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赶鸭人

2020-07-16 03:40漠生
中学生阅读·初中·读写 2020年8期
关键词:鸭群鸭蛋当地人

漠生

小时候,家里非常穷,常常东拉西借。我家又是独门单姓,没有亲戚接济,加上父母老实本分,我们一家生活总是简单清苦。因此,我私底下羡慕过很多人,赶鸭人就是其中之一。

水田里空了的时候,赶鸭人一般就出门了,赶着成百上千的鸭子离开家乡,开始短暂的放鸭生活。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我知道的也不真切。只是在放学回家后,突然听到此起彼伏的“嘎嘎嘎”,便知赶鸭人来了。

赶鸭这件事,肯定不能一个人上阵。那么多鸭子,一个人是没办法照看过来的。除赶鸭外,还有风餐露宿所需的所有家当需要肩挑背扛,所以,大多是三四个人结伴而行。见到他们时,大多是在傍晚。一般来说,有一两个人在田坎边放鸭,他们肩上扛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顶部绑着一个饭勺,这是他们的工具,好像叫鸭儿杆杆。需要鸭群朝哪个方向集中或者移动,他们就双手握紧鸭儿杆杆,麻利地往田里一伸,舀起一勺稀泥,朝着鸭群后面一扬,稀泥准确地落在鸭群后面,同时吆喝上一声“嚯嚯嚯”,受到惊吓的鸭群就往他们希望的方向游过去或者扑腾过去。这个舀泥的动作,他们不断重复,并且看起来轻轻松松的。这让我们这些经常在田边行走,用瓦片或石片打水漂的娃娃羡慕不已。他们握、舀、扬的自然娴熟和一气呵成,与我们打水漂时材料选择的刻意、手握材料的紧张,以及算计抛出力度角度时的费神,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在照看鸭群的同时,另外的同伴就在乌龟坝西侧土窑旁的一块小平地上搭建临时的家——鸭儿棚棚。这个名字是我们当地人叫的,其他地方是不是这么叫,我不知道。鸭儿棚棚的意思就是十分简陋的临时居所,有点鄙视的味道。鸭儿棚棚确实非常简陋,就是一张竹席半拱着当顶子,一张竹席铺地上当床,上面可能有些稻草或者被子,后面则挂些衣服做帘子,像一个山洞,这就是“家”了。“家门口”是“厨房”,他们先在地上浅浅地挖一个坑,从周围寻些石头或者烂砖做灶,再往锅里放些米,然后端着锅到离得最近的坤叔家的井边淘米,之后放到灶上焖米饭。炊烟在平常无人居住的乌龟坝边上袅袅升起,淡淡地向杨家湾、夏家沟弥漫开来,赶鸭人的夜晚到来了。

这个时候,鸭群大半已经集中。负责赶鸭的人,就开始在鸭群周围的田里插上早已编好、随身带来的鸭栏。待所有鸭子进入鸭栏后,他们就在田边有水的地方,洗干净手上、腿上的泥巴,朝着炊烟升起的乌龟坝走去,那是他们临时的温暖的“家”。

这时,米饭早已焖好,米香已经调动起赶鸭人的味蕾,负责家务的人开始准备菜了。这是我最喜欢看的,也是我最喜欢闻的。菜是什么呢?焖鸭蛋!对赶鸭人来说,鸭蛋肯定不缺,可以敞开吃,不必抠抠搜搜。他们至少打十来个鸭蛋,放些盐,用筷子使劲搅拌。待锅里的水烧干后,放上一勺猪油,锅铲压着正在化开的油块沿着锅底向四周涂抹,直到油块化尽、油温升高,把搅拌开来的鸭蛋液倒人锅中,加入一点水,盖上锅盖就开始焖煮。这时,蛋液和猪油在高温下结合,散发出的香气四处乱窜……。赶鸭人就着地坑的火吃着饭,说着他们熟悉的故事,也许还规划着明天一大早离开的时间和行走的路线。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赶鸭人早已走了。乌龟坝西侧的平地上空无一物,好像未曾有人来过。露水晶莹地挂在野草尖上,只有尚存的烟灰表明这里曾有人造访。昨晚鸭群待过的地方,还有一些散落的鸭毛在水面或者泥土上。鸭群离开时走过的田坎上,还有未干的水印。沟里人谁也不关注,也没人议论,好像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但是,我无法忘记,带着些淡淡的怀念和伤感想:他们叫啥名字?来自哪里?还要到哪里去?这些疑问,始终在脑海里,不能释怀。

我知道,来年赶鸭人还要来的,也许还是他们,也许就不是了。同样的人会不会再来本不重要,因为我其实也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的名字——赶鸭人。他们赶着他们的生活,赶着他们的希望。

有时候,沟里水多,他们会多住一天。但是记忆中,他们都只住一夜就走了。因为鸭子都是成百上千只,会迅速扫荡水域中的可食之物,特别是小鱼小虾,有时一些调皮的鸭子还会吃掉临水自留地里的新鲜蔬菜。而这正是本地人不太喜欢赶鸭人的原冈。当鸭群在田里放逐觅食的时候,有些当地人就会在旁边吆喝着,有的骂骂咧咧,有的竟捡起石头往鸭群里扔。对于这些,赶鸭人非常紧张,只有赔着笑脸,吼着鸭群,希望它们别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对于那些脏话,赶鸭人是不会还一句嘴的,因为理亏.和当地人又不熟。而我对那些谩骂和驱赶,心里充满了不快,始终觉得他们是在欺负赶鸭人,还有那些不通人性的鸭子。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当时的我,没有认真想过。

每年旧家,路过乌龟坝时,思緒就不受控制地开始穿越——旧时光里不知姓名的赶鸭人,赶着一群“嘎嘎嘎”叫着的鸭子,鸭子在田里追逐、嬉闹、觅食,乌龟坝西侧平地上的鸭儿棚棚、焖煮鸭蛋的香味……我为什么忘不了呢?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那是我童年时对走出夏家沟的渴望、对自由行走的渴望、对未知世界的渴望,同时也包含了一种对他们小心翼翼的相惜相怜。我从他们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或者说是命运的共同点,虽然他们永远不知道,我曾经那样羡慕他们。

(选自《人民日报海外版》2019年7月20日,有删节)

【导读】

作者为什么曾经羡慕赶鸭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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