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中的女性身体书写对生命意识的超越

2020-07-14 02:53曲美潼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8期
关键词:生命意识女性

摘  要:“身体写作”的概念虽出现在当代,但是白话小说中对身体的书写却早在现代文学中引起了讨论。五四以来的现代女作家们,突破了传统的藩篱,在女性视角下初步尝试了身体书写,大胆地描绘女性的情爱历程、身心的变化,张扬了女性主体的生命意识。本文以丁玲、萧红、张爱玲三位有代表性的女作家创作为例,从无爱之性,有爱无性和爱性统一的三个角度对他们作品中的身体书写进行分析,探寻女作家们的创作角度和生命立场。

关键词:女性;身体书写;爱与性;生命意识

作者简介:曲美潼(1997-),女,汉族,黑龙江大庆人,辽宁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18-0-02

一、“身体书写”与“生命意识”

首先我们需要弄清两个概念:“身体书写”和“生命意识”。埃莱娜·西苏曾经提到:“女人必须通过自己的身体来写作,她们必须发明无坚不摧的语言,摧毁隔阂、阶级、花言巧语和清规戒律。”她认为女性的身体书写是对于男权压迫的一种反抗,是为女性争夺话语权的一种方式。女性身体书写,顾名思义,就是对女性的身体进行描摹刻画,张扬女性意识,重拾被忽略的女性群体形象。但由于时代和社会条件的影响,女性身体的言说必然要受制于所处的历史文化语境,因此,身体书写并不是一个理想化的纯粹个人体验的展现。通过女作家们对女性身体的书写,逐渐把握架构在身体之上的女性主体意识,就是女性自我的生命意识。

在现代文学创作中,出现了许多优秀的女作家。从早期的创作“问题小说”的冰心、石评梅、冯沅君,到冲破礼教束缚、大胆表现自我的白薇、丁玲、凌叔华,都代表了五四女性作家极高的创作成就;再到林徽因、丁玲和萧红,她们成为三十年代革命文学下不可缺少的创作力量;四十年代,战争使得创作领域彼此独立和分化,不同的政治分野带来与众不同的创作风格。纵观女作家们的写作,虽题材涉猎较为广泛,但对女性自身命运的思考却参差不齐,更多作家将女性当做一种区别于他者的符号,没有从女性自身性别出发,思考女性自身的诉求。丁玲、萧红和张爱玲三位女作家的创作既带有着各自时代的共性,又具有自身的独创性,他们的作品中都掺杂着对“爱”与“性”问题的思考和认识,从而突出重围,得到了更广泛的关注。因此,本文以三位作家的创作为例,对现代女性萌生出的生命意识进行分析。

二、女性创作中的“爱与性”

传统意识下的女性被看做是被动的、物化了的工具,现代女作家们在进行身体书写的尝试中,突破了传统意识的限制,大胆地剖析了女体经验中的爱与性。在女性身体经验的立场上,我们可以看到女性对生命立场的困惑和进行选择时的被动。这种困惑和被动体现在灵与肉的二元对立上,即爱与性的冲突和矛盾,这种矛盾冲突可以分为三个方面:

(一)无爱之性

首先是无爱之性对革命话语的反抗。我国自古以来便有青楼、妓院等花红酒绿,夜夜笙歌之地,男性到其中追求感官的刺激,女性从中获得谋生的手段。到了现代,这种谋生手段依旧存在,只不过更多的是女性的被迫和无奈造就的无爱之性。谋生与谋爱两相难,爱情从来不是谋生的手段,但是性却可以。生活的种种磨难和痛苦使得萧红笔下的创作缺少爱的真实性体验,她笔下的性场面描写也往往是原始的、粗粝的、残暴的,将男女之间的性事描绘与动物的无意识性本能杂糅在一起,因此,她对爱与性的思考往往表现为灵与肉的分离。《生死场》中的金枝,经历了与成业的野合和被城市独身汉的侮辱,性爱成为身体上的一种宣泄。金枝作为女性主体,缺少主体之爱,她仅仅是一种性别符号,她的身体和性受到了来自多方的控制和压迫。萧红借金枝之口表达了对多方势力的反抗,她拒绝让自己笔下的女性成为政治载体,并用身体刻画作为武器,对抗男性权威,重新争夺女性的话语权。没有爱作为依托,性将成为空洞的能指,金枝将走向哪里?这是对娜拉出走的进一步延续,也是萧红对女性悲剧命运的深刻反思。

丁玲的作品《我在霞村的时候》的肉身叙事也表达了类似的主题。贞贞为革命牺牲自我,用自己的身体换取日本人的情报,面对初恋情人夏大宝的追求,她选择了拒绝。贞贞带病的肉身就是无爱之性的证明,贞贞的付出和牺牲没有收到尊敬和保护,反而成为了“被看”的对象;贞贞对自己的态度也产生了矛盾的二重性,一方面,她认为自己是为国家做出牺牲,本是光荣的,无可厚非,另一方面她又认为自己“不再完整”,由于性的缺憾,贞贞放弃了自己爱与被爱的可能性。在丁玲笔下,传统的贞洁观念和高扬的革命叙事被放弃,爱与性在宏观叙事下的无主体性的女性引人深思。

(二)有爱无性

其次是有爱无性对女性主体意识的高扬。对爱情的肯定和追求是女性寻找自我迈出的重要一步,爱与不爱,全在于自我的内心:爱可能是女性内心最纯真的感情,不掺杂欲望和附丽,对爱的追求仅止于内心对爱情的美好愿景;爱也有可能是女性内心最极致的追求,为供奉这种爱的纯粹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欲望和人生。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是五四女性写作时的大胆突破,首先肯定了女性追爱的欲望,莎菲的身上体现出了女性身体上自然欲望的觉醒,在她看来,封建礼教充满了道德的虚伪性。最初莎菲对凌吉士抱有爱情的幻想,但在实践爱情的过程中,她对自己和对方逐渐有了理性的审视。这也是丁玲在创作中融入的思索,她赋予新时代女性自主能动的选择权:女性既可以勇敢追爱,也可以随着认知的改变对自己的选择进行调整。丁玲笔下的新时代女性突破传统,摆脱家庭,勇于追求爱情,高扬起自我的主体意识。这并不是作家的空中楼阁式的幻想,而是处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女性对自己的主导和控制。

与丁玲的大胆言说相反,萧红的《小城三月》讲述了一个凄婉动人的纯爱故事,翠姨爱上了“我”的表哥,以病逝反抗自己既定的婚姻宿命。翠姨的爱是纯粹的,是单纯美好的,不夹杂着一丝欲望和争取。这種纯爱的叙述开辟了现代文学爱情书写中的一方独特的净土,表现出女性在进入情感后的内心变化,开心、苦闷、紧张、娇羞,淡淡的涩味从行文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翠姨在出嫁前,提出了想要读书的请求,在家中上起了学堂;面对婆家的一再催促,她最后用死亡进行了默默的反抗。萧红在创作中赋予了翠姨主体的能动性和高扬的生命形态,使得我们不禁为这个骄傲而又卑微的旧式女子感慨世事的悲凉。

(三)有爱有性却意难平

最后是爱与性虽得圆满,但主人公终究落得意难平的凄凉的真实人生。张爱玲认为,身体同精神应该处于同一高度,物质与精神并不存在高下。因此,在她的爱情小说中,爱与性都势均力敌。她追求“身体在场”的日常性写作,她笔下的女人们,用身体取悦人,走向爱情,获得灵与肉的统一,但是故事的结局往往不似风月小说的大团圆结局,而是繁华落尽后的凄凉与悲惨。

在她的短篇小说《色·戒》中,王佳芝为了情感而放弃了自己的立场,导致了整个革命行动的最终失败,这是爱与性的书写下对权力政治话语的解构。在小说中,爱与性在易先生为王佳芝带上钻戒的瞬间看似圆满,合二为一,但囿于环境、时代与社会的动乱背景,爱情终究是不能纯粹的。与《色·戒》恰恰相反,在《倾城之恋》中,在和平年代,范柳原和白流苏只是彼此独立的两个更看重自我的个体。香港的陷落使得两个人可以得以相互依靠,爱与性得到了融合,虽说是兵荒马乱的时代,却成就了一对最平凡的夫妻。但随后“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别的女人听。”[1]虽说落得了个圆满的收场,却依然有着说不尽的苍涼,看似是时代造就的圆满结局,却不一定代表着圆满的人生,婚姻并不是爱情的归宿,爱情关系实则是利益和金钱的权衡。张爱玲笔下,传统的性别角色不再占有统治地位,她以大胆的笔触、越轨的笔致描绘女人眼中的两性关系,关注女性的命运,讲述女人的故事,表现出了特定时空下特有的女性经验。爱情从来不是纯粹的,它依赖于时空场景的转变和人物心态的变化,因此即使灵与肉合二为一,人生也不见得一定是完美的结局,真实的人生永远悲凉。

三、女作家们对生命意识的超越

以上分别论述了女性的无爱之性对革命话语的反抗、有爱无性对女性主体意识的高扬,以及爱与性得以圆满的平凡真实的凄凉人生。女性的生命立场在论说中逐渐明晰,女作家们的创作追求也得以显现:丁玲在自己二十三岁时就创作出了《莎菲女士的日记》,这是丁玲对时代和自身性别的思考,也是丁玲内心深处对女性解放、女性获得独立思考和选择的能力、将男女置于同等话语地位的殷切期盼。虽然后来的丁玲投入了革命的洪流,也一度隐灭了自己的性别立场,但我们不能否认她最初的性别立场为我们留下的女性独立之精神。萧红的一生极为短暂,在经历了坎坷和磨难后,但她仍然是一个勇敢的,独立的个体;她笔下的女性,虽然饱受摧残和痛苦,但作家创作时却有着自己坚定的女性立场,时代话语压抑了女性的现代性,但是文学的目的就在于揭示伤痛,引起人们的反思和重视,进而为女性的生命意识撑起一片广阔的蓝天。张爱玲更是如此,家庭的衰败让她过早地领略了人性的弱点、生活的残酷、生命的悲凉,女性世界的悲苦和残缺在她的书写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对于张爱玲自身,爱情的失败使她在作品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生命立场,使得高昂的生命意识永垂不朽。

现代女作家们站在两性角度对时代、社会和革命的思考,对自我生命立场的探寻为建国以后的女性写作的探索奠定了深厚的基础。以福柯的观点来看,身体是权力与知识体制之间的传递话语的重要载体重视以身体作为场域和载体,女性的身体也是特殊的主体,赋予女性身体以主体性展开生命经验的论述,为现代文学的探索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八十年代以来,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在世界范围内得以建构,离不开在此之前作品先行做出的大胆探索和实践,随着女性话语体系的进一步确立,我们相信,女性主义终究会取得男权话语并置的地位,女性主义的大旗将永久屹立不倒。

注释:

[1]《倾城之恋》,《张爱玲典藏全集·第七卷》,哈尔滨出版社,2003年版,第86页.

参考文献:

[1]文贵良.话语卫生学与丁玲的女性肉身叙事[J].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2006(03):90-95.

[2]朱菊香.革命与性:中国现代文学中女性身体悲剧[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41(02):224-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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