为《生死场》中具有代表性的爱情女性,金枝被刻画为隐忍、被动的形象,与麻面婆相比,金枝的两性关系中多了一层互动,但也是出于动物性的本能,且不被尊重的。

三、结语

麻面婆和金枝是《生死场》中具有代表性的女性角色,分别代表了已婚女性和爱情女性,相同的是无论在婚姻还是爱情中,二者都处于他者和被压制的地位,缺乏主动权和主动性是两者的共性;不同的是,金枝被物化为男性的发泄工具而麻面婆更多被描绘为他者形象,比如她的妻子形象和母亲形象。

当金枝成为结婚女性后,成业对她的不尊重和对孩子的无情冷酷使她逐渐对婚姻绝望,并随之激起她对男性的厌恶,这都以金枝言语抨击的形式外现,与麻面婆的完全顺从的他者形象形成鲜明对比,这是书中两代人的进步。此外,《生死场》第九章之后,金枝为了躲避日本鬼子逃到哈尔滨,后又为躲避男性逃到尼姑庵,虽没有成功逃离,但反映了她对男性态度的转变,从一开始的信任变为厌恶,与此同时,尼姑庵计划的落空使逃避成为不可能,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小说的真实性。

总的来说,《生死场》刻画了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农村女性的现实生活,其从婚姻和恋爱两方面刻画的手法丰富立体了女性形象,尤其后者向前者的转变描写反映了两代人的变化、时代的进步和女性意识的逐步觉醒,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作者强烈的女性意识和其对女性直面压迫的支持态度,与此同时,小说的消极结果避免了盲目乐观的虚假式结尾。因此,《生死场》是一部蕴涵强烈女性意识的现实主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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